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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脸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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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6 14:14: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湿漉漉的乌黑长发,凌乱不堪地贴在后背,还带着江中不知名的生物;身罩红锦衣、脚着精致红锻鞋——视线由上而下,他忍不住皱眉,若是没有认错,那是女子的嫁衣。袖口两处金线纹成的展翅凤凰,本该栩栩如生,可惜被江水浸泡后紧紧地贴在苍白无力的手臂上,一片死气。是个人,死了吗?他的手,扳住纤细的肩膀,猛地向上一掀——月光下,一张脸,血肉模糊,辨不清本来面目。

第1节:第一章 谁人知(1)


红颜误

  风靡

  上部 将心错

  楔子 鬼脸

  深夜,水声淙淙。月光之下,涪江之畔,桃树成林,桃花怒放,雅然香气,四下飘弥。

  有人立于江边,不语不动,良久之后,才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近处一看,原是一男子,即使之前是在叹息,那端正的面目之上,竟毫无半点表情,眉宇之间,笼罩着一层阴霾。

  在这样的夜,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表情,看起来,不止怪异,还有几分诡异。

  良久之后,男子甩袖,撩起长袍,俯下身去,掬起一捧江水,浇向颜面,余光一扫——但见上游,依稀朝岸边漂来什么。

  他定住,专注望着载沉载浮的东西愈来愈近。

  蓦然觉得一阵湿意,低头一看,原是江水浸染了布靴,这才发现,岸边的江水,居然蒙上淡淡的殷红。

  他挑眉,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见那物件漂近,他伸手一捞,拉到江边,放在岸上,这才仔细端详。

  湿漉漉的乌黑长发,凌乱不堪地贴在后背,还带着江中不知名的生物;身罩红锦衣、脚着精致红锻鞋——视线由上而下,他忍不住皱眉,若是没有认错,那是女子的嫁衣。袖口两处金线纹成的展翅凤凰,本该栩栩如生,可惜被江水浸泡后紧紧地贴在苍白无力的手臂上,一片死气。

  是个人,死了吗?

  他的手,扳住纤细的肩膀,猛地向上一掀——

  月光下,一张脸,血肉模糊,辨不清本来面目。

  第一章 谁人知

  绵州城,入夜,一片寂静,唯有城南的一间药铺,还有微微烛火。

  “仇大夫,这么晚了打搅你,真不好意思。”

  一名朴实的中年男子接过仇于新递给他的药包,连连道谢。

  “戚叔,医者父母心,小孩儿的病,哪能看时辰?”仇于新笑了笑,嘱咐中年男子,“记着,一日三次煎服,药份万不可放重。”

  “谢谢,谢谢……”被唤作戚叔的中年男子千恩万谢,忽又想起了什么,看了看药柜后的人,低声对仇于新开口,“仇大夫,你娘子的气色,看起来不大好啊……”

  仇于新听他如此说,转头看过去,见着在一盏烛台映照下的苍白面容,回头对戚叔道:“内人体虚,每年腊月,免不了要折腾一番。”

  “哦。”戚叔恍然大悟,“那可要紧,得好好调养才好。”

  “多谢戚叔关心,我记得了。”仇于新微微笑,起身将戚叔送出门外,将两边的门扇拉过来关上,一股冷风灌进来,夹杂着雪花,飘落在他肩上。

  又是一年三九天,今年的小寒节,异乎寻常地冷。

  铜盆内,炭火通红,驱走了寒意,一室温暖。

  刚走进房的仇于新呵了呵有些冰冷的手,从容地走到书桌前,从收拾整齐的书简中抽出一卷,细细读到一处,摊开一张薄纸,提笔挥毫,写下端正的字迹。正要研墨,一双苍白的手伸过来,接过砚石,接替了他的动作。

  他不语,坐下去,专心书写。室内一片静谧,直到外面传来敲更的声音,他方察觉,子时已过。

  “睡吧。”他搁笔,起身走向床边,床铺打理妥当,软布包裹好的铜壶也放进卷成筒的被窝,有暖暖的气息。

  身后的烛火摇曳了一下,熄灭。黑暗中,有轻微的脚步声移近,立在他的身后,替他宽衣。

  外衣除尽,他脱靴上床,却并未躺下,半倚在床头,在黑暗中看着坐在外侧的一抹身影。

  一阵细微声响过后,身边的空处多了一个人的温热躯体。铜壶刚好放于左侧,将被窝内烘得热乎一片。他翻了一个身,探出一手,环抱身边的躯体,触手所及的肌肤,一阵战栗。

  “我说过,你不愿意,我不会强逼。”他闭眼,再睁开,嘴角露出谁也看不见的自嘲的笑容,将铜壶向一旁推去,握住了一双冷冰冰的手,拉过覆盖在铜壶外的软布上,“我只是想搂着你,几年的习惯了,你知道的,改不了了。”

  身边的人渐渐停止了颤抖,恢复平静。仇于新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脸,慢慢埋进那散落在枕头上的长发中,轻轻唤道:“清婉……”

  左肩传来一阵疼痛,俞清婉睁开眼睛,重重的压迫感,从侧卧隆起的左肩一直蔓延到胸臆。

  仇于新的一只手臂,从身侧横亘,狠狠地搂紧了她整个人,憋得她几乎窒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另一边放在枕头上的手,缓缓地摩挲仇于新搁在她半边身子上紧绷得像铁一样的手臂——经验告诉她,这样做,通常是有效果的。

  果然,不多时,仇于新渐渐放松;那只手的劲道,也慢慢消失。

  俞清婉将那只手缓缓从自己身上移开,放在仇于新的身侧,平躺身子,转过头,看身边的仇于新。

第2节:第一章 谁人知(2)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亮居然出来,悬挂在夜幕当中,洒进房中的几缕月光,透过床幔,将仇于新的面貌,照得清清楚楚。

  每每夜半醒来,她都看见他这样的睡容。熟睡之中依旧愁眉深锁,似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困扰其中,不得解脱。

  仇于新,她有名无实的丈夫,三年来,一个她始终无法琢磨透的人。开医馆,为人治病,始终淡淡地笑,不经意中对她的关心对她的好,轻轻地唤她“清婉”,唯恐惊扰她一丝一毫。

  于是众人都道他是个疼爱妻子的好大夫,她也几乎真的以为自己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可是她还是惶恐,因为那个挥之不去的噩梦,提醒她,这一切,并不真实。

  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脸,眼底一抹痛苦之色。

  身边的仇于新翻了一个身,睡得朦胧之间,开口轻唤:“清婉……”

  两颗泪珠终于从眼角滑落,月光下,苍白的脸上、脖颈处,是数不清的细线般的浅淡疤痕。

  俞清婉可以获得丈夫无尽的眷恋宠爱,能在细细呵护下度过幸福的一生。

  可是,只有她知道,这一切,不是自己能得到的。

  因为,她不是俞清婉!

  莫名地打了一个寒颤,睁眼,白昼。一觉醒来,偏头望去,床头内侧的被角掀开着,昨晚熟睡身边的人,已经不在。

  俞清婉眨了眨眼睛,坐起身来。棉被滑落到腰间,一阵凉意泛滥,忍不住双手环抱,望过去,原是昨夜一页窗扇未关牢,露了些许缝隙,惹得寒冬的冷风灌进来了。

  披上棉衣,下得床来,慢慢走到窗边,轻轻合拢窗扇。这才开门,踱步出去,踏步踏上雪后的地面。

  轻轻一步,便是一个淡淡的脚印。

  院中角落的梅花居然开了,白如雪的花,淡淡地飘香。俞清婉看得出了神,忍不住,踮高了脚尖,探手想要攀折。

  “砰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响惊吓了她,低喘一声,缩回手,拍了拍胸口,移步过去,触到后院门闩,缓缓开口问道:“谁?”

  “仇夫人,我是四喜。”

  原是平日里送菜的伙计。定了心,俞清婉开门,看外面站着呵气暖手的四喜:“进来吧。”

  “仇夫人,身子好些了吗?”四喜挑起担子进来,熟门熟路地往厨房走。

  “好多了。”俞清婉顺着他的话回答,扫了一眼他担子里面的东西,不免发话,“四喜,以后不用这么三天两头送这么多东西,家里就我和他两个人,吃不完的。”

  四喜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俞清婉,挠挠头,憨厚地笑了笑:“仇大夫给了那么多定金,不跑勤些送多些,你们吃亏,我心里也难受。”其实他也知道就仇大夫和他夫人,三两天,哪吃得了那么多,可庄稼人,老实惯了,况且仇大夫平日行善不少,哪能占这种便宜?

  俞清婉沉默,跟在他身后往厨房走。

  “其实啊,”四喜心直口快,“家里要是有人能每日去集市,倒能省下不少——”忽然停嘴,觉得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妥,偷偷看了一眼仇夫人,还好,没什么生气的表情。

  哎,仇夫人,真是可惜了,好端端的一张脸,那么多纵横交错的浅淡伤痕,虽说不是很显眼,但女子的颜面,始终是很重要的呢。

  “好呐。”进了厨房,四喜将肩上的担子卸下,搬出柴火整齐摞在墙角,又把筐中的肉和菜拿出来摆在灶头,接着再把米倒进米缸,这才拍拍手,“仇夫人,都好了。”

  俞清婉道谢,“四喜,谢谢你。这几年,都麻烦你了。”

  听她如此说,四喜憋红了脸,连连摆手:“别,仇夫人,你可别这么说。当年要不是仇大夫,哪来我媳妇儿和孩子两个活生生的人。莫说这点小事,就是作牛作马,我们家也难以报答。”

  “他是个好人。”俞清婉低头,盖上米缸的盖子。

  “那当然。”没瞅见俞清婉低垂面孔上几许复杂的表情,四喜仍在夸赞,“仇夫人,你嫁给他,可是找对人了。”

  大清早清醒到现在,仇于新的耳根就始终没有清净过,究其原因,是远近闻名的大嘴刘媒婆一刻不停地在他旁边唠叨,不给他喘息的余地。

  “刘大婶——”开了药方,又送走一位病人,仇于新终于开口,客气地提醒,“我在看病。”

  “我知道我知道……”刘媒婆连连答应,眼瞅着人刚走,立刻挪过去落座——站了半天,说得嘴皮都干了,也不见这仇大夫吭气,累死了。“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我说仇大夫,刚才我跟你说的事,好歹回个话吧?”

  仇于新看了眼半个身子都巴巴地趴在桌上了的刘媒婆,语气未变:“回什么话?”

  “哎哟我的仇大夫,敢情我说了半天,你都当耳边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刘媒婆扇了扇手帕,瞪大眼睛,“你是故意嫌我老婆子?嗦是不是?”

第3节:第一章 谁人知(3)


“刘大婶,您请见谅。”仇于新抱歉地笑了笑,“我为病人诊断的时候,通常很难注意到其他的事。”

  言罢,他站起身来,走到药柜边,拿起抓秤,一一拉开药格抽屉,开始拣药。

  倒霉——刘媒婆暗自咕哝,抬起脸的时候,立马又换上笑容:“没关系,我再说一遍好了。”忙跟着过来,才走近,就闻到一股子怪味,忙扇了扇风,退后一步,望着柜台上纸上堆得老高的不知名的药材,捏着鼻子发问,“仇大夫,什么东西,这么难闻?”

  仇于新手上动作未停,熟捻地抓药秤药,他随口回答:“我娘子体虚,这些药,是给她补身子的。”

  刘媒婆的眼珠子转了转:“我说仇大夫,你娘子病了几年了?”

  仇于新抬头,“刘大婶,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见他还不明白的样子,刘媒婆拍了拍手,身子扭过来一些,瞧了瞧左右,压低声音:“要是我没记错,从你们到绵州城,你娘子的身子骨好像就一直不好吧?这都几年了,还不见好转?哎,仇大夫,你总要有子嗣的吧?养儿防老,总不能因为你娘子身子虚,就一直这样耗着吧?百弊而无一利呀。”

  仇于新没有答话,看着唾沫横飞、说得不亦乐乎的刘媒婆,挑了挑眉:“所以——”

  听他口气似乎有所松动,刘媒婆忙趁热打铁:“老实说,我今日是来跟你道喜的。传宗接代,这等大事,哪能不考虑?我说仇大夫一表人才,我们这城里头未成亲的姑娘家,提起你谁不脸红的?这不,沈大户就央我来说媒了……”

  仇于新的目光从刘媒婆的左肩望过去,通向后院门外的地面,一抹影子才依稀出现,顿了顿,又退回去,消失不见。

  “就是沈家的闺女呀,你应该见过了,样貌好,身段好。”见仇于新还是先前的样子,好像没什么反应,刘媒婆有些沉不住气了,“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也不在乎上面还有大的,愿意委屈嫁过来当二房。这等齐人之福,我说仇大夫,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刘大婶,麻烦你转告沈大户,谢谢他的好意。”终于等到她说完,仇于新给了她一个答复。

  刘媒婆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表情说不上是哭还是笑:“仇大夫,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也要给你们仇家留条根吧?”

  “我已经有娘子了。”仇于新笑了笑,“至于仇家有没有后,刘大婶,不妨告诉你,我根本不在乎。”抛下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不理会愣得跟个石头人似的刘媒婆,他转向门外,沉声唤道:“清婉,你进来吧。”

  刘媒婆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忽然听他唤人,眨了眨眼,见门外走进一名妇人,想来是那位平常深居简出的仇夫人,定睛一看,不免惊讶起来:“你——”

  “内人曾受过外伤。”仇于新开口。

  刘媒婆吁了一口气,有些尴尬,庆幸没将冒犯的话说完。不过,实在可惜——忍不住又偷偷打量了一眼仇夫人,见她身形婀娜,脸型端正,眉清目秀,哎,要不是脸色苍白,再加上近看无法掩饰的满脸伤痕,十足也是个美人。

  “那,就这样吧。”人家夫人都来了,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当面提起要丈夫娶小的事,刘媒婆咳了咳,“仇大夫,你也别急着答复,要不,跟你娘子商量一下再决定?”

  “不用了。”仇于新摇摇头,接过俞清婉手中的托盘,“她一向不理家事的,我做主就行了。”

  撞了一鼻子的灰——都是这么斩钉截铁的回答了,刘媒婆顿觉无趣,也就道别,灰溜溜地走了。

  “四喜来过了?”将托盘放在八仙桌上,仇于新落座,扫了一眼托盘中的菜肴,如是推测。

  “早上过来的。”俞清婉回答,拾了筷箸,摆放在仇于新面前,又盛了一碗米饭给他,这才在对面落座,有些忐忑地看他。

  仇于新夹了一块野菇,放入碗内,和着米饭,吃了一口。

  俞清婉吁了一口气,这才执筷,拣了野菇,入口,不由得皱起眉头,忙不迭又掩口吐出来,有些心虚地抬眼看了看仇于新,手扣住了盛野菇的盘沿:“对不起,我——”。

  一只筷箸拦住她接下来的举动,仇于新神色未变,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比起三年前,已经进步很多了。”

  短短一句话,让她的脸,羞红到耳根,讷讷地收回手,看着他似乎没事似的细嚼慢咽,她感觉有点坐立难安。

  真的是——很难吃呀,连她自己都无法容忍,他怎么能受得了她这么拙劣的厨艺?

  也就这般,默默无语,桌下,她交替揉搓双手,直到手背发青,才咬咬唇,下定了决心一般,轻轻开口道:“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仇于新抬头,表情有些疑惑。

[ 本帖最后由 遗忘的世界 于 2008-11-6 14:23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14: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节:第一章 谁人知(4)


叹了一口气,他是真的不知,还是跟她装傻?既然话题由她而起,她想,还是继续说完比较好。“沈家的小姐——四喜跟我形容过,秀外慧中,是个好姑娘,娶妻——”

  筷箸重重地放在桌上,好大一声响,她噤声,不敢再言。

  “是好姑娘,就不会失了体统这么不顾廉耻。”仇于新寒着脸,冷冷地道。

  “你——”被他的满面寒霜给吓住,但听他如此说,俞清婉还是忍不住鼓起勇气责怪,“怎可这般说人家?损人清誉,传出去,人家姑娘怎么做人?”

  “难道我说错了?”听她再为他人辩解,丝毫没有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着想,仇于新反问,“明知我有妻子,还央媒婆上门提亲,公然说愿委身二房,哪一户有家教人家的女儿家会说出这荒唐的话?”

  “为情痴,一时鬼迷心窍,也无可厚非。”她据理力争,说到紧要关头,心一紧,头剧烈疼痛起来,胸闷异常,难以忍受。

  见她神情有异,仇于新暂时止住了话题,撩起袖袍,伸手搭在她的腕间号脉。片刻后,他皱了皱眉,从腰间摸出一个瓷瓶,掀开木塞,倒出一粒药丸,塞进她的嘴里。

  一阵清凉的气息入口,俞清婉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有什么东西,顺着喉间,咽入腹中。

  头痛的症状减缓了些,胸臆舒展,不似方才那般揪心,她喘了一口气。

  “你没吃药?”耳边的口气严厉起来。

  她小小声地回答:“前日服完,这两天,我忘了与你说。”

  下一刻,手被大力摊开,一个瓷瓶塞进她手心,伴着仇于新毋庸置疑的声音:“一日一粒,我早与你说过,万不可忘记。”

  她接过,愣愣地注视精致的雕花瓷瓶,而后望向仇于新,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隐藏的东西,“三年的时间,旧伤早已愈合,为何我还要吃药?”

  仇于新的目光,看起来很坦然,“你的旧伤虽好,身子犹虚,给你开些补药,也是固体的法子。”顿了顿,“莫非,你怀疑我故弄玄虚?”

  “不。”俞清婉摇头,“你既费尽心思救活我,给我一张全新的容貌,断不会害我,将心血毁于一旦。”她低首敛目,收拾桌上的饭菜,“这几年,你待我极好,容留我栖身之处,我实在是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但你还是有顾虑。”话音方落,她的手,抖了抖,划过碗沿小小的缺口,指间渗出血珠,“否则,你不会对你的遭遇守口如瓶。”

  捂住伤口,俞清婉抬头,眼中一闪而过的,是满满的悲痛和无奈:“我有苦衷,请你,不要逼我。”

  原本铁如磐石的心,几乎快要被软化,仇于新费力地别开脸,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双眼睛,佯装漫不经心地开口:“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手在背后紧握成拳,眼前熟悉的面容和心中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慢慢融合,化为日思夜想的一个人,生生磨折自己的心。

  清婉,清婉……

  “还有一件事。”迟疑的声音又在身侧响起。

  “什么?”他迅速收敛心思,按下心中的焦躁,转头问身边看起来有些踌躇的人。

  “我想,以后还是我去集市好了,这样,可以省下一大笔家用,而且,收支有度,厨房的菜也不会烂得那么快了。”声音越来越低,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俞清婉能够明显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烧。

  “我以为,你不大喜欢出门的。”仇于新凝视她不争气红起来的颜面,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莫非,是四喜送来的东西,不合你的口味。”

  “不不不……”俞清婉连连摇头,阻止他再将别人给拖下水无端猜忌,“是我自己想出去透透气的,和四喜无关。”

  “也好,出去看看,对你身体复原也大有好处。”仇于新应声,拉过俞清婉的手,替她抹去指腹上的血珠,细细包扎。

  “仇大夫,仇大夫!”

  高叫声从前门一路传来,一个人影窜进来,弯腰扶着门板,上气不接下气。

  “我先出去。”见有外人,俞清婉连忙缩回手,收拾了碗筷,急忙走入后院避开了去。

  “什么事?”仇于新转过头来,来人原是沈大户家中的小厮沈原。

  “仇大夫,你这回可得救人哪。”好不容易顺过气,沈原哭丧着脸,“麻烦你跟我过去一趟,给我家小姐一条活路才好。”

  仇于新无动于衷,“我跟你家小姐毫无瓜葛,给不给她活路,与我何干?”

  “跟你关系可大了了。”沈原连拍大腿,“小姐听刘媒婆说亲不成,被你拒绝,羞辱难当,一气之下,就要悬梁寻死,老爷使了七八个人才止住,老爷差我来找你,当面给句话才好。”

  “沈原,我的话,跟刘大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仇于新移动脚步,不过不是向外而是向内,“从你家小姐的反应来看,刘大婶应该是一五一十地转告了原话。”

第5节:第二章 变数生(1)


“可不是。”见仇于新要走,沈原连忙跟上,挡在他面前,“仇大夫,你慈悲心肠,不会这么见死不救吧?”

  仇于新微微一笑,沈原顿时感觉事情有所转机,不过立即又被他的下一句话泼了当头一桶凉水:“我会?特别对这种动不动就寻死觅活、以为可以作为胁迫他人就范的女子,我尤其没有兴趣。”

  沈原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这么毫不掩饰的讽刺,是平日里被街坊邻里赞为慈悲心肠的仇大夫说出来的话,为了证明自己确实听错,他试探性地再问了一遍:“仇大夫,你说什么?”

  这些年,难得有如今日这般不耐烦的心情,免不了厌烦起沈原的无理纠缠:“你家小姐要死要活,听由她选择,我没有时间也没有闲心去附和她的小把戏。”

  沈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这这这,是那个笑意满面的沈大夫吗?脸色太冷,目光太冷,冷得就好像是从冰窖里走出来的冰人,即使隔着棉衣,都能感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源源不断地浸入体内。

  呜呜,说实话,好想拔腿跑掉,可惜主人的命令,不得不从,做下人的,苦啊……瞧仇于新背过身不再理会他,硬着头皮,他再次恳求:“仇大夫,此事因你而起,你总得……”

  仇于新忽然转身,不容他说完,蓦地挥袖,一阵淡淡的黑雾,从袖口骤然而出,喷向猝不及防的沈原的面颊。一瞬间,沈原住了口,目光变得迷离起来。

  对沈原的变化没有丝毫惊讶,仇于新弹指拂了拂衣袖,这才瞥了一眼怔愣站在原地的沈原,淡淡开口:“记住了,仇大夫出门了,你没看见他,明白了吗?”

  沈原迟钝地点了点头,而后转身,迈步离开。

  仇于新见他出了门,与来时的速度相差无二,不多时就消失了身影。仇于新慢慢走到药柜前,摊开手,露出先前替俞清婉清理伤口的布巾,从一旁放置的药箱中取出一枚银针,轻轻从布巾上残留的血渍上拭过——

  碰过血渍的针面,尽是乌黑一片!

  第二章 变数生

  说易行难哪……

  俞清婉挽着菜篮,站在熙来攘往的菜市中,看着周围吆五喝六的小贩以及唇枪舌剑讨价还价的买菜大婶们,有些无措。不知该从何入手。

  空气中,各种气味混杂,渐浓的血腥气味,刺激了嗅觉,感觉有些不舒服。

  肩头被迎面走过来的人撞了一下,然后被人家甩了一个白眼——

  “干啥咯,让让道!”

  “对不起。”俞清婉连忙道歉,让了路,退到一边仅有的角落站定,低头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菜篮,忍不住蹙眉。

  “咦,仇夫人,是你啊?”

  她抬头,见走过来的人,是那日深夜来药铺的戚叔。

  戚叔扫了一眼她的空菜篮,表情有些诧异,“怎么,仇夫人你今日亲自到菜市?往日不是四喜送的吗?”

  “我——”俞清婉张嘴,想说原因,结果又被戚叔抢过了话头。

  “我知道了,是为了仇大夫吧?”戚叔乐呵呵地说道。

  “嗯,算是吧。”他这么说,也没错。节省开支,补贴家用,应该也是为仇于新着想。

  “那你想买些什么呢?”戚叔问她。

  “这——”俞清婉有些犯难,“戚叔,你说呢?”

  听她如此问,戚叔想了想,“今天的鱼不错,肥着呢,回去红烧了吃,保管鲜美。”嘴上说,手上自动接过俞清婉的菜篮,引她到一家鱼摊前,“你看看,喜欢什么尽管挑。”而后对卖鱼的小伙子努努嘴,“六儿,这是仇大夫的娘子,可要实在。”

  俞清婉探头,看着摆在摊铺上鱼,一股腥味入鼻,难受得很。

  “行啊。”六儿爽快地回答,转头看俞清婉——原来这就是仇大夫的夫人啊,眉清目秀,只可惜了那脸——直到腰被人捅了捅,瞧戚叔瞪他,意识到不妥,忙收回目光,“仇夫人你尽管选,保你满意。”

  见俞清婉的眼神游移,似乎犹豫不决,他转身蹲下,“哗啦”一声从身后的大水盆中捞起一条尺把长的鱼,甩在案板上,溅起的水花打在俞清婉的眼上。

  “看这个怎么样?今年堰塘六百尾才出了一百多尾花脸鲢鱼,像这么大的,也就十几尾呢。”

  “好家伙。”戚叔拍手,征求俞清婉的意见,“仇夫人,你看呢?”

  “嗯,那就这条吧。”俞清婉拿衣袖抹了抹眼,看案板上一张一合艰难呼吸的鱼嘴,一时竟觉得不舒服起来。

  “好好好,夫人我这就替你宰杀了。”小六应声,手脚麻利,抓起一旁的木捶,又快又恨地朝鱼头砸去。

  鱼身挣扎着摇摆了几下,不动了。

  将鱼扔在秤上量了重,小六扯下一边的草绳,三下五除二,从鱼嘴中穿过,结了个环扣,递给俞清婉,“好了夫人,七斤四两,算五十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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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14: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节:第二章 变数生(2)

俞清婉捂着嘴,惊骇地看着送到眼前的鱼,头部血肉模糊一片,被一只沾满了鲜血的手拽着,翻白的死鱼眼睛,恶狠狠地对着她。

  “不……”胃里翻江倒海,她退后一步,惊慌地摆手。

  “夫人,你怎么了?”戚叔与小六面面相觑,搞不清仇夫人为何突然失态。

  “仇夫人,你是嫌贵了么?”小六猜想缘由,而后拍拍脑门,伸长手,草绳触到俞清婉的手,“那这么着,难得你光顾,就当我小六送给仇大夫的,不算钱。”

  指间感觉到一片濡湿,俞清婉的脸色瞬间白得吓人,猛地缩回手,菜篮掉在地上,她转身踉跄着跑开,似乎身后跟着什么魑魅魍魉索命一般。

  “怎么回事?”小六尴尬地望了望还提在手中的死鱼,纳闷地问戚叔。

  戚叔摇摇头,弯腰拾起菜篮,寻思什么时候给仇夫人送还回去,“可能是深居简出的,大概没见过你这么杀鱼的手法,吓着了吧。”

  高举的铁锤,疯狂的打砸,锥心的痛楚,迷瘴下的鲜血,以及,无以复加的刻骨记忆……

  脑海里,一些场景反复回放,膨胀开来,挤压着她的头颅,就像万把利刃,狠狠地插入,刺痛得无法忍受。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没了气力,双脚一软,终是瘫在地上,双手撑在地面,气息难平。

  密密麻麻的汗水,布满了脸颊,胃里的酸水不断上涌,张嘴,遏制不住地呕吐起来。

  吐得撕心裂肺,像是五脏都要被呕出来,一直吐到胃里空空如也,吐出了绿色的汁水,再无其他可呕,才总算平静下来。

  俞清婉喘息,抹去唇边的秽物,抬眼看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城南外的饮马桥下。

  她挣扎着坐起来,挨近江水,拾起裙裾,清洗去方才不小心吐在上面的污渍,而后,靠着桥墩,任裙摆晾着,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深冬的寒意,从地面透过棉衣不断浸入肌肤,;江面的冷风,源源不绝地吹了过来,冻得她的双颊发红。

  她无动于衷,因为她的心,比这更冷。

  三年来不断在她梦中纠缠的场景,令她日日难以安睡。如果,只当作是梦一场,也许她会一笑了之,可惜,只有她知道,这不是梦,所以,她逃避不了。

  已冻得通红的指尖,颤抖地摸上自己的脸庞,从眉毛到眼睛,从鼻梁到嘴唇,一一勾勒形状,侧目望向水中,是一张眼神迷茫的女子面容。

  俞清婉凄然地笑了笑,呻吟一声,双手捂住颜面,双腿屈膝,埋首在膝间,泪水潸然而下。

  这不是她,不是她……

  若不是那一天,若不是那一次她从未预想过的突变,她早就含羞上了凤鸾花轿,与心上郎君比翼双飞,白头偕老……

  她的姣好面貌,就这样无端端地毁掉;而仇于新,修补了她的容颜,给了她一张全新而又陌生的脸。

  那么,她现在到底是谁?

  “到了呢……”

  似乎有人在说话,俞清婉一惊,回过神来,这才像有了知觉般,牙齿格格作响,勉强站起,觉得双腿有些发麻。挪动着走了几步,抬头一望,这才发现,桥面上,有几驾遮挡严实的马车,正缓缓驶过。

  从马车外的装饰来看,应是富贵人家,不过,大冷的天气,怎么还有兴趣出游呢?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提了尚且湿漉漉的裙摆,上了岸来,准备进城,早些回去——不过耽误了半晌,连菜篮也丢在集市,想来有些懊恼。

  “喂,你——”驾车的马夫看见有人,一勒缰绳,跳下马来,拦住她的去路。

  她侧身,站定,看他。

  “姑娘,你知道绵州静衣闲居吗?”车夫还算客气,如此问她。

  “你们去那儿。”俞清婉有些惊讶,“静衣闲居已经空置很久了呀。”

  车夫笑了笑,“我家主人已将它买了下来当作别馆,方便我家夫人养身。我们初到绵州,又不清楚地方,能不能劳烦你给我们带带路?”

  “可是,我还有事。”俞清婉望了望天色,有些为难。回去迟了,仇于新可能又在饿着肚子替人看病。后面的车帘被掀开,一个丫鬟装扮模样的少女探出身来,跺了跺脚,清脆地冲俞清婉开口:“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我们会给你赏钱的。”

  俞清婉的牙齿又开始格格作响,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冷。

  “好。”她开口,禁不住又望了那少女一眼,声音晦涩,外人听来,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少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又放下帘子。俞清婉缓步上了马车,坐在车夫身侧,马车又开始前行,里面,则传来隐隐约约的对话——

  “……有人带路了?”

  “妥当了……小姐,你暖着些,可别受凉了……”

第7节:第二章 变数生(3)


“右边。”俞清婉闭眼,不露痕迹地抹了抹眼角,伸手一指,佯装不经意地问车夫,“你们去静衣闲居,准备住多久呢?”

  “大概吧。”车夫点点头,压低了嗓音咕哝,“我看至少得一年半载……说不定,这边风水真好,就长住着了也说不定……”

  马车缓缓停下,俞清婉下车,指着旁边的黑漆大门道:“是这里了。”

  “谢谢你。”那小丫鬟跳下车,从荷包里拿出一吊钱,交给俞清婉,而后转头,“桃儿,扶小姐下来吧。”一吊铜钱被捏得死紧,俞清婉绷紧脸,动也不动地盯着紧闭的车帘。

  车帘被掀起,一名妇人,裹着貂皮斗篷,在身旁丫鬟的小心翼翼的搀扶下,步下马车。

  斗篷下的面容,秀美清丽,略显病容。

  俞清婉死死地盯着那张脸,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喂,哪有你这么看人的?”桃儿看了一眼俞清婉,有些责备。

  那妇人看过来,俞清婉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

  “我看夫人,长得标致。”她低头,避开目光的交会。

  “多谢了,桃儿你先扶我进去罢。”那位夫人对她的赞扬,淡淡一笑,而后吩咐扶着自己的桃儿。

  眼角瞥到桃儿扶着妇人离去,俞清婉重新抬起头,见之前的小丫鬟指挥着下人从几驾马车上收拾东西,然后搬进宅子。

  见她跟在大家身后跨进了大门,俞清婉轻轻唤道:“梅儿……”

  小丫鬟回过头来,奇怪地看她,“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察觉自己失言,俞清婉勉强笑了笑,“我听夫人这么叫你来着,真好听……”

  “这样啊。”梅儿也笑了笑,“是小姐给我起的这名呢。”顿了顿,她又道,“别介意桃儿的话,她是无心的。”

  “不会。”俞清婉摇摇头,转过脸,不让梅儿看见她已湿润的眼角,“我先走,不打搅你们了。”

  目送她匆匆离去,梅儿正要合上大门,视线不经意地定在某一处,不禁愣了愣——

  门前的最后一级台阶上,一吊铜钱,静静地放在那里,分文不少。

  “昨夜,你似乎睡得不大安稳。”

  仇于新睁开眼睛,低头看着身前为自己打整的俞清婉,明显感觉她的动作迟缓下来。

  “是吗?”俞清婉的手,从他身后绕过,仔细地束好腰带,退开来,从一旁的水盆内拿起毛巾拧干,递给仇于新。

  “反反复复不知念叨着什么,有点奇怪就是了。”仇于新漫不经心地说着,洗了面,将毛巾扔回盆中,随手拿起药箱。

  “你今日要出诊?”俞清婉端着水盆,跟在他身后出了房门,见他准备从后院门出去,忍不住问他。

  “对。”仇于新点了点头,又回头看她一眼,“铺子今日就不要开了。”

  俞清婉刚巧将水泼出去,听他如此说,拎着水盆,有些不解,“为什么?”

  仇于新没说话,只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就在被他盯得有些心虚的时候,毫无预兆地,他忽然探指触摸她眼眶的黑晕,微微笑了笑,“这般憔悴的模样,精神不济,打开门做生意,病人都会被你吓跑的。”

  “怎会?”她先是因他的动作怔愣了一下,而后又被他调侃的语气影响,唇边不自觉地泛起了笑意,“真若看见了,被非议的,也只会是你的医术罢了。”

  仇于新大笑起来,张开五指,手慢慢滑到她的脸颊,轻轻地捧着,“清婉,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懂得与我逗乐了?”

  温热的手心,带着呵护的怜惜,熨烫了脸蛋。如此轻松自在的调笑,不经意的贴心举止,她几乎要产生错觉,以为她和他,真的是一对恩爱夫妻了……

  “快去吧。”拉回自己飘游的心绪,她拽下他的手,放下水盆,走了几步,为他打开院门。

  “我走了。”经过她身边,仇于新忽然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了她一下,“清婉,对自己好些。”

  她趴在他的胸口,聆听他的心跳,那么一瞬间,居然有想哭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她柔声开口:“有你在,我怎会不好?”

  他是她的再造恩人,若没有他,世间,恐怕早已没有了她这一个人。

  这三年来,一切都好——除了心底那抹挥之不去的恐惧和不安。

  良久,仇于新才放开她离去。

  她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转身准备进门。

  “仇夫人——”

  俞清婉回身一看,见戚叔拎着昨日她弃于菜市的篮子,走了过来。

  “麻烦了。”她接过菜篮,想着自己那时的失态,不免对好心的戚叔抱歉起来。

  “仇大夫出诊去了啊?”

  “嗯。”听戚叔如此问,料想方才他们的举止全被他看在眼里,她的脸微微红了红,忙不迭地转移话题,“戚叔你是要抓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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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14: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8节:第二章 变数生(4)


 “这倒不。”戚叔摇了摇头,“仇大夫出诊,可是去静衣闲居?”

  俞清婉愣住,下意识地开口:“他去哪里做什么?”

  “仇夫人不知道吗?”戚叔见她表情疑惑,似乎毫不知情,“昨日来了户高姓人家,住进了静衣闲居。才搬进去呢,就差人四处打听有名的大夫。这四邻街坊,风吹草动的,谁不知道?加上刘媒婆那张捂不住的嘴,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俞清婉屏住呼吸,沉声问他。

  “说这高家夫人哪,跟中了邪一般,嫁入夫家三年,怀了三胎,就三次小产。如今是第四胎,听从了道士的话,看重静衣闲居的风水好,想要寄居在此,安心养胎。其实,我看哪,这内调外补也少不得,要真风水好就稳坐泰山,还费尽心思找什么大夫……”

  熏香的房内,暖意袭人。细长的红色丝线,从拢紧的幔帐后头,延伸过来,拽在端坐在桌前的仇于新的手中。

  “夫人有喜三月,但脉象紊乱,表寒里热,虚实不衡。”片刻之后,仇于新收起丝线,瞥了一眼幔帐后侧卧的人影,“高夫人,你这段时日可常常焦虑善愁?”

  幔帐后,传来长长的叹息,随后,是柔柔的女声:“仇大夫果然名不虚传,诊断高明。我这病根,倒也叫你看出来了。”

  仇于新欠了欠身,“夫人若是不介意,可否当面一见,望闻问切,房内对症下药。”

  “不妨事。桃儿、梅儿,扶我出来吧。”

  近旁的两个丫鬟掀起了幔帐,一名纤纤美妇在她们的搀扶下坐起,套了绣鞋下得床来,慢慢挪到仇于新的对面落座。

  小脸秀眉,眼若星辰,纤纤弱质,病态之容。

  “妾身高氏冯妙如。”女子喝了一口参茶,突然咳了咳,一旁的丫鬟立即送上貂皮暖套捂住她的手,“闺名不当随意说与外人听,这是忌讳。但事已至此,我也懒得顾上许多规矩了。”顿了顿,她看向仇于新,“我看仇大夫是个实在人,也就实话实说了,依我的身子状况,你看,这胎,能保住吗?”

  “夫人先前数次小产,体寒质虚。要想保住这胎,很难。”仇于新当真实话实说,半个弯也不拐。

  冯妙如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如雪,手一抖,捧着的参茶翻落在地。

  “大夫,难道就没有半点法子?”见冯妙如失神的模样,梅儿有些心疼,在旁边着急地追问。

  “也不是如此。”

  仇于新话音方落,就见冯妙如的眼中一下子有了光彩。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追问,情急之下竟忘了男女之别,抓住仇于新的手,口气中充满了哀求:“仇大夫,是什么?求求你了,保住我的孩子。”

  仇于新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夫人体质偏寒,安胎之药,不易进大补之食。想来之前的大夫也明白这等道理,因此为你开的方子,多是平和的药引,于事无补。”

  “正是。”冯妙如咬了咬下唇,“仇大夫的意思,是要反其道而行之?”

  立于一旁的梅儿和桃儿低呼。

  “所以是棋行险招。”仇于新点点头,“安胎只是外引,你的阴寒体质,才是内因。你若要孩子,需从内调养,我以特制的药方,辅以改善。若有效,七月之后,你自当喜获麟儿。”

  “若无效呢?”冯妙如的嗓音,在微微颤抖。

  “可能依旧小产,也可能——”仇于新望着她已是毫无血色的面庞,残忍地将最坏的结果说出口,“终生无子。”

  俞清婉没来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好奇怪,她下意识地回头,见身后不远处,香火旺盛的寺庙旁,一名形容憔悴的少女正不甚友善地瞪着她。

  她思忖,发现自己对这位姑娘,并没有什么印象,可是,那种恨她的眼神——也许,是认错人了吧?这般想着,心里也就坦然,正准备走,却被唤住——

  “你就是仇夫人?”

  标准的小家碧玉口气,不多时,少女已在丫头的陪伴下,走到她近前。

  大概猜到了几分,俞清婉退后一步,客气地开口:“沈小姐……”

  “你知道我是谁?”沈络有几分惊讶,没有料到她居然一眼就将自己认出。愣了片刻,目光锁定俞清婉,眼神怨恨起来,“你为何不许仇大夫娶妾?”

  “我?”面对她的质问,俞清婉有些啼笑皆非,“我从未阻止过他。”

  “你胡说!”沈络斥道,胀红了脸,语调拔高,引得旁人侧目,“是你妒忌,容不得二女共侍一夫。刘媒婆都与我说了,是你反对,仇大夫在你恶形恶状之下,委曲求全,不得不退让。”

  “刘大婶她,是这么跟你说的?”俞清婉哭笑不得,原来人云亦云,果然相去甚远。

  “传宗接代乃是大事,你自己三年无所出,居然不为丈夫着想,还处处刁难,如何当得贤妻?”想来颇有怨气,沈络振振有辞地讲起大道理来,顿了顿,见俞清婉茫然,她面带轻蔑地扫过俞清婉的脸,语气未免趾高气扬起来,“想来是结发之妻,就算这副面目,也不便嫌弃……”

第9节:第二章 变数生(5)



俞清婉没有说话,望着沈络。

  “其实,你是不了解男人心思的。”沈络趋前一步,想要抓住机会劝说她,“你当他真愿意守着你一个,说不定,心里早有属意的人选,碍着你的面,又不便说出来……”

  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我倒不知道,你是这般了解我的心思。”

  沈络吓了一跳,匆匆转身,忙乱中,踩着了裙摆,身边丫头反应不及,眼睁睁地看她惊呼了一声,朝俞清婉的方向倒去。

  眼前一花,人影闪了一下,沈络已重重摔倒在地,狼狈地由丫头搀扶起来,对面,站着被仇于新护在怀中的俞清婉。

  “是你……”沈络低头,咬唇,微微福身,心有窃喜、羞愤和不甘互相混杂。喜的是见到了心上人仇于新,羞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不甘的是,仇于新眼中居然只对俞清婉关爱有加而对她见死不救。

  “沈小姐多礼了。”仇于新对她视而不见,倒是问起俞清婉,“怎么出来了?”

  多亏了他之前护她周全,她才没落得个垫地的结局。俞清婉眼角余光瞥了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沈络,跟仇于新低语言:“别的还不错,就是性子,急躁了些。”

  “仇大夫——”两人的低语在旁人看来实在亲昵之极,沈络委屈地又唤了一声,希望能引起仇于新的注意。

  他的眼睛瞎了吗?难道分不出谁丑谁美?

  好像起了点作用,因为仇于新的目光,终于转向这边了,沈络的脸,红晕慢慢浮现,而后,仇于新微微一笑,淡淡开了口——

  “沈小姐气色不错,不似寻死不成的人哪。”

  一语既出,足以震撼,莫说是沈络的脸色瞬间变黑,连俞清婉也被他如此毫不留情面的话给怔住。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沈络的唇不断地抖动,最后嘤咛了一声,转身冲出人群,捂面头也不回地跑掉。

  “你当真如此说她?”俞清婉于心不忍。

  “我说话,句句实言。”仇于新伸出右手,牵着她从人群中穿过,“至少短期内,她不会是阎王的贵客。”难为他还有心情说笑,俞清婉低头瞧他与自己交握的手,不经意间,瞅见他袖口露出的折纸一角。

  “这是什么?”她指了指,问仇于新。

  “这个呀……”仇于新顺着她的手指看下去,从袖口抽出一页纸,展开来,与她看,“今日出诊的病人,央我为她物色个可靠的人选,方便照料左右。”

  “什么病人?”俞清婉迟疑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仇于新轻描淡写:“富家的夫人,有喜了,身子骨虚弱,想静养安胎。对了,就住静衣闲居——清婉,你怎么了?”见她突然止步不前,神色微有变化,他皱眉,问她。

  “头有些疼。”抑止心底的波涛汹涌,俞清婉硬在嘴角处扯出一抹笑容,在更显苍白的容颜映衬下,颇具说服力。

  仇于新一惊,手已自发触到她的腕间,发现脉象并无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大概是受凉了,回去我为你开一剂方子,熟睡一宿,明日就不妨事了。”

  俞清婉默不作声,只因感觉他握着自己手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她虽算不上冰雪聪明,但至少,待在仇于新身边三年,察言观色,她不见得迟钝。

  仇于新医术高明,很多疑难杂症,他都能轻易诊断。可是,为什么,方才在探触了自己的脉象后,他要用“大概”这个词?莫非,连小小的风寒,他都不能确定了?

  他应该,是有事瞒着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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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14: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9节:第二章 变数生(5)



俞清婉没有说话,望着沈络。

  “其实,你是不了解男人心思的。”沈络趋前一步,想要抓住机会劝说她,“你当他真愿意守着你一个,说不定,心里早有属意的人选,碍着你的面,又不便说出来……”

  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我倒不知道,你是这般了解我的心思。”

  沈络吓了一跳,匆匆转身,忙乱中,踩着了裙摆,身边丫头反应不及,眼睁睁地看她惊呼了一声,朝俞清婉的方向倒去。

  眼前一花,人影闪了一下,沈络已重重摔倒在地,狼狈地由丫头搀扶起来,对面,站着被仇于新护在怀中的俞清婉。

  “是你……”沈络低头,咬唇,微微福身,心有窃喜、羞愤和不甘互相混杂。喜的是见到了心上人仇于新,羞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不甘的是,仇于新眼中居然只对俞清婉关爱有加而对她见死不救。

  “沈小姐多礼了。”仇于新对她视而不见,倒是问起俞清婉,“怎么出来了?”

  多亏了他之前护她周全,她才没落得个垫地的结局。俞清婉眼角余光瞥了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沈络,跟仇于新低语言:“别的还不错,就是性子,急躁了些。”

  “仇大夫——”两人的低语在旁人看来实在亲昵之极,沈络委屈地又唤了一声,希望能引起仇于新的注意。

  他的眼睛瞎了吗?难道分不出谁丑谁美?

  好像起了点作用,因为仇于新的目光,终于转向这边了,沈络的脸,红晕慢慢浮现,而后,仇于新微微一笑,淡淡开了口——

  “沈小姐气色不错,不似寻死不成的人哪。”

  一语既出,足以震撼,莫说是沈络的脸色瞬间变黑,连俞清婉也被他如此毫不留情面的话给怔住。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沈络的唇不断地抖动,最后嘤咛了一声,转身冲出人群,捂面头也不回地跑掉。

  “你当真如此说她?”俞清婉于心不忍。

  “我说话,句句实言。”仇于新伸出右手,牵着她从人群中穿过,“至少短期内,她不会是阎王的贵客。”难为他还有心情说笑,俞清婉低头瞧他与自己交握的手,不经意间,瞅见他袖口露出的折纸一角。

  “这是什么?”她指了指,问仇于新。

  “这个呀……”仇于新顺着她的手指看下去,从袖口抽出一页纸,展开来,与她看,“今日出诊的病人,央我为她物色个可靠的人选,方便照料左右。”

  “什么病人?”俞清婉迟疑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仇于新轻描淡写:“富家的夫人,有喜了,身子骨虚弱,想静养安胎。对了,就住静衣闲居——清婉,你怎么了?”见她突然止步不前,神色微有变化,他皱眉,问她。

  “头有些疼。”抑止心底的波涛汹涌,俞清婉硬在嘴角处扯出一抹笑容,在更显苍白的容颜映衬下,颇具说服力。

  仇于新一惊,手已自发触到她的腕间,发现脉象并无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大概是受凉了,回去我为你开一剂方子,熟睡一宿,明日就不妨事了。”

  俞清婉默不作声,只因感觉他握着自己手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她虽算不上冰雪聪明,但至少,待在仇于新身边三年,察言观色,她不见得迟钝。

  仇于新医术高明,很多疑难杂症,他都能轻易诊断。可是,为什么,方才在探触了自己的脉象后,他要用“大概”这个词?莫非,连小小的风寒,他都不能确定了?

  他应该,是有事瞒着她的吧?

第10节:第三章 惊相见(1)


第三章 惊相见

  大户招个陪护丫头,出手不凡,一月十两的赏银,引得大伙趋之若骛。

  静衣闲居的中庭内,挤挤攘攘的都是人,可谓寸步难行。

  俞清婉从大门进来,就见这阵势。看了看先前从门房那里领着的牌号,不同于其他人的浮躁,她依次排入队伍,静静地等候。

  不多时,厅堂紧闭的门开了,有名妇人从里面出来,急不可耐地问送她出来的桃儿什么,桃儿摇了摇头,她满面失望。俞清婉定睛一看,竟是刘媒婆。

  正想往一边闪避,不想刘媒婆那眼比夜鹰还尖,一转头,就发现了她,而后大惊小怪地咋乎起来:“哎哟喂,这不是仇夫人吗?”

  刻意捏出来的嗓音有几分虚假,不过调子倒是不低,这不,前面的人纷纷回头看了过来,视线全部聚焦在她的身上。

  没办法,谁叫仇于新在这小小的绵州城是个名人呢?

  躲不过,俞清婉打起笑脸相迎,“刘大婶……”

  “仇夫人可好呀。”言语间,刘媒婆已走到她面前,眼光定在她手中的那只牌号上,“这么大的雅兴,也来学我们穷人家当丫头?”

  穷人家?俞清婉瞥了一眼她耳朵上沉甸甸的金饰,幸有良好的涵养,才没有加入周围的窃窃私笑中去:“刘大婶说笑了,我只是过来看看而已。”

  “看看?是势在必得吧?”听见窃笑,刘媒婆也意识到自己言辞落下笑柄,又不好当面发作,便拿了俞清婉当出气筒,哼了一声,“谁不知道你仇夫人手腕硬得很,昨日还上演了驯夫记将沈家小姐气哭了……”

  俞清婉已懒得解释。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这种“坏事”的版本,一去就是十万八千里。

  “我直说了吧。”刘媒婆见俞清婉无动于衷,干脆挑明,“这位高夫人挑拣得很,前前后后,加我,进去几十个了,没一个中她的意。”说到此,她扫了一眼俞清婉的脸,意有所指地继续开口,“再说了,大户人家,难免注重颜面,即使是个丫头陪护,恐怕……”

  “刘大婶,人言自危,长舌饶嘴。”沉默的俞清婉忽然开口,抬眼看着得意洋洋的刘媒婆,“鸡皮鹤发,容颜老去,纵使绝色佳人,谁没有损美的那一天?”

  印象还停留在那日在药铺所见的低眉顺目的俞清婉,未曾料到她居然正面交锋,言辞犀利,刘媒婆怔住,一时竟不知该反驳些什么。

  “说得好。”

  正在僵持之间,耳畔忽然传来叫好声。俞清婉转身——是不知何时走近的梅儿。

  “你是俞清婉?”梅儿手中捧着名册,有些惊讶地上下打量她,“没想到是你。仇大夫,是你相公?”

  “是。”俞清婉轻轻地回答。

  “真巧,你跟我们,真是有缘。”梅儿笑了笑,随手将名册递给一旁的门役,对俞清婉点了点头,“你随我来。”

  见肥差就这么从眼前溜走,刘媒婆哪里甘心,急匆匆地冲着梅儿叫:“梅儿姑娘,那我呢?”

  “哪儿来,就到哪儿去。”梅儿挥挥手,“府中要的是贴心陪护,不是动不动就说三道四的老妈子。”

  小妮子好毒——俞清婉默默叹息,有些不忍心去看刘媒婆的老脸。估计因着梅儿这番话,她恐怕是三天都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跟在梅儿身后朝前走,越过排了多时的其他人,半途插队,接受到的注目礼可不是一般地不满。

  “我们以前,有见过吗?”

  没来由的一句话,毫无准备,引得俞清婉心一跳,差点失了分寸。袖下的手,紧紧一握,而后,缓缓抬头,迎上梅儿的眼睛,摇摇头:“不,清婉从未见过姑娘。”

  “那就奇怪了。”梅儿皱了皱鼻子瞅她,动作好生可爱,“我倒是多见你一次,就多生一分亲近感呢。”闻言,俞清婉鼻子有些酸,却要尽力控制:“梅儿姑娘如此说,真要折煞清婉了。”见梅儿已经带她越过了队伍,径直走到了厅堂门前,“梅儿姑娘打算带我去哪里?”

  “什么姑娘姑娘的,哪那么矜贵?叫我梅儿好了。”行到门前,梅儿站定,推开房门,冲俞清婉努了努嘴,“俞姐姐,我家小姐说要见你,进去吧。”

  “什么?”仇于新转过身,望着前来通风报信的高府小厮,“你说我娘子被你家夫人请为陪护了?”

  “不可能。”他笑笑,又专注于面前的草药分拣,不时提笔记录着什么。

  “是真的。”小厮用力点头强调,“尊夫人今日到府中来,确实领了牌号,后与我家夫人谈了之后,就同意了。”

  仇于新的笔顿了一下,抬头盯着小厮,沉吟道:“我娘子是何种模样?”

  小厮还算聪明,立即明白了仇于新如此问的用意,想了想,认真回答:“脸色比较苍白,还有,嗯,面颊有些许伤痕。”

  “高夫人说了什么?”仇于新掷笔,将草药随手扔到一旁的簸箕内,眉宇间,一丝懊恼之色闪过。

  “我家夫人说可巧,没想到居然是仇大夫的夫人,便留仇夫人用膳,吩咐小的特请仇大夫入府一叙。”“高夫人还真是好客。”仇于新哼了哼,音量不大,但听在旁人耳中,不知为何,却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将放着药材的簸箕搬到背阴处,他放下卷起的衣袖,顺手拿起搁在药架旁的药箱,径直向门外走去。高府的小厮见状,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仇于新出了药铺,向前走了几步,忽又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伸出左右手拉过门扇把药铺的大门合拢,上了铜锁。

  “仇大夫,你这可是要外出?”四喜挑着担子正巧路过,见此症状,忍不住问道。

  “啊,有点事。”仇于新转向四喜,微微笑着,“我与内人答应为高府的夫人治病,可能有些时日,不会回来。四喜,劳烦跟大家说一声,这阵子,铺子就不会开了。”

  “哦。”四喜应声,望了一眼跟在仇于新身后的小厮,目光又转回仇于新身上,“仇大夫,那你可得早些回来,大伙都认准你这个大夫呢。”

  “不会太久的,等高府夫人的病好了,我便回来。”仇于新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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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14: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1节:第三章 惊相见(2)


小厮催促:“仇大夫,时候不早了,我看还是——”

  “急什么?”仇于新目光一凛,面色微寒,打断他的话,“你家夫人是吩咐你来请客的,还是押犯人的?”小厮被他的眼神刺得瑟索了一下,连连躬身:“小的不敢,仇大夫还请见谅。”

  仇于新拂袖,正眼都不再瞅他一眼,便大跨步向前走去。小厮噤声,唯唯诺诺地跟在他身后,不敢再多言半句。

  剩下四喜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用力揉了揉眼睛——出毛病了吧,否则怎么会看到平日里笑面迎人、和蔼可亲的仇大夫,居然会有那么阴狠的眼神,叫人不寒而栗?

  满桌的美味佳肴,从盛放器皿到调味原料,样样精致讲究。平常人家的饭桌上,终年难得一见。

  “仇夫人——有些生疏了,我叫你清婉可好?”冯妙如招呼坐在对面的俞清婉,“略备薄酒淡饭,不知可合你的胃口?”挟了一块肘肉,放入俞清婉的碗中,微微一笑,“今后你留在府中伺候,麻烦之处,你可要多担待。”

  “夫人言重了。”俞清婉不敢抬头,怕迎视那张令自己透不过气来的脸。拾了一旁的象牙筷,细细拨开剔透肘皮,又拿起放在碗碟中的银叉,剥下内中的小块肘肉,放入口中。

  冯妙如的表情略微诧异,不过立刻隐去:“清婉,我看你举止分寸有度,家教必定甚严吧?”

  “我夫君时常嘱咐我礼仪为先,规矩,也教了我不少。”俞清婉神色未变,咽下肘肉,待口中无食,才开口应声。

  “仇大夫进退得宜,类己及人;夫人不忘教诲,谨遵夫训,伉俪情深。”

  “夫妻比翼,少不得患难磨炼,举案齐眉,才能白头偕老。”俞清婉顺口解释话题,待说完,才不由一怔,这番话,说得如此自然,叫她辨不出是在故意搪塞还是心意使然。

  “如此说来,我倒对你和仇大夫的相识感兴趣起来。”冯妙如接过帕子,抹了抹嘴,眼角余光瞄了一眼似乎有些发怔的俞清婉,“清婉,你是哪里人士?与仇大夫是自幼订亲还是一见倾心?”

  如何相识?自幼定亲?一见钟情?

  头又开始痛起来,连眼、连耳,也莫名地跟着疼。额际、手心、后背,渐渐有汗水渗出。眼前,不连贯的画面闪现,模糊了周遭人的颜面。

  越来越疼,越来越昏眩,快要坚持不住了。俞清婉咬牙,桌下的手,狠狠地捏上自己的大腿,要自己保持清醒。

  不能出丑,绝对不能在这里!

  “清婉,你——”见她似乎有些异样,冯妙如诧异,示意左右的桃儿和梅儿过去看看。

  不,不要过来!

  潜意识抗拒着,俞清婉忽然站直起来。

  近旁的人莫名其妙,冯妙如倒是镇定,只是盯着她看。

  “嘎吱——”

  门开了,随小厮走进来的人,是仇于新。

  “仇于新——”见是他,俞清婉释然,离座走近,距离三两步,她松弛下来,信赖地任自己靠进他张开的双臂中。

  仇于新见她紧闭双眼靠在自己胸前,一张脸,被汗水浸湿,环抱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目光逡巡,盯着冯妙如的脸:“高夫人,内人旧疾发作,请容我夫妇二人暂且回避。”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在生气,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的怒气波及方圆三尺,丫头仆役不自觉地都从旁避开了些。

  “你是我的良医,尊夫人是我的贵客,怎会怠慢?”即使表面上看不出他的情绪,但听他硬生生的口气,若还觉察不出他的怒气,就近似木头了。料他是以为自己对俞清婉做了什么,才会如此愤怒,冯妙如唤了一名丫鬟,“领仇大夫到厢房去,好生伺候着。要是清婉有什么事,唯你是问!”

  “高夫人,你待客之礼,好生周到。”不等丫鬟过来,仇于新将俞清婉拦腰抱起就向外走,不忘留下一句话,意有所指。

  “下去吧。”冯妙如看了看旁边面面相觑的下人,挥挥手,吩咐道。待众人离去,只剩下她自己一个的时候,她望着几乎没有动的菜肴,手慢慢滑到自己的小腹,良久,才缓缓发出一声叹息,“我费尽心思才达成所愿,事到如今,不周到小心,岂不是前功尽弃?”

  跟在领路的丫鬟身后,仇于新将俞清婉半扶半抱进厢房,放在床上,等下人打上热水,他看也不看其他人,直接吩咐道:“出去!”

  “可是仇大夫,夫人吩咐我们要好生伺候……”

  仇于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唤你们,都给我出去!”

  喝退了丫头和仆役,他起身,锁上房门,从水盆中拿起毛巾拧干,走到床边,一边为俞清婉拭去脸上的冷汗,一边轻轻拍打她的面颊:“清婉,你醒醒,别怕,是我……”

  “为什么,为什么……”俞清婉痛苦地抽搐着,不住地念叨。

第12节:第三章 惊相见(3)


听她神志不清地喃喃自语,仇于新皱了皱眉,掇起她的右手探脉,脉象紊乱。他一惊,解开她的衣带,手掌置于她的胸前,隔着抹胸,明显感觉她的心跳时快时慢,非同寻常。

  见她的脸颊已经胀红,双唇变得乌紫,仇于新从腰间摸出药瓶,迅速倒出一粒碧绿药丸,另一只手,扳开她的嘴,送入她口中,而后手一拍下巴,拇指压住她的人中,用力一摁。

  “唔……”只觉心脏似乎被人猛力重击,一股锥心之痛传来,忍受不住,俞清婉呻吟了一声,慢慢地张开眼,见仇于新坐在床侧,专注地看着她。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压得慌,视线向下移去,只见自己衣襟半敞,仇于新的另一只手,还放在自己的心口之上。

  热气从脸面散发出来,本已胀红的脸颊又红了几分,不过幸好与他朝夕相处的时日太多,明白他此番举动并不是趁机轻薄,即使羞得脚趾头都要蜷曲起来,她也只是将头转向一边,咬住下唇,克制自己不要下意识地叫出声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明明房间里有两个人,却安静得厉害。放在自己胸口的手一动也不动,直到觉得心跳如雷的声响连自己都瞒不下去了,俞清婉正忍不住想要转头过去,右手中指忽然一阵刺痛——

  她反射性地想要缩回手,却被牢牢握住,转回头,但见仇于新捏着她的中指,一滴殷红的血珠从指间溢出,被他接到一个小小的瓷瓶里。

  “好了。”仇于新放开她,盖上瓷瓶,放入药箱内。

  俞清婉坐起来,想要扣上衣襟,双手却颤抖着,根本无法打理自己。

  见状,仇于新伸过手来,替她拉过衣襟,细心掩好。

  俞清婉尴尬地看着他低头忙碌,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嗫嚅地开口:“你不是在药铺里忙,怎么过来了?”

  “这倒要问问你了。”闻言,仇于新抬眼,对上她有些心虚的眼眸,“高夫人派人来说,我娘子居然当了高府的陪护,请我过府一叙。”

  “我不知道她居然——”俞清婉急急地想要解释,话说了一半,忽然又顿住。

  仇于新挑眉,“清婉,你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会心血来潮要当高夫人的陪护丫头?”

  在他犀利目光的注视下,俞清婉不自觉地低下头,轻轻道:“我只是,想多接触一下外面的生活。”

  不敢看他的表情,良久,只闻药箱被轻轻合上,随后,是他的一声叹息,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清婉,你这可是在怪我,不该阻止你要的生活?”

  “不!”听他瞬间冷下去的口吻,俞清婉着急地抬起头看他,连连摇头,因为情绪激动,双手握紧了他的手臂,“我怎会怪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没有你,我早就已是荒坟中的枯骨一具,阴间游魂一缕。”她的声音颤巍巍的,变了调子,“你是如何救我,如何还我一张完整的脸,如何给我新生,这份恩情,刻骨铭心,我永远记得……”

  说到最后,她已哽咽得不能言语,眼中泪光盈盈,泣不成声。

  她情急之下说出来的心里话,令仇于新不免动容,抬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的眼睛,指尖在她脸颊摩挲,“别哭。”

  结果不说倒好,一说,俞清婉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颗一颗止不住地滑落。

  见她泪流满面,尤带余温的泪水滴落指尖,湿湿的,让他的心,一点都不舒服。

  一时间,仇于新不禁懊恼起来。

  “对不起……”俞清婉的肩,抖动得更厉害。

  话题本来谈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变成这个样子?冷面不自觉地缓解开来,仇于新扶住俞清婉的肩,缓缓将她带到自己怀中,手滑到她的后背,轻轻拍打哄慰。

  直到感觉她渐渐安静下来,不似方才那般激动,他方继续之前未完的话题:“清婉,你到底为什么——”

  怀中的人抖了抖,发出更大的抽噎,隐隐又要蓄势待发,他低咒一声,煞住话头。

  好一会儿,俞清婉再也没有异常的动静,他低头,见她臻首靠在自己肩头,呼吸平稳,酣睡正香。

  仇于新静静凝望她的睡容,忍不住抬手,想要触碰她泪痕未干的颜面,待要凑近,手又停在半空,最终作罢。手臂托着她的头,缓缓向后平放在床,这才轻轻抽出手,替她盖上棉被,拉起她搁在床沿的手,想要放进被中,感觉她手心冰冷,考虑片刻,又拉过里头的一床棉被展开盖上。再检查了一遍,确认她全身上下都已捂了个严严实实,才满意地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拉开门,走出去,回头望了望熟睡的她,这才掩上门。

  “仇大夫——”守候在外面的丫鬟迎上来。

  “她睡了,别去打搅,有什么事,我自会吩咐。”仇于新瞪了她一眼,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带我去见你们夫人,我有话要与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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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第三章 惊相见(4)

 门外的脚步声慢慢远去,俞清婉的眼睫动了动,随后,眼睛缓缓张开,坐了起来,转头看合上的门扉,弓起身子,将身上的两床棉被拉到下巴,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很厚很厚了,全身每一处,都在不停地冒汗,浸湿了衣裳;可是,她的心,还是一直一直在冷,冷得无以复加,冷得快要冻成冰块……

  青瓦屋檐下,冯妙如半躺在精致的藤萝长椅上,好一会儿,懒懒问近旁伺候着的梅儿:“什么味道?好香……”

  梅儿将一袭狐裘盖在冯妙如的双膝之上,抬眼望向她目光所及,笑了笑:“小姐,梅花开了。”

  冯妙如星眸微张,望了望前院怒放的绯红色花朵,皱了皱眉,“这静衣闲居的前任主人也真奇怪,好生生的梅树,偏要弄得九曲十八弯,稀奇古怪,不成样子。”

  听她如此说,梅儿眼中有一丝错愕闪过,低头看了看冯妙如。

  冯妙如没有注意到梅儿古怪的表情,她将身子再往狐裘里缩了缩,呵了一口白气,正打算再闭目小寐一会儿,就见丫头领着仇于新从院门进来。

  冯妙如支起身子,梅儿在她身后塞了一个软垫,她靠着椅背,望着仇于新走到近前,由梅儿安排,在对面坐下。

  “我以为名医的夫人,身体都会调养得很好。”手自暖壶上移开,从狐裘中伸出,端起搁置在一旁的热茶,揭开盖子,冯妙如抿了一口,再看仇于新,说道。

  “我来找夫人,有两件事要说明。”仇于新推开梅儿奉上的热茶,盯着冯妙如的眼睛,“其一,我不是名医;其二,用这么步步为营的方式,夫人你不怕失了身份?”

  冯妙如的手抖了一下,茶水荡出来一些,溅在她手背上,梅儿忙接过茶碗,拉过她的手,拿出帕子,细细地为她擦去。

  冯妙如对梅儿摇了摇头,抽回手来,摩挲上面微微的红肿,轻声说道:“仇大夫,身为一名女子,若不能为夫君延续血脉,还有什么身份可言?”

  “所以,你怕我不会尽心,为了能保住你腹中胎儿,你利用清婉来要挟我?”仇于新的声音渐渐地冷下去。

  冯妙如抿了抿唇,“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仇于新哼了一声:“如果我拒绝呢?”

  “仇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冯妙如嘴角弧度慢慢上扬,“清婉身子看起来不怎么好,你若能保住我腹中的孩子,也是积了阴德一件,对她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你说对不对?”

  仇于新盯了她半晌,才收回目光,别过脸,开口说道:“你身为女儿身,枉费了这番口才和精明的手腕。”

  “你这可是答应了?”冯妙如大喜过望,激动了些,有些咳嗽起来。

  “我只能说尽力而为。”仇于新瞧着她不自觉滑向小腹交握的双手,朝前倾过身子,距离冯妙如的脸一指处停下,眼神一变,近似与她耳语,“与你说了也无妨,我从不受人威胁。以前那种自以为抓住把柄挟持我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万料不到他说出来的是这样的话,冯妙如的脸色瞬间煞白,见他眼中隐约有杀机隐藏,一股恐惧从心底浮现,即使强作镇定,脸上仍免不了有几分惊恐。

  忽然发现自己低估了仇于新这个人。那样的眼神,哪里像是悬壶济世的大夫,明明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魔头!

  仇于新却慢慢笑了起来,似乎很满意冯妙如这样的表现,“知道我为什么会放过你吗?”

  见他笑容下的森森白牙,冯妙如只感觉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

  “因为有件事你说对了。”仇于新又慢慢与她拉开距离,明显见她松了一口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嗅着满院的梅花暗香,慢条斯理地开口:“没错。为了清婉,我想,是该积点阴德了……”

第14节:第四章 风波起(1)


第四章 风波起

  膳房内,一股淡淡的药香在弥漫。

  俞清婉拿过湿帕盖住药罐,揭开盖子,倒出药来,捧到一边的灶台上,用纱布细细滤了一遍,又在帛布上抹了膏药,一同放在托盘中。

  像是做了一场梦,仇于新居然任她去,还一同搬进来,就这么住在了静衣闲居中,他当大夫,而她,当陪护丫头。

  “俞姐姐——”

  有些惊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俞清婉回头,见是梅儿匆匆从门外进来。

  “俞姐姐,熬药的事,你使唤一名丫头做就是,怎么自己动手?”梅儿嘴上叨念着,小心翼翼地接过她手中的托盘。

  “我来府中的工作,就是照顾夫人呀。”不经意被梅儿抢了活,俞清婉笑了笑,伸手又要去拿。

  “哎……”梅儿后退一步,缩回手,将托盘搁在一边,这才转身对着俞清婉,“俞姐姐,那是我家小姐怕请不动仇大夫,编了个名义说给别人听。你是仇大夫的夫人,是府上的贵客,伺候着还来不及呢,哪能劳你动手?”

  “哪有这等事?”俞清婉笑着掐了掐梅儿鼓起来的脸蛋,毫不介意地又端起托盘,见梅儿又要来夺,“仇大夫开药治病,我就端汤送水,这种药的火候,要掌握好的,不能有偏差。”

  “俞姐姐,你真是……”梅儿的手伸到半路又停住,懊丧地跺了跺脚。

  “瞧你这样子,还跟以前——”俞清婉忽然住嘴,顿了顿,话锋一转,“夫人醒了没?该服药了。”

  梅儿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应该起了吧。”

  “那我们过去吧。”俞清婉点点头,端着托盘朝外头走。

  “俞姐姐,还是我来好了。”见说不动她,梅儿只好退而求其次,“至少不要叫小姐见了,说我们作丫头的不懂得待客之道。”

  “也好。”俞清婉想了想,将托盘转递给梅儿,见她终于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暗想这丫头心里一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步出膳房,走了一段路,拐过中庭,进了后院,入了门,一片绯红入眼,俞清婉不免一声惊叹:“这么多的龙游梅!”

  随她一道的梅儿闻言,惊讶地看她,“你认得这梅?”

  “梅身曲折,形似蛟龙出海。”俞清婉的脸,不知是不是被这梅花映染,红扑扑的,趋步上前,抚摸梅树躯干啧啧称奇,“这静衣闲居的前任主人,应是风雅之士,有这等闲情经营这一院的龙游梅相映成趣。”

  梅儿望着她,试探性地开口:“俞姐姐,你也喜欢梅花?”

  “我当然——”克制不住的回答差点托口而出,幸而看见了梅儿狐疑的眼神,一盆冷水从头泼下,浇灭了方才的激动,俞清婉霎时冷静下来,“平日里喜欢赏赏花,都是从街坊听来的,哪能如高夫人那般对梅花研究得透彻。”

  梅儿欲言又止,忽闻房中有人咳嗽,便止了话题,引俞清婉朝厢房走过去。

  俞清婉跟着梅儿进了房门,便见冯妙如披着暖裘,站在书桌后,半俯身子,挥毫专心描绘着什么。

  “小姐!”梅儿叫道,走到近前,放下托盘,接过冯妙如手中的画笔,“该吃药了。”

  “哦?”冯妙如这才回过神一般,抬起头来,望见俞清婉,紧了紧暖裘,点头对她微微一笑,“清婉,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俞姐姐不听我劝阻,执意要来照顾小姐。”梅儿扶了冯妙如到软榻坐定,努了努嘴,“喏,这药,还是俞姐姐亲自煎的呢。”

  “胡闹!”冯妙如低斥,“这等繁琐小事,怎能劳驾清婉?”

  “别怪她。”俞清婉劝阻,“药煎不好,药性出不来,难得夫人信任选我作陪护,这火候,我自当要妥善把握,若是换了别人,莫说仇大夫,连我自己都放心不下。”

  冯妙如有丝尴尬。本来料想仇于新已与俞清婉说过她的本意如何,但见俞清婉的神态坦然,又不像是有讥讽之意。

  “既是如此,那就难为你费心了。”事已至此,冯妙如也就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好歹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夫人不必客气。”俞清婉上前,端出托盘中的药,示意梅儿伺候冯妙如喝下去。

  “好苦。”冯妙如秀眉微蹙,药汁入口,一阵反胃,几乎要呕出来。梅儿忙用手帕抹去她唇边溢出的黑色药汁。

  “良药苦口。”俞清婉提醒,“从一开始,他就告诉过你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望着冯妙如费力地咽下药,俞清婉这才转身拿过托盘上的帛布,走到冯妙如的身边:“请夫人平躺,解开衣衫,我为你上药。”

  “上药?上什么药?”冯妙如的表情有些疑惑。

  “外敷内用,里外兼攻。”俞清婉不急不徐地解释,“请夫人宽衣。趁着你方才喝下去的药性正盛,我为你上药,正是时候。”

  “好吧。”冯妙如褪去外衫,在软榻上平躺。梅儿解了她内着的亵衣,将抹胸从下翻起,露出微见隆起的腹部。

  俞清婉将帛布展开,置于冯妙如的小腹,遵照仇于新的叮嘱,将冯妙如的亵裤拉下了几分,将帛布另一端递给梅儿,示意两人将帛布覆到冯妙如的大腿根。

  “呀!”即将大功告成,梅儿却一声惊呼,手猛力一拉,拽过大半布匹。眼见帛布要落地,俞清婉眼明手快,探手又扯回,药膏掉下许多,落在冯妙如的身上。

  “你在干什么?”冯妙如曲肘,支起大半个身子,低头见自己身上散落得乱七八糟的药膏,有些瘟怒地问旁边有些慌乱的梅儿。

  “对不起,小姐……”梅儿结结巴巴,“我只是,不小心,看见你腿上,有好长一道疤。”

  “什么?”冯妙如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自己衣裳不整,忙坐起来,从小腹到大腿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有异常,她松了一口气,抬头见梅儿居然不顾体统直直盯着自己的半裸身子,忍不住呵斥:“梅儿,你中邪了么?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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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15: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5节:第四章 风波起(2)


梅儿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战战兢兢地回答:“是梅儿眼花看错……”

  “哼!”冯妙如火气未消,转过头去。

  “夫人,莫要发气,对身子不好。”俞清婉好声好气地劝慰,“丫头一时眼花看错,没什么要紧。你先暂且小憩,我再去拿了药过来,再替你敷上就是。”

  “行了,起来吧。”冯妙如望了一眼还在一旁磕头认错的梅儿,皱了皱眉,“今日清婉为你求情,我就暂且饶了你。下次要是再口无遮拦地胡说,小心我封了你的嘴!”

  指法极其熟练地撬开鸟喙,银针从旁的碗中点蘸,迅速刺穿了鸟舌。捏在手心不断扑腾的鸟挣扎了一下,发出模糊叫声。

  慢慢地张开五指,鸟儿重获自由,展翅慌忙逃离。

  仇于新仰高头,眯缝着眼,注视飞上晴空的那一抹影子,而后见它停在对面的高树之上,将头埋入翅膀之下,细细啄自己凌乱的羽毛。

  突然,鸟身一震,而后像失了重心,如断线的风筝,笔直向下坠落,骤然落在地面,发出重重的一记声响!

  仇于新趋步上前,俯视那已成一堆模糊血肉的鸟尸,翻腕,将手中端着的碗反扣,顷刻,不知名的药汁便没入土地。

  忽然感觉有人朝这方走来,他脚尖一拔,挑起尘土,不偏不倚,刚好盖住不太雅观的东西,而后一脚踏上去,夷为平地。

  仍是左手执碗,右手在一旁晾晒的簸箕中拉拨,似漫不经心地在挑拣药材。

  脚步声慢慢近了,而后停住,就在他身后。他当然知道是谁,却也不回头先发话,就等着对方开口。

  无人开口,倒是一只手,从斜旁伸出,沉默地重复进行他的动作。

  莫名地愠怒起来,仇于新拨开那只手,端下高架上的簸箕,大步走到一旁,重重地放下,而后甩手走开,不上台阶,走入房间,在书桌旁坐下,抽出一本医书,哗啦啦地翻开来看。

  说是在看,其实他整个心思都在别处,一个字也没有入眼。

  有人慢慢挨近,站定在书桌一旁,挡住了大半的光线,叫他本来就静不下来的心更加浮躁。

  “你是在怨我自作主张,生我的气了?”僵持了半晌,终于有人败下阵来,迟疑地开口问他。

  仇于新没有抬头,只是哼了一声,当作回答:“既然知道,何必再问?”

  俞清婉咬了咬唇,这种对她视而不见的态度,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抱歉……”她低声道,而后将从膳房带回的乌鸡汤放在桌面,“厨子煨了几个时辰,说味道正好……”

  要说他因她被牵连进高府最大的好处,就是日日有珍馐佳肴,不再受她拙劣厨艺的荼毒吧……

  “我要听的,不是这两个字。”仇于新忽然打断她的话,将手中的医书一合,抬眼看她。不知为何,他的眼神忽然犀利无比,令俞清婉觉得无所适从,不得不别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清婉,朝夕相处三年,你有心事,我岂会看不出来?”

  心“咯噔”了一下,俞清婉愕然,下意识地转头,触及仇于新探究的目光,正想逃避,不料已被他牢牢地捏住了下巴。

  “你有秘密,一个很大的秘密。”仇于新的另一只手,摁住俞清婉的后脑勺,迫使她不得不弯腰朝他凑近。凝视她因为二人不断接近而渐渐显出慌乱的眼神,他的脸上,忽然浮现出难以琢磨的笑意,“来,清婉,告诉我,你与这高家的夫人,究竟有什么恩怨是非?”

  平地一声惊雷,炸得俞清婉头晕目眩。她奋力掰开仇于新的手,连连退了好几步,盯着似笑非笑的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下巴有些疼,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忽然发现,眼前这个与她相处了三年的仇于新,居然是那么陌生。

  仅仅是微不足道的笑容,为什么,给她的感觉,会前后判若两人?

  “你这么看我,莫非,我真的料中了?”仇于新好整以暇地坐着,侧身看失神的她,低声开口提醒。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而眼中的玩味越来越浓。

  “不,哪有的事。”俞清婉勉强一笑,恍若错觉,一眨眼的功夫,一切又恢复如常。眼前的仇于新,仍是坦然的神色,温和的面容,全然没有自己方才所见笑意之下的阴冷之色,“我与高家夫人,的确是初次见面,不曾相识的。谈不上相识,又怎么会有恩怨?”

  “但愿如此。”仇于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回答,而后又低下头去,继续翻看医书。

  俞清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见仇于新没有再理会她,全神贯注的模样。以前在药铺,若是遇到这种情况,他一般会独处很久,直到他想起她,才会唤她。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站在庭院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便朝外走去,打定主意一时半会儿而都不会来打搅仇于新的清静。

第16节:第四章 风波起(3)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自打她步出房门,仇于新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他收回目光,提笔在医书上画了一个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她实在是不太会说谎了。

  脚下一个趔趄,要不是有人拉着,整个人,差点儿就扑到地上去了。

  “梅儿,你没事吧?”桃儿腾出一只手扶住梅儿,打量她有些恍惚的神情,翻了一个白眼,语气有些责备,“现在还是大白天,你也能走神,真是服了你了。”

  梅儿冲她抱歉地笑了笑,蹲下身,一一收捡散落在地的果品,重新放入果盘内。

  桃儿帮她捡,拿胳膊肘捅了捅她,好奇地发问:“梅儿,那天你帮小姐上药,究竟看到了什么呀?”

  梅儿向前移动了些,探手拾起最后一个苹果,放入果盘,站直了身子,径直向前走去,不忘回答身后的梅儿:“眼花胡乱说的,结果被小姐教训了。”

  “等等我……”桃儿忙跟上去,与她并肩走着,不忘调侃,“没想到你这精明丫头,也有胡说八道的时候呀。”

  “桃儿——”冷不丁,梅儿忽然偏头看她,脸色有些古怪,欲言又止。

  “怎么了?”

  梅儿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她才压低了嗓音开口问道:“你可记得,二小姐是否受伤留下过疤痕之类的……”

  桃儿脸色大变,猛地捂住梅儿的嘴:“你怎么突然说这等事来了?你不知道小姐最忌讳的就是这个?”话虽如此说,她的眼中,还是忍不住出现了隐隐的担忧之色,竟喃喃自语起来,“查了这么久,一点头绪也没有,你说二小姐是不是真的已经……”说到此,喉头不由得哽咽起来,再也说不下去。

  “桃儿,到底有没有?”梅儿脸色凝重,一个劲地追问,毫不放弃。

  “仔细想来,倒也没有。”经不起她的追问,桃儿回想了一下,摇头,“二小姐平日间对颜面体肤爱护得紧,怎能容忍在身上留下疤痕呢——好了,我们别再说这个话题,要是被小姐听到了,可要受罚的。”桃儿拉了拉梅儿,示意不要再这么一直谈下去,小心隔墙有耳,要是传到小姐耳朵里就糟了。”

  “什么话题?”

  才拉着梅儿拐了个弯,忽然飞来一句话,抬眼一看,见拐角处站着一个人,吓得桃儿魂不附体。

  初见有人,梅儿也是吓出一身冷汗,怕极了方才的对话被人听见当把柄。直到听见声音有些耳熟,她定睛一看:“仇大夫,是你啊……”

  “吓着二位姑娘了?”话虽是这么说,但仇于新的口气听不出有半点愧疚之意。目光扫过她两人手中的果盘,他颔首:“府上还有客人过来?”

  桃儿从最初的惊吓状态中回过神来,心直口快地脱口而出:“没有,这不是给客人的,还挺新鲜,仇大夫你要不要尝一个?”

  仇于新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桃儿!”梅儿皱眉,瞪了一眼桃儿。桃儿自知失言,吐吐舌头,不再言语。

  “这么光鲜的果子,不会是我吃不得的吧?”仇于新笑了笑,开玩笑似地揣测。

  “仇大夫不要见怪。”怕言辞不当得罪了他,梅儿连忙解释,“其实这些是祭品。”

  “祭品?”听她如此说,仇于新若有所思,“是你小姐的双亲还是高家二老?”

  “都不是。”梅儿摇头,踌躇了下,才似下定了决心般回道,“是我家二小姐。”

  原来冯妙如还有个孪生的同胞妹妹冯如是,三年前无故失踪,生死不明。冯妙如与这二妹感情极好,料她一介弱女,若是还在人世,不可能三年音讯全无,便有了最坏的打算,差人做了牌位。若是芳魂已去,家人能够供奉,不至于作了孤魂野鬼;即使退一步来讲,冯如是还在人间,不管如今处境如何,日夜烧香供奉,也当是积德还了心愿,希冀她过得好。

  如此看来,姐妹果然情深。只是不知,那冯如是,到底是死,还是活?

  夜深人静,黑暗带来的最大的好处,便是即使睁大了双眼思索,也不会有人察觉。想到此,仇于新的手臂收紧了些,怀中的人依旧沉睡,呼吸平稳,并没有被惊醒的迹象。

  她许是习惯了罢,不似刚开始的那段时日,在他的碰触下,夜夜绷紧了身躯不敢入睡。往往是他一觉醒来,还见她强撑着,疲倦得累极,双眼也固执地不肯合上。

  好巧,三年前哪——这个时候,他也是恰巧遇到了面目全非的俞清婉。

  手指轻轻划过她的容颜,感觉她皱了皱脸,不知咕哝了句什么,身子动了动,待他力道一松,便下意识地翻了个身背过去。

  长长的发散在枕间,拂过他的脸。仇于新掬了一缕,顺着滑到发稍,凑到鼻端嗅了嗅,忽然笑了——依她那淡然处世的性子,怎么会平白无故对这高家起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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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15: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7节:第四章 风波起(4)

“梆、梆、梆……”

  守在门外的桃儿听得外面的打更声,揉了揉眼睛,转过身,轻轻叩门。

  “进来。”

  推门,桃儿走进去,一眼就看见冯妙如还跪在地上,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捻着佛珠,半闭着眼,对着供奉的神龛念念有词。

  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见冯妙如似乎仍没有起身的打算,桃儿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小姐,三更都过了,你还是早点安歇吧。”

  一边说着,眼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供奉的那尊慈眉善目的观音。不知小姐这几年是怎么回事,突然开始潜佛,一日不烧香念经,好像就心神不宁一般。

  转念一想,莫非嫁了人,还真开始患得患失起来。念头刚冒出来,就发现有些太忤逆,忙压回去,偷觑了一眼冯妙如,发现她根本没有看她,这才吐吐舌头,不敢再有任何造次的想法。

  过了一会儿,冯妙如停止了诵念,张开眼。桃儿伸出手,从她臂下绕过,扶她起来,走到床榻坐下,半跪着,为她捶腿。

  “小姐,你要睡了吗?”桃儿仰头,低声询问。

  “我还不困。”冯妙如摇摇头,有些烦躁。近日不知是何种缘故,只觉得有些心绪不宁,隐隐的,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梅儿呢?”桃儿力道适中的捶打令酸痛的腿渐渐舒服起来,暂且放下烦心的事,见桃儿不在,冯妙如低头问桃儿。

  “小姐还说呢。”桃儿努努嘴,“你对她发了好大的火,她说不敢在你面前出现,怕一不小心惹你生气,动了胎气可不得了。”

  “这丫头……”冯妙如的话还没有说完,梅儿忽然改捶打为揉捏,麻麻的感觉在腿上蔓延,她情不自禁地轻叹了一声,“桃儿,你的手法是越来越娴熟了。”

  “我很少为小姐按捏,你也知道我手法越来越好?”见冯妙如受用的表情,桃儿不经意道,“想以前伺候着二小姐,她就很喜欢拿捏,还经常夸奖——”

  待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桃儿后悔不迭,匆匆住口,但显然已经来不及,因为冯妙如忽然站了起来,连脸色已经变了。

  “小姐,我——”祸从口出,桃儿也白了脸,手足无措地望着冯妙如,拉了拉她的袖口,“桃儿有口无心,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伤了身子……”

  冯妙如却突然甩袖,挥开桃儿的手。

  “啪嗒!”

  不知何故,握在手中的一挂紫檀佛珠忽然从手指处断裂,一颗、两颗、三颗……落在地面,四散滚落。

  冯妙如和桃儿同时愣住,呆呆地望着滚落一地的佛珠,最后,是桃儿先反应过来,蹲下身子,一一去收捡。

  而冯妙如,死盯着剩在手中的一条断开的丝线,冷汗慢慢从额头冒出来,整个人,也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好了,小姐——你怎么了?”桃儿捡起地上的佛珠,一抬头,就看见冯妙如一头冷汗。她惊呼一声,握住冯妙如的手,一片冰冷,毫无温度。扯下帕子去抹她头上的汗水,这才发现她在颤抖,连嘴皮都乌紫起来。

  “小姐——”冷汗越摸越多,桃儿急得几乎要哭起来,“你可别吓我!”

  “你走!别过来!”冯妙如却像见鬼一般,声嘶力竭地叫出声来,而后,软软地倒在桃儿怀中,人事不省。

  “仇大夫,我家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嘱咐桃儿在内房伺候着,梅儿跟着仇于新出来,“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就这么昏过去了,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这一次,高夫人受到的惊吓不小。幸好不曾动了胎气,否则前功尽弃。”说到这,走在前面的仇于新忽然转身,迫使梅儿不得不停下了脚步,“老实说,我对高府的私事没什么兴趣,但对症下药,需先找到病根。恕我直言,昨夜,她究竟看见了什么?”

  “不该有这么严重才对。”梅儿被他严肃的表情骇到,“桃儿说,昨夜,只是那串紫檀佛珠断开,的确没有其他的事了。”

  “紫檀佛珠?”仇于新的样子,像是突然被呛到。

  “对啊。”虽然觉得他的脸色有些古怪,梅儿还是点了点头。到了这个节骨眼,也顾不上其他了,一股脑地俱实相告,“那是前年游湖的时候,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和尚说小姐身上晦气重,硬要送的。本来嘛,那时小姐与姑爷新婚燕尔,那和尚这么说,太不吉利,于是我们都吆喝着他走,不想小姐却将他留下,还收了那串佛珠。特别是这几年怀胎不顺,小姐她便向佛起来。”说到这儿,牙痒起来,拿出一条鼓鼓的似乎包着什么的帕子,“早就说了那和尚损人,将小姐害成这样,这佛珠也不是什么好物件,赶明儿就丢了去,别再害人!”

  瞧梅儿义愤填膺的模样,仇于新轻轻咳了咳,提醒她应该注意另一件事:“高夫人受了惊扰,至少两三天内,不可能恢复如常,现在无人主事,依我之见,还是要通知高府的人来接应才好。”

  “仇大夫说得是。”之前挂念小姐的病情,忽略了这个问题,梅儿顺手将手中的东西一丢,“不曾想到情况会这么糟糕,既然这么着,我只有请姑爷来了——仇大夫,我暂且失陪。”

  “无妨,你忙去吧。”仇于新点点头,而后就见梅儿匆匆告别,忙着处理一摊子头痛的事去了。

  弯腰,拾起之前丢在地上的布包,慢慢地翻开,露出内中的东西——散放的一颗颗紫檀佛珠。

  很久没有这种出人意料的惊喜了——眯着眼,仇于新忽然觉得有些头大起来。

第18节:第五章 寄生花(1)


第五章 寄生花

  难得的赶集日,街头巷尾一片热闹。

  俞清婉走在仇于新身畔,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有了兴致拉她出来闲晃。

  仇于新从小贩手中接过麻糖,分给围在一边的孩子,转过头来,这才发现俞清婉的心不在焉,“憋在高府这么些时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不开心吗?”

  “没,你能带我出来,我自是高兴极了。”他平日里很忙,绵州的百姓似乎就认准了他一个大夫,所以他忙着看病人,忙着开药方,倒真是很少带她出来见见这些。不过,在高夫人昏迷不醒的时候抽出空来这么闲逛,倒真不像是他的一贯作风。

  想到冯妙如的状况,俞清婉的心,无端地往下一沉,终是忍不住开了口:“高夫人,她真的没事吗?”

  仇于新不言语,拉她到另一个小摊上,挑了一只头簪,也不还价就买下,乐得摊主喜笑颜开。

  “怎么会来得这么奇怪呢?好好的一个人,前几天还很正常,突然就病得这么严重……”俞清婉自言自语着,又拉了拉仇于新,“连你都不能确诊,她会不会有危险?还有她腹中的孩子……”

  “清婉——”仇于新终于停下了脚步,打断她的话,低头看她,“我怎么觉得,你对那位高夫人,关心得有些过分?”

  俞清婉一怔,咬了咬唇:“我只是担心,会毁了你名医的金字招牌。”

  “早说过,我不是名医。既然不是,也不怕别人毁了这牌子。”仇于新无所谓地说道,“倒是你,是不是觉得主人家这个样子,有些愧对你每月的十两俸银?”

  “哪有?”明知他在调笑,偏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他,“只是……”

  “尽力了,就于心无愧。再者,梅儿已说要找她姑爷过来,多了一个主事的人,总会好办一些,你也别再操心这么多了。”

  听他如此说,俞清婉的心突然漏了半拍,一时间,胸臆间五味杂陈充塞。又怕叫仇于新看出了端倪,忙低下头去,装作是打量铺摊上的东西。

  这当儿,什么东西插入了自己的发髻。伸手去摸,原是一支发簪。

  “夫人戴这发簪,可真是锦上添花呢。”刚做了一笔好买卖的摊主不失时机地夸奖。

  抬头,可巧遇上仇于新的笑容。他的手,从那支发簪抚过自己的发,滑下来,覆上自己的脸颊:“这些年,没送你什么东西,对不住了。”

  “你——”才说了一个字,嗓子眼就涩涩的,连累了发音,什么也再说不下去。

  可不可以不要用这样的眼光看她?眼瞳里尽是她的身影,满满的眷顾叫她快要承受不下去。

  这样的怜惜、这样的呵护、这样的话语,是对她,还是对俞清婉?

  “怎么哭了呢?”

  直到他的手指触到了自己泪水,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流泪了。

  连忙抹去,指尖的泪水触到自己的唇,感觉有点咸咸的,还有一些苦……

  “夫人是太开心了呢。”望着眼前的人深情款款的对视,摊主笑眯眯地,翘起大拇指,越俎代庖地想当然地做了解释,“看大爷你多会讨夫人的欢心。”

  “就凭你这张嘴,你的生意也会越来越火。”仇于新拉过俞清婉,握住她的手,毫不吝惜地再丢出五个铜板,“承你吉言。”

  一句奉承话都能有钱赚,摊主笑得脸开了花,冲着仇于新的背影,继续大声地恭维了几句。

  “冷吗?”走出一段路,仇于新忽然问她。

  俞清婉摇头,算是对他的回答。怎么会冷?出门前,他叮嘱她加上厚实的棉衣,披上斗篷,现在连手,都被他护在手心,细细地揉搓。

  他实在是,太细心周到,处处都在为她着想。

  “啊!”

  突来的一声惨叫,而后,见前方的人群纷纷避让两旁,挤得水泄不通的集市中央立刻空出来,远远的,一名衣着华贵的人冲过来,在自己的脸上狂抓一气,一路跌跌撞撞,哭爹叫娘。

  “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旁人被那副模样吓住,忙不迭地让路;仇于新眯着眼,看着那人逐渐接近,到了面前,他忽然伸手,拉下那人的手,抓住胳膊,猛地向后一拖。

  那人猝不及防,顿时失了重心,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仰躺在地,还在痛苦呻吟,不断抽搐,失去双手遮蔽的颜面,就这么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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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4:15: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9节:第五章 寄生花(2)


依照身量揣测,是名男子,可惜紫黑扭曲的面容,辨不出本来样子,因为自己的抓扯,皮肉翻裂,血水随着撕裂的伤口一直往外涌。

  围观众人的惊喘声阵阵,俞清婉也低呼了一声。

  仇于新毫不迟疑,蹲下身,迅速拍了呻吟男子的身体几处,又摸出一粒药丸,送入他的口中。他扫了在场众人一眼,又沉声问男子:“伤你的人,在哪里?”

  男子的抽搐有所减缓,他费力地伸出手,指着来时的方向。

  下一刻,仇于新已站起来,双手一推,拨开挡在前面的人。

  “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俞清婉出声,上前一步。

  仇于新回头,见她不安的神情,走过来,探出一手,忽然将她紧贴在自己身前,没容她反应过来,已是一阵天旋地转,只听见有人惊呼,然后双脚骤然腾空,冷风在耳边呼啸,心中一阵害怕,紧紧环抱住仇于新,不敢动弹。

  好不容易停下来,她偷偷睁开一只眼睛,这一看,脚下发软,幸赖仇于新扶住自己。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站在城中南塔顶层,登高望远,集市繁华喧闹之景已被他们远远抛诸于身后?

  “到里面去。”仇于新松开她,开口道。

  俞清婉不敢怠慢,依言忙朝塔里跑过去。

  仇于新慢慢踱步,围着塔梯转着,待走到一处,他忽然停下,无声地笑了笑。

  除了风声,一片寂静。俞清婉背靠在塔梯前,不大明白他究竟在做什么。

  仇于新的脚,很慢很慢地抬起来,随后,猛地向下一顿:“出来!”

  木板“喀嚓”断裂,出现一个大窟窿,从上望下去,一抹影子躲开了去,迅捷地朝下奔。

  仇于新哪肯放弃,飞身一跃,足尖点上塔梯,借力跳下。

  见他如此举动,俞清婉的脸上失了血色,忙趴在梯子上,紧张地向下张望。

  只见仇于新身子腾空,顿足轻点左右墙壁,紧追在先前的那抹影子之后。

  俞清婉死死盯着他轻盈如燕的身形——仇于新,他明明是一名悬壶济世的大夫,为什么,突然之间,变成了轻功绝顶的高手?

  紧随其后,落在塔底,却失去了目标的踪影。仇于新站定,背负双手,冷静地环视周围。

  灵敏地嗅到一丝异样的气味,他警觉起来,迅速回头,目睹身后淡黄的烟雾朝自己扑来。他微微一笑,曲指,拇指与食指间骤然多出一枚黑色的药丸,弹指一挥,没入烟雾中。霎时,如同利刃从帛布中间劈下,淡黄的雾气,被无形的力道震到两边。只见被雾气拂到的墙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随后,墙体居然慢慢脱落,露出内中的木料,变得斑驳不已。

  “多管闲事——干什么?”隐蔽处,有人开口,是女声,慢腾腾的语调,一句话分成两段,其间还夹杂了一个大大的不太耐烦的呵欠,“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要是为了那个无耻之徒来伸张正义,恐怕是找错对象了。”

  闻言,仇于新不怒反笑,也学着那腔调缓缓开口:“仇怨没有,恩义倒是不少——多儿,你以为我是这么大义的人吗?”

  话音方落,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莫名其妙的,一个人就从上面落下来,很不雅观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仇于新微微一笑,似乎对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惯,耐心等待来人以龟毛的速度从一堆尘土中慢慢爬起来,再慢慢抬起头来看他。

  “真难得啊……”唐多儿一边拍去身上的灰尘,一边温吞吞地冲他开口,“黄鹤一去杳无音讯,我们都以为你差不多客死异乡了。”

  “我以为,你们至少会有一点惦记我的……”他刚开口,见唐多儿甩手,不敢怠慢,脚步轻移,侧身避开。

  “嗖!”一柄飞刀贴面而过,刺中了正趴在身后圆柱上觅食的壁虎。倒霉的家伙挣扎了两下,蹬直了四脚,不但含冤不白地就这么断气,还变成了一团焦炭四分五裂,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好毒的手法,仿佛与他有深仇大恨、巴不得一刀结束了他的性命一般。

  “多儿,我说——”仇于新干笑了数声,准备与她理论,眼角余光瞄到唐多儿似乎有所行动,暗叫不妙,正要闪,不想被拽住了衣角,而后整个右臂被抱住,动弹不得。

  完了——他在心底哀叫。

  “师兄——”一声长长的带着很重鼻音的唤声,而后,是若干鼻涕和眼泪统统糊弄了上来,“你还真的没死啊,我们好牵挂你……”

  仇于新的面皮抽动了下,无语地望着自己一片狼藉的衣服——这算是哪门子的牵挂,咒他还差不多吧?

  “师兄,师兄……”唐多儿显然还没有发挥完毕,依旧霸着他价值不菲的料子,当一块手帕使用,不紧不慢地上演久别重逢的感人戏码。

第20节:第五章 寄生花(3)

“多儿,够了。”再不制止,依唐多儿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慢性子,恐怕他们三天之内都没办法走出这座塔。仇于新使了力,将唐多儿从自己手臂上“扯”下来,“你为什么会来绵州?”

  “躲人。”悲情表演暂且结束,唐朵儿瞥了仇于新一眼,温吞吞地回答。

  最近有个超级黏人的家伙逼得她不得不改变二十年来的懒人习惯,不断改变行踪躲藏,闹得她心烦不已。

  她是个懒人,懒人呐,什么时候这么疲于奔命过?好不容易歇息一下,偏偏遇到一个不识好歹自命风流的登徒子,正巧撞上她想找出气筒,出手教训他,还算是小意思了呢。不过还真巧,居然遇上了师兄,可见她这一趟也没白跑。

  瞧了一眼仇于新,却发现他皱起眉头,正在诧异,下一句,他居然在说:“对常人来讲,那样的分量,下得太重了些。”

  她没听错吧?他居然会站在“常人”的角度来说话,而且还说她不应该妄顾他人的性命?

  “我很烦,有人送上门戏弄,有何不可?”这一次的诧异可不小,连带着,说话的语速都快了几分。

  “适可而止,略施薄惩就好,何必要出手这么重?”仇于新自然地接下去,直到看见唐多儿越睁越大的眼睛,突然停下来住了口。

  “师兄,你变了。”唐多儿望着他,喃喃自语,“唐门的人,是不会心慈手软的。更何况,自从俞……”

  “多儿!”听到那个敏感的字眼,仇于新立即打断她的话,喝止的速度之快,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唐多儿静静地望着他,片刻后,才摇了摇头:“你还是忌讳吧?是自己真的不愿意再提起过去,还是——”她缓缓仰起脸,眯着眼睛向上张望,“不愿意有其他人知道那段过往?”

  最后一句话,她是很慢很慢地说出来,待吐出最后一个字,她突然腾空跃起,伶俐的身姿纵然窜上二层。

  没料到她有这一招,仇于新探手想要阻拦她,没想到平常连走路都慢了半拍的唐多儿,这一刻,变得如同猫儿一般敏捷,眨眼便脱离了他的控制。

  他不是笨人,立即明白了她的目的,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尾随她身形而去,想要阻止。

  之前还可以听见隐约的声响,不多时,便安静下来。

  俞清婉趴在塔梯上向下张望,十几层的距离使她着实无法了解下面究竟发生了何事、仇于新是否安然无恙。

  从这么高看下去,一会儿,就觉得头有些晕眩了,双腿也连带着发颤。扶着梯子,她缓缓地滑坐在地,这才来得及,吐出了胸臆间早就憋着的长长的一口闷气。

  平静安然的生活,一夕之间全然走样。一半,来自自己的执意而为;另一半,则是因为仇于新……

  恍惚地在想,耳边却依稀有响动传来。她疑惑地偏过头,抓住旁边的栅栏向下望去,却见之前的那个影子正冲这方过来。

  她倒吸一口冷气,双手一松,倒坐在地。直到响声越来越清晰可辨,她才猛地翻过身,鼓劲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奔向另一边。

  “是你么?”

  身后有人在问话,她却惊恐地不敢回头,前方是南塔边缘,已无去路,不自觉地后退,却一脚踩空,跌进之前的那个窟窿,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就这么仰翻过去。

  “仇于新……”她只来得及叫出这三个字,在电光火石那一瞬间,双手抓住了断裂的木板边缘。

  要死了吧?要死了吧?这种感觉,如同那一晚,凄惶、绝望、无助……胸口又开始闷痛起来,像是有块巨石,狠狠压在她的心口,沉重得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身子好重,手也好酸,扳住木板的手指渐渐软下来,一根一根地脱落,快要负荷不起她的重量——突然,两只手伸过来,绕过她的腋下,在背后交握抱住她,狠狠地向上提起。

  “拉她上来!”

  似乎,听见了仇于新咬牙切齿的叫声。

  伴着胸口的闷痛,头也益发沉重起来,五指终于无力,全然松开,不知晓自己究竟是怎么被提上去的,直到接触到硬实的木板,被席卷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模糊的意识在告诉自己,已经脱离了险境。

  “看看你做的好事!”见她受到惊吓刺激不小的模样,仇于新气恼地责备唐多儿。

  “师兄,你在生气?”唐多儿的表情有些迷惑,不过,好奇显然大过被责备应该表现出来的委屈,眼光不由自主地溜到被他呵护在怀中的女子,努努嘴,似笑非笑,兴趣甚浓,“是因为她吗?”

  对唐多儿的打趣,仇于新抿紧了唇,不多言语,打横抱起怀中的人,一副准备走人的模样。

  几年不见,怎么小气了这么多——唐多儿在心里犯嘀咕,忍不住又看了那名女子一眼。她的长发随着仰面朝上的姿势垂落下来,露出了大半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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