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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遗忘的世界

《鬼脸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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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17: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1节:第十章 悲中乐(2)


  眼睛被刺痛了一下,他迅速别开了去,免得自己好不容易坚硬下来的心肠又被软化了去。

  不是没有犹豫彷徨,不是没有左右为难,要想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哪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

  这世上,作恶人,比作善人容易太多。为恶,为一己私利,作奸犯科;为善,却是要顾及他人,难得任性而为。

  他曾是江湖正义人士不齿的大恶人,然后变为一城百姓称道的大善人,而今,要不要由善人再变为恶人,只在自己的一念之差。

  “仇——于新。”如鲠在喉,俞清婉觉得雨水从自己口鼻灌入,难过得快要窒息而死。大口大口地喘气,却无法控制剧烈的咳嗽,咳到再也无法忍受,身子猛地向前一倾,肩膀撞到仇于新的手肘,扑到在他手腕上,喷出鲜血,淋漓不止。

  “她真的中了毒?”他们的对话如此激烈,想不听见都难,更何况,还亲眼目睹了俞清婉呕血的痛苦形状,沈络愣愣地转头问旁边的梅儿,“而仇于新,居然准备以全城的人来为她试药?”

  想不明白啊,容貌平凡如俞清婉,到底有哪里好?竟令仇于新怀着扼腕的决心,宁肯背上大不义的滔天罪名,也要不惜以一抵千百地赌上一局来救她?

  见梅儿木然地点了点头,她不由得遍体生寒,感到切身的恐惧。

  呕出的血丝在身下的水面游弋,如鲜红的蜈蚣虫,诡异妖娆。

  “你不能……”才说了三个字,不得已,又被迫停下。急促的雨点像是呼应她激烈的咳喘,千丝万缕地落在地面,再混染她说话间断断续续呕出的血丝。

  “谁说我不能?”他望着她被血浸染得殷红的唇,似不经意地说道。在她怔忡间,将她扶坐好,凝望她的双眼,眼神乍然温柔,清澈地倒映出她的影子,令她一时有些恍惚。

  “我现在,就可以试给你看。”他的声音平静如水,可惜,口气,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杀机。

  身前人影一晃,俞清婉一惊,蓦然回神,但见仇于新已站定在她身前两步开外,长臂伸直,五指并拢,手掌上下摆动,忽然向前一挥——

  “不要!”她大叫,扑上前去,不料未近他身,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反扑,飞离一尺开外,仰翻在地。

  沈络只觉一股气流从身侧穿过,夹杂着雨丝,打得她脸颊生疼,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待风平浪静,她方才睁眼,看清前方的景象,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把住轿门,探出了半个身子:“四喜……”

  一把油伞坠地,溅起水花。

  不知什么时候,四喜已被仇于新抓到身前,紧紧地勒住了脖子,可能因为无法呼吸的缘故,脸色都变得青紫。

  “别怪我。”仇于新望着四喜,雨水模糊了脸,他低声耳语,手指冰冷,想着说这番话,也是自欺欺人。他摁住四喜的下巴,手腕翻转,指间捏着一颗黑色药丸,送到四喜的嘴边。

  俞清婉挣扎着站起来,扑上前去,一边拼命向后拉着仇于新的胳膊,一边战栗地哭喊出声:“当我求你,放过他,我来试药,我来!”

  仇于新偏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你发疯了吗?你当真疯了吗?”他的回应令俞清婉陷入绝望,盯着仇于新,她忽地凄婉地一笑,“早知如此,三年前我便该死了,累得今日这么多人为我陪葬……”

  梅儿冲上前去,从身后抱住僵直站着的俞清婉,半跪在地,呜咽出声:“小姐,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我不领这样的情。”俞清婉无视仇于新的逼人眼神,一字一顿地开口,“这条命,是我自己的,你要是以这样的方式来救我,救一次,我便死一次!”

  “你!”他为她的固执恼起来,狠狠地瞪她,她却无畏地与他对视,眼中的坚决令他毫不怀疑她说得出便做得到。

  雨雾蒙蒙,天地一片,雨声淙淙。他与她,湿漉漉的衣裳,湿漉漉的发,湿漉漉的脸,彼此凝视,僵持着。

  直到发现她单薄的身子在风雨中飘摇,却倔犟地不肯倒下去,他终于低咒了一声,弹指掷出手中的药丸,甩手挥开被自己钳制的四喜,一个箭步,捞住周身冰冷摄人的她。

  俞清婉望着仇于新,口鼻间不断渗出丝丝血迹,又被雨水立刻冲刷,连脸颊,也是不正常的红晕,但她的嘴角,却泛起了笑意。因为寒冷,她的牙关格格作响,却依旧是抬起了僵直的手指,触摸他此刻冷得不象话的面庞:“你终究下不了手的……”

  ——即使再如何伪装无情的模样,他始终,藏不住眼底那抹焦躁。真要狠心,心无旁骛,又怎会进退维谷?

  “若不是你以死相逼,我又怎会心慈手软?”他不肯承认,硬是将责任推给她承担。

  “是我插手,扰你心神。”笑纹慢慢扩大,她爽快地担了这个错,舒了一口气,心情放松下来,觉得眼皮有些沉。

第42节:第十章 悲中乐(3)


  仇于新苦笑,知她怕自己拉不下面子,故意如此说来,自己扛了罪名。

  “我该如何救你哪……”他叹息,绵长而又无奈。真的回不去了,三年的时光荏苒,不仅身份变了,连固若磐石的心,也再也坚硬不起来。

  她将头埋入他的怀中,轻摇臻首,语气淡淡:“生死有命,遇上你,我便多活了三年,够了,该知足了。”“不,不够……”他将她搂得更紧,怀中的人轻盈得如一叶鸿毛,怕是一松手,她便会飘散了开去,“哪有你说得那么轻巧?我救活你,这三年的命,你当如何偿还我?”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换作三年前,他只会站在旁人立场笑这痴傻行为;但三年后,他才真正体会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切肤之痛。

  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出这个话题,她愣了愣,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蛋红得更加厉害。

  若说偿还,该如何还?

  咬唇,她偷偷地瞥他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眼帘,低低呢语,不知是在自言自语,抑或是在对他言说:“来年坟头三炷香,若真有下辈子,我作你的妻,烧最好的菜,缝最好的衣,不离不弃……”

  声音很小很小,他终是听见,低头看她,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滚落,再沿着脖颈滑落在她的面颊,湿润一片。

  “何苦要发这种誓?”他的嗓音颤抖着,比起她来,又过之而无不及,“来世,我们谁又能找到谁?”

  她轻启唇齿,凝视他眼眸深处,那里面,有自己的翦翦身影:“奈何桥头,我等你,系上绳头,绑在一起,即便是喝了孟婆汤,忘记了彼此,一处生,一处长,到时候,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

  一步错,步步错,错到最后,她无路可退,再也对他付出不了此生,那就等下一世,如果还有缘分,用她的一生来偿还,也心甘情愿。

  心震慑于她的话,表面却是默默无语,他手用劲,抱起她,站起来,忽然,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匍匐的四喜从地上拾起了什么,要往嘴里送,他足尖划过水面,一股水剑射过去,不偏不斜,打中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举动。

  “你干什么?”他走到四喜面前,单手拾起先前被自己随手丢弃的药丸,“打算以身试毒?”

  听他冷冷的话,四喜突然双手撑地,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而后抬眼望他,“仇大夫,我说过,你是我家的再造恩人。我不会炼毒,也不会解毒,但要试毒,只要救得了仇夫人,我万死不辞。”

  “你会死的。”怎会有这么傻的人?当这是伤风小病,养养几天就会好吗?

  “我嘴拙,说不来大道理。”之前被他甩出去,四喜的身上尽是泥泞,他抹了一把脸,鼓足了勇气开口,“但我认准一个理,只要解药用在我身上能奏效,救得了夫人,就能救全城的人!”

  没有任何玄机,简单明了,是最朴实平直的话语。

  “四喜……”他闭了闭眼睛,又张开,扫了那方还在张望的沈络,视线落到四喜此刻憨实而又严肃的脸上,“你们都走吧。”

  “仇大夫?”四喜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明白。

  “你没听她说吗?若是我要拿城里百姓的性命作赌注,我救她一次,她便死一次。”面部僵硬的线条慢慢软化,他难得地冲四喜笑了笑,“她和你一样,都是认准了一个理,宁死也不肯回头的人哪……”

  言罢,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累得已然睡去的俞清婉,走过四喜身旁,回头往药铺的方向走,连经过沈络身边,也若旁若无人般。

  雨密密地下,沈络将手搭在头顶,眯缝着眼,跟在仇于新身后,紧追了几步,又停下,默默注视他的背影,直到在雨帘中消失。

  “小姐,你看这事儿……”后面的两个轿夫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征询沈络的意见。

  过了好一会儿,沈络才转身,一言不发地步入轿中,片刻后,又掀起轿帘,对着外面的轿夫发话:“今晚的事,你们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见,一个字,也不许对别人说!”

  “小姐,醒醒,醒醒……”

  好困哪,耳边偏有人在不停地唤她,吵得她难以安睡。

  “小姐,你看哪,美不美?”

  好吧,怕是再不睁眼,那个声音,会锲而不舍下去,暂且告饶,勉强撑开眼皮,抬眼望去——

  飞云流髻,大红纱衣,颜面扑上了白粉,遮盖了脸上的瑕疵;脸颊处,淡淡的胭脂,沿着颧骨晕染,为她平日间苍白病态的脸增添了几分喜气。弯弯的眉,惺忪的眼,上了色的唇,还有额间的那一抹殷红,差一点,她认不出自己来。

  “梅儿,你这是——”从铜镜中移开目光,俞清婉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红衣,转头想向梅儿问个清楚,却发现她手中竟还拿着一块一尺见方的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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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17: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3节:第十章 悲中乐(4)


  “时辰差不多了。”她发愣,梅儿却不闲着,手脚麻利地替她别上了放置在一旁的簪子,将红纱朝她头顶盖下来。

  “等等!”红纱迷蒙了自己的视线,俞清婉这才回神,一把将头纱扯下,“梅儿,你把我打扮成这模样,究竟是要做什么?”

  “梅儿——”

  还没找到答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她偏头望过去,见仇于新从门外走进来,居然也身着一身红色的衣裳。呆了呆,又看他身前的方桌,上面铺着红布,佳肴美酒置于其上,旁边烛台上,是一对龙凤蜡烛。

  一阵昏眩,刹那间,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先出去罢。”

  接过梅儿手中的红纱,仇于新如此吩咐。梅儿望了一眼形销骨立的俞清婉,红了眼,又立即忍住,背过身,朝仇于新福了个身,急急走出门,顺手掩上了房门。

  房内一切归为平静。仇于新慢慢走到俞清婉跟前,伸出手,才触摸到她的手背,她便火烧火燎地收回手去,奈何他的动作更加迅速,抓得她死紧,无论无何也挣脱不开,被他强拉着,站起身来。

  “为什么……”她情绪激动,咳嗽连连,头簪上的吊坠也一前一后地摆动。

  “下辈子太远,我等不了那么久。”仇于新细心地将她靠向自己的肩膀,为她承力,轻轻地拍打她的背,减缓她猛烈咳嗽带来的痛楚,“清婉,我要和你成亲。”

  她身子一震,抬眼看他,他的眼中,不见戏谑玩笑,满满的都是认真。鼻头一酸,连声音都变得瓮瓮的:“娶我做什么呢?不能为你操持家务,不能为你生儿育女,甚至,也许明日,我便——”

  一只手指,点住她的唇,不许她再说下去。

  “坟头三炷香,我为谁供奉?”他扶着她,转了个身,“清婉,即便你在奈何桥头等我,也须得有名分。”她默然,被他的振振有辞堵住了话题。

  见她不说话,他为她披上头纱,面向房门,拉她跪下去,齐齐叩首。

  她哽咽,任他带着自己侧过身,再对着东南方向跪下,听他言语:“我师出唐门,师父待我如子,这高堂,我们便向这方参拜了吧——”

  语毕,他俯身拜了拜。

  泪从眼角滑落,她照他的样子,也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然后,是我们夫妻对拜了。”他扶起她,微笑着,然后,不待她发话,他已摁住她的肩头,与他互相对拜。

  “好了。”她还在错愕,他已扶她坐到桌旁,揭开头纱,举杯斟满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她,“拜了堂,清婉,你我已是夫妻了。这一杯,敬你我的相遇。”

  她接过酒杯,手微微发抖,酒水溅了出来,滴在红布上。

  他的手,绕过她的胳膊,将杯沿触到自己的唇畔,望着她,开口道:“以前我说过,除非你愿意,否则我绝不强逼。清婉,此刻,你肯嫁与我为妻吗?”

  哪有这样的人,堂都被他逼着拜了,现在,居然还一本正经地来问她肯不肯。

  “即使只嫁你一日,我也有名分了,有人祭拜,不会作游魂野鬼。”她含泪而笑,与他交腕,将酒一饮而尽。

  仇于新也笑了,喝干了杯中的酒,再为彼此斟满:“第二杯,夫妻患难,不离不弃。”

  不想离弃呀,奈何,做不得主。

  与他,再干了第二杯。

  再次斟满杯中酒,仇于新却不立即饮下,而是从袖中掏出一柄小刀,割下自己的一缕发,再割下俞清婉的,细细用红绳捻在一起,再端起酒,微微笑道:“第三杯,夫妻结发,同生共死!”

  最后的四个字,他说得太铿锵有力,总觉得他的笑中含有其他未知名的东西,令她不由自主地恐慌起来:“不,你说错了,不是同生共死,是——”

  想说“白头偕老”,却出不了声,望着眼前颓然倒地的仇于新,她手中的酒杯铿然坠地,酒水四溅,洒落一地。

  扑坐在倒地的仇于新身侧,她惊惶失措地望着他口鼻间溢出的鲜血,拿了衣袖去捂,却怎么也捂不住。

  “你喝了什么,你喝了什么?”她捧起他的头,搁在自己的肘间,拍他的脸,掐他的人中,却无法停止他的血,不断地淌出来,流过他的肌肤,再倾洒到她一身红衣之上。

  “是同生共死,我没有说错。”仇于新开口,伸出一只手,抱住她羸弱的肩,“别怕,我只是给自己下了毒,剂量加了十倍。”

  她愣住,而后回神,狠命地摇晃他,手指伸进他的嘴,用力抠:“你疯了吗?快吐出来……”

  “没用的。”他摇头,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几乎要憋气过去。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开始涣散的目光粘在桌上放着的那一束发,“救不了你,我便跟了那边去。见不得奈何桥头你孤苦伶仃等我,我先去,我等你。我们是夫妻,红线结发,纵使下辈子分得再远,都还能遇见……”

  “谁要你等我?”俞清婉哭倒在他胸前,梨花带雨,模糊了妆容,“你坏事做了这么多,到了那边,阎王不收,要赶你回来。”

  是吗?神志有些飘忽,他迷迷糊糊地想,看来到了那边,还得疏通疏通,不能这么没面子地被地府驱逐。

  “碰——咚!”

  好大的声响,吓得他快要游离出体外的魂魄硬生生地又被震回来,害他在痛得半死之间还得分神纳闷。

  冷不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带着很安慰的语调飘过来——

  “幸好幸好,我这回脚程快了一点点,居然没有迟到……”

第44节:尾声 喜相迎


  尾声 喜相迎

  唐多儿觉得自己很委屈,很委屈,很委屈……

  譬如现在,她在为挤到自己面前的人号完脉后,有气无力地开口:“老伯,你不过是伤风而已,外面大夫一大串,你何苦非要往这边挤?”

  她是用毒的人呐,师兄居然叫她坐镇药铺看病开方子,要是传出去被师兄弟们知道的话,她唐多儿今后就再难在唐门抬起头来。

  正在自怨自艾,眼尖地瞅到梅儿走过,一把抓她过来。

  “唐姑娘,你是想让我先顶顶?”她盯着人半天不发话,也了解她那个磨蹭的毛病,怕自己不开口,两个人就这么坐化也说不定,梅儿很乖巧地开口。

  唐多儿下巴一点,当是回答了她的话,慢悠悠地站起来,一步三摇地朝后院走。

  想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偏偏那个大师兄,不知感恩图报。

  是谁不辞辛劳大江南北跋山涉水?是谁深入虎穴刨根究底?风餐露宿不说,还要忍受骚扰外加出卖那么一点点色相,外加施展苦肉计与那个呆头呆脑的据说是圣手华佗的女儿一道被绑架关押……历经了千辛万苦啊,才得到传闻中解百毒的药引“绛仙草”,结果看看,她的好心,得来了什么好报?

  两天,不过是迟到了两天,而且她也赶在关键时候回来了,不是吗?为什么还受到如此可怕的惩戒,真是没天理哦……

  “咚!”

  撞到了墙,揉揉头,她知道自己最近诸事不顺,连看看也省了,直接拐了个弯,准备绕道走。

  “多儿……”

  柔柔的嗓音响起,好像是在叫她。唐多儿这才勉为其难地抬头,看清了对面站着的人,好有礼貌地打招呼:“小嫂子,起得早啊……”

  话音未落,便被敲了一记,她瞥瞥嘴,垮下脸,瞧方才被自己误认为是一堵墙的家伙:“师兄……”

  仇于新披着外衣,哼了一声:“日上三竿,你还好意思说早?”

  唐多儿眯着眼望了望日头,又瞅瞅被俞清婉搀扶着的仇于新,振振有辞地辩解:“还算早,不然你跟小嫂子怎么会方从房中出来呢?”

  嘿嘿,话说到点子上了,喏,小嫂子的脸,都红了呢。

  “你胡说什么?”仇于新瞪她,咳起来,俞清婉忙为他拍背顺气。

  “说错了?”唐多儿恍然大悟状,“对哦,小嫂子身子方好,你余毒未尽,还需调养。”她叹了一口气,“可怜新婚燕尔……”

  “唐多儿!”

  一声怒吼震天响,唐多儿捂着耳朵跳离三尺开外,却不放弃这个难得可以报一箭之仇的机会:“不过也是,师兄你服了小嫂子的十倍药性,要想一时半会儿好起来,恐怕很难呐。不过,小妹着实佩服你的勇气,斗胆一问,你是怕毒不死自己吗——啊,小妹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撩拨成功,她示威性地挑眉,仗着仇于新身子还弱追不上他,一步三摇地转身离开。

  “你还好吧?”俞清婉抬眼看了看仇于新,细细劝慰,“多儿爱闹了些,不过既是斗嘴,你便不要计较了罢。”

  说到底,还是要感谢多儿,要不是她在仇于新生死一线间将解药带回,哪有如今的宁静生活?

  “我哪会与她计较?”他摇头,似乎并未太在意。

  “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去四喜那边走走,顺便采摘一些新鲜蔬菜回来——”说到这儿,不由得顿了顿,不自在地咬咬唇,“前些时候,我从梅儿那里学了几道菜……”

  既然已为人妻,学着照料丈夫的饮食起居,是天经地义的事,她想慢慢学来。

  这般想着,手探入袖中,摸了摸暗藏于袖中的那束结发,情不自禁地凝视着仇于新的侧面出神。

  结发夫妻哪……以后,名正言顺,她便真有丈夫疼惜了。

  感觉有目光在脸上停驻,仇于新偏过头来,刚巧,看见她还来不及收起来的羞赧笑容。

  红润的面庞,全无以往的苍白,她的气色,倒是一日好过一日了。

  真好,用不着等来生,这辈子,他们便可相依相守。

  “可以走了么?”他轻咳了咳,伸手拉住她的,温和地问着平常夫妻最普遍话,“打算做什么菜呢?”

  含笑望着她因为显然没有准备陡然之间懊丧起来的脸,漫不经心地从旁瞥了一眼远处走了半晌还似在原地晃悠般的唐多儿,冷哼一声,嗤之以鼻。

  ——对得罪他的人,他从不计较,只会算计。

  就在仇于新和俞清婉离开的一个时辰后——

  “啊!啊啊!啊啊啊……”

  药铺内持续不断的尖叫令周围往来的人不自觉地驻足,猜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

  咚咚、梆梆、当当、哐哐……噼里啪啦乱七八糟的响声,足以叫人惊讶莫名,然后——

  “唐姑娘,求求你,停下来好不好,我的头都快要晕了……”

  再然后,是气喘吁吁又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以为我不想吗?该死的师兄,好你的,背后放冷箭,居然下毒,我我我——”

  咚咚咚、梆梆梆、当当当、哐哐哐……

  嘣——咚!

  最后,嗯,以听力来辨认,是一重物坠地,嘈杂声音嘎然而止,有好事者侧耳聆听,据说,依稀辨得还有声如蚊呐

  咧咧不休的咒骂之声……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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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18: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5节:前 言


  中部 调乐辞

  前 言

  某年某月某日,在顺利完成了一部自认为“大作”之后,得意之余,不免忘形,当下决定砸下一笔银子外出逍遥一段时日。

  快乐地打包行李之际,有一通电话非常“亲切”地打了进来——

  “风子啊……”

  可怜的风字开头的作者捧着脑袋乐观地提醒自己,这样的称谓只是与精神病的同义词谐音而已。

  “好久不见了呐……”相思情谊溢于言表,可惜听在某风的耳中,这种很嗲的女声,带来的是很不祥的预感。

  “我梦见你刚完成一部小说呢……”

  耶,不会吧?某风立即很机警地嗖嗖将书房角落扫了个遍,怀疑自己被人远程监控。

  “你有没有记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什么?不会啊,水电气网费用全部交清,逢年过节该周到问候的通通没拉下,最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刺激……于是,某风非常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

  “呵呵,还是你最了解我哦……”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幽怨无比,“我失恋了。”

  “哦。”某风挠挠头,不知道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作为好朋友,你不觉得该有所表示?”

  说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节哀顺变?

  “我思前想后,你不如写个故事来安慰一下我好了,心情会好转也说不定……”

  不要啦,我要休息——某风在心里哀号。

  “你不会连这么点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吧?”凉凉的语气,很威胁的,“我是失恋的人哦……”

  “好好好……”某风实在对这种拖长的嗲嗲语调很感冒,头皮开始发麻,当即应声,怕死了倾情诉衷肠的趋势。

  天大地大,失恋的人最大。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心情好转,有人在笑,“我会给你礼物的啦,呵呵,这下我可以睡个好觉了……”

  本着有难同当的不二原则,拖人下水,一向是这位损友的作风,某风只能认栽。

  苦命地收拾好心情,重新坐回电脑前,开始构思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不过,幸好,有礼物收的,不算吃大亏哈。

  楔 子

  热浪翻滚,暑气逼人,周身却寒意渗渗;心乱意冷,一扇院门,内外站着他和她,咫尺之隔的距离,却触手不可及。

  她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眼神迷离,妙容之下,是掩藏不住的凄惶无助。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我就是楼外楼的楼主?”

  依稀的月光映照在他的面庞上,衬出了满脸复杂的表情。

  她不答,沉默片刻,拾裙步上台阶,进一步,但见他退一步。

  “站住!”不肯承认自己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常举止搅乱心湖,竟有些恼羞成怒,他懊丧地呵斥,合上半扇院门,垂眼敛睑,打算若她再往前,就闭了院门,拒她于门外。

  如此想,把在门背后的手,不知为何,却颤起来,连带着,心底一阵微疼。

  “手提金缕鞋,划袜步香阶……”

  不期然,却是低低的吟唱传入耳中,他抬眼,见她停在三四步之外,掇了裙,褪了藕色的精致绣鞋,露出白袜莲足,再缓缓直起身子,望着他,眉眼一挑,露齿笑起来。

  明明姿态撩人,偏偏,他的眼皮,剧烈地跳起来。

  “奴望隈郎恣意怜,莫奈何,郎心落他处,别意情,何以堪……”

  “倩影!”

  他赫然出声,说不清是对她贸然逾矩的恼然,还是因为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思而烦乱。

  “我知道了……”她的表情,一片木然,并未因他的打断而显出尴尬之色,转身,撩了裙,弱柳扶风般曼妙,婀娜坐下,即便只是数步阶梯,也使人感觉她即将身坐的是金灿莲花之座,“你要的,是穆王府,是穆秋时。”

第46节:第一章 佳色一寸金(1)


  背对了他,一脸的媚,慢慢化为苦苦的笑,一脸濡湿。

  “但为什么呢?”她喃喃低语,低头,纤纤兰花手,掬了自己落下的伤心泪,“不要你的,你执意要留下忍受;需要你的,你冷漠无情不准逗留。”长长的眼睫动了动,嘴角牵扯出自嘲的笑,“你赶了我很多次了呢,若是传出去,楼外楼的名声大概会一落千丈。”

  王孙贵族,富商巨贾,人人一掷千金只待她翻弄琵琶献声献舞,只有他,心情使然,可对她呼之即来,挥之则去。

  “别拿这个威胁我。”柔滑的长发缕缕倾洒,他自是忘不了楼外楼中众人对她色艺的如痴如醉,“我既然可以随意建了楼外楼,也可立即毁了它,大可不必在意声望。”

  “我倒忘记了。”她身子僵了僵,哆嗦了一下,被他话中的冷意刺伤,“二世子既然‘随意’买下了我,自然,也可以‘随意’卖了我。”

  他张了张嘴,话到舌尖,却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狠了心肠,冷硬出声:“没错!”

  什么东西碎了,遍地都是。原来终究是自己的奢望,一切不过是镜中水月,幻梦如空。

  “别做出格的事,待我大哥的生辰宴结束,你即刻启程回杭州,明白了吗?”

  “明白了。”她乖顺地回答,语调平静。

  直到身后响起了沉重的关门声,她才回头,凝视了紧闭的院门很久,才缓缓起身,径直走开。

  王府内,处处张灯结彩,为了穆王府小王爷的生辰宴会,好生气派。不似他,尴尬的地位,可有人为他祝寿贺岁?

  她记得,他却赶她走。

  夜黑人静,她步出穆王府后府门,浑浑噩噩四处游荡,弄不清自己究竟要去何处。

  “慕容倩影?”

  她直觉地应声,还来不及回头,只感到后颈一阵疼痛,随后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将自己罩入一片无限的黑暗中……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我就是楼外楼的楼主?

  他忘记了。

  ——若没有我的许可,你不得告诉任何人,楼外楼的楼主是我。

  而她,则将他的话,句句铭记在心。

  第一章 佳色一寸金

  “你说什么?”

  拔高的吼声气势汹汹,镇住了其他说笑的客人。一时间,本来喧嚣的酒楼安静下来,连先前的乐声也停住,众人好奇之下,将目光一致投向那个满脸横肉将酒桌拍得啪啪响的大汉身上。

  “我说,你得再添点。”

  缓缓的语气,听不出半分恐慌,倒有几分调侃。

  这般与那彪形大汉对峙的,竟是一名站在酒楼乐台正中的豆蔻少女。

  “只出十两,便要我陪你,怕是少了些。”少女怀抱琵琶,慢慢从乐台走下,站定在大汉身前,想来之前畅人心扉的琵琶曲,便是她所弹奏。

  润玉似的嗓音,天籁一般,字字珠玑,偏又是嘲弄的语气。

  只当她是名颇有姿色的卖唱女子,存心占她便宜,万没料到她没有一般女儿家的羞赧,却将他的调戏之词大方摆到台面来说,让自己颜面丢尽,大汉一时恼红了脸,伸手拽住少女的手腕,龌龊的目光垂涎地扫过她如花的面容,鄙夷地冷哼了一声:“就你这身份,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还当自己是容家大小姐吗?大爷我肯光顾你,是你的福气,还装什么清高……哎哟!”

  轻浮的话语被一声哀叫代替,大汉呼痛,撒开手,捂住脸,感觉左眼一阵发黑,放下手来,掌心尽是浓稠的血。

  少女舔了舔因掐断弦线而划伤的右手,捻起掉下的弦线,若无其事地接好,再将反抱的琵琶调转过来,这才冷冷地看龇牙咧嘴的大汉,“什么叫言多必失,你知道了?”

  “臭娘们,你居然敢伤我?”大汉缓过劲来,气势汹汹,眉目间的鲜血淋漓使他面容看起来更加狰狞了几分,恼羞成怒之下,他捏了拳,直朝少女颜面砸了过去。

  少女也不告饶,只是抿紧唇,闭了眼,等他打过来。

  众人一阵惊呼,依那力道,怕是要打死人的。

  “啊啊啊啊……”

  预期中的疼痛没有来临,倒是耳边响起折磨人神经的杀猪般惨叫。少女悄悄睁开眼,惊讶地发现之前还凶神恶煞的壮汉涕泪交流,捧着一只手,动也不敢动。

  破碎的酒杯砸中了他意欲行凶的手,裂开的数十碎片无情地嵌入他的肌肤,难怪会叫得如此凄惨。

  抱紧了怀中的琵琶,少女屏住呼吸,环视了一圈,纳闷有谁在如此千钧一发之际会出手相救。

  “哪个王八龟孙子敢暗算老子!”大汉连哭带叫,脏字连连,凶狠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吓得看好戏的人们纷纷低下头去,怕被无辜连累枉成了替死鬼。

  “有胆子就站出来!”大汉不依不饶,“藏头露尾,孬种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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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18: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7节:第一章 佳色一寸金(2)


  “看来不仅手痒,连嘴巴也该洗洗了。”

  终于有人接话,少女瞪大眼,仰起脸,瞧二楼竹帘后的雅座。忽然一阵劲风拂面,她忙抬袖遮了脸,只见有人影从帘后飞身而出,眨眼工夫,便逼近身前,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地扇了还没回过神来的大汉几十耳刮子。

  快捷的身手,干净利落。

  “你敢敢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穆冬时站在二人之间,若有所思地扫了旁边愣神的少女一眼,而后看向已被教训得惨不忍睹的大汉,微微一笑。

  那样的笑意太森冷,即使再愚钝,也知莽撞僵持下去没什么好果子吃。

  “有本事别跑,我叫人来,有你们好看的!我——”

  话还没说完,但见袭击自己的小子又举起手来,大汉吓得头一缩,抱头狼狈蹿出酒楼去。

  穆冬时嗤了一声,转身,见少女还目不转睛地瞪着自己,掩嘴,咳了咳。

  少女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看了对方太久以至于失了神,太过失礼,忙低下头去,有些不自在地摆弄琵琶。

  “容倩,你这丫头!”后堂传来一阵咆哮,接着是气急败坏的掌柜跑出来,一把扯住她的长发,不由分说,劈头就是狠狠一巴掌,“早知道不该买下你,坏我生意!”

  少女没提防,差点站立不稳快要倒向一旁,穆冬时眼明手快,轻轻地在她腰际用力,稳稳地扶住了她。

  “掌柜的——”眼见掌柜还不解气,甩手又要施暴,穆冬时揽手,挡住他的胳膊,“是非要分明,是那人闹事。”

  “我的爷,我岂不知是谁的错?”见眼前的公子衣着华贵,气质尊贵不似常人,掌柜也不敢造次,只是苦着一张脸,“客人醉了酒,使性子找乐,任他闹些时候也就罢了,还敢挑刺不是?”说完,又瞪了少女一眼,“小店是做生意,又不是伺候小姐!”

  少女咬紧唇,不发一语,面皮上的五指印清晰可见。

  “你瞧瞧,你瞧瞧,人都走光了,还惹下是非,待会儿那位爷带人回来砸店,将你扔出去砸了算了。”掌柜越是数落越来气,习惯性地伸出手指就要去戳少女的额头,见了穆冬时的眼神,又讪讪地缩回来,“买你真是遭了罪,这副德行做给谁看?早知就该听了姚嬷嬷的话,送你好好调教了去。”

  “掌柜的……”

  听华衣的公子又开了口,变脸如翻书,掌柜立刻点头哈腰,“是是是,公子还有何吩咐?”

  “你买她,花了多少银子?”穆冬时淡淡地开口,扫了少女一眼,见她蹙眉,似乎对他这个话题很是在意。

  “整整一百两哪……”提起这件事,掌柜就心疼,“谁知这丫头是灾星,前前后后不到三个月,就惹下一堆麻烦。”

  “那好。”

  掌柜怔了怔,还没弄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张银票送到眼前,“天佑钱庄”响当当的宝号,晃得他眼睛生疼。

  “这是五百两银票,除去你买下她的钱,以及她在贵店吃穿住行外带惹下麻烦的善后费,剩下的,若是那恶霸带人来砸店,你也不会怎么心痛才是。”

  “是是是……”掌柜再次将头点得像鸡啄米,咽了咽口水,正要伸手接过——

  “去将她卖身契拿来。”穆冬时缩回手,再看了一眼愣在一旁的少女,“我买了她,银货两讫,以后,她便是我的人了。”

  “容倩?”盯着中规中矩站在身旁的她,穆冬时摇摇头,沉思片刻,“容太隐忍,倩太娴雅,我给你加二字,以后便叫慕容倩影吧。”

  “是,公子。容——哦,不是,倩影知道了。”慕容倩影点点头,忍不住偷偷又望了他一眼,不巧,又被逮了个正着。

  “你似乎有什么要问我。”没忽略她小小的表情,穆冬时解下腰间的佩剑,搁在桌上,顺手拾了茶杯。慕容倩影见状,放了琵琶,移步上前,托起茶盘中的茶壶,为他斟了茶水,退后,垂手而立。

  “问吧。”端起茶杯,他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为什么要买下我?”他不似轻浮之人,既然不是垂涎她的美色,究竟是为了何故?

  “一时兴起罢了。”穆冬时啜了一口茶,“你的琵琶,弹得很好。”

  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话,前后搭不上半点关系,她推断他买她的动机,当是依前,还是推后?

  “另外,坚强,以及讨价还价,你该是商贾出身吧?”

  料他猜得准,慕容倩影低声开口:“家父从商。”

  “如此更好。”穆冬时摸了摸下巴,拉开柜子,从中摸出了什么,又朝她招招手,“过来。”

  慕容倩影依言走上前去,在桌前与他对立站定,不提防,他突然抓了她的手,吓她一跳,直觉地想要躲避。

  “别动!”穆冬时掰开她的手,露出掌心间一道翻肉的血痕,想来是她之前用力扯断弦线伤那大汉所致。他拿过取出的药瓶,拔下瓶塞,握了瓶身弹了弹,淡黄的药粉倒出,倾洒在伤口处。感觉掌下的手蓦然瑟缩了一下,他当没有发觉,开口问道:“多大了?”

第48节:第一章 佳色一寸金(3)


  慕容倩影努力忽略手心处传来的灼痛感,“十四了。”

  “还有其他家人吗?”他问,见药粉都渗入伤口,取过绷带,围着她的掌心包扎好。

  慕容倩影的眼神黯淡下去,收回手,另一只手覆盖其上,贴在胸口,摇了摇头,低声开口:“没有了。”

  “这也好,无牵无挂。”穆冬时望着神情黯然的她,将药品重新收好,背身之际,他开口,“我需要你帮我完成一件事。”顿了顿,他又加重了语气,“要尽其心力。”

  “只要公子说,只要做得到,倩影必将全力以赴。”

  “谁知道呢?”听她如此说,穆冬时转过身来,凝视她了好一会儿,直到她都心慌了起来,才听他开口道,“别唤我公子,你我之间,不是主仆。我买你,不是要你为奴为婢伺候我,只是我要做的事,你是最佳的人选。”

  太意味深长,她不懂。不是主仆,那是什么呢?她是他选的人,那又是什么呢?

  偷偷地撩起一方帘布,向车窗外望去,细雪纷飞,探出手去,一片雪花融化于掌心的温热,微有凉意。

  不同于京师的北国风光,江南的冬季,要温和得多。

  独自欣赏外间风景正好,忽然感觉颠簸的车身停下,车门前的挡布被突兀掀开一角,吓她一跳,反射性地缩回手,背在身后。

  “我们到了。”门前,出现了穆冬时的脸,如此对她说。

  她点头,半弯了腰迈出门来,下了车,这才发现,他们站定在一座看上去很陈旧的宅院前。

  穆冬时解下披肩抖了抖,上面的雪片纷纷滑落,他拾步上前,熟门熟路地拉住门前的铜环,重重地扣了几下。

  片刻之后,大门缓缓地打开,开门的少女见了穆冬时,惊喜地叫起来:“穆爷!”

  “洛儿。”

  穆冬时将臂弯的披风递过去,被唤洛儿的少女立即接过,赶忙让道:“穆爷您这回来住多少时日?我可得赶紧与兰姐姐说去,要是她知道您来了,可欢喜得紧呢……”喋喋的话在看到穆冬时身后沉默的慕容倩影之后消声,“这位姑娘是——”

  穆冬时本已跨过门槛,听洛儿如此问,他转身瞧慕容倩影还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对洛儿说:“慕容倩影,我带她过来,与芝兰姑娘做伴。”顿了顿,又道,“这是洛儿,长你两岁,你便叫洛姐姐罢了。”

  慕容倩影立即对洛儿福身,低声开口:“洛姐姐,倩影有礼了。”

  “莫要多礼。”见慕容倩影行礼,洛儿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姑娘是穆爷带来的人,我该叫小姐才是。”

  小姐?慕容倩影低垂眼帘,扫了穆冬时一眼,他沉默,竟然没有解释,只是对洛儿点了点头,吩咐道:“我要小住几日,你去收拾厢房,我先去看看芝兰。”

  洛儿点点头,出门朝马车过去,招呼车夫将行李搬入府。

  “你随我来。”由洛儿打点一切,穆冬时对慕容倩影颔首,而后转身朝前走去。

  慕容倩影规矩地跟在他身后,保持一段距离,瞧他入了门,拐过花门,朝后院去,步入回廊,走到尽头,终于停下,立在一间房门前。

  她跟过去,见房门居然上了铜锁,似乎内中有不足为外人道出的玄机。正在好奇,穆冬时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她还未及明白,只听见咯嗒一声,房门已被他推开。

  “进去看看。”随即,他推后一步,让出路,示意她。

  虽是纳闷,她仍依言移动步子跨入房门,触目所及,差点叫她失声叫出声来。

  偌大的面积,整齐的罗列,各种乐器被收藏其中,正中的高柜上,密密麻麻的籍本,她走过去,随手抽出一本,竟是献少于闻的《幽兰唱》琵琶曲谱。惊诧之余,她再凑近了些,手指滑过高柜上的数十本,竟都是名乐曲谱。

  “你——”她转头看他,不好问,目光中却有太多的疑惑。

  “不,我不好乐。”穆冬时摇头,目睹她眼中的惊喜逐渐变为失望。

  “那,为什么——”她指身后壮观的成排籍本,委实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不好乐的人热衷收集这么多的绝世藏本。

  “这一点,你不需要知晓。”

  冷冰冰的语调,瞬间扑灭了她满腔的热情,于是噤声,低眉顺眼躬身而立,不再多发一言。

  “这些籍本,你可以阅看。”

  下一刻,她惊讶地抬起头,盯着穆冬时,屏住呼吸,“这些,我都可以看?”

  “当然。”穆冬时已走近她身前,“不仅要看,而且要学,要会弹;不仅要弹,还要弹出神韵。”见她一副不解的模样,他探手,拉过她,放柔了声音,“你喜欢弹唱吗?”

  慕容倩影愣愣地望着他牵着自己的手,不期然地,心口儿开始怦怦地跳,悄悄捏紧了手,背在身后,嗫嚅地对他说道:“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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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18: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9节:第一章 佳色一寸金(4)


  “那就好。”穆冬时笑了,带她绕到房间内的一处,指着自半空悬垂下的黄色幔帐,低头问她:“知道那后面是什么吗?”

  慕容倩影望着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穆冬时不着声,忽然张手,揭下幔帐,给她显露内中的秘密。

  慕容倩影张大了嘴,什么堵在喉间,不能成言。

  “你认得出吗?”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穆冬时淡淡地开口,松手,任呆掉了的她站在原地,自己趋步上前,直接取了挂在墙面的一把白玉琵琶,回身塞给她,“你那断了弦的琵琶,舍弃了吧,这一把,今后属于你了。”

  手中的琵琶身质地细腻,润凉光滑,琢磨得莹润光洁,明眼人即可看出乃是罕见的整块白玉制成,中间却杂了一脉紫颜色,转动间光芒流转,深深浅浅变化莫测。连琵琶弦,都是极细韧的金线制成。

  再怎么迟钝,也能揣测这把琵琶价值不菲。

  不仅是它,占了一室的其他乐器,想来也不是普通之物吧?

  “给我?”慕容倩影下意识地拨弄弦线,珠玉落盘,饱满圆润,音色纯净,音质极佳。

  “赠予你手,相得益彰。”即使对乐律不甚了解,倒也听出来,她拨弦的指法娴熟,当是自小便学得。穆冬时低头望她胜过手中白玉之色的青葱手,似漫不经心,“姑且选首曲子,试它一试。”

  听他言下之意,应是要试探她乐艺如何,慕容倩影选了近旁的八角凳坐下,直立琵琶,靠近左胸,颔首,手指轻拨金弦,低声跟唱:“蚕市繁华,簇簇歌台舞榭。雅俗多游赏,轻裘俊、靓妆艳冶。当春画,摸石江边,浣花溪畔景如画……”

  温婉圆润的嗓音,可比天籁,恰似细雨润物无声,多般舒畅。

  “真好听。”

  低低的女子笑声,万不是出自穆冬时之口,慕容倩影抬眼望去,只见洛儿搀扶着一名女子,站在门边。

  “这《一寸金》的词,倒叫你唱出神韵来了。”女子点头,入了房来,款款走近他们,凝视慕容倩影片刻,“这位姑娘好生标致,曲儿又唱得好,再过一两年,怕要佳人倾国了。”

  慕容倩影没有说话,只是瞥了穆冬时一眼。

  “芝兰,你身子可好了些?”穆冬时拂了拂衣袖,替慕容倩影引见,“她是这别院主人,今后你与她相伴,些许东西,当要多向她讨教。”

  慕容倩影放下琵琶,微微欠身,开口:“兰姐姐,倩影叨扰了。”

  “这小姑娘,倒生得几分精明。”芝兰笑起来,扶起慕容倩影,拍拍她的手,“莫要如此见外,我也只能算得半个主人,都是寄居,就别要了这等礼数吧。”言罢,她转而向穆冬时询问,“那我这就带了她去瞧瞧住处,你沐浴之后小憩一会儿,晚膳的时候,我差洛儿过来唤你。”

  “也好。”穆冬时应声,看了慕容倩影一眼,想了想,又道,“烦你多费心了。”

  “听你这句话,倒是在提醒不怎么放心我似的。”芝兰挑眉,笑意更深,一边拉着慕容倩影朝门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开口,“这么个玉人儿,放心,我会好好照顾。”

  布置得雅致的房间,窗外一片竹林,看得见远处的水面。

  “日后这儿便是你的家。”芝兰领着慕容倩影进屋,与她坐下,见她神色间喜欢得很,淡淡笑了笑,“日常起居,有什么不顺心的,你只管跟洛儿和我提起,这宅子,间或雇了的老婆子打扫,也只有我们三人而已。”顿了顿,“穆公子他既然许你入了藏库,从明日起,你便去熟记那些曲谱,除此之外,一些必修功课,我会一一安排。”

  “什么功课?”慕容倩影有些茫然,她收回视线,目光中尽是不解。

  她一无所知的表情,令芝兰也不由得一愣,须臾,试探性地开口:“穆公子他,没有与你说起吗?”

  慕容倩影更是疑惑,拼命回想,记起他当初说过的一句话:“他只对我说,他需要我帮他完成一件事。”

  “你答应他了,对吗?”芝兰望着她,如此问。

  “我是答应了没错。”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慕容倩影终于忍不住,要向芝兰问一个解惑的答案,“兰姐姐,穆冬时他究竟是什么人?他带我来此,又为了什么?”

  “你竟不曾问他。”芝兰的口气淡淡的,听上去,似乎无所谓,又仿佛在责备她如此轻信他人,“你也叫他穆冬时,在江南,这么显赫的姓氏,如要揣测,当数南京穆王府。”

  “穆王府?”慕容倩影喃喃自语,听这名字,好生耳熟,冥思苦想一阵,脑中灵光一现,失态地伸手指着芝兰,不自觉地叫了出来,“啊,你是说——”

  “没错。”像是早就猜到了她的反应,芝兰抬手,压下她的手指,“正是掌控江南数十万精锐之师的穆王府。穆王爷的第二子,名唤穆冬时。”

第49节:第一章 佳色一寸金(4)


  “那就好。”穆冬时笑了,带她绕到房间内的一处,指着自半空悬垂下的黄色幔帐,低头问她:“知道那后面是什么吗?”

  慕容倩影望着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穆冬时不着声,忽然张手,揭下幔帐,给她显露内中的秘密。

  慕容倩影张大了嘴,什么堵在喉间,不能成言。

  “你认得出吗?”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穆冬时淡淡地开口,松手,任呆掉了的她站在原地,自己趋步上前,直接取了挂在墙面的一把白玉琵琶,回身塞给她,“你那断了弦的琵琶,舍弃了吧,这一把,今后属于你了。”

  手中的琵琶身质地细腻,润凉光滑,琢磨得莹润光洁,明眼人即可看出乃是罕见的整块白玉制成,中间却杂了一脉紫颜色,转动间光芒流转,深深浅浅变化莫测。连琵琶弦,都是极细韧的金线制成。

  再怎么迟钝,也能揣测这把琵琶价值不菲。

  不仅是它,占了一室的其他乐器,想来也不是普通之物吧?

  “给我?”慕容倩影下意识地拨弄弦线,珠玉落盘,饱满圆润,音色纯净,音质极佳。

  “赠予你手,相得益彰。”即使对乐律不甚了解,倒也听出来,她拨弦的指法娴熟,当是自小便学得。穆冬时低头望她胜过手中白玉之色的青葱手,似漫不经心,“姑且选首曲子,试它一试。”

  听他言下之意,应是要试探她乐艺如何,慕容倩影选了近旁的八角凳坐下,直立琵琶,靠近左胸,颔首,手指轻拨金弦,低声跟唱:“蚕市繁华,簇簇歌台舞榭。雅俗多游赏,轻裘俊、靓妆艳冶。当春画,摸石江边,浣花溪畔景如画……”

  温婉圆润的嗓音,可比天籁,恰似细雨润物无声,多般舒畅。

  “真好听。”

  低低的女子笑声,万不是出自穆冬时之口,慕容倩影抬眼望去,只见洛儿搀扶着一名女子,站在门边。

  “这《一寸金》的词,倒叫你唱出神韵来了。”女子点头,入了房来,款款走近他们,凝视慕容倩影片刻,“这位姑娘好生标致,曲儿又唱得好,再过一两年,怕要佳人倾国了。”

  慕容倩影没有说话,只是瞥了穆冬时一眼。

  “芝兰,你身子可好了些?”穆冬时拂了拂衣袖,替慕容倩影引见,“她是这别院主人,今后你与她相伴,些许东西,当要多向她讨教。”

  慕容倩影放下琵琶,微微欠身,开口:“兰姐姐,倩影叨扰了。”

  “这小姑娘,倒生得几分精明。”芝兰笑起来,扶起慕容倩影,拍拍她的手,“莫要如此见外,我也只能算得半个主人,都是寄居,就别要了这等礼数吧。”言罢,她转而向穆冬时询问,“那我这就带了她去瞧瞧住处,你沐浴之后小憩一会儿,晚膳的时候,我差洛儿过来唤你。”

  “也好。”穆冬时应声,看了慕容倩影一眼,想了想,又道,“烦你多费心了。”

  “听你这句话,倒是在提醒不怎么放心我似的。”芝兰挑眉,笑意更深,一边拉着慕容倩影朝门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开口,“这么个玉人儿,放心,我会好好照顾。”

  布置得雅致的房间,窗外一片竹林,看得见远处的水面。

  “日后这儿便是你的家。”芝兰领着慕容倩影进屋,与她坐下,见她神色间喜欢得很,淡淡笑了笑,“日常起居,有什么不顺心的,你只管跟洛儿和我提起,这宅子,间或雇了的老婆子打扫,也只有我们三人而已。”顿了顿,“穆公子他既然许你入了藏库,从明日起,你便去熟记那些曲谱,除此之外,一些必修功课,我会一一安排。”

  “什么功课?”慕容倩影有些茫然,她收回视线,目光中尽是不解。

  她一无所知的表情,令芝兰也不由得一愣,须臾,试探性地开口:“穆公子他,没有与你说起吗?”

  慕容倩影更是疑惑,拼命回想,记起他当初说过的一句话:“他只对我说,他需要我帮他完成一件事。”

  “你答应他了,对吗?”芝兰望着她,如此问。

  “我是答应了没错。”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慕容倩影终于忍不住,要向芝兰问一个解惑的答案,“兰姐姐,穆冬时他究竟是什么人?他带我来此,又为了什么?”

  “你竟不曾问他。”芝兰的口气淡淡的,听上去,似乎无所谓,又仿佛在责备她如此轻信他人,“你也叫他穆冬时,在江南,这么显赫的姓氏,如要揣测,当数南京穆王府。”

  “穆王府?”慕容倩影喃喃自语,听这名字,好生耳熟,冥思苦想一阵,脑中灵光一现,失态地伸手指着芝兰,不自觉地叫了出来,“啊,你是说——”

  “没错。”像是早就猜到了她的反应,芝兰抬手,压下她的手指,“正是掌控江南数十万精锐之师的穆王府。穆王爷的第二子,名唤穆冬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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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18: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0节:第二章 眉妩惜芳菲(1)


  大脑一片空白,慕容倩影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艰难起来。本来只有一个疑问,问到最后,化为无数,都是解不开的谜团。

  “那他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既出生王侯之家,还有什么事不能做到,还需找她这个落败之家的商贾之女来替他完成?

  “慢慢你便会知道。”芝兰摇头,“现在,还不是问的时候。”

  “我不懂。”她盯着芝兰,想从她哪里探出一二。

  “我也不懂。”见她茫然不解,芝兰叹了一口气,目光慢慢落到那把白玉琵琶之上,“他费了不少周折,才辗转取得这件珍贵乐器。”

  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将话题转到了琵琶上,慕容倩影正在纳闷,突然又听她说道——

  “而他却将它轻而易举地转送给了你。倩影,他选中了你。”

  第二章 眉妩惜芳菲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春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

  水袖流云,轻歌曼舞,轻盈起舞的舞姬姿态曼妙,欲遮还掩之中,美色如花,顾盼生辉,令在座的宾客如痴如醉,流连忘返。

  美酒在手,佳肴入口,醉卧香榻,摘牌点曲,赏舞品歌……

  这便是楼外楼,名动江南的乐坊,不过在两年前兴起,短短时日,却迅速独占了江南风月之色鳌头。

  众人趋之若鹜,王侯富贾心甘情愿一掷千金,不仅因为内中的乐师和歌姬皆是百里挑一的可独当一面的人物,更重要的是,楼外楼中,有位风情万种的执事,但凡幸而见过她的人,一致称道乃是世上难得的妩媚佳人,人美,音美,乐艺更是令人沉迷难以自拔。

  而且,还有一个非常婀娜动听的名字。

  名唤,慕容倩影。

  楼外楼,风雨阁,且花且香,五彩轻纱曼绕,独揽一方天地,如梦如幻。

  “蒙公子,你说,这是西域胡笛,嗯?”

  轻纱后,媚人如骨的嗓音,似嗔似娇。

  一纱之隔,半卧的曼妙身姿若隐若现,似近还远的距离,令人遐想无限。

  立在纱外的蒙公子气息有些不稳,微红了脸,“此笛曾是西夏王妃珍爱之物,据说陪葬入土,家父出资万金才购为己物。”顿了顿,加强了语气,刻意后面的一句话,“世间,仅此一支。”

  “是吗?”半合的凤目张开了来,眉眼如画,风情无限,“韩心。”

  “是,执事。”韩心会意,撩开轻纱步出来。薄纱半掀之际,微露内中伊人芙蓉面。

  蒙公子的眼瞳不自觉地猛缩了一下,额际渗出了密密的汗水。

  ——只见一斑,足以惊为天人。

  “蒙公子?”

  听人唤自己的名字,失神的蒙公子方回过神来,但见韩心已走近身前,自己却拿着胡笛兀自怔愣,着实失礼,忙将胡笛交由韩心带进去。

  “果然是支好笛。”纤手抚过笛身,镶嵌其上的七彩宝石熠熠生辉,世间难得一见。艳红的唇角向上弯成优美的弧度,低低的笑,好生妖娆倾耳,“如此,多谢了。”

  “千金易得,知音难求。”受宠若惊,有些飘飘然,那位蒙公子情不自禁地小小上前一步,说了句很俗气的话,“只要,慕容执事喜欢。”

  即有女婢拦住,原是自己太忘情,已然接近了前方的红纱。

  惶惶然地退下来,好生懊恼,怕如此行径引得佳人误会,以为自己是孟浪轻浮之人。

  “我自然喜欢。”缓下来的语气娇柔慵懒,顿了顿,“只是,令尊若是知晓你私拿了他的藏品,怪罪下来,蒙公子,你岂不是会吃了苦头?”

  蒙公子愣住,表情瞬间僵硬下来,讷讷地开口:“执事你——”

  “千万不要误会,我绝无意窥试。”如丝媚眼中,闪过一抹狡黠,语气调侃,“只是听客人们说,令尊家产万贯,却斤斤计较,就是一文钱——啊,蒙公子,失言了。”

  年轻的脸憋得通红,双手紧握成拳,粗声粗气地开口:“这支笛,我赠予执事,便是执事的了。回去我爹要问起,铁口说不知,他又能拿我怎样?”

  话音刚落,眼前红纱忽然被拂开,倾国丽颜,凝脂雪肌,令他不由得呼吸一窒。

  半边松散发髻,金色发簪摇摇欲坠;大红裙衫华丽逼人,圆润双肩敞露;细长的绸布吊穗,饰于裙幅周边,莲步轻移,便是荡漾无数。但见她仰起了粉脸,轻启唇齿,如水翦翦秋瞳,足以溺毙自己的神志,“岂不是委屈了你?”

  “不,一点都不……”香气入鼻,心旌荡漾,忍不住探出了手,痴妄碰触眼前的温香软玉。

  ——一顾倾人国,但求佳期,魂销无数。

  造次的举动被止住,还来不及反应,柔荑抚上自己的面庞,柔滑地留下温柔无限的痕迹。

  脑中轰然一片,痴痴幻想就此天地合,停不了这一刻的温柔。

第51节:第二章 眉妩惜芳菲(2)


  “蒙公子,你的好意,我记得了。”比手还要柔滑的语调,沁人软侬的语气,见面前的男人已是沉浸温柔陶醉地回不了神,慕容倩影微微一笑,收手,拂袖,宽大的裙摆摇曳,红纱再度垂落,模糊了婀娜身影,断绝了纱外人的痴望。

  只是一颦一笑,百尺钢,顷化绕指柔。

  铜匙插入锁眼,房门应声而开,放眼望去,一室琳琅满目,较之四年前,又丰厚了若干。

  “倩影说这间房太小,准备将厢房打通建库房来装。”环视被堆得满满当当的房间,芝兰对沉默着的穆冬时开口,顿了顿,又道,“楼外楼,被她经营得很好。”

  “我知道。”穆冬时迈步走了进去,见内中陈列因为物件的增多而略显不规整,需侧了身子小心翼翼才不至于触到周边,他皱了皱眉,开口淡淡说了三个字:“乱了些。”

  “我看倒是乱些好。”芝兰跟在他身后,拾起被随意丢在地上的一双鼓槌,眨了眨眼,唇边抿着一丝笑意,“即便是偷儿入室,也道是不入眼的东西,才这么没个摆设。”

  “芝兰……”

  “穆公子,别多心,我只是随意说说,没当什么真。”打断他,芝兰顺势转移了话题开去,“倒是谁能想到,这偏僻宅落中的珍奇乐器,足以买下整座杭州?”

  听了她调侃的话,穆冬时抿紧了唇,“我收集这些乐器,不是拿来变卖的。”

  “倩影收集这些东西,也不见得是喜欢。”芝兰将鼓槌轻轻放下,凝视穆冬时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费尽心思收罗又束之高阁不见天日,有谁知道?值得吗?”

  “芝兰,你在教训我?”反问,声音沉了下去。

  没有惶恐,没有不安,芝兰的表情未变,“我只是在问你,因为我猜不透。”

  “那就不要猜了!”紧绷绷的语调,显然不喜欢她再追问下去,望着正前方集架上堆放的乐本,穆冬时拂袖,“你先出去。”

  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慢慢远去,穆冬时在举步维艰的有限空间中再向前了几步,伸手,想从上架抽出一本来,谁知随意一动,力道或大了些,连带着若干乐本也齐齐掉落下来。

  下意识地,他眯了眼,抬起另一只手去挡,噼里啪啦声不断,砸在头顶和手臂,脚下动了动,又踢到了其他什么东西,顷刻间,他重心不稳地朝一旁倒去,忙抓了近旁的支撑,暂缓停住。缓了一口气,正准备站好,不想“啪嗒”一声,稳住自己身形的力道忽然消失,好生疑惑地望过去,见自己手中,抓着半支翡翠箫。

  扑倒在一堆乐器上,高低不同的乐声此起彼伏,他低咒一声,撩起衣袍,正要起身,冷不防,又是一本乐本掉下来,落在面前,砸起扬灰尘,窜入鼻中。掩袖,半蒙了脸,拾起来略略一翻,见裁边都已卷了起来,是被翻阅了不下数遍留下的痕迹。

  眼神些微有了变化,他忍不住沉思起来,暂时忘记此时倒在地上不太好看的姿势。

  藏青布轿停住,轿帘被揭开,一双手扶住倾斜的轿杆,婀娜身姿包裹在雪白斗篷袅袅而出,径直走到僻静宅院前,扬手,挥了挥,“明日一早,再来接我。”

  拉住门上的铜环,轻轻扣了三下,竟有斑驳的铜漆掉落。

  微蹙眉,改日果真得好好修整,免得老宅子年老失修,哪日当真轰塌了下来,少了这地方,有些事,还真不好办。

  一面想,一面等,直到听见内中一溜小跑的碎步,伴随着清脆的问声:“谁呀?”

  揭开斗篷的头盖,露出如云秀发,华贵的妆容下,是恬淡的笑容,“洛姐姐,是我。”

  便闻得那脚步声加快了些,下一刻,大门应声而开,露出笑得好甜的洛儿,“小姐,快些进来。”

  “这么久,是不是存心不让我进门?”捏了捏洛儿的鼻子,慕容倩影瞪她,边走边解下斗篷。

  “小姐,我哪敢?你能来,我欢喜还来不及呢。”落下门闩,洛儿吐吐舌头,跟在慕容倩影身后,好是乖巧地接过她的斗篷,“只是——”

  本想说说原委,不想慕容倩影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她只是急急加快了脚步,忙里偷闲地给了洛儿一句话:“你先把东西搁着吧,我去去就来。”

  “好——吧。”跟不上慕容倩影,看她越走越远的背影,知晓她要去何处,洛儿也就不再跟从。站在原地,她耸耸肩,莫可奈何地嘀咕:“这么急,我还想告诉你穆爷过来了呢……”

  今日好生奇怪,房门居然没有落锁,不知是兰姐姐大意还是洛姐姐马虎,待会儿,可得好好提醒一番才行。

  推开虚掩的门,慕容倩影打燃火石点了烛台,掌灯移步找到方寸之地,解下腰间系着的锦袋,打开来,取出方才不久才收为囊中之物的西域胡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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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18: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2节:第二章 眉妩惜芳菲(3)


  漂亮的丹凤眼眯缝着,摇曳的烛火中,笛身上的七彩宝石流光异彩,证明了本身的价值。

  “若你不是世间难得,我定不会要。”她开口,把玩笛身,全然没有顾及一旦失手落地会造成的损坏,“只是,不知合不合他的意?”

  “我不喜欢。”

  凭空响起的声音,吓了毫无防备的慕容倩影一跳,手一抖,那只据说万金购得的胡笛坠地,笛身即刻摔出斑驳的裂纹。

  “谁?”慕容倩影拿起烛台,转过脸去,盯着前方的蒙蒙黑影,低叫道。

  “不过数月未见,就这么善忘?”朦胧的烛火照耀出一片狼藉,以及,一名倒在狼藉之上更加狼狈的男子,“我听说,楼外楼的执事,可是八面玲珑的呢。”

  “楼主!”慕容倩影掩口叫起来,着急地想要过去将他扶起来。谁知心太慌,加之步子太急,忘了自己此刻还身着花彩长纱裙,并且是身处横七竖八的环境之中,所以,理所当然地,一个趔趄,正巧倒在穆冬时的脚边。见掉在地上的烛台险险地滚滚过去要燎着一地的乐本,她顾不得出丑样子,鼓起腮帮,一口气吹灭,这才松了一口气。

  顷刻,一室黑暗。

  “都说红袖添香夜读书,倩影,我们现在这样,算是什么处境?”果真女大十八变,当年,见她豆蔻模样,料到年长必是美人胚子,但没想到,惊鸿一瞥,那一身艳丽红纱之下,岂能单以美来形容?

  看来,他忽略了一点:楼外楼能声名大噪,除了她的运营手腕和乐技舞艺之外,她的风情绰绰、妩媚妖娆,更是男子愿意飞蛾扑火的主因。

  听他如此说,慕容倩影的脸微微红了红,也庆幸是在黑暗中,他看不见她的尴尬。

  她是喜欢他来的,喜欢他看自己不断添置的乐器,隐隐的,为他的赞许开心。只是,这一次,太突然,令她还来不及换下这身装束,已被他在暗中尽收眼底。

  悄悄拉了拉了衣领,拢到脖颈处,她摸索着站起来,弯腰探手触到穆冬时的臂弯,低言道:“算是倩影驽钝,怠慢了楼主。”

  “此番来得急,没事先与你说。”一分借她的力,九分暗中撑地,站稳了,随即,眼前火光一显,又有了光亮。

  他的口气平稳没有变化,她却能从字里行间敏锐地察觉有异。慕容倩影手中拾拣散落在地乐本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他,“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发生。”穆冬时笑了笑,“我只是想要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听他口气严肃,料想不寻常,慕容倩影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件乐器。”穆冬时瞥了她一眼,“我要赠给我大哥。”

  慕容倩影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连自己都没有发觉语气古怪了起来,“你大哥?”

  “怎么了?”

  “不,没什么——如此,极好。”她低了头,不敢将心中的疑惑据实说出,怕踩到他的隐痛,若他生气。——穆王府的小王爷只有一个,那个庶出的穆冬时,穆王爷根本就不屑一顾,差前使后,就当护卫用着呢……

  楼外楼中,街头巷尾的蜚短流长被看客津津有味地拿出来调摆,自然,也不乏南京穆王府的风言风语。

  传闻,穆王府的小王爷穆秋时身子羸弱,常年闭门不出深居离秋苑……穆冬时不好乐,既然如此,她大概能揣摩出,他天南地北收集名乐曲谱和奇珍乐器,或许是为了穆秋时。但,这一室费尽他心血收罗的东西,却从没见他带走过一件。如今,他突然说,他要送他大哥乐器……

  “倩影?”见她低垂臻首,半晌没有出声,穆冬时唤她。

  “啊?”慕容倩影应声。

  “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她下意识地问。

  “我大哥曾教我:器乐贵乎于人,人正则乐清,人礼则器名。雅乐配俗人,乐之浑浊;名器配庸者,器难成鸣。”穆冬时答非所问,目光扫了一眼之前滚到一边的胡笛,“我要带你去见的人,是一个真正拥有绝世名器之人。”

  西湖聚景园,丝丝垂柳,盏盏花灯,夜色中,点点流光,异彩纷呈。

  “聚景园被人买下了吗?”柳浪桥头,乔装跟从的慕容倩影涂黑了脸,着小厮打扮,颇为好奇,悄声问走在前方的穆冬时。

  “是被买下了。”穆冬时忽然停下脚步,望过去,目光专注地停驻在对岸的某一处,“那个人,叫冯晓白,人称公子小白。”

  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一名男子被众心拱月般围在中间,难为七嘴八舌之间,他还能保持得体的微笑。

  只是比一般的公子哥儿多了几分耐心和涵养,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还不出去!这地方,是你能来的吗?”

  身后突然传来喝声,她回头望去,但见桥头小小骚动起来,锦衣华服之人纷纷避让开,几名家丁,正在追打一名蓬头垢面的乞丐。

第53节:第二章 眉妩惜芳菲(4)


  乞丐被堵截,无路可逃,直接冲上桥来,却被一根棒砸中了腿,哀号一声,趔趄着狼狈倒下,抓在手中的半拉烧鸡就这么甩了出去。

  慕容倩影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起来,眼角扫了一眼穆冬时,发现他并没有注意她,于是暗中伸出脚去,正准备给那帮凶神恶煞的家仆一点颜色看看——

  “住手!”

  不大的声音,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力,身侧有人影过去,蹲下身,无视乞丐身上的邋遢,伸出手,去触摸他的伤腿。

  “公子!”

  近处的随从紧张得变了脸色,忙奉上了锦帕,递过去。

  冯晓白接过,却没有用来擦拭自己被弄脏的手,而是随即覆在乞丐的伤腿之上。不理会周遭若有似无的抽气声,将锦帕沿着伤处绕了一圈,又紧紧系住,他这才抬眼望后方呆呆站着的几名家仆,“我不是说了,聚景园三日开放,任何人都可以进来?”

  声音仍旧是不大,语调温和得只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可是,公子——”为首的家仆面露难色,嗫嚅地开口,“他是乞丐,还偷东西……”

  “我还说过,这些膳食,准备了来,是要布施给杭州城的百姓。”冯晓白扶起哀哀叫着的乞丐来,全然没有注意青衫之上,沾染了油污的指印。

  几名家仆噤声。

  “冯七。”短短二字,不再多说。

  近旁的一名看似沉稳的男子走上起来,唤人从冯晓白手中接过乞丐,随后对几名家仆耳语了几句,便先行离开,但见家仆们垂头丧气,跟了他退下去。

  慕容倩影悄悄地收回自己的脚,对公子小白的印象,开始有所改观。

  “他祖上,是开国皇帝重用的谋臣,辞官归田,五代积善。”穆冬时以只有慕容倩影能听到的声音缓缓开口,“官商二界、黑白两道,受冯家恩惠的人为数不少,到冯晓白,大凡有不定的事,都会由他出面作善举。”

  “他,有什么名器?”慕容倩影的目光随着冯晓白的身影移动,低低地开口问道。

  “秋波琴。”仅有的三个字,在她耳边细细泛滥,口气缓缓的,“倩影,替我从他手中拿来。”

  温热的气息从耳根拂到面颊,慕容倩影怔了怔,心跳快了些,觉得脸上烫了起来,忙伸手去遮掩,谁知那方的冯晓白不知为何,突然转头一瞥,正巧跟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一时不知该如何闪避才妥帖,她只能维持这等姿势,愣在原地。幸而,他只是瞧了她片刻,随即露出温和的笑意,而后调转了身,任由旁边唠叨了半天看起来是总管模样的人为他替换上了干净的衫子。

  他,为什么要对她笑?

  一张拜帖,香气袭人。

  “楼外楼?”水榭之上,冯晓白将手中的鱼食再抛撒了些,从冯七手中将拜帖接过来,翻开来,视线落到下方的落款,微微笑起来,“啊,是那位据说色艺双绝的慕容执事。”

  来苏杭之前,即已听说了楼外楼的大名,以及慕容倩影魅惑人心的本事。本计划这南下一遭,必要去楼外楼领教,不想,慕容倩影倒先来找他。

  正想会会这位佳人,她亲自上门,倒有些意思——拍了拍手,冯晓白步出水榭,顺带问身边的冯七:“去回话,就说今日午后,我恭候慕容执事。”

  “公子……”沉默的冯七绷紧了脸,开口唤了一句,欲言又止。

  “怎么?”冯晓白回头看他一眼,“有话但说无妨。”

  冯七终是挤出一句话:“慕容倩影,有些蜚短流长,公子你要见她,恐怕……”

  “这些倒不必计较。”冯晓白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既能惹人闲人闲语,撑起楼外楼这块金字招牌享誉两江乃至名传京师,总有过人之处,有些本事。”顿了顿,下了一步石阶,抬手攀折下近前的碧绿柳枝,“况且,冯七,你知道,美人,我还是乐意见的。”

  雅致的明黄宫裙,忠实地勾勒出凹凸的身体曲线;明珠坠额,娥眉淡扫,独有红得耀眼的唇色,触目之下,惊艳有余。

  “雅闻公子小白,妾身慕容倩影,有礼了。”红唇上扬的弧度,不愠不火,恰到好处。

  娉婷身姿,一举一动之间,倾倒若干。

  冯晓白低咳了两声——纯粹不得已,是为了唤回看美人入神了的总管记得给客人看座。

  没反应,倒是身边的冯七,跨前了几步,引了座,及时解围。

  “我慕执事大名已久,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冯晓白不着痕迹地将快要被斟满的茶杯转移到另一方,莫可奈何地拍了拍小厮的手背,抬眼仔细打量慕容倩影,见她凤目妙然,眼波流转,他以手支面,指尖不经意地在额际划过,只一刻,便有了然的笑意。

  “入楼外楼的客人尽是如此说我。”齿如扇贝,娇笑连连,“都说公子小白与众不同,但不知,能以另外的说辞来赞美妾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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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18: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4节:第二章 眉妩惜芳菲(5)


  听她如此说,冯七的脸色沉下来,正要说话,不想冯晓白轻轻对他摇了摇头,他便只好狠狠瞪了她一眼。

  “难为执事如此爽性,我便直言也罢。”她不领情,冯晓白也不恼,起身离了位,径直走到慕容倩影身前,在众人都还没有领会出他的用意之前,忽然伸出两指,勾起她的下巴,半俯下身,对上那张媚人芙蓉面,“我听说执事的媚人功夫了得,今天见了你,更想亲身一试——”言语间,手指一路向下滑动,到了颈间,似乎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知,执事的意思?”

  吸气声此起彼伏,总管好歹神志清醒张大了嘴,连冯七,也是一脸的惊诧。

  和风细雨的嗓音,孟浪轻浮的行径,眼神又正直干净,不带半分龌龊。

  凝望他的眼眸,慕容倩影笑意更浓,素手按住他流连的手,“公子直接,不似他人,转弯抹角,好生厌烦。”

  冯晓白收回手,抚掌而笑,“我与执事,正好兴味相投。”

  “那倒是。”慕容倩影眼神一转,近旁的韩心唤来身后的两人,呈上红绸覆盖的一件东西。

  “公子知晓,楼外楼是乐坊。”慕容倩影起身,抿笑对冯晓白开口,纤指轻拂,红绸滑落,露出黑色的琴盒,“既然如此,送公子的见面礼,便是乐器。”

  冯晓白揭开琴盒,内中,是一把精美的瑶琴,七弦色泽由浅入深,底座还唯妙唯肖地雕刻着绿绮丝桐图。

  “染指琴,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送与公子,还望笑纳。”

  冯晓白含笑,长指抚过琴弦,音质优雅纯净,堪称上品,“染指琴在琴器中算得上排名前十,执事还说是‘小小意思’,可见楼外楼的实力不可小觑。”

  “只是排名前十而已,不算首位。”慕容倩影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偷偷地扫了冯晓白一眼。

  合上琴盖,冯晓白抬眼看她,“听执事的口气,似乎知道魁首?”

  “自然是秋波琴。”慕容倩影莲步轻移,再靠近了冯晓白一些,贴近他的耳,吐气如兰,“而且,妾身听说,目前的琴主,正是公子你。”

  “执事果然是有备而来。”

  “那,不知妾身是有此荣幸能一睹秋波琴?”与冯晓白之间的距离仅一指之隔,她星眸半敛,暗自算计,没有注意贴着自己鬓发的冯晓白似笑非笑的表情。

  “有何不可?”

  慕容倩影微愣,冯晓白回答得过于爽快,太过顺利了些,出乎她的意料。

  “冯七,你听到了?难得执事感兴趣,快随总管去,拿秋波琴过来。”

  冯七扫了一眼慕容倩影,也没怎生说话,依冯晓白的话,跟了总管便去。

  “公子直爽,连这种名贵之物,你随便也应了外人观赏。”慕容倩影轻笑,对冯晓白开口。

  “公子小白就是这等脾气,对人不对事,入眼的,即便要了命,也是眼都不眨。”冯晓白的手,绕过了她的腰去,触到台几上的琵琶,“偏偏执事,又正巧对了我的胃口。”

  慕容倩影臻首低垂,粉面含羞,敛合的目光微有异样,语气却是坊间娇滴滴的调笑,“妾身看公子小白,倒是个多面郎君。”

  “执事笑我不是正人君子?”冯晓白笑起来,挑眉,瞧她额间摇曳的明珠,搁在她身后的手,闲闲地拨弄了琵琶弦,“我是正人,却不当君子。”

  有人咳了咳,眼角瞥到去而复返的冯七抱了红木匣回来,冯晓白耸耸肩。近旁小厮搬来琴台,冯七开了匣子,稳稳地放下。

  “这,便是秋波琴?”慕容倩影上前一步,站立琴台边,自上而下看那把外传据说是琴中魁首的秋波琴。琴身约莫长三尺,黑漆琴首,镶长方白玉,古朴典雅。她看了一眼冯晓白,后者颔首,征得同意,她微用力,四指拨动琴弦,浑圆敦厚的琴音悠悠然地荡开了去,久久不绝于耳。

  媚眼中精光一现——莫怪穆冬时要这把琴,果然是圣品。

  “冉冉秋波回眸,琴音余韵妙然。”立在她身后,冯晓白微微笑着,“我猜铸琴师,必定受了红颜蛊惑,才留下这把绝世名琴。”

  慕容倩影收了心神,回过身来,颦笑绵绵,风情尽在眉眼间,“公子又如何知晓?”

  “如何?”冯晓白暗地里叹了一口气——难为她说他是多面公子,依他所见,她这百变红颜,裙下之臣,为数不少,“就凭执事这一笑,我便愿将这琴拱手相赠。”

  慕容倩影的笑僵住,有些不自然起来,不过仅是短短一瞬,她便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错愕,半真半假地试探:“公子说笑吧?”

  “我家公子,从不说笑。”这一次,开口说话的是冯七,“公子小白一诺千金,你大可不必怀疑他的信用。”

  语气不善,慕容倩影侧目瞧那个浑身上下看起来硬邦邦的男子,似乎对自己很有成见。

第54节:第二章 眉妩惜芳菲(5)


  听她如此说,冯七的脸色沉下来,正要说话,不想冯晓白轻轻对他摇了摇头,他便只好狠狠瞪了她一眼。

  “难为执事如此爽性,我便直言也罢。”她不领情,冯晓白也不恼,起身离了位,径直走到慕容倩影身前,在众人都还没有领会出他的用意之前,忽然伸出两指,勾起她的下巴,半俯下身,对上那张媚人芙蓉面,“我听说执事的媚人功夫了得,今天见了你,更想亲身一试——”言语间,手指一路向下滑动,到了颈间,似乎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知,执事的意思?”

  吸气声此起彼伏,总管好歹神志清醒张大了嘴,连冯七,也是一脸的惊诧。

  和风细雨的嗓音,孟浪轻浮的行径,眼神又正直干净,不带半分龌龊。

  凝望他的眼眸,慕容倩影笑意更浓,素手按住他流连的手,“公子直接,不似他人,转弯抹角,好生厌烦。”

  冯晓白收回手,抚掌而笑,“我与执事,正好兴味相投。”

  “那倒是。”慕容倩影眼神一转,近旁的韩心唤来身后的两人,呈上红绸覆盖的一件东西。

  “公子知晓,楼外楼是乐坊。”慕容倩影起身,抿笑对冯晓白开口,纤指轻拂,红绸滑落,露出黑色的琴盒,“既然如此,送公子的见面礼,便是乐器。”

  冯晓白揭开琴盒,内中,是一把精美的瑶琴,七弦色泽由浅入深,底座还唯妙唯肖地雕刻着绿绮丝桐图。

  “染指琴,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送与公子,还望笑纳。”

  冯晓白含笑,长指抚过琴弦,音质优雅纯净,堪称上品,“染指琴在琴器中算得上排名前十,执事还说是‘小小意思’,可见楼外楼的实力不可小觑。”

  “只是排名前十而已,不算首位。”慕容倩影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偷偷地扫了冯晓白一眼。

  合上琴盖,冯晓白抬眼看她,“听执事的口气,似乎知道魁首?”

  “自然是秋波琴。”慕容倩影莲步轻移,再靠近了冯晓白一些,贴近他的耳,吐气如兰,“而且,妾身听说,目前的琴主,正是公子你。”

  “执事果然是有备而来。”

  “那,不知妾身是有此荣幸能一睹秋波琴?”与冯晓白之间的距离仅一指之隔,她星眸半敛,暗自算计,没有注意贴着自己鬓发的冯晓白似笑非笑的表情。

  “有何不可?”

  慕容倩影微愣,冯晓白回答得过于爽快,太过顺利了些,出乎她的意料。

  “冯七,你听到了?难得执事感兴趣,快随总管去,拿秋波琴过来。”

  冯七扫了一眼慕容倩影,也没怎生说话,依冯晓白的话,跟了总管便去。

  “公子直爽,连这种名贵之物,你随便也应了外人观赏。”慕容倩影轻笑,对冯晓白开口。

  “公子小白就是这等脾气,对人不对事,入眼的,即便要了命,也是眼都不眨。”冯晓白的手,绕过了她的腰去,触到台几上的琵琶,“偏偏执事,又正巧对了我的胃口。”

  慕容倩影臻首低垂,粉面含羞,敛合的目光微有异样,语气却是坊间娇滴滴的调笑,“妾身看公子小白,倒是个多面郎君。”

  “执事笑我不是正人君子?”冯晓白笑起来,挑眉,瞧她额间摇曳的明珠,搁在她身后的手,闲闲地拨弄了琵琶弦,“我是正人,却不当君子。”

  有人咳了咳,眼角瞥到去而复返的冯七抱了红木匣回来,冯晓白耸耸肩。近旁小厮搬来琴台,冯七开了匣子,稳稳地放下。

  “这,便是秋波琴?”慕容倩影上前一步,站立琴台边,自上而下看那把外传据说是琴中魁首的秋波琴。琴身约莫长三尺,黑漆琴首,镶长方白玉,古朴典雅。她看了一眼冯晓白,后者颔首,征得同意,她微用力,四指拨动琴弦,浑圆敦厚的琴音悠悠然地荡开了去,久久不绝于耳。

  媚眼中精光一现——莫怪穆冬时要这把琴,果然是圣品。

  “冉冉秋波回眸,琴音余韵妙然。”立在她身后,冯晓白微微笑着,“我猜铸琴师,必定受了红颜蛊惑,才留下这把绝世名琴。”

  慕容倩影收了心神,回过身来,颦笑绵绵,风情尽在眉眼间,“公子又如何知晓?”

  “如何?”冯晓白暗地里叹了一口气——难为她说他是多面公子,依他所见,她这百变红颜,裙下之臣,为数不少,“就凭执事这一笑,我便愿将这琴拱手相赠。”

  慕容倩影的笑僵住,有些不自然起来,不过仅是短短一瞬,她便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错愕,半真半假地试探:“公子说笑吧?”

  “我家公子,从不说笑。”这一次,开口说话的是冯七,“公子小白一诺千金,你大可不必怀疑他的信用。”

  语气不善,慕容倩影侧目瞧那个浑身上下看起来硬邦邦的男子,似乎对自己很有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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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18: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5节:第三章 宣情折红英(1)


  “抱歉,冯七说话一向直,没什么恶意。”冯晓白将琴匣合上,推到慕容倩影身前,“执事,礼尚往来,这把琴,是你的了。”

  简简单单,弹指之间,她便是这名琴的易手主人,多么不可想象的事。

  贵为楼外楼的执事,一年多的磨砺,她绝不相信真若他说的与她一见如故那般简单。

  究竟是公子小白果真慷慨豪爽,还是——

  秋波琴触手可及,她却开始犹豫,抬眼看冯晓白,他眼神朗朗,瞧不出算计。

  正因如此,才更警惕。世间只有两种人能做到攻心之际处之泰然,一是高风亮节问心无愧,二是精明奸诈狡黠之极。

  他是前者,还是后者?

  “执事,你不会看不上吧?”冯晓白的笑意如春风拂面,暖意微熏。

  “当然不是。”话说到这分上,她自是不能再拒绝,而且,这么好的机会,她也断然不可能放弃。示意韩心将秋波琴收起,她再盈盈参拜,表感谢之意,“承蒙赐琴,公子是楼外楼贵客。”

  “拙物一件,讨执事欢心,不胜荣幸。”冯晓白分寸得当地轻触她的手肘,将她搀扶起来,目光梭巡她的丽颜华服,微微一笑,贴近她圆润的耳垂,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喃道,“还是如此装束适合你,扮相不好,糟蹋了自己。”

  话中有话,别有深意,慕容倩影好生诧异,错愕地盯着他,“你——”

  冯晓白抬手,衣袖适时地遮掩了她失态的表情,旁人望过去,只见二人亲密,还以为他在为她拢发。

  “过目不忘,也是公子小白唯一可取的长处。”已能揣测她未出口的下文,冯晓白点点头,张开双手挡在她的面前,仅露出她的一双眼睛,“虽是短短一瞬,这样的眼神,我认得出来。”

  第三章 宣情折红英

  琵琶声起,乐声缥缈,空灵有致,舞姬踏步挥袖,排练舞曲,舞姿之间,妙目美颜,顾盼生辉。

  忽地,琵琶声断,主音停止,不知发生何事,舞姬纷纷止了动作,面面相觑之后,疑惑地望前方的人。

  “执事?”韩心俯下身,低声提醒正恍然出神的慕容倩影。

  慕容倩影敛目,按住琵琶弦线的手忽然松开,弦线反弹,发出轻微的颤声。

  “就练到这里罢,我有些累了。”她自软榻上起身,柔声说道,摆摆手,示意舞姬们退下,宽大的裙摆随着的动作如水般倾泻而下,逶迤身后,一贯的华丽。

  转了身,单手掀开精致的缎面帷帐,入了内去,倾步向前,是外露的长长的楼阁通道。

  移步上前,不经意间望向半敞的窗扉,驻足,纤手搭上窗台,举目望黑幕中的朗朗皓月。

  无心沉淀哪,皆为冯晓白所起,从未如此惶惶,隐约觉得不安,心情难以平静。

  短短一瞬,他便认得她来,想必她的试探卖乖,也早被他识破,可为何,他任她装腔作势不揭穿,还顺水推舟将名琴送与了她?

  公子小白……

  柔柔的月光触摸光洁的面颊,她颦眉微蹙,一脸沉思。

  “执事?”

  “哦,何事?”竟是想出了神,慕容倩影侧过脸,有些心不在焉地问身边的韩心。

  韩心望着她,表情有些古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想什么呢?”慕容倩影把玩胸前的垂发,半真半假地调笑,“莫不是今日见了公子小白,动心了不成?”

  “不曾。”韩心摇摇头,想了想,似下定了决心,轻轻地开口,“我只是觉得,执事你其实不必如此委屈。”

  嘴角的笑意隐去,慕容倩影怔了怔,不过即刻笑出声来,扫了韩心一眼,“委屈?我一直以为你这个总管,是他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

  真好笑,她当下的处境,连旁人也能看出一两分端倪了吗?

  韩心也笑起来,“执事从未对我疏离。”

  “可见我行事不周。”松开手,慕容倩影提了裙,背对韩心,继续朝前走,“若要谋变,我定要将你防范才好。”

  故意装出来的恐吓口气,可惜改不了其中的慵懒,听上去,撒娇的成分多于威胁。

  “执事会对楼主不忠吗?”韩心亦步亦趋,紧随其后,反问道。

  这个问题,难倒她了

  慕容倩影举在空中准备推门的手微顿,抿抿唇,停顿片刻,才道:“或许。”

  言语间,推开门来,只一眼,她便敏锐地发现之前搁在琴台上的秋波琴不见了。镇定地入了房门,回转身,双手把门,将韩心挡在门外,“今夜楼中的事务,你打点就好,我身子不适,想早些睡了。”

  见她有意截断话题,韩心也不再多言,应声下来,便走开去,须臾后,外间静静的,再无声响。

  慕容倩影侧耳再听了听,确定无人,这才关门上了门闩,婷婷上前,绕过垂落的红纱,探首一望,果不其然,窗前矮桌旁,坐着低头细致观琴的穆冬时。

第56节:第三章 宣情折红英(2)


  “楼主。”她唤,也坐下来,拎了酒壶,把手细斟了一杯,递到身前。

  “这便是天下第一琴了?”穆冬时抬眼看她,淡淡的笑容浮现,目光颇有玩味,“这么快,你便能从公子小白处得手,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倩影,看来,四年中,你的确学会了不少。”

  同样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简直可以用轻而易举来形容——她在心里默默地答了一句。

  “倩影能有今天,承蒙楼主调教有方。”难得的赞许,难得的笑容,就凭这,即便言不由衷,至少听上去,字字恳切。

  掩饰笑容中的疲惫,她再斟了一杯,夜明珠柔光泛泛之下,十指丹寇殷红,明眸水漾,“倩影便敬了楼主一杯,心想事成。”

  言罢,仰头一饮而尽。烈烈的酒入了喉头,明明与平日间相差无二,偏偏感觉异样,非但辛辣,还有苦涩,几乎要将她呛出眼泪来。

  “倩影……”

  手被人拉住,她忍不住轻颤了一下,随后是酒杯被夺下,不可避免地对上穆冬时的眼。

  “楼主达成所愿,我为你高兴。”怕如此对视下去,心事会被他看穿,她忙偏了头去,避开他的视线,顺手去拿他未动的杯子。

  有些逾矩,她知道,不过既已失态,便佯装到底吧。

  “我来。”

  手腕被穆冬时轻轻拉住,阻止了她的举动。隔着丝料感受到他的体温,几分悸动,扰乱了心湖。

  莫名地忽然润湿了眼,盈盈了翦瞳,水光潋滟。

  没有注意她的反常,穆冬时将搁在膝上的秋波琴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从她手中接过酒壶,自行斟满,抬眼望她,突然开口:“我大哥好乐,我可曾与你说过?”

  即使对穆王府内中之事早有耳闻,但他猝不及防提及此事,不知他用意如何,慕容倩影一时踌躇,不知当如何作答。

  见她沉默,穆冬时摇摇头,似自言自语:“我自是未与你说过,他身子孱弱,大夫们都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岁。”

  慕容倩影怔了怔,见他苦苦地一笑,抬腕,又是一杯烈酒下肚。

  “楼主……”她张口欲言,穆冬时摆了摆手,止了她的话,又斟了酒,扫了一眼身旁的秋波琴。

  “倩影,你明白吗?”

  本想说什么的,可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下,权当顺了他的意,她乖巧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你明白?”穆冬时盯了她片刻,突然冷笑,“倩影,我是谁?”

  头皮开始发麻,源于他笑中可辨的冷意,不知言词何处惹着了他,慕容倩影顿了顿,小心言道:“你是楼主……”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在舌尖,便觉得手腕间一阵扯痛,不提防,整个人被拉过去,半个身子狼狈地扑上矮桌。她半趴了身子,与穆冬时咫尺相望。

  “既然知道我是楼主——”穆冬时牢牢钳住她,眯缝了眼,自上而下地盯着她有几分慌乱的眼眸,手指划过她光洁如玉的面颊,“你这种欺骗那些王孙贵族的把戏,切莫用在我身上。”

  “我没有……”被他触到的肌肤一阵战栗,不敢挣扎,她勉强辩解,不想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令她几欲痛呼出声。

  “你明白什么?”他嗤笑,“你浮叶无根,又岂知要眼睁睁见兄长离世而束手无策的苦痛?”

  慕容倩影脑中轰然一片,耳中尽是他的嘲讽,埋在心底深处的隐痛被他诱发。谁人无父母?谁人无兄弟姐妹?她非草木,也有苦,也有痛,却要忍了泪水,在人前欢笑媚态展现。

  冲动间,不假思索的话就此脱口而出,比他更冷,更无情,“不过是异母兄弟,情深义重,倒很罕见。”

  话出了口,见穆冬时骤然阴沉下去的脸色,她又开始后悔,不该逞口舌之快,何苦去激怒他。

  果不其然,见他慢慢伸出了手,她瑟缩了一下,梗着脖子闭上了眼。

  不想,下一刻,手被甩开来,没有预期中的疼痛,倒是感觉被放开。她悄悄地睁开眼,见穆冬时背过身去,狠狠地饮下一大杯酒。

  坐起身来,情知触犯了他的禁忌是她的错,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唯有默默地盯着他的背影,一时无语。

  “早该料到,馆中坊间,三教九流的人物,闲言碎语流传,情理之中。”穆冬时看也不看她,径直开口,将手中的酒杯掷出去,砸在墙角,清脆的碎裂声,裂为碎片。

  还是手下留情了,否则此刻砸上墙的怕不是那只杯子——慕容倩影盯着飞溅开来的碎片,不难想象他此刻的怒气。

  “拿酒来!”

  手从旁一伸,摊开掌来,他直接命令,语气霸道,没有半分回转的余地。

  慕容倩影扫了一眼自己眼前的空杯,才拎起酒壶,冷不丁,便被他一把夺过了去,揭开壶盖,如此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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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19: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7节:第三章 宣情折红英(3)


  “楼主!”她忍不住低呼,一时忘了之前还在与他斗气,伸手便要去夺。

  这是特酿,入口醇香,后劲绵长,浅尝也能醉卧片刻,更莫说他如此海饮,怕是会迷了神志。

  见她来夺酒,穆冬时旋身避开,转了个圈,单手捞住她的柳腰,倒把她揽入了怀中,提了酒,低头看她,沉沉地笑,“怎生这般小气起来,不过一壶小酒,你也不许我喝个痛快?”

  离得太近,近得她能够嗅到他字里行间的酒香,瞧他眼神开始迷离,颜面泛红起来,慕容倩影暗叫糟糕,也顾不得他的举止太过暧昧,就近方便地要去拿他手中的酒壶。

  他偏不让,手向身后一躲,便避开了她的动作。

  她再夺,他再避,如此三番之后,她先认输。

  “楼主,你醉了。”她试图跟他和解,放柔了语调,“把酒给我,你休息片刻可好?”

  “醉了吗?”穆冬时自言自语,望着她,好声好气,带点巴结的味道,“这酒好香,再来一点可好?”

  酒醉的人果然没有道理可讲,料他的意识开始漂浮,否则断然不会在她面前露出这么无赖的表情。慕容倩影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露出安抚的笑颜,“你把酒壶给我,我差人去拿。”

  “如此就好。”穆冬时点点头,将酒壶递给她。慕容倩影正松了一口气,孰料穆冬时脚下忽然一软,幸亏她反应快,及时搀了他一把,却赖不住他的重量,跪坐在地。

  可笑及时跌倒,他不但还埋首在她胸臆间,连另一只手,也自发揽上了她的腰。

  “楼主……”

  着实有些尴尬,她推推他,低声轻唤,没见答应,迟疑了一番,想要拉开他环住自己腰肢的手,谁知方触摸到他的手背,他便动了动,碎碎地低喃出声:“爹……”

  她的心一震,缓缓收回手,试探地,慢慢地滑到他的面颊,指尖,分明触到水润的痕迹。

  心底最柔软之处被他击疼,她想从他怀中脱身出来,不料才一挣扎,他便搂得更紧,不容半分空隙。

  “若你能待我如他五分,我也心满意足……”

  喃喃的话语,从他口中断断续续地溢出,即使因为口齿不清有些模糊,她也能依稀辨听出他的呢喃。

  原来身在王侯世家,即便衣食无忧,也有如此多的烦恼。

  她的手,移到他的背,拍了拍,再轻轻拍了拍,唯恐将他惊扰,“楼主,你醒醒。”

  半醒半梦之间,恍若有人在呼唤自己,穆冬时眨了眨眼,好半天,还是对不准晃动的人影。

  “别动。”他有些恼,孩子气地伸过手去,捧住对方的脸,眯缝着眼,凑近前去,细细辨认。

  “我没动。”熨烫了数倍的掌心,连带着,滚烫了她的面颊,面对放大数倍的俊颜,心口怦怦直跳,要费了好大的劲,才能在他面前镇定仿若无事般地开口,“我是倩影。”

  “倩影吗?”看清了,芙蓉玉面绝世倾城,两江文人骚客人人欲亲芳泽的楼外楼执事。

  “是了,楼主,我在这里。”慕容倩影应声,想要扶他起来。

  穆冬时却不合作,一个翻身,带了她,依了矮桌半躺在地。

  裙摆飞扬起来,落地之时,半掩了彼此。

  他低头瞧她绯红的脸,低低地笑起来,“人面桃花,倩影,若是我没有听错,之前,你对韩心说了,‘或许’会对我不忠。”

  慕容倩影耳根烫起来,不料想之前与韩心的对话竟被他偷听了去——这个人,当真是醉了吗?

  “你说的或许,是什么意思呢?”兴许酒性上头,他不罢休,执意要问个明白。

  如此脾性,实在不像清醒当中的穆王府二世子。慕容倩影望着他朦胧的醉眼,情不自禁地探出手去,拭去他鼻尖密密的汗珠。

  “若我对你不忠,你又会怎样?”没有注意到自己称谓的乍然转变,她突然想要试探自己在他心目中,究竟占有如何的分量。

  这个人,她自十四岁的时候便跟从,四年光阴荏苒,在他的授意下,她学到了不少,行事却言不由衷;恰如这楼外楼,是他所创立,却对它本身,他却毫无兴趣可言。

  “不要忤逆我。”他的手,作势扼住她的玉颈,本意是要惊吓她一番,孰料柔滑的触感入手,丝缎一般,如此细看,才发觉半敞的衣领下,他莽撞地轻薄了她的大片凝脂。

  酒酣耳热,他喉头一紧,躯体绷紧了起来。意识告诉自己该收敛行为,偏偏行动背叛,徜徉在雪白风光之上,爱不释手。

  直到有另一只手,按住了自己不安分的手,他才片刻清醒,用力咬唇,借由疼痛拉回了理智,想要收手,不想,她却不放。

  “你——”他瞪她,又立即后悔,她酡红的脸,如渐开的蔷薇,妖娆迷人。

  “楼主……”纤白的手臂缠绕了他,绛唇点到他先前自己咬出的伤口,舔去渗出的血珠,酥酥麻麻的,几近摧毁他的意志,

第58节:第三章 宣情折红英(4)


  “若有朝一日我当真忤逆了你,也绝是向着你,为你好。”

  初燕莺啼,软语之下,字字珠玑,罗衫之下,温玉如斯,初放花蕾羞上枝头,雨润之后凝露颗颗,枝头堪折,绚烂盛放。

  空气中依旧飘弥着醇厚的酒香,衣裳四下凌乱,红纱帐内,春色无边。

  真是昏了头,怎么会乱了神志沾染上他?

  光滑的锦被下,身无寸缕的体肤密密相扣,想到昨日间的绮丽,朱颜的红晕再添了几分,悄悄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呼吸平稳,看来酣睡正浓。

  如此相隔紧密无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距离,埋首在穆冬时胸前,慕容倩影贪婪地呼吸他的气味,没来由地,酸了鼻子。

  不期然,他忽然动了动,她屏住呼吸,僵硬了身子,不敢动。片刻后,不见他清醒,她才松了一口气,自他身前移开,想要支起身子,右手不得动弹,这才发觉,锦被下的手,被他压着,平放在他的胸口。

  她愣愣地盯了他半晌,而后放柔了目光,慢慢地从他掌中抽出手,举止轻柔,唯恐惊扰了他。

  撩开纱帐,玉足点地,身子有些酸疼,她颦眉微蹙,拾起地上的衣裙,懒懒地披上,拨了如云长发,方要起身——

  “倩影……”

  低哑的唤声自身后传来,她握着腰间束带的手颤抖了一下,险些把持不住。勉强镇定了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身后的人已半坐起,任由锦被滑落腰间,黑发散落,昨夜迷乱的眼神已然清醒,化为凌厉的目光直射于她。

  明知春光无限用在男人身上并不适合,偏偏对他,她难再用其他的词汇再来形容。

  “楼主昨夜睡得可好?”她本想佯装若无其事,没事找出一句搭讪的话来,脱口之后,这才发觉自己像个傻子。

  于是讪讪地住口,低下头,绕着手指头,不敢再瞅他的表情。

  明明紧张偏要伪装,见她尴尬地不知言辞,穆冬时扫了她一眼,不经意瞥见她敞露出的雪颈上的青紫痕迹,探出指去,触到她的肌肤,她瑟缩了一下,臻首垂得更深。

  昨夜是疯狂了些,酒醉之下再加上她的蓄意撩拨,化为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他不知她为何要如此,也不想去追问,恰如他可以利用她,自然也可以利用她甘愿婉转承欢的身子。

  你情我愿,他不曾强迫了她。

  如此想,他轻轻抚摸那处淤痕,低声问她:“疼吗?”

  他会细细体谅,不质问她的逾矩,实在出乎意料之外,慕容倩影抬眼看他,见他表情有所缓和,再加上不曾有过的温情举止,难免疑惑,怕他再喜怒无常,权衡之下,摇摇头,小心开口:“不疼。”

  虽是圆滑,可惜谎说得不巧妙,想必她已是窘极,他也不再这个话题上追问下去。掀开被子,作势起身,她已领悟,拿了他的衫子,待他背对自己张开手,直接为他套穿了上去。

  他转过身来,望着垂眼为自己打整的她,“你我之事……”

  她的心,赫然收紧,不知他下一句,将说出何种话来。

  绷紧了心弦之际,不提防,房门在毫无预兆之下突然被推开,青天白日,衣裳不整,尽落人眼底。

  慕容倩影反应极快,瞬间侧了身,半遮半掩挡住穆冬时,立即放下红帐,留给外人模模糊糊的身影。

  “出去!”她呵道,隐约瞧见外间站着的是韩心,还有跟在她身后的素日为她梳洗的舞姬小婢。

  一地零乱衣衫,韩心机敏,当下明白帐中所藏何人,单手把住门,遮蔽视线,拉了身后有些惊讶的小婢,匆匆退了出去,紧紧地关上了门。

  应是没有见到穆冬时的颜面,慕容倩影松了一口气。

  “偏偏挑在这个时候。”

  冷冷的语气,不甚明了的话语,令慕容倩影的心不由得一紧,“韩心素来是可靠之人,对今日之事——”

  穆冬时抬手,止住她的话,“我不是说她。”

  慕容倩影觉得自己嗓音有些发涩,“那小婢,我会要她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句。”

  “这么多年的历练,你的心思,该再缜密些。”穆冬时哼了一声,对她的话嗤之以鼻,“楼外楼执事香闺竟有了风流韵事,若传了出去,是好是坏,你自己掂量。”

  她当然知道后果,只是,他的暗示,叫她难以接受。咬咬唇,她作最后的努力,“我保证,不会有人知道……”

  她的不顺从,令穆冬时沉下脸,“别做这种保证,现在已经有人知道了。”见她张口欲言,还要辩解,他烦躁起来,直接越过她身边下床,“除了韩心,我不希望还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你明白了吗?”

  他留给她一个冰冷背影,代表已没有挽回的余地,慕容倩影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明白了。”

第59节:第四章 别怨楚云深(1)


  “很好。”穆冬时点点头,套上鞋靴,系带束发,须臾,衣冠楚楚,相比之下,她的披发散衫,显得颇为狼狈。

  她哆嗦了一下,用锦被狠命裹住自己,埋了头,迟迟不愿意抬起。

  穆冬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黑瀑长发萦绕,看不见她的表情。他也不多言,走到矮桌,拿起昨夜放在一旁的秋波琴,端在怀中,探头朝窗外望了望,见下面的院子无人,撩起衣衫,踩上窗台,只一下,便跃了出去。

  片刻之后,慕容倩影才抬起脸,裹着锦被,慢慢走到窗前,凝眸看下头空无一人的院落,久久的,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有轻微的扣门声响起,她没动。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走进韩心。

  “执事?”见内中已无他人,唯有她站在窗前,韩心开口唤她,她未曾答应。

  情知她心情不好,不想有人打搅,韩心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退后一步,准备出去,等她慢慢平静。

  “韩心……”慕容倩影突然开口,直直盯着下方的眼,忽然眨了眨。

  “执事。”韩心站定,望着她慢慢转身,静候她的吩咐。

  “待会儿,拿副药,与她去吃。”

  听她如此说,韩心一惊,“楼主!”

  “放心,不会有事的。”慕容倩影轻轻开口,偏过头,怕自己眼中那一抹不忍心被韩心看见,“她依旧可以好好的,只是,今后不能再开口说话而已。”

  刻意装出的冷漠语调,是要提醒自己不可心软,只是,当最后一个字出口,想着一个如花似玉的舞姬懵懂之下因算不上的无心之失,便失去了娇语莺啼,难免,有些不忍。

  他的无情,她早就知晓。他不要旁人知道他是楼外楼的楼主,不要旁人知道他与她之间的纠葛,只因为他不要,便可以专断地剥夺他人的性命。

  她可以对他唯命是从,但是,做不到如他那般的狠心。

  眼神缥缈地恍惚了开去,朦胧中,一滴珍珠泪落下,滴在手背,有些冰冷。

  只因为,他带走的,不仅是要博他大哥欢颜的秋波琴,还有她的一颗玲珑剔透心。

  第四章 别怨楚云深

  江寒江冷,花谢花开,风光变幻,人面依旧。

  聚景园,公子小白盛宴,达官贵人欣然应邀,觥筹交错之际,众人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中央盈然起舞的绝色女子身上,惊艳不已。

  那便是楼外楼的执事慕容倩影了,即便是家财万贯也得凭她心情相见,却红颜顾盼,独独为公子小白破例。坊间传言,慕容倩影的入幕之宾,唯有公子冯晓白。

  乐师很有技巧地一个拨音,慕容倩影旋身,火红的衣裳席卷起层层连云,正当众人几乎就要以为她被这片红云淹没之际,她骤然顿身,突然跪坐,上身向后,仰面倒下,目光对上前方的冯晓白。

  裙身如莲花散开,红得耀眼的颜色与她雪白的肌肤相映,脸颊上密密的香汗,蜿蜒没入她的发间和颈窝,魅惑撩人,在座之人屏了呼吸,恨不得做了那汗去,恋恋与美人缠绵。

  冯晓白举手,拍掌,缓缓开口:“好。”

  一个字,众人如梦初醒一般,纷纷喝彩。

  “跳得妙极。”扫了一眼众人的反应,冯晓白微笑,倾身,朝慕容倩影伸出手,“我还以为是九天玄女下凡了呢。”

  慕容倩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款款站起,探手向他,任他轻轻握着,引到身边的位置坐定。

  嫉妒、艳羡,暗中的目光射过来,羡慕美人被公子小白独霸。

  “倩影,你可知我现在的处境?”当没看见那些刀子似的眼神,冯晓白撩起她的一缕发,触到鼻前轻嗅。

  “公子好生调笑……”红唇俏生生地嘟了起来,似在撒娇,眼中潋滟水光流转,又引了一帮人的痴迷,“要是这等委屈都承受不起,又怎当我的入幕之宾?”

  “这倒是。”冯晓白摸摸下巴,愉悦地笑起来,似乎太开心,居然当着大家的面,怜惜地轻轻捏了捏慕容倩影的下巴,将自己的酒盏递过去,亲自喂她喝下佳酿。

  高风亮节,终究敌不过红颜罗裙——目睹此景的众人心中有了一致的结论。

  “诸位不必客气,今晚请尽兴,不醉不归。”美人在怀,心情甚好,冯晓白豪气地挥手,发了话。

  既然主人开了口,也无须再拘谨了,于是方才因慕容倩影舞姿而暂且静默的厅堂,一时之间,又喧嚣起来。

  慕容倩影微微蹙眉。

  “怎么,累了吗?”发觉她的异常,冯晓白体贴地拍了拍她的手。

  “我以为公子小白的乐善好施,是对那些衣食无着的人家。”慕容倩影瞥了他一眼,“如此酒肉,也不怕败了家业?”

  话中有淡淡的讥讽,虽不明显,但也不至于听不出来。冯晓白笑了笑,也不解释,倒是近座的一人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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