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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遗忘的世界

《伤心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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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15:26:29 | 显示全部楼层
10.黑暗里窥视的眼睛

  时间仿佛是快要滑落叶尖的露水,似乎是凝住了,但随时都会猛地加速、坠落。
  尤其在深夜里。
  公司里对孟思瑶日渐器重,她连续几天都忙到很晚,晚到专线小巴士已没有班次,她只好打车回家。她并无抱怨,因为即便回到家,要面对的也是寂寞,甚至恐惧。近日来,幽闭恐惧症状似乎又有抬头,她知道,是因为这两个多月来诸多沮丧和恐惧的积累。自从那晚向钟霖润和郦秋讲述了武夷山的离奇遭遇后,尽管两位房友一致安慰她,说她不应该有任何需要自责之处,但对往事细细梳理后,心头的负疚感非但不曾减轻,反而越来越重。
  为什么呢?在那一番陈述中,谈到当时情形,想到当时的微妙心境,尤其看到乔乔和林芒浓情蜜意的样子,是不是下意识里联想到自己形单影只?是不是像商小曼猜测的那样,有些妒意?是不是有些后悔当初少年任性,天真地追求完美,轻易和林芒分道扬镳?他为人精明、一表人才、专业又好,不知多少人都预言他会混得有声有色,怎么都是个中意郎君的样子,仅就她所知,最要好的几个女友,也都或多或少地倾慕他。别人看来,自己是不是太傻?
  所以现在有些后悔,给了旧情复燃的机会,而乔乔出了意外,自己恰好是唯一能救她的人。
  孟思瑶迷惑了,她苦苦地想,自己抓着乔乔求生的手时,是否闪过哪怕是隐隐的、一丝丝的卑鄙念头。但她想着想着,只好放弃,因为她不愿去体会向罪恶滑行的感受。
  不是的,不可能这样。
  “是吗?你这么问心无愧吗?”
  是谁?这声音似乎从遥远处飘来,似乎还带着昭阳湖的潮气,飘进她的小窗。
  她望向小窗,窗前是一张苍白的脸,额前一缕黑湿的长发。
  “乔乔,你什么时候会放过我?”孟思瑶哀求着。
  “直到你和我一起入梦。”乔乔语气中竟带了调侃。
  “我知道,我现在只是在做恶梦,或者是幻觉。你其实并不存在,我也还是那句话:问心无愧。”孟思瑶希望自己快点醒来。
  “哦?真是这样吗?如果真的无愧,为什么又会梦到我?”这样的反复对台词,还要多少遍?
  “我无法控制梦境。”孟思瑶喃喃说着。虽然生前的乔乔从来没有伶牙俐齿,却让她招架无力。
  “还是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潜意识?你潜意识里的负疚感?罪恶感?”
  “我没有什么好负疚的,更谈不上罪恶。”孟思瑶的声音有些发颤。
  “那你的声音为什么在发抖?告诉我,乖瑶瑶,在武夷山下一见到林芒,他已经不是当年傻傻的学生仔,增添了潇洒和成熟魅力,你是不是心头一动?”乔乔说话的语气还和从前一样。
  “没有。”孟思瑶知道自己在试图抵赖。
  “瑶瑶,你什么时候开始,和我说起假话来?你的眼光,谁都看得出来。”
  “可是,知道你们两个在恋爱后,我就刻意回避。”
  “或者说,你只是在压抑自己,心头的向往,又怎么会转眼就消失?直到你有了机会,我失足,挂在悬崖边,只有你能救我,而你偏偏在那个时候手软了。”
  “你胡说什么!”孟思瑶的声音又颤抖起来,这次,是因为在哭泣。
  “你是真的抓不住我了,还是有意让我走的?”乔乔显然没有丝毫同情心。
  “你走,我希望你现在就走开!”孟思瑶有些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我倒是想走,可是我走不开,因为你总念叨着我。”乔乔冷冷地说。
  “难道,你真是那种……你是鬼?”
  “还是你心里有鬼?”乔乔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残忍的冷笑。
  “你为什么来找我,找我复仇?”
  乔乔猛然伸出双手,做出要掐孟思瑶脖子的样子,孟思瑶惊叫着向后退了几步,乔乔嘿嘿笑了笑,露出森森的白牙:“瞧把你吓的。”伸出的左手忽然又变得僵直,脸上露出惊吓之色,双眼透出绝望来:“瑶瑶,你抓紧我,别让我走。”
  新裳谷的一幕再次闪现,孟思瑶本能地伸出手,又触电般缩了回来,因为乔乔的左手已经褪去了肌肤,只剩下白惨惨的枯骨。孟思瑶痛苦失声。
  “砰砰”的巨响,有人在用力砸着门。
  孟思瑶暗暗叫声“谢天谢地”,飞快地冲去开门。门口站着钟霖润,眉峰紧锁,问道:“小孟,出什么事儿了?听见你在哭。”
  一切都像几天前的重演。
  孟思瑶指了指窗口:“她……”窗口空空的,昭阳湖上吹来的风,卷起那片薄纱窗帘,像落了单的蝴蝶,焦灼地飞舞。
  “她刚才还在的……”孟思瑶也不知该怎么向钟霖润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
  “谁?”
  “乔乔。”孟思瑶说出这个名字,自己也觉得荒谬不堪。
  钟霖润轻轻叹了口气。孟思瑶心想,他一定在为我惋惜。见他又看了看那空空的窗口,继而看了看窗外的天,再抬腕看了眼手表,说:“看上去今晚好像不大会下雨,模模糊糊地还挂着个月亮呢,我看案卷正好看累了,你愿不愿意出去散个步……虽然好像晚了些。”
  “好啊,好啊。”孟思瑶正想暂时摆脱自己这间小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答应了,说出口后脸上微微一热。
  好在钟霖润似乎毫无察觉,已经转身下楼:“今晚风不小,别忘了披件挡风的外套。”

  孟思瑶等人合租的小楼坐落在一个富庶的别墅园区,因为傍着昭阳湖,小区内外碧树密植,青草遍布,名为“绿坞世家”,在江京算是个有名的好宅区。此刻虽已夜深,放眼难见一个人影,但走在环湖的曲径上,丝毫没有危险感。走出了足有半里路,两人都没说一句话,四下里只有他们的脚踏在地面枯枝上发出“咔嚓”的响声。终于,还是孟思瑶忍不住说:“我是真的看见乔乔了。”

  “听你前几天说起过,是在做梦,对不对?”
  “但今天不是,我一直清醒着,你一敲门,我立刻就去开,再回头,乔乔就不见了。”孟思瑶一边说,一边懊恼——钟霖润是搞法律的,一定知道怎么逻辑推理:这女孩子走火入魔了。
  “你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想问我,世界上有没有鬼?”
  “和你说话真省事儿,我说一句,你倒猜出我后面的三四句来。”孟思瑶是真心夸赞,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让我自吹自擂一下吧,我以前可是市里少年组围棋象棋双料冠军。”
  “不用你自己吹了,上回聊天时郭子放已经告诉我了,他可是自己调查出来的。”
  “好一个郭子放!”钟霖润有些愤愤然。“但我的回答一定不是你想听的,我认为你根本没有见到那个什么乔乔,你的感觉,如果不是梦,那一定就是幻觉。”
  “你是说……”
  “对,你是很聪明的女孩子,知道我是在说:你应该去看看医生。”
  孟思瑶被失望猛的一击,这个可恶的钟霖润,居然认为我有精神问题!还把话说得那么露骨。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是你的客户,我会掉头就走……走之前,还要向你的律师头儿告你的状。”反感只是陡生即灭,孟思瑶半调笑半埋怨着,同时在心里咀嚼钟霖润的话。
  钟霖润停下脚步,微微欠身,让自己的双目和孟思瑶的眼睛保持水平,诚恳地说:“我正是没有拿你当作一个客户,才会把我的想法不经过滤地告诉你。无论你是做恶梦也好,产生幻觉也好,都不会自生自灭,长此以往,你的身体和精力都会被拖垮。我感觉你这几个月来,经历的事儿太多了,换了谁都受不了。”
  孟思瑶听他说“正是没有拿你当作一个客户”,心里暖暖地十分受用,她轻声说:“感谢你的坦诚,其实,和你说一说……或者和郦秋姐说一说,我心里就舒坦多了,难道非要去找医生吗?”她怕钟霖润敏感,特意将郦秋也拉扯上。
  “我和郦秋当然会帮你,也愿意倾听,但毕竟都不是专业人士。那些医生,水平当然有高有低,不管怎么说,那么多年医学院都不是白念的。我在办一个案子时认识了一位特有水准的心理医生,名叫游书亮,报纸上也报道过好多次,你愿意的话,可以和他谈谈。”
  “你别忙着把我往医院里撵啊,难道我就不会真的见到乔乔……或者说,乔乔的灵魂?”
  “你真的相信这个?我一直感觉你不是那样的女孩子……当然,的确很不好说,你这个人似乎特别矛盾,看上去尽管比较娇弱,但说话做事还挺干练果断,在事业上一定会很出色;你见人总是笑容可掬,可是骨子里似乎又有多愁善感、犹豫不决的成分。这些我以前说过,你不要嫌啰嗦。”钟霖润的确直率极了。
  “袁荃说我是‘外强中干’,我看,准确的描述应该是‘外弱中干’。我原先一点不信这些东西的,但武夷山那件事影响了我,改变了我。”孟思瑶一叹再叹。
  “你可千万别破罐破摔,任何人都有坚强起来的能力。不过,你一旦开始相信这些东西,鬼啊魂啊的,就是在承认自己的失败。也许和我律师的职业和法律的专业有关,我只相信世间一切发生的事都有因果,都有逻辑,比如一个再离奇的案子,都有它的根源。如果轻易地推给迷信或超自然,感觉上是在放弃调查和思考,是懒惰和退缩的借口。”
  “大道理吓唬人,”孟思瑶嘟囔着,又怕钟霖润误会,补一句道:“我是开玩笑的,你说的真的很有道理,我要好好想一想。”
  “没想到,你还挺听话。”钟霖润显然有些得意。
  “其实,你说的这些,我哪里会不知道?不过你点醒一下,会促使我努力往正确的方向思考。你要感谢这外面的风,吹得我的头脑比较清醒,才会同意你的看法。”孟思瑶深吸了一口清凉湿润的空气。
  她的深吸气忽然顿住了,因为耳中传来“咔”的一声响,似乎是脚踩在地上枯枝的声音——近来秋风秋雨不断,小径上有不少坠落的小树枝,两人一路走来,踩出了不少这样的响声,但这一声响,却是发自两人身后。
  “怎么了?”钟霖润没有那么敏感。
  “我听见脚步声,好像有人跟在我们后面。”孟思瑶轻声说,她想到两人处在人烟稀少的环境里,惴惴不安。
  “哦?我怎么没听见?”他的意思一定是:会不会又是你的幻觉?
  “嘘,你也别回头,不要打草惊蛇。”孟思瑶心想,不管怎么样,多亏有你在身边。
  钟霖润却猛地回过头,又拢着孟思瑶的肩头,将她转过身:“你倒是看看,哪里有什么人?”
  “我真的听见了,是脚步踏断枯枝的声音,你太迟钝……你们男生,这方面都比较迟钝,我们女生因为经常要提防着,所以练出了敏锐的感觉。”孟思瑶相信自己的耳朵。
  钟霖润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仔细聆听,但风刮林梢声就足够嘈杂,他怎么也听不出别的动静。
  “好好,就算是我迟钝,真的不早了,你明天还要赶班车,咱们回吧,看能不能遇见那个跟屁虫。”
  两个人加快了脚步往回走,走出不过百米,孟思瑶放缓了脚步。她有种感觉,刚才的响声大致就在这附近。路左首的灌木丛里,似乎有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她。如果说上一次在小楼外只是一种感觉,此时却是实实在在。
  她以前因为幽闭恐惧症接受过心理治疗,其中的收获之一就是对一些问题会主动解决,她知道这种被窥视感觉一旦上身,一味的躲避只会让自己的心理负担越来越重,必须鼓足勇气去面对。
  于是她忽然走下小径,向灌木丛走去!
  钟霖润随后跟上。
  陡然间,灌木丛一片大乱,发出“哗啦”的声响,一个人影从灌木中猛地窜了起来,飞跑入后面的小树林中。小树林并不大,紧挨着住家的后院,因此熟悉地情的钟霖润未加思索,飞奔跟上。
  脚步声逐渐远去,灌木丛边,只剩下孟思瑶茕茕孑立。
  她不知该怎么办了,是继续往回走呢,还是在原地等钟霖润返回?
  但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都无法动弹,因为她感觉到,身后,黑暗中,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是的,刚才的跟踪者已经暴露,这是另外一个人,在另一个方向,注视着自己。这个人很沉静,似乎很有耐心,只是在钟霖润跑开后才缓缓向孟思瑶移近,发出的一点点轻微声响,已经被敏感的孟思瑶察觉。
  她转过身,向小径右首湖畔方向的灌木丛走去,也就是黑暗中那双眼睛的方向。
  是去自讨苦吃吗?如果真有跟踪的人,当然不会是善意,现在钟霖润不在身边,对恶人而言,不正是好机会?
  但他在等什么?
  孟思瑶的心仿佛因为跳得太厉害,反而没了搏动。
  无论他在等什么,一旦和自己面对,他唯一会做的就是使用暴力。
  孟思瑶忽然拔腿往回飞跑起来。
  好在脚下是便鞋,她可以用冲刺的速度全力奔跑。连跑了好几分钟,似乎并没有人追来,她才稍稍定下心,停步喘息。
  但她回头望去,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只见朦胧暗淡的月光下,一个黑色的人影不急不慢地从小径上走过!
  他显然并不想放过自己,甚至是在戏弄把玩着自己这个猎物。
  因为只是散个步,她并没有带手机在身边。今后要吸取这个教训。
  她继续飞奔,耳中也可以清晰地听见有脚步声紧紧跟随。她同时庆幸自己这些天来没有疏忽了锻炼,健身馆去得虽然不多,但经常走路,脚力不凡。终于,前面已能隐隐看见邻院一幢纯欧式建筑外的高大围墙。但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已在耳后!
  她正要呼喊救命,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小孟,不要跑得那么急,是我!”
  原来是郭子放!
  “吓死我了,你为什么追我?”孟思瑶喘息未定,上下打量郭子放,他究竟是不是躲在灌木中的黑影。看身材差不多,但还是拿不准。
  “我还要问你呢,为什么这么晚了,一个人没头没脑地狂奔?”如果那人真的是郭子放,他一定是个好演员。
  “你才没头没脑呢,我这不是往咱们的小楼奔吗?我觉得……我看见,有人在跟踪我。”如果真是郭子放,他为什么这么坦然?
  “跟踪?听上去像是个娱记的干活,你是绕着弯儿骂我吗?”郭子放打趣着。
  “要骂也是在直着骂……我是说真的,开始发现有一个人在跟踪,钟霖润去追他,我随后发现还有一个躲在黑影里,就只好逃跑。”
  郭子放环顾四周,摇头说:“我怎么没看见?”又盯着孟思瑶说:“你感觉这么灵敏,可以跟着我做学徒,保证你三年内出师,整到鹏菲恋这样的重磅炸弹……对了,钟霖润和你这么晚在一起散步?我可嗅出了点绯闻的意思。”
  “只可惜我们都不是名人,你也没什么可写的呀?写了又有谁看呀?”
  正说话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正是钟霖润跑了过来,看到郭子放,有些吃惊:“这么巧!”
  郭子放说;“听小孟说你去追坏人了,看清楚模样了吗?”
  钟霖润摇头说:“让他给跑了,那人对我们这儿的环境非常熟悉,不是住在附近,就是蓄谋已久,总之非常可疑。明天我就去派出所登记一下,虽然没多大用处,至少备个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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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15:26:40 | 显示全部楼层
  11.天涯沦落人

  和客户的电话会议结束,已将近中午,孟思瑶发现电话里已多出了五条留言,除了两条是另两家客户关于广告企划的意见,其余三条都是郭子放的,而且内容完全一样,连说话的语气都没有变化:“小孟,赶快给我回个电话,我有重大发现。”背景也同样地嘈杂一片,地铁声、小贩叫卖声、不知是商店还是餐馆里周杰伦的歌声,应有尽有,充分显示郭子放“走江湖”的工作特色。
  孟思瑶带着怒气拨通了郭子放的手机,立刻传来了他略带尖利的声音:“我是记者郭子放,只有三分钟时间,有什么事儿请快说。”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公司电话的?”孟思瑶清楚地记得从未将公司电话给过郭子放。
  “哦,是小孟啊。你们公司的总机并不难找,黄页上就有。”不用多说,找到了公司总机,就不难查到孟思瑶。
  “因为你只有不到三分钟时间,有什么事儿请快说。”孟思瑶回敬了郭子放,心里舒坦些了。
  “真有你的!我的确是有约会,正在星巴克里等着呢。一个刚出道的歌星,唱功一流,形象过得去,还会原创,我预计他三年内盖过杨坤、黄征之流没有问题。”
  “知不知道我的时间比你的还要宝贵?”
  “好,好,说正事儿,我听说霖润最终还是向派出所报了案,民警今天上午到咱们那套别墅楼前后查过了,尤其你的窗户边,并没有可疑情况。这都说明你可能真的有幻觉。”
  “幻觉?我什么时候有过幻觉?你……你哪里听来的东西?”孟思瑶更是清楚地记得从未将那些幻觉告诉过郭子放,难道是钟霖润?难道是郦秋?
  “别瞎猜了,也别不承认,我可不道听途说……对正经事儿我从不道听途说。我采访了一下你的好朋友常婉,她说你那天晚上在‘轮回’酒楼里也有异常的反应。”
  “你管得好像有点儿太宽了!”孟思瑶出离愤怒。
  “作为‘绿坞世家’的居民,我要为自己和大家的安全负责,对不对?”郭子放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很难被激怒。
  孟思瑶最后说了声“谢谢你的重要发现”,恨恨地挂下了电话。
  电话紧接着再一次响起来。
  “你烦不烦啊?”
  “是我,林芒。怎么了?”
  “林芒?怎么是你?你在哪里?不是……不是说你的。”孟思瑶心头怦然一动。
  “还能在哪里?我还在上海。”林芒的声音低沉,似乎有些压抑。
  “噢……你最近还好吗?前不久听小曼说起,你好像还不错。”孟思瑶觉得这话有些怪。
  “小曼?哪个小曼?哦,想起来了,你们一起玩的那个商小曼是吗?我在天津的一个交易会上见过。她和我才见过几次面,又知道什么?我最近很不好,所以打电话给你。”林芒一改故作潇洒的故态,孟思瑶还真记不得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感觉“不好”。
  “我能理解,是因为……”孟思瑶很想告诉他,因为这件事,她的的确确“不好”。
  “我必须要找人说一说,乔乔……乔乔去世后,我的天就塌下来了。”林芒的声音里带着哽咽,这短短一句话,赛过千言万语,孟思瑶已能感觉林芒难以言状的苦楚:看来,他们真的相爱很深了。对一个热恋中的青年,世上还有什么比失去情人更痛苦的事?

  “林芒,请你不要难过,你的感受,我完全能够体会……”
  林芒长叹了一口气:“我听说了,你父母去年相继去世,你一定经历了许多情感上的折磨。”
  一个很长时间来挥之不去的想法在林芒的叹息声中又冒了上来,是啊,我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一个不祥的人?为什么我身边的亲朋好友一个个遭遇不幸?
  “上海那边还好吗?”孟思瑶努力想将话题岔开。
  “不好,一点儿也不好,”林芒的语气听上去的确很“不好”。“不是说上海这个城市不好,是我觉得受不了,呆不下去了,这个城市很大,但到处都是乔乔的足迹……你知道,乔乔很爱逛街,很爱shopping的,我们两个一起,不知走过多少地方,吃过多少个餐馆,过去还觉得她太物质化,现在想陪她去逛街,也不可能了。我现在,根本就出不了门,一出去,就会想起她。”
  看来爱情能让一个豁达随意的男人变得温柔而敏感。
  “只好信那句老生常谈了:让时间去冲淡一切。”孟思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我想换个环境……我想回江京。”

  江京机场的大厅里,孟思瑶一眼就认出了林芒远远走来的身影。林芒在人群中一向非常容易辨认,倒并非是因为他长得高人一头,而是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神采飞扬之态——这只是正面的说法,用贬义的形容,就是“自我感觉良好”。两人以前恋爱的时候,孟思瑶最常用的就是后者,更确切的用法是“自我感觉始终良好”。但眼前的林芒,却是人群中最萧瑟的一个,斜背着的旅行包并不大,却似要将他匀称的身躯压垮。
  身边的常婉轻叹道:“呀,都快认不出他来了,原来那么神气活现的一个人,真有点我见尤怜。看来这世上有良心的男人还能找到两个,记得那个刘毓舟,在袁荃葬礼上失声痛哭的样子,也算很不错的。”
  孟思瑶轻声说:“他真的憔悴了好多,没想到他对乔乔用情已经那么深。”
  “我看倒是小曼用了有色眼镜看人,居然说他看上去还挺好的,不像太难过的样子。还是眼见为实,小曼大错特错了,当时显然是在成心挤兑你。”常婉想起商小曼曾说到林芒。
  “也不能怪小曼,她一直有点直心肠,认死理,乔乔又是她最好的朋友。”
  “你当时为什么把他甩了?是不是看走眼了?你瞧他,都低迷成这样了,还特有形,一副忧郁王子的德性。”

  两人说着话,迎上林芒。林芒看见孟思瑶身边还跟着常婉,微微吃了一惊,孟思瑶忙解释道:“是我不好,事先没和你说清楚,我请常婉来,因为她有车,这样方便些,省得你拖着好几个箱包挤地铁。”
  常婉说:“正好我也没什么事儿,你不介意我缠着瑶瑶吧?最近这些周末我们俩都在一起的。”
  林芒忙说:“瞧这话说的,常婉你能来,我又能见一个朋友,高兴还来不及呢,真要谢谢你帮忙。”
  孟思瑶已经为林芒安排好,她以前公司的一个小兄弟正在找可靠的人合租一套公寓,虽然在外环,交通也还算便利。
  “你可够有魄力的,放弃上海那边那么好的工作,到这儿来当‘江漂’。”常婉将车开上高速,啧啧叹着。
  “我也是到了精神上的‘穷途末路’,上海那边,实在是没有办法再熬下去了,那里的一切,只会助长我思念乔乔的痛苦。”林芒一提到乔乔,声音一沉,喉咙也有些堵。
  孟思瑶望着车窗外,听到这话,有些痴了:这样人情纷乱的时代,一个男人能说出这样的话,谈何容易,更何况是这个一贯佻达的林芒。看来,以前是看错了他。
  “这倒是个好办法,换个环境,强迫自己走出来。人的确不应该总生活在过去时里。瑶瑶,我这句真理也适用于你哦。”常婉说。
  孟思瑶问:“我看你带的行李并不是太多,难道这就是你的全部家当?上海那边的东西都处理了吗?”
  林芒说:“我去年就在上海买了房,最高价的时候进去的,最近高档房在跌,我暂时不想套出来,就闲置在那里。到这里来,只是想换个环境,等我的心态平和了,等我能够面对失去乔乔的生活了,我也许还会回上海。”

  忙忙碌碌地过了一周工作日,直到周五晚间,孟思瑶才想起来,自从帮林芒在江京安顿下来后,还没有怎么联络过,也不知他工作找得怎么样。她倒是知道有几个空位,但对林芒来说,似乎都有些屈才——他在原公司已经做到高层,怎么会愿意从头开始给人打杂呢?转念又想:自己脱离老公司后,不也是重新开始?只要有能力,最终会被重视。
  “还在找,我找工作的确比较挑剔,我在江京的老同学和哥们儿也都在帮我想办法。多谢你了,我知道你忙,以后也不用在这事儿上太费心。”林芒听上去还是很压抑。
  孟思瑶有些泱泱:不要我费心也罢,你心高气傲的老毛病看来还没改。
  “但有件事你一定能帮我……我想找个人说说话,尤其是关于……关于乔乔的,可能只有你,才愿听,”林芒显然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直直地说了出来,“当然,如果你不愿听,可以回绝我,我一定不再提了。”
  孟思瑶发了短短一阵呆:“怎么会不愿意?乔乔也是我的好朋友啊!那么……什么时候谈呢?什么地方?”
  “就现在,‘画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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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15:26:51 | 显示全部楼层
12.魂兮归来

  “画眉林”是江京大学门口的一个小饭馆,孟思瑶下了出租车,在门口踟蹰了一番。这里,有许多大学时期的回忆,和“五壮士”的欢笑聚餐、和林芒恋爱时的偎依缠绵、和将毕业的同学举酒话别,都一幕幕地翻了上来。
  是啊,再没有比这个小饭馆更合适的见面场所了。他们有共同的回忆,对乔乔、对他们自己、对大学的那段青春岁月。
  林芒还没有到。
  还是老样子,总是迟到。孟思瑶想起两人恋爱的那段过去,林芒不知多少次误点,两人为此没少了争执。现在看来,这些都是多么微不足道。也许,这就是成熟的过程。
  她要了靠屋角的一张桌子坐下,一边喝着果汁,一边打量着屋里活泼的大孩子们。看那一桌八九个人,有男有女,吆五喝六,也就是几年前,自己也是其中一个,没有心思,没有愁苦,敞开嗓子哈哈大笑,和男生对拼啤酒。
  而现在,身边的空气似乎变得稀薄了,自己总要深深地呼吸,有时是为了防止眼泪的滚落,有时是为了和恐惧妥协,有时是想将痛苦的回忆淡化。
  “不好意思,又迟到了。”林芒的到来打断了孟思瑶的思绪。
  “是啊,我还不习惯等人了呢,”她觉得这话孩子气,忙把自己拽了回来,“其实没有关系的,我有的是时间,正在欣赏这些孩子的青春活力呢。你可真会选地方,我刚才还想到,当年我们旅游协会一大帮子人吃喝玩乐的情形。”
  林芒匆匆要了瓶啤酒,认真地看着孟思瑶:“瑶瑶,你不介意我整天谈乔乔吧,说真的,我要是换成你,恐怕都会嫌烦。”
  “要不怎么说你没有我高尚呢,”孟思瑶仍在努力使两人的谈话轻松一些,“我也和你说真的,我很愿意跟你谈谈乔乔,因为……我也需要帮助,我也需要摆脱心里的一些阴影。另外我觉得,经过这次打击,你好像成熟多了。”
  “可惜,无论我再怎么变好、变乖,乔乔也回不来了。”林芒的眼圈红了。
  孟思瑶没想到林芒这么快就滑向崩溃边缘,低声问他:“我知道了,难怪你说你找工作挑剔,原来你根本没有心思干别的事儿,对不对?这一星期来,是不是都在难受中度过?你呀,该早打电话给我。”
  林芒点了点头:“是的,这是我为什么离开上海的原因,我什么都做不了,简直是废人一个。”
  “别胡说,引刀自宫才是废人呢,大学里的经典教材都白念了吗?”孟思瑶觉得这笑话来得不合时宜,自己只是在拙劣地让谈话轻松。
  林芒嘴角牵动了一下,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索性,将头几乎埋在了桌面上,躲在了啤酒瓶的后面:“瑶瑶,我好羡慕你,还能保持这份幽默感,真的很感激你,你在努力帮我。”
  孟思瑶心想:他的确还是个聪明人,我不会白费心力。柔声说:“我明白你是因为对乔乔的思念无法排遣而离开上海,但如果你不彻底从想法上改变,换多少个地方,也难振作起来啊?”说这话时,她想:我哪里有资格说这些?我连家都搬了,还不是陷在泥沼里?我在这里像团支书似地做思想工作,自己心里那么多那么大的疙瘩又有谁来帮我解?
  “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的?”孟思瑶觉得林芒这句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
  林芒猛然抬起头,孟思瑶心里一颤:没看错的话,他眼中竟掠过一丝恐惧:“真的不一样的,在上海时,乔乔一直跟着我。”
  孟思瑶“啊”地轻轻叫出声来,将端菜上来的服务生下了一跳,险些打翻了一盘京酱肉丝。等服务生走开了,孟思瑶又问道:“你说清楚,为什么说乔乔一直跟着你?”
  “乔乔去世后,开始一段时间,我只是难受,一切还算正常,我也在慢慢走出痛苦,谁知,大概两周前的一天晚上,我……我……”林芒的呼吸急促起来,可怜的人,他和我一样,也需要多多地深呼吸。
  “林芒,你不要急,喝口啤酒,慢慢讲。”
  “那天……晚上,我的……QQ上,收到了乔乔的一条问话。”林芒艰难地讲出了完整的一句话,又喝了一大口啤酒。
  孟思瑶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什么?她……她说什么?”
  “她说……‘你来了,我……我好等。”林芒眼中的恐惧越来越重。
  “这句话,是乔乔在QQ上打招呼的口头禅,听上去真的像是乔乔。”孟思瑶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吓唬林芒,等她省悟,却已晚了,林芒已脸色苍白。
  “不错,是她的常用语,所以你可以想象,我吓成什么样子。”林芒微张着双唇,嘴中无酒,他还是狠狠干咽了一口,喉结不安地蠕动着。
  “你好好想想,你当时是……是清醒的吗?比如说,是不是喝了很多酒以后?是不是夜太深了……”孟思瑶回忆着,为什么当时自己轻易地认为那一切都是一场梦呢?
  “我没有喝酒,非常清醒,那句话,一直保留在交谈记录中,我下次可以让你看。”
  “不……不用了,我相信你……后来呢?”
  “我稍稍稳定了情绪,壮着胆子给她回了话,我问:‘乔乔,乔乔,是你吗?我很想你,你在哪里?’你绝对猜不到,她……她是怎么说的。”林芒已是第二次试图从空酒瓶里倒酒入喉。
  孟思瑶毫无表情地说:“我大概能猜出来,她说……‘我就在你身边’。”
  “啪啦”一声,桌上的空啤酒瓶被受了惊的林芒碰落在地,摔得粉碎。
  “你……你……你怎么会知道?”林芒一定很后悔今天约孟思瑶出来。
  孟思瑶向林芒说了自己那晚的恶梦:“看来,这些都不能算‘梦’了。但这……这怎么可能?”孟思瑶更觉得那些梦一定不是梦,但如果是现实,要什么样的逻辑来解释?
  “我想,乔乔还没有去,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

  “她……她还常常来找我,出现在我的窗口。”
  “真的吗?”林芒直勾勾盯着孟思瑶,大口喘息,又微微摇头,显然觉得不可思议。
  “我想,她一定对你说许多思念的话、浪漫的话,但对我……我觉得,是一种折磨,因为她反复质问我,为什么没有尽力救她。”无论是现实还是恶梦,孟思瑶都不知道那样的煎熬还要忍受多久,一想起就痛苦。
  “这话岂有此理,人人都看得出来,你已经尽了力。”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她偏是不信,还有商小曼,也是这样指控我,让我扪心自问。就像一句谎言,即便没道理,被人重复得多了,也有模有样。更何况,那晚在悬崖边,许多事发生得很快,我现在回忆,有些细节也想不清了,有时候,竟也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在一瞬间有过私心杂念。”孟思瑶一口气挖到了心的最深处,自己也有点惊讶。
  林芒更是惊讶:“不可能,不可能,别人不知道,我难道还不了解你?你是我遇见过最善良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因为什么……”他忽然住了口,仿佛若有所悟,紧盯着孟思瑶,仍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孟思瑶垂下了眼,长叹了一声,又转头去看那群越来越喧闹的大学生,泪水扑簌簌落下来。如果我的生活,还像他们的那样单纯,该有多好?

  到了别墅楼下,两人相对无言,最终还是林芒说:“瑶瑶,我有种预感,似乎命运又将我们分在天南地北的两个人拴在了一起,但我们一定要克制,一定要保持距离……请原谅我这样说。”
  孟思瑶说:“你这么说,我其实很高兴,很解脱,因为这正是我想的。也许,乔乔的确还在我们身边,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告慰她,让她安息。”孟思瑶觉得自己是在念那些鬼片里的台词,今晚似乎确定了乔乔鬼魂的存在。她同时的确觉得欣慰,林芒主动提出要保持距离。她知道,两人之间有片危险无比的磁场,如果被吸进去,可能会很糟。
  好在林芒真的成熟了许多。
  这样想,是不是更危险?
  她匆匆和林芒挥手告别,快步进楼,一头钻进了小屋。她连灯都没来得及打开,就启动了电脑,然后坐在电脑前,手指焦躁地敲打着桌面。
  QQ自动打开,现出常婉的两条留言,孟思瑶没多看,直奔对话记录。
  果然,她看见最新的记录,正是9月25日,袁荃安葬后的那个周日夜晚。

  乔乔:你来了,我好等。
  妖妖:乔乔?
  乔乔:好久不见,很想你,想你们三个。
  妖妖:三个?
  乔乔:记性这么差?小荃已经和我是一路人了。
  妖妖:你在哪里?
  乔乔:我就在你身边。

  果然,果然,果然如此!我真糊涂,为什么一直以为是一个梦?这不是一个梦,更不是幻觉。乔乔还在,至少,她还在网络这个虚拟的空间里。
  虽然早有所料,她还是忍不住在黑暗中打颤。她觉得再无法在这个幽闭的空间呆下去,她必须做些什么,找个人说说,说出自己的恐惧,说出乔乔还存在的理由。谁呢?钟霖润吗?他会说,别瞎想了,还是幻觉,一切都是幻觉,你去看心理医生吧。心理医生能告诉我为什么死去了两个月的乔乔会发QQ给我吗?可恶的钟大律师,险些让我自己也以为自己有了精神问题。
  于是她又拨通了林芒的手机:“我看到了,看到上回乔乔发给我的QQ了,的确是她,的确是她!”
  林芒还没来得及表示这么快就接到她电话的惊讶,听出孟思瑶话语中的躁动不安,只好尽量安慰她:“瑶瑶,你冷静一下,我知道,亲眼看到这些记录,一定很吃惊,不要急,好好睡一觉,我们慢慢琢磨这件事,请教些高人,解开这个谜,好不好?”
  “你在此之前,有没有查过,究竟是不是乔乔发的QQ,比如,她的电脑……”
  “她的电脑,我知道,原封不动地放在她父母家,乔乔生前的卧室里,我去拜访他们的时候看到的,连电源都没插上。我不想多打扰二老,知道即便看了,里面也不会有什么线索,不可能有记录。我装了能显示IP的珊瑚虫QQ,乔乔的信息显示出一个来自上海电信的门户IP,我请搞IT的人看过,他们说那类软件只能做这么多了,只能表明乔乔的网络服务商是上海电信,因为她选用的可能是动态IP,不见得能查出电脑具体的位置……我说这些,你都懂吗?”
  “大致听懂了,就是说,这个‘乔乔’,虽然存在,好像是在上海,但不知道具体方位,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特异功能发送了这些话。”
  “是的,非常奇怪。我想象着她的幽魂,坐在一个打了烊的网吧里,黑暗中,给我发QQ,就觉得毛骨悚然。”
  “林芒,我……我……害怕,这个小屋,让我窒息,你知道我那种病的,最近似乎越来越差了。”
  “你必须坚强,原谅我,只能给你精神上的支持。”
  孟思瑶放下电话,仍觉得胸口被压上了一块巨石,呼吸维艰,踉跄着摸到窗口,伸手去开窗,手却又僵住了。她怕,她怕开窗后,看见的是乔乔那张苍白的脸,那头湿漉漉的长发。对密封环境的恐惧感最终占了上风,她战战兢兢地打开了窗。
  一阵阴冷的风扑面而来,湿湿的。
  又要开始下雨了吗?
  她努力不往窗外多看,只是深吸了一口凉气。
  “笃笃”一声响,像是敲门声,她听出来,是电脑里的QQ在叫,这说明,有新的对话进来了。她这才想起,常婉的两个留言她还没来得及看。
  坐回电脑前,孟思瑶“啊”地叫出声,从大班椅上跳了起来。只见屏幕上,“乔乔”的名字又出现了,一句熟悉的招呼:“你来了,我好等。”
  “乔乔,你到底在哪里,是不是真的还没有走?”她回过话去,强迫自己重生胆量,索性将这件事问清楚。

  乔乔: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快点走开?
  妖妖:你怎么这么说?
  乔乔:你跟我装傻,和林芒一起吃饭,是不是很香?画眉林里,是不是有很多旧日恋情的记忆?

  孟思瑶刚刚努力鼓起的勇气又灰飞烟灭,她大口喘息着,将双手护在胸前,仿佛怕狂跳不止的心被大开大阖的呼吸冲出胸膛。她又绝望地去拨林芒的手机。
  乔乔又发来一句话:“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在给林芒拨电话?”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到底在哪里?
  我就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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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15:27:06 | 显示全部楼层
  13.相忘烟水间

  也许,昨夜的一切一如既往,只是个梦境。
  也许,往日的梦境,都如同昨夜的一切,是近在咫尺的惊悚。
  天亮了,但并不明媚,空中飘着牛毛雨。窗户开了一整夜,靠窗台的地板被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一片。
  孟思瑶爬起身,看了看仍开着的电脑,“乔乔”的那些话还在QQ的记录里。
  也好,可以彻底粉碎钟霖润的“幻觉论”,可以省下找心理医生的挂号费。
  她立刻又给林芒拨了一个电话:“知道吗?我昨晚又收到了乔乔的QQ。”
  “啊?!”林芒的声音打着颤,显然又回忆起自己当初收到乔乔QQ时的惊惧感觉。
  “她不高兴,因为我们见了面。”
  “什么,你是说,她……她知道我们见了面?”林芒的声音颤得更厉害了。
  “她甚至知道我们在画眉林吃的饭。她没说错,她并不是在放烟雾弹吓唬我们,她其实就在我们身边。”
  电话那端沉默良久。终于,林芒深深一叹:“看来我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她的痴情。你知道,我爱她、思念她,也想见她,但她如此神出鬼没,这样下去,我将再无法进行正常的生活,将会崩溃。也许,我在江京也不能久留。”
  孟思瑶心想:我何尝不是面临同样的麻烦?
  林芒自问着:“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孟思瑶凝神想了想,任情绪千回百转,终究理不清头绪,只好信马由缰,说出心情:“在这个时候,我们应该离得越远越好,虽然我希望能够彼此安慰,但只怕那样会越错越深。要知道,搅扰死者是最愚蠢的事,我感觉,我们已经在无意间让乔乔无法安歇,像昨晚那样的见面应该杜绝。我听上去很迷信,对吗?”
  “任何人要是经历了我们俩的遭遇,又怎么会不去疑神疑鬼?你还和从前一样,很理智。”林芒的声音很沉闷。
  “我后来才发现,我其实一点儿也不理智,犯了很多愚蠢的错误。”
  “我也一样……让我想想,我在认真考虑离开江京,很可笑是吧?刚来了一个星期。比浮云还不稳定。”林芒自嘲着,透着辛酸。
  “不,这只说明你……你更成熟了,我以前看错了你。”
  “让我想想……”
  放下电话,孟思瑶难过极了。有时她甚至觉得乔乔对自己的惊吓和折磨是应该的——自己的确在期待着什么,甚至,就是那天在武夷山下重见林芒开始。林芒到江京来,她替他伤感之余,也隐隐有了另一种企盼。毕竟,他是她曾爱过的人,而此时两人被困扰的相似际遇又让彼此成为了在风雨飘摇中一叶扁舟上的共渡客。
  但自己是正确的、理智的,同病相怜中很容易孳生出更复杂的情愫,而她和林芒之间,需要的是距离,是一段乔乔的生死之间那段漫长的路。
  她心事重重,开门下楼,想找些东西充饥,浑浑噩噩,一路走到厨房,才发现钟霖润和郦秋正在聊着什么。郦秋看一眼孟思瑶,“啊呀”了一声,走上前,摘下墨镜,目光中充满怜惜:“小孟,你还做恶梦吗,这么漂亮的一个人,憔悴成这样!”
  孟思瑶心头一暖,心想:“郦秋并非真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她对我,算是很关心了。”又想:“能告诉他们乔乔发来QQ的事儿吗?还有林芒的所见所闻?他们会怎么说?还是幻觉吗?或者多得到一些可怜而已,于事无补。”于是笑笑说:“恶梦已经少多了,是昨晚外面吃饭,吃坏了肚子。”
  钟霖润盯着孟思瑶说:“小孟,任何时候都请不要忘了,如果需要什么,就来敲我的门……我想郦秋姐和郭子放也是一样,同楼之谊,一定会尽量帮助的。”
  孟思瑶感激地点点头,又想:“请你别总劝我去看心理医生。”
  缠在手腕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孟思瑶一眼看到是林芒的号码,赶忙附耳过去:“怎么?又出什么事儿了?”话说出口,才想起钟霖润和郦秋还在身边,瞥一眼,果然都在用惊讶的眼光看着她,只好尴尬地笑了笑,又空着肚子走上楼。
  “我想通了,拿定主意了,我准备离开江京,今天就走。”林芒的声音很果决。
  “啊?这么早?我……我支持你,你这样做很对。”
  “但我有个要求,我想最后见见你,因为这一别,不知哪个世纪才会再见面,咱们……毕竟还是好朋友。”林芒的声音还是那么果决,让孟思瑶难以推辞。
  何况,她根本就不想推辞。

  走在昭阳湖畔的路上,孟思瑶默念着:乔乔,乔乔,我和林芒之间,冰雪般干净,我就最后见他一面,然后再无瓜葛。你不要怪我,也不要再来找我。
  想到这里,心头又是一动,将手机关上。怕什么呢?怕乔乔的电话吗?乔乔会发QQ来,是不是也会打电话来?这也许是和林芒最后一次独处,她不想被打搅。她觉得自己已经有点草木皆兵的感觉。
  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一个去世了两个多月的女孩子,还给生前的朋友、恋人发QQ?孟思瑶觉得自己处在年轻的一生中一段最荒诞又最跌宕的日子里,这样的日子到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

  “青湖茶社”本来只是“绿坞世家”这个高级住宅区内不起眼的一个小茶馆,但一来临湖傍翠,更重要的是因为本地住户的交游都颇为不俗,茶客出名的“上档次”,于是短短数年内,这个小茶馆已经成为江京的一个时尚去处,和本市西郊百家村的酒吧一条街齐名,附庸风雅的人们便有了“朝饮青湖水,夜醉百家村”的说法。
  林芒打来电话时,已经在出租车上,正驶往孟思瑶的住处,孟思瑶便提议在茶社见这最后一面。茶舍里没有过去的回忆,没有那熟悉的油烟缭绕,只有清茶淡淡的香气,或许正是能让人平心静气面对过去和未来的最佳场所。
  也许适得其反,谁又能知道?
  她步入茶社,走上二楼,见林芒凭栏而坐,望着阴云下昭阳湖的一片烟波,陷在沉思之中。她不忍心打断他的思绪,在远处站了片刻后,轻轻缓缓地走过去坐下。
  “我会想念昭阳湖的,虽然今天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这么安静地欣赏它。”林芒显然想了许多,话语里竟带出他以前经常嘲笑的“文艺腔”来。
  “真难得,你早到了。”
  “我在努力留给你一个最好的印象……最后的印象,我想,除非偶然,我们今后不会再见面了,这是对乔乔的尊重,也是对我们彼此的解脱。”林芒开门见山。
  “好的,这也是我所想的,不过……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束缚,谈什么解脱?”
  “你在自欺欺人……或许,是我自作多情。”林芒望着孟思瑶的眼神有些迷离。
  他很聪明。孟思瑶将眼光移向湖面,远处水天一色,分不清彼此。“会不会二者兼有?我心里的有些想法,也是导致我不快乐的根源,但我明白,感情需要理智的支撑。你知道的,我刚从一个错误里走了出来,不想急匆匆地走进另一个漩涡,尤其,当我觉得她……她就在我身边。”
  林芒听到最后这句话,微微打了个冷战,长久的沉默后,终于说:“我心里踏实多了,一直以为,我在你心中已经彻底消失。”
  “哪里会那么容易,那是我的初恋。”
  “也是我的。”
  两人又沉默下来,但彼此并不觉得尴尬,相继缓缓啜着茶,让往事如茶水的清香,慢慢渗透进心里。
  “我毕业前,也就是咱们分手的时候,如果你能再有一次选择……”林芒忽然有些难堪地一笑,自己打断了自己的话,“这个问题实在太没有营养,我一定是言情剧看多了,昏了头。”
  “我可能会再多给你些机会。”孟思瑶说出了她真实的想法。
  林芒猛然抬起头,眼睛里有些湿润,声调大起大浮,开始有些激动起来:“如果是那样,毕业后我会留在江京,也许,我会在这湖畔,给我们筑一间小小的爱巢。这个问题,其实也是个心愿,在武夷山的时候,喝涅磐崖下泉水的时候,冒了出来……”他忽然像是跳回了现实中,自嘲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算了,还说这些干吗?无聊,都过去的事了,我们需要的是向前走,我需要的是忏悔,毕竟我那么爱乔乔,产生这样的念头是错的。”说着,竟站起身来,向孟思瑶伸出手:“好了,该说再见了。”
  孟思瑶伸出冰凉的小手,和他轻轻一握:“下一站去哪里?”
  “深圳、或者广州。”
  “行李收拾好了吗?要不要找常婉送你一下?”孟思瑶也终于回到现实中来。
  “为了坚定我离开的决心,我一早就把行李寄存在火车站,买了今晚的火车票。”他拿出一张火车票晃了晃。
  “去意已决?你真的是个很干脆的人。”孟思瑶暗暗一叹:又发现他一条可爱之处。
  “其实是去意彷徨,只不过下手干脆。”
  孟思瑶抬头望望天:“可是,现在还不到中午,这段时间,你怎么打发?”
  “我早想好了,去江大转一圈,回味一下大学的日子,本来想昨晚去转的,但吃完饭就已经太晚了。”
  孟思瑶心头一动,低着头想了片刻,终于下了决心,仰起脸望着林芒的双眼:“我也好久没去江大校园了,同行吧。”

  一直到夜幕降临,孟思瑶都在暗暗庆幸自己做了一个美丽的决定——几个月来,她还是头一次这么愉快地度过了半天。江京大学美如园林的风景、纯洁清静的环境,加上角角落落里点点滴滴的回忆,那些青春的、清纯的回忆,让她暂时忘却了远忧近虑,尤其身边陪伴着自己的,正是旧日的男友、初恋的情人,使得这次旧地重游倍增情趣。
  但她隐隐觉得危险。
  很危险。
  太多的美好回忆,尤其对初恋的美好回忆,一波又一波的触景生情,正在不知不觉消融着她的防备,侵蚀着她的理智。
  天暗下来的时候,林芒在“紫竹林”的一片太湖石假山前停了下来,伫立不动。孟思瑶笑着搡了搡他:“发什么呆呢?”
  “还记得这堆假山的名字吗?”
  “老江大的谁不知道,‘忘情谷’啊?”
  “知道为什么叫‘忘情谷’吗?”
  “当然知道,不知多少年前,有个失恋的女生,想不开,跑到这里来,想一头撞死在假山石上,她倒是撞上了石头,但并没有死,撞成了脑震荡,过去的事,包括失恋的痛苦,都记不起来了。后来,这里成了失恋的学生们常来的地方。”
  “知道吗?当年我也在这里,从黑夜一直坐到第二天天亮,结果,该忘的还是没有忘,于是我进一步努力,找了块又大又凸的石头撞了上去,大概我还不够勇敢,连脑震荡也没撞出来,只是在脑袋上缝了好几针。当然,该忘的还是没有忘。”林芒现在讲起来,似乎很轻松。
  孟思瑶惊呆了:“你……你不要吓我,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她仰起脸,伸手拨开林芒额前浓密的黑发,一条三寸左右长的疤痕清晰可见。她心疼不已。
  “你了解我的,我爱故作豪迈,不愿乞怜。”
  “难怪有一阵在校园里看不见你的人影,原来是在养伤。”
  “养头上的伤,同时养心里的伤。”
  “你怎么这样作践自己?”
  “难道爱不就是这样,没有理智?”
  天黑下来,她没有发觉,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想:难道爱不就是这样,没有理智?
  林芒,你不要走了吧。我们重头来过。
  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原来也会这么难熬。
  “林芒……”两人走出江京大学的校门,是分手的时候了吗?
  “我该走了。”林芒抬腕看表。他的眼中,是依依不舍吗?
  “谢谢你陪我这半天,我很快乐,我发现我们的确长大了,都更理智。我很欣慰。”
  是的,他更理智了,而自己险些冲动。冲动的惩罚,远比一首好听的歌狰狞。孟思瑶暗暗庆幸林芒还保持着冷静的头脑。
  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一下,然后从此参商不见。
  林芒已经低下头,从礼貌角度说,社交性的轻轻一吻应该由男孩引发。
  熟悉的唇。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机会说,林芒,你不要走了吧,我们重头来过。
  “林芒……”
  林芒的身躯忽然微微一震,孟思瑶的心忽然微微一沉。
  林芒的眼中闪烁不安:“瑶瑶,我怎么觉得……有人……有人在看着我们。”
  奇怪的是,孟思瑶也有着同样的感受。
  难道是她?难道是乔乔?
  这想法紧紧攫着孟思瑶的心。
  林芒的眼光落在街对面的杨树下,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一个白裙女子静静地站着,熟悉的身影!
  那女子见被撞破,索性快步走了过来,远远地就说:“你们两个,居然真的……我……我无话可说!”
  “小曼?怎么是你?”孟思瑶怎么也没想到商小曼会出现在江京大学的校园里。
  “我因为一个紧急项目,需要来江京出差,今天上午到的,到了机场就给你打手机,你没开机。因为我住的旅馆离昭阳湖不远,安顿下来后就找到你住的公寓,小楼里的人说你出去了,好像去的是青湖茶社,我就找了去,却发现你们两个在一起,深情款款……”
  “什么……这么说,你一直跟踪我们到这里?”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只是想查清我心中一直有的一个疑问,事关我一个好朋友生死的大疑问。好在,这半天没有白费,我已经知道了答案。”商小曼的眼神因愤怒而灼热。
  “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之间很单纯……”
  “单纯得只是一个吻吗?还有牵手、抚摸……你们也许会掩饰,但我的眼睛不会骗我。接下来还会怎么进展,是不是真的很难预测?”
  “小曼,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一切,我都能解释……”孟思瑶焦急地落下泪水。
  “你没有义务说服我,你应该向乔乔去解释!”商小曼尖声叫着,已经流了一脸的泪。
  “商小曼,你冷静一些。”林芒终于说话了。
  “没错,我没有你冷静,你的女朋友才去世两个月,你就和老情人约会,真的是够冷静,我佩服你,佩服你还不行吗?”商小曼不给林芒留一点余地。孟思瑶觉得她的反应虽在清理之中,却多少有些过激。
  “这不是什么约会!”林芒哪里辩说得清。
  “那你为什么不缩在你上海的花花世界,跑到瑶瑶身边来?”
  “因为……我和你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是不是和瑶瑶能说得清楚?”商小曼稍稍冷静了些,仍是满脸怒色。
  孟思瑶深深后悔,又觉无辜,但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商小曼眼前所见的一切,只有等大家都冷静下来,慢慢分说。她柔声问:“小曼,你真的应该相信我。”
  “你知道的,我是个不可救药的浪漫派,一直相信美好的爱情,但我现在……不知该相信什么了,太复杂了。”商小曼看看孟思瑶,再看看林芒,无奈地摇着头,孟思瑶也觉得这份迷茫不无道理。
  “再复杂我也会和你讲清楚。来,告诉我,这是不是你到江京来的原因?”
  商小曼长长地叹气:“一部分原因的确是我们所里的项目,最主要的是,我……我……你不要说我胡说八道,昨晚,我……我收到了乔乔的QQ。”
  孟思瑶“啊”了一声,又望了一眼林芒。
  “她……她说什么?”林芒轻声问道,“我想听见她说的每一句话。”
  “装腔作势,”商小曼白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乔乔说……她很想念这个叫林芒的混蛋,但她……她说……她找不到林芒的心。”
  “这话什么意思?”也许在商小曼听来,林芒是在明知故问。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害怕之余,让她讲清楚。她于是求我快点飞到江京,说在这儿能找到林芒的心。我倒是找到了,但只怕不是乔乔要的那颗心。”商小曼神色间有些失落,一定在为乔乔感到惋惜。
  “信不信由你,其实我已经买好了去深圳的火车票,今晚就走,所以你的那些猜测都毫无根据。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不会让乔乔在冥冥之中还不快乐。”林芒理直气壮,商小曼似乎也渐渐被说动了。
  “但从我这个外人眼里看来,你们两个还是太亲密了些。瑶瑶,我真的有种感觉,乔乔还在我们身边。”商小曼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她一贯相信那些鬼鬼怪怪的说法,突然收到乔乔的QQ,一定对她有很大的触动。
  孟思瑶点头道:“不瞒你说,我不但也接到过乔乔的QQ,还看见过她的人,和她对过话,我一直以为只是幻觉,听林芒说起相似的经历,才知道不那么简单。”她觉得自己也终于冷静下来,更加感激林芒的理智。
  商小曼提包里的手机响起来,铃声是段歌曲音乐,孟思瑶好像在哪里听过,但记不起歌名或是哪位歌手的作品。商小曼打开手机,应了几声,停了话后,对孟、林二人说:“是我们一起来的同事,我们有些项目上的事要商量,先走一步了……你们两个,要乖乖的,一定不要糊涂。”
  坐进了出租车,商小曼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飞快地摇下车窗:“瑶瑶,我们要想办法,让乔乔安息,永远安息,你说呢?”
  孟思瑶和林芒无言地站了片刻,还是林芒先说:“我真该走了,火车不会等我。保重!”然后举手拦出租。
  我会,希望你也保重。
  还有重逢的一天吗?
  这些话,待孟思瑶说出口时,林芒已经上车走了。
  还有重逢的一天吗?
  她只好问自己。
  很愚蠢的问题,因为林芒已经说过,为了告慰乔乔,他们不能再见面。
  商小曼临走时的话却似乎藏着答案,只要能想办法,让乔乔安息,永远安息,大家的生活都会明亮起来。
  但怎么能让乔乔永远安息呢?
  乔乔,我真的对不起你,我的意志薄弱,我太过感情用事,是我对新裳谷和拾夕洞莫名的执著,害得你踏上险途;是我没有足够的力气,没能将你从死神身边挽救;是我对林芒朦胧的感觉,使你在黄泉路上仍有牵挂。
  她想到最后一条,觉得荒唐,却很真实。不知不觉中,自己开始深信逻辑和自然之外的事物。但,这能怪我吗?
  乔乔,你如何能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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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15:27:20 | 显示全部楼层
14.央视版黄药师和资深癞蛤蟆

  孟思瑶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苦苦思索。脚步停留在校门边一家网吧门口,她心头一动,一个想法升起来,她就要立刻实施。
  大学校园附近开网吧总不会错,血气方刚、精力无处发泄的少年如流水不断,尤其华灯初上后,这小小的黑网吧里坐得满满的。孟思瑶来得巧,刚好有人空出一台电脑。
  又是个大学里的回忆,在网吧上网。
  她瞟了一眼邻座的一个男孩,他正在网上看小说,一边看一边呵呵地傻笑。她轻声问:“同学,想请你推荐一个网站,希望不会太麻烦你。”
  那男生一看是位衣着入时的清丽佳人,道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立刻精神抖擞地说:“你算是问着了,我这人的外号就是‘网络黄页’,著名网站没有我不知道的。”
  “太好了,请教你一下,如果我有个和鬼啊、神啊、迷信之类的爱好,应该去哪个网站?”
  男生用手指在脑袋敲了几下:“让我在这个‘笨疼’大脑里‘百度’一下,再‘古狗’一下,好了,搜索结果出来了,这问题太没有挑战性,答案很简单,如果你只是想看灵异类小说,新浪的玄异怪潭、天涯的莲蓬鬼话、搜狐的灵异空间都还不错;但在天涯和搜狐的两个论坛里,你还能和一些‘大师’探讨阴阳八卦、相面算命、风水五行、解梦通灵、前世来生,你去上个帖子,多半会有人解答。”
  “太感谢了。”孟思瑶也并非网络新手,立刻开始去连天涯虚拟社区的网站。
  “没有别的问题了吗?”“网络黄页”有些失望,他在考虑是请这位妹妹喝咖啡还是索性请吃饭。
  “你要暂时不走,等我想起来再问吧。”孟思瑶嗅出男生的失望,但她此刻很专心,顾不得多想。
  “奇怪,奇怪,太奇怪……”
  “怎么了?”孟思瑶倒觉得这个男生很奇怪。
  “同学你着装精品、化妆有致、首饰昂贵、发型前卫、气质高雅、谈吐芬芳,全身上下折合人民币至少好几千块,这样的本校学生,往往都有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在宿舍上宽带,而你怎么落魄街头,和我这样的穷酸一起泡网吧?”
  孟思瑶虽然心绪纷乱,还是险些被这个男孩逗笑,便随口胡说道:“没办法,我那十二岁的儿子霸占了我的电脑打网游,我只好出来流浪。”
  那男孩顿时傻了眼,愣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这当儿孟思瑶已经在天涯网注册了笔名,进入“莲蓬鬼话”论坛,准备上贴。
  “你可真会开玩笑,把我给蒙住一回,”那男生看来够机灵,笑着站起身,给孟思瑶递去一张名片。“不多打扰你了,我这人没别的能耐,懂点儿电脑,如果你儿子不小心把你的电脑砸了,可以给我打电话。”
  孟思瑶低头看那张名片,上面的名字是“张生”,头衔是“江京大学理工学院计算机信息工程系博士研究生”。
  “奇怪,奇怪,太奇怪……”这回轮到孟思瑶大叫奇怪。“你一个计算机博士生,即便没有自己的电脑,教研室或电脑房里的电脑难道不紧着你用,怎么和我这样的电脑盲一起泡网吧?”
  张生笑道:“我用教研室的电脑为主,不过周六晚是整个系里的网络系统维护时间,午夜之前电脑没法儿用,所以只好上这儿来了。”
  他这人真的很奇怪,说完,掉头就走了,好像突然失去了和清丽佳人谈话的兴致。
  也许,正是他聪明的表现。现在,孟思瑶可以专心思考怎么在论坛上写帖子。
  她的笔名是“妖呀妖”,帖子的主题是“求助:去世的好友发来QQ”:

  请教坛子里各位高人,两个多月前,小女子的一个很要好的女友因意外事故去世,但最近,我竟然收到了这位去世MM的QQ,还会经常看到她,因为总是在深夜,也分不清是真实的,还是幻觉。我和这位MM在她临走前有一些误会没解开,会不会是这个原因呢?如何能让这个魂灵安息呢?我真的很害怕。

  孟思瑶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在林芒离开的那个晚上,乔乔没有再出现在她窗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QQ上。也许,一切从此就会走上正轨。
  周一往往最忙,下班回到家中,已深夜了,她立刻打开电脑,进入天涯的莲蓬鬼话,翻了三页,才找到了自己的帖子,只有稀稀落落几条回复:
  “如果是因为钱的问题,烧冥币,如果是因为情的问题,烧假人。”
  “怎么会是情的问题?LZ和她朋友都是女的呀,除非是GL。”(LZ:网络用语,楼主,即首先发帖的人;GL,girl’slove的缩写,即女同性恋。)
  “建议读马克思主义著作。”
  “去医院,挂精神科门诊.。”
  什么乱七八糟的!孟思瑶恨恨地关上了页面,又恨恨地打开,加了个帖子:
  “偶是认真求教,诸位也认真点好不好?高人帮忙呀。”
  她沮丧地下楼,想起没有准备什么晚饭,这么晚了,也不可能再烧煮。想想还是小猫Linda好,合成的猫食,不需要发愁烧制。合成的“人食”,最先入脑的就是方便面。今天轮到我吃方便面了。
  客厅里没开灯,厨房里也很黑,但孟思瑶一下楼,就看见一个黑影坐在黑暗中。
  她靠定了楼梯扶手,一时没敢挪步。难道又是她?
  “又是我,不要怕。”郦秋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孟思瑶松了口气:“我能不能把灯打开?”
  “好啊,我已经戴上墨镜了。”

  孟思瑶打开灯,果然,郦秋已经戴上了墨镜。孟思瑶说:“秋姐,我上回杂志里读到,皮肤白皙的人眼睛对光线容易敏感,好像是什么色素的原因,立刻就想到你了,你是我见过皮肤最白的人了。”
  “我没骗你吧?其实很不方便,总得戴墨镜和变色的隐形眼镜……你是不是又没顾得上做饭?方便面实在太没营养,我也说过钟霖润多少回了,虽然年轻,还是不能在饮食上疏忽大意。我今晚做了什锦蒸饭,还有一半没动呢,你吃了吧,别跟我客气。”郦秋看见孟思瑶手里的方便面袋。
  孟思瑶早对郦秋没有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有的只是亲切和感激:“又要吃你的白食!从今天起,每吃一次你做的饭,我就在墙上画一杠,每年底,数数有多少个‘正’字,然后加了倍谢你。”
  郦秋绽开了笑容,美得脱了俗,竟让孟思瑶也看呆了。
  如此绝色的女子,怎么会连个男朋友都没有?至少没有谁见到过。
  问吗?那是私事。现在若有人对我的感情世界好奇,我会冷言相对、冷眼相向。
  “你在喝牛奶?是不是还嫌自己不够白?”孟思瑶打趣着,用微波炉热饭。
  “睡觉前喝点奶,帮助入眠,明天一早的课。”
  “难道……你也睡不好觉?”
  “可不吗,尤其最近,风啊雨啊的,有时候难免会翻来覆去。”
  “秋姐,你相信超自然的事儿吗?”
  “我……怎么了?为什么问这个?”郦秋的墨镜下一定有一双探究和猜测的眼睛。
  “没……没什么,最近市面上这类小说特别多,我有时候会联想到自己的经历,你知道的,很多东西,感觉很逼真,不像是我的幻觉。”
  “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我本人而言,我最相信自己的直觉,很主观的一个人。”
  孟思瑶一边咀嚼着什锦蒸饭,一边咀嚼着郦秋的话。

  吃过饭,孟思瑶又登陆天涯网,自己那封求助的帖子下,又多出几条回复,其中一条由署名“资深癞蛤蟆”的网友写道:“去一下天主教堂,到忏悔室忏悔一下,将压抑在心头的想法说出来,即便你没有错,请上帝原谅那个误会就好。我奶奶告诉我的。”最后这个“我奶奶”将孟思瑶逗乐了,显然,这位网友很纯朴。
  另一条回复则深深吸引了她:“你的朋友需要的是对话,交心,无论QQ也好,你的幻觉也好,都是虚幻的,你能感受到她,但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的沟通。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一定要和她直接对话,澄清误会,甚至你会发现,你所认为的‘误会’,其实并非是她频频出现的原因。如果你想知道如何和她对话,可以在站内给我留言,我们QQ里谈,偶不想在这里散播迷信。:)”
  署名是“央视版黄药师”。
  总算有些中肯的东西。
  孟思瑶又看了一遍黄药师的回复,越看越觉得有些道理,QQ里和窗外的乔乔,似乎只是在反复吓唬自己,并没有真正的沟通,和她怎么说似乎都是对牛弹琴。可这“真正的沟通”需要怎样进行?
  QQ闪了起来,来者的昵称是“黄药师”。

妖妖:为什么是央视版的?(孟思瑶的第一个问候是关于此人在天涯网上的笔名。)
黄药师:又老又土。
妖妖: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
黄药师:还没来得及说,央视版黄药师的另一个特色是实事求是。
妖妖:先谢谢你的回复,再请教怎么和那位去世的MM沟通?
黄药师:取决于你和她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过节?
妖妖:我可以简单讲一下背景。
黄药师:不用,你的私事,我不想知道,这是我的原则。
(孟思瑶轻轻叫了声好。)

妖妖:那你怎么指导我?
黄药师:感觉你很聪明,给你大致点一下。
黄药师:死者的灵魂大多不会五湖四海地游荡,多半集中在安葬他们的地方,你看到的通常只是幻象,是他们在你脑中留下的痕迹。
妖妖:我好像不如你说的那么聪明,能具体说说吗?
黄药师:只好问你个比较具体的问题了,
黄药师:你说能收到那位MM的QQ,查了IP吗?有软件可以用的。
妖妖:想不到你还是电脑高手,查过了,是从上海电信来的动态IP。
黄药师:过奖,东邪若在世,电脑水平一定比我高。
黄药师:既然QQ是从上海来的,我几乎可以断定那位MM葬在上海。
妖妖:佩服ING……
黄药师:我还能猜出,要不就是那位MM临死的时候你在场,要不就是你见过她的尸体。
妖妖:继续佩服ING……其实这两条我都符合,汗!
黄药师:人死前后,灵魂出窍,有部分能量会侵入他人的头脑,潜伏其中,
黄药师:如果“宿主”有空可钻,比如情绪波动,想念死者,等等,这部分能量就会显出幻象,通常所谓“见鬼”,都是这个原因。
黄药师:因为这时候见到的都是幻象,所以你无法和她直接交流。
妖妖:懂了,你的意思是,我需要到那位MM的墓地去,和她谈。
黄药师:确切说,应该是任何纪念她的地方。
妖妖:需要别的什么吗?烧纸?烧冥币?做法事?
黄药师:如果黄蓉问黄老邪这个问题,他会怎么回答?
妖妖:NO!你占我便宜,降低我的辈分!
黄药师:别忘了,我是央视版的黄药师。
妖妖:又老又土?
黄药师:一路顺风。

  这个又老又土的家伙很干脆,话题一完,立刻下线走了。几乎同时,另一个要求加好友的消息传来,正是那个“资深癞蛤蟆”。

妖妖:谢谢你的回复,可惜我不是教徒,上帝不会理我的,55555。
癞蛤蟆:我奶奶说,上帝关心所有的人,就像奶奶关心所有的孙子孙女。
妖妖:另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忏悔,觉得自己没犯罪,好多事情,是阴差阳错,完全是误会。
癞蛤蟆:我奶奶说,人都有罪过,即便没犯罪,但少不了有自私的想法、嫉妒的感觉、由爱慕产生的欲望、疏忽造成的伤害,这些都是罪。
妖妖:你是谁?你是不是认识我?!
癞蛤蟆:我?我不认识你,你千万不要往上面套,觉得我在说你,
癞蛤蟆:因为那些适用于所有人,包括我,甚至那些我们认为是品质高尚的人。
癞蛤蟆:知道美国前总统卡特吗?
妖妖:我不学无术,但也知道。
癞蛤蟆:此人是个非常虔诚的基督徒,在任期间应该算是有史以来最关心穷人的一位总统了,退休后仍然做很多公益事业,敬佩他的人很多,但他承认,自己经常和脑子里的欲望搏斗。
妖妖:去忏悔,真的管用吗?
癞蛤蟆:我没遇见过你这样的难题,所以不知道,你可以试一试,又不损失什么。
妖妖:我会试试。
癞蛤蟆:理解你,有病乱投医,连我蛤蟆的话都信。
妖妖:是啊,蛤蟆一般是喷毒汁的。
癞蛤蟆:自我保护而已,但还是属于益虫的,我们和青蛙一样保护庄稼、吃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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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15:27:36 | 显示全部楼层
15.与灵共舞

  出租车从虹桥机场出来,孟思瑶望着车窗外,却什么风景都没入眼。
  我是不是很疯狂,竟然会听信两个素不相识网友的话,飞到了千里之外的上海?更荒唐的是,我准备和一个灵魂对话?
  我甚至不愿等到周末。
  临走,她没敢将此行的真实目的告诉同租别墅的房友,只说是出差。公司里,老板对她在项目紧要的关头请两天假的做法更是大惑不解:短短两天,她有可能失去晋升的机会。
  “师傅,暂时先不去颛桥寝园了,我想在徐家汇天主教堂停一停,如果您愿意,可以在门口等我一下,等我从教堂出来后再去颛桥,钱一道付。”孟思瑶本来不打算去“忏悔”,但不知为什么,对“资深癞蛤蟆”有种亲切感,不如两种方法都试一下。
  因为不是周末,教堂内外十分安静。孟思瑶第一次进教堂,因为沉沉的心事,自然地心情肃穆起来。
  一入教堂大门,先看到一面屏风,屏风前放着一个水盆,孟思瑶望着那水盆发了一下呆,正巧一个人从屏风后面出来,蘸着盆里的水在额头上划了个十字,然后走开了。想必这是教徒须行的一个仪式。
  转过屏风,只见大堂里稀稀落落有几个人,或跪或座,都在低头祷告。孟思瑶在一条矮凳上跪了下来,双手抱在胸前,闭上了眼。
  上帝,如果你真的能听见我,一个非教徒的忏悔,就请你还我一个清醒的头脑和平静的生活。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个罪人,但一定做过许多错事,无意中伤害到了许多人,我只希望,悲剧再不要发生。
  她的心里渐渐澄静一片。
  这是种美好无比的感觉。如果每晚的卧室里,能有这样的宁静,生活将是何等愉悦!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沙沙”地响起,孟思瑶睁开眼,惊奇地看见,一列白袍女子从身边走道踏过,缓缓地走向中央主祭台。她们是谁?是天使吗?只有天使,才会在一个灯红酒绿、污染严重的城市里,有如此洁白无瑕的衣裙,有如此光滑如瀑的长发,有如此从容的步态。
  我为什么看见了天使?我那些自私的想法、嫉妒的感觉、由爱慕产生的欲望、疏忽造成的伤害,是否都得到了赦免,以至于我能看见天堂的景观?
  忽然,走在最后面的天使猛然转过了身。
  湿漉漉的长发,其中一缕搭在额前,苍白的小脸,正是乔乔!
  你为什么不抓紧我?
  孟思瑶默念着:这不是真的,这是幻觉!她站起身飞快地向门外跑去,皮鞋跟的“笃笃”声惊动了那几名正在虔诚祷告的教友。

  放一束黄玫瑰在墓石前,孟思瑶蹲身,轻抚着碑上乔乔的名字,泪水滴落在石面上,不久,石面就湿了一大片。
  乔乔,你在哪里?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你走了以后,负疚感已经快将我压垮,我后悔不该坚持去那个棺材洞;我后悔没有足够的力气拉你上来;我后悔在见到林芒的一刹那浮上了沉埋的旧日恋情,羡慕你的拥有。
  羡慕和嫉妒之间有界线吗?
  我不该再接纳林芒短暂的江京一行,我不该和他在“画眉林”共餐,我不该和他同游江京大学,我不该生出念头,和他重新开始。他是个优秀的男孩,他知道,这一切,是对你的不尊重。
  你能理解这一切吗?你能理解虽然人心复杂,情感难梳理,但我不会卑劣到任你生命的花儿枯萎吗?你能还给我和林芒平静的生活吗?我们会带着对你同样的思念永隔两地。
  风起了,墓两侧半人多高的小松微微摇动,如叹如泣。
  真的是在哭吗?
  孟思瑶的耳中分明传来了嘤嘤的哭泣声。
  天是多云的,但不过下午三点,四周明亮,难道不需要黑暗,灵魂就会出现?
  还是幻觉?又是幻觉?
  但那哭声是如此清晰。
  乔乔,是你吗?
  她站起身,环视四周。因为不是祭扫旺季,整个墓园空荡荡的。她想辨别哭声传出的方向,但那声音似乎环绕在头顶,她只好漫无目的地找去。
  乔乔,你在哪里,为什么躲着我?你要领我去哪里?
  哭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切,不知不觉中,孟思瑶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墓园区怡春园。
  一个女孩正伏在墓前痛哭失声。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孩。
  孟思瑶轻轻叹了一声,转身要离开,那女孩大概听见了脚步声和叹息声,回过头来,脸上兀自泪水肆流。那女孩子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帅气的短发,有一双翘翘的丹凤眼,用上海话问道:“侬也认得吾小洁阿姐?”
  孟思瑶看了一眼那墓碑上的字迹,被祭的死者叫傅霜洁。很美的名字。
  “不,我不认识她,只是路过。对不起,打搅你了。看你哭得好伤心,希望你保重。”
  “小洁是我表姐,我们从小一起玩得很好,她在江京一个医学院里读书,已经在医院实习了。谁晓得她上个月突然去世,我难过死了。她葬在这里后,我每个礼拜都会来两次看她。”不知为什么,女孩子似乎急欲倾诉。
  “哦?我也是从江京来的呢。这位妹妹,都一个月了,你怎么还放不下呢?伤心是正常的,但可不能过度,影响了生活就不好了。”孟思瑶边说边想,我也有资格这样劝她吗?
  那女孩看了一眼孟思瑶,见她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明显刚哭过,忍不住转过头,又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说:“我就怕,再过半个月一个月,我也要躺在这里。”
  “什么?为什么这么说?”孟思瑶大吃一惊。
  那女孩张了张嘴,看着孟思瑶陌生的面孔,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因为我会很伤心。”
  孟思瑶又叹了一声:“你要乖哦,不要乱想。”觉得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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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15:27:48 | 显示全部楼层
  揿响门铃的时候,孟思瑶还没想好怎么和乔乔的父母说这次来访的用意。追思乔乔?和乔乔的灵魂对话?这也是她没给二老事先打电话的原因,生怕他们在电话里就回绝了她。是啊,老人也不愿被勾起对独生女的思念。
  乔父开门后,觉得眼前的女孩很面熟,孟思瑶一开口,他就想起来了:“你是乔乔的朋友,对不对?夏天你们一起到我们家来送乔乔的。”老人的眼圈开始变红。
  孟思瑶灵机一动,忙说:“叔叔,是我,孟思瑶,在上海出差,顺便来问候您和阿姨。我们几个朋友当时说好的,只要有机会到上海来,就会来拜访你们。”她的确买了一大堆补养品,强笑着递上。
  乔母也迎了出来,认出孟思瑶:“是瑶瑶,来之前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我们好预备两个小菜。”
  “不忙了,我坐坐就走。”
  进屋寒暄了几句后,孟思瑶问道:“说出来你们不要怪我挑心事,我很想看看乔乔生前的房间,悼念一下。”
  乔父乔母已有思想准备,知道这话题总难避免,更感动于孟思瑶的深情,便推开了乔乔的房间,乔母说:“没关系的,你们几个,真是好朋友,小曼和袁荃她们也来看过的。”说完,悄悄离开。
  梳妆台上,放着乔乔的照片,清婉明丽的瓜子脸,笑得很甜很纯。这是孟思瑶熟悉的乔乔,和最近见到的幻影有天壤之别。
  乔乔,我来了,来看你这美好的小窝。
  她又哭了一回,临出屋时,特意看了一眼那电脑,莫说没接上电源,连屏幕和主机之间也没有连线。天知道乔乔在哪里发的QQ。
  乔母见孟思瑶哭过了,反来劝她说:“瑶瑶你不要太难过了,也是怪乔乔她自己不好,一直讲身体不大舒服,却非要去武夷山旅游爬山,她男朋友想自己去,劝她不要去,她也不听。”
  孟思瑶心想:她一定怕林芒和我之间可能会发生什么,才跟去的。又问道:“她身体不舒服吗?什么病?”
  乔母说:“我们也不大清楚,她大多数时间都住在浦东跟别人合租的房子里,因为又谈男朋友,好几个礼拜才回家一趟。女孩子大了,想要自由。”
  孟思瑶“哦”了一声,心想:我还不知道乔乔竟会在外面租房子,一直以为她还和父母住一起呢。
  她忽然想搞清乔乔生前有什么病症,也许,可以缓解自己的愧疚?

  乔乔生前的室友对这么晚到来的不速之客颇有怨言,很不情愿地打开门,听孟思瑶仔细讲述了想追悼一下乔乔的心思,语气才缓和了些:“你来得倒还不算太晚,因为乔乔以前住过的房间还空着。嗨,现在的人,老迷信的,听说原先住过的人死了,就不敢再来住,莫名其妙,她又不是死在那间屋子?害得我必须一个人付整套单元的房租。”
  乔乔住过的房间只剩空空四壁。
  “虽然和她是好朋友,可是从来没有同住过一间宿舍,她这一走,你一定会有一阵子不适应吧。”孟思瑶目前只知道这女孩和乔乔在一个公司上班,便想怎么能让这女孩知无不言。
  女孩撇撇嘴:“开始当然是觉得怪怪的,也很害怕,过了一段时间就好了。说实话,乔乔走之前,我已经考虑搬家了。我知道这样说不厚道,但乔乔不是特别好处。”
  孟思瑶点点头说:“我和她认识很多年了,知道她比较娇惯些,不大爱做事情,难怪的,她一直是家里的娇娇女,从小到大连碗都没洗过一个。另外,也会对有些小事情放不开,其实她的本质还是很善良的……”
  “不光是这些……”女孩子欲言又止。
  “哦?我以为我已经很了解乔乔了呢!”
  “嗨,都是我个人观点,还说她干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孟思瑶觉得到了可以直接提问的时候了:“听说她生前有段时间身体不大舒服,你知道她是什么病吗?”
  “我也不大清楚,只是见她吐过,还晕倒过,公司医务室的人说她低血压。”
  孟思瑶听到“吐过”、“晕倒过”,又见女孩神情略有异样,问道:“她的男朋友……林芒,我们也都认识,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到底有多近了?不好意思,这个问题很八卦,纯属好奇,你不讲没关系的。”
  “你都问到这个地步,还是告诉你吧。这么跟你说吧,他们两个已经……近得不能再近了。”
  “那么对她的‘不舒服’,你不可能没有猜测。”
  女孩终于彻底放开:“好吧,不瞒你说,有一天晚上我回到家,进门时电视机开得很响,乔乔在看一张单子,没注意到我,等她一看见我,立刻将单子攥在手心里。我就说到这里,相信你会有跟我一样的猜测。”
  “啊,你是说她……和他……”孟思瑶觉得头有些晕。
  “我可没有这样说……可见你对乔乔真的不算很了解。根据我的观察,乔乔喜欢‘钓乌龟’。”
  “钓乌龟?我听不懂。”
  “知道‘金龟婿’这个说法吧?乔乔……也许她比较软弱,也知道自己漂亮,家里背景一般,所以在找一个真正的依靠,一个经济上、力量上都能成为依靠的人。所以她谈过不少恋爱,都是有好背景的,甚至还有有妇之夫。有时他们难免会到这套小公寓来,卿卿我我的,搞得我很烦。千万别认为乔乔花心,就像你所说,她本性大概还是蛮纯朴的,也很温柔,但她就是努力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往别人身上套。所以我们开玩笑,说她在‘钓乌龟’。她男朋友换了不少个,直到她遇见林芒,一个几乎完美的男朋友,长相好,高大,事业上也很成功,实话说,我们也都很羡慕,她就安心收了线。这些,都是几个月之内发生的事。”
  “所以,那张单子……不一定是和他……”
  “乔乔这一走,只怕再不会有人知道了。”
  孟思瑶道了声谢,转身离开,那女孩在身后又说道:“其实你不是第一个来问我这些事的,另一个叫袁荃的小姑娘来过两次呢,一次是乔乔刚死后,一次是国庆前两个星期的样子。她的态度很恶劣,居高临下的,我没有太睬她。”

  孟思瑶怎么也没有想到,回到江京时,自己的心情竟然比离开时更沉重,头脑中的疑问更多。
  收获不是没有,虽然那样的收获更让她迷惑。她觉得自己几乎是死乞白赖地回到了乔家,说是实在忍不住,想再看看乔乔,一头钻进了乔乔的屋子——那里存放着乔乔所有的遗物。她翻找了不久,就在乔乔的一个抽屉里发现了一张化验单,上面的结论正是“正常妊娠”!
  上海一千五百万人,未婚先孕虽然不是天大的稀奇事,但具体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多少都会对生活造成冲击,这一定是她瞒了所有人的原因吧。乔乔给人的感觉是比较含蓄保守有分寸的女孩子,不会多情滥情,多半是和林芒的结晶,而如果这孩子果真是林芒的,他知道吗?
  是不是要告诉他一声呢?
  如果这胎儿不是林芒的,又怎么说?让他知道,又怎样呢?能挽回乔乔的生命吗?让他更多一份痛苦、猜疑或内疚吗?
  唯一让孟思瑶略感欣慰的是,既然乔乔去武夷山新裳谷是在妊娠的早期,就可以解释她为什么显示出体力上的虚弱和精神的不济,导致了失足,也导致了最后双手支持不住,坠落深崖。
  这也算是一个定数,一个无可奈何的巧合。
  同时,这也表明乔乔的死有着极大的必然性,和袁荃的车祸意外几乎有本质的区别,将二者联系起来预测其他人的命运,可谓荒诞无稽到极点。
  想到袁荃,孟思瑶又记起乔乔室友和乔母的话,袁荃似乎对乔乔之死有不一般的兴趣,她在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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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15:28:13 | 显示全部楼层
16.不思量,自难忘

  “袁荃这个人,你知道的,我们会计事务所里上百个同事,差不多的专业,都是精打细算出身,没有一个不仔细的,但她比所有的人要再仔细十倍。而且,她如果有什么想法,一定会做得圆圆满满,事前却不会轻易透露。比方说,你搬家,她给你送礼物,她就能安排得天衣无缝,连我也不知情。她这种性格,这种品质,干我们会计这行最适合,这是她为什么年纪轻轻,刚出道四年,就已经做到基建审计部的副总审计师,接的都是大项目。”刘毓舟说到袁荃,滔滔不绝。
  孟思瑶回到江京后,立刻约了刘毓舟出来,帮她消解心头的疑惑,但攀谈下来,刘毓舟知道的并不比她多。
  两人坐在百家村酒吧一条街街尾的一个以红酒为特色的小酒吧里。孟思瑶指定在这里见面,是因为她记得刘毓舟喜欢喝红酒。两人因为袁荃的关系,已经很熟络,袁荃去世后,虽然没有再见过面,但通过两次电话,互相安慰过,还保持着朋友式的联络。
  可孟思瑶注意到,刘毓舟只要了杯可乐。
  “你说的,可不就是袁荃!我和她中学同班,大学虽然专业不同,但住在同一层宿舍楼里,对她可算知根知底了。她心思的细致,我一直自愧不如。这样想来,她两次去查乔乔的事,一定不会是无的放矢。”孟思瑶觉得刘毓舟在绕着弯子传达信息。
  “你说的不错,袁荃不会做盲无目的的事。我想,她一定是觉得乔乔的死因多少有些蹊跷。”刘毓舟说这话时,紧盯着玻璃杯,似乎在有意回避孟思瑶的目光。
  “她认为的可疑之处,是不是……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和我有关?”
  刘毓舟紧抿着嘴又想了会儿,才说:“反正都已经过去的事儿了,我告诉你也没关系,她……她的确和我说起过,觉得……觉得那次在武夷山,你和林芒之间,似乎有一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默契。她当然知道你们过去谈过恋爱,可你们彼此的态度,不像是久别重逢,倒像是天天见面一样。”
  “连她也这么想?!”虽有所预料,孟思瑶还是觉得压抑极了。
  “你不要多想,这完全是她毫无根据的猜测,一种第六感;她去查乔乔生前的情况,是想问清楚林芒和她到底有多亲密,恋爱到什么程度。不过看来她收获不大,乔乔的父母不大了解女儿的情况,而乔乔的室友好像对袁荃有天生的抵触,就是不肯多说——也许是袁荃的态度比较居高临下,谁让她这么年轻就混得出色呢,因而忽略了一些人际沟通的技巧。碰到我这样真心爱她的,自然对她言听计从,而别人就不见得会买她的帐。”刘毓舟讲到“言听计从”,眼中露出怀恋之色。
  他们曾是多么完美的一对!
  “看来袁荃和小曼一样,都觉得我可能下意识里没有尽力救乔乔,把我想成了自私到了极点、丧失了良心的人,真没劲。”孟思瑶想喝酒了。
  “我看,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吧,她只是猜,又没有别的证据,对你不还是很好,帮你找新家,还在出差期间安排送你礼物,如果她真的不相信你了,怎么会这么热心?”
  孟思瑶如醍醐灌顶,叫了声“难怪”,说道:“正是因为这礼物,我想袁荃一定对我很不满!”
  “为什么这么说!”刘毓舟一定觉得孟思瑶在发谬论。
  “你不知道,礼物中有一张新裳谷的照片。我刚看到时可吃惊了,因为袁荃知道,由于乔乔的事,我最怕的就是听人提到新裳谷,怎么会在搬家后用新裳谷的照片装点新居呢?一定是蕴含某种深意,而现在我终于明白,那‘深意’就是一种无声的谴责!”
  “小孟,你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看着孟思瑶泪水涟涟,刘毓舟有些不知所措。
  “你了解袁荃的,揣测她的心思,难道不要想得复杂吗?”
  “她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复杂!我心目中,她是个外表强干,内在极其温柔的人,是个善良、可以终身相伴的人,这是为什么我毫不犹豫地向她求了婚,并憧憬着和她早日完婚,你不是连我们的婚房都看过了吗?现在我懂了,憧憬越大,失望越大,我现在面对那空荡荡的新房,心里可不是滋味了。”
  “我也懂了,你今天只喝可乐,不喝红酒,也是没有兴致。”
  “袁荃走了以后,我再没喝过一次酒。红酒瓶里装的都是和她在一起的记忆。”刘毓舟意态萧索。
  “慢慢会好的。”
  “我以后可能永远不会喝酒了。过去这段日子里,因为对袁荃想得厉害,我妈妈知道了,劝我念念佛经,化解一下,平静一下。我已经有点迷上了学佛,甚至有过了断尘缘,终身事佛的念头。明天我出差去成都,就想顺便上峨眉山拜拜佛,和高僧们谈谈。我是说真的,和袁荃感情那么深,都谈到了婚事,我怎么也不可能再和别人有亲昵关系,无法想象!”
  “袁荃很幸福,有你这么痴情的人,但你还是要尽量往光明处想。”孟思瑶感动得又快落下泪来。
  “谈何容易……”刘毓舟又有些欲言又止,仰头将杯中可乐喝干,仿佛终于下了决心,说道:“实话告诉你,我去念佛经,也是不得已。我……我……总是看到她……看到袁荃。”
  孟思瑶手中的酒杯险些坠落,惊异地看着刘毓舟。他的目光中流露出越来越浓的恐惧。
  “会不会只是梦……恶梦?我经常有。”
  “也许是,但我更觉得像是真的。尤其在我们未来的新房里,我本来尽量不去住,怕难过,但有一天晚上,也就是上周,几个在河北老家的亲戚来江京,住满了我现在的小单元,我就只好到新房里去住。到了门口我就感觉有些不对:新房的铁门虚掩着!而我清楚地记得,上回走的时候是锁好的。我本以为遇见了强盗小偷,想想空空的一套房子,里面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他们一定白忙活了。谁知进门后打开灯,我的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
  “就看见厨房外的吧台上,一个花瓶里,插着一束色泽艳丽的鲜花!而书房中飘来一首林俊杰的《江南》。”
  刘毓舟的呼吸开始紧张起来,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拿着酒杯,似乎想再喝点可乐,却苦于杯中已滴水未剩。
  “难道……你认为……”孟思瑶也觉得身上寒意阵阵。
  “你和我一样了解袁荃的习惯,她酷爱大红大紫的花,各色的鲜花。她生前几乎每周都会买花插在公寓里,对不对?那新房闲置已久,我自然没有心思去买鲜花来装饰。那首《江南》,也是袁荃最喜欢的一首歌。我当时唯一冒出的念头就是,袁荃还在那套房子里。”
  “难道就是因为那束花……”
  “还有,你听我说完。当晚,我因为那束花的出现,在床上辗转反侧,总算迷迷糊糊睡去,不知是不是在梦里,听见了一声一声的叹息。我睁开眼,床头坐着一个人影。我吓得叫了一声,忙去拉床头柜上的灯,但反复拉,灯却始终不亮。而那个人影,已经飘出了卧室。我虽然只说那是个‘人影’,但我能从身材上清楚地认出,那就是袁荃!
  “我跟着出了卧室,嘴里叫着袁荃的名字,又去开客厅的灯,还是亮不起来,黑暗中,只见袁荃缓缓走着,围着客厅绕圈子,手轻轻扬起。我因为思念她至深,虽然很害怕,还是想和她说话,可是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搭腔。她这样一圈一圈走了足有十分钟,忽然就像云烟般消散了。
  “而此时,我刚才试图打开的灯一起亮了。我正对着那个美丽的花瓶,忽然觉得那束鲜花看上去有些异样,说不上来的诡异。我缓缓走上前仔细看,并没看出什么奇怪,便伸出手去,就在我的手触及一片花瓣时,整束花上百片大小花瓣,忽然一起坠落。”
  刘毓舟说完,长长吐出一口气,脸色显得苍白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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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15:28:29 | 显示全部楼层
17.随风潜入夜

  刘毓舟执意送孟思瑶回家,他的住所离昭阳湖也不远,不会太麻烦。
  车子一开走,孟思瑶就觉出一丝异样。
  这种感觉,已经有过几次,那晚和钟霖润夜间散步,第六感曾准确地发现暗中窥视的眼睛。
  她取出钥匙开门,门前的灯昏暗,钥匙几次没能插进锁眼,她觉得脊背被窥视的眼光盯得发凉,猛然转身,视野内并无一人。
  她的视线穿不透黑暗。
  是不是自己神经质了?
  门终于被打开,孟思瑶飞快地闪身进楼,将大门的三重保险都上好,开灯上楼。
  打开小窗,窗外黑洞洞,那双眼睛有没有移到这面来?
  小猫Linda“嗖”地窜上窗台,和主人一起盯着黑暗,意味深长地叫了一声。
  “Linda,告诉姐姐,你有没有看见人?”
  Linda仿佛听懂了,又对着黑暗看了片刻,叫了一声,似乎失去了兴趣,转身跳下了窗台。她知道主人要熄灯睡觉了,便下楼去玩。
  打开电脑,孟思瑶想起还不曾谢过那两个给自己提建议的好心人。

  妖妖:谢谢你,多亏了你的建议,我去了朋友的家乡,拜访了她的墓园,有很大的收获。
  黄药师:谢天谢地,你回来了!
  妖妖:怎么了?好像如释重负?
  黄药师:不知道为什么,好几天没听到你的消息,感觉你有危险。
  妖妖:是很玄,你既然是黄药师,居然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黄药师:我是央视版的。
  妖妖:如果连你也说不清,那就太奇怪了,为什么会有危险的感觉?你在哪里?
  黄药师:应该是离你很远的地方。
  妖妖:桃花岛?
  黄药师:比那还远。
  妖妖:你不想说没关系,即便不知道,我也会睡得着觉。
  黄药师:真的吗?
  妖妖:sigh,如果她不来的话。
  妖妖:我觉得和她沟通过了,在墓园里,甚至听到了她的哭声,希望她能放过我。
  黄药师:至少她不再给你发QQ了。
  (孟思瑶看了一眼好友列表上乔乔的名字,松了口气。)
  妖妖:是的,没有再发,我相信对她的去世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她应该会放过我了。
  黄药师:如果真的这样就好。该上班了。88(白白)。
  妖妖:上夜班?
  黄药师:不,这里阳光明媚。

  那黄药师说完,立刻下线了。孟思瑶对那句“阳光明媚”想了一会儿:莫非他人在海外?这个人可真是神秘兮兮,似乎很注重自己的隐私,也尊重我的隐私,从不多问。
  她又给“资深癞蛤蟆”留了言,再次谢谢他的建议,只是没说自己在教堂的所见所闻。
  教堂中发生的一切,莫非又是幻觉?或者真的是乔乔的魂灵?
  为什么从未见过袁荃的幻影?根据自己的分析和刘毓舟的暗示,袁荃生前对乔乔的死有怀疑,甚至怀疑自己,才会在临死前送来那张新裳谷的照片。还有那水晶球,不但是一种对未来的预示,会不会也是一种寓意?水晶是透明的,袁荃希望我的心如水晶般纤尘不染、晶莹剔透?是的,这正是袁荃的心思。
  临睡前,孟思瑶想到楼外黑暗中那双眼睛,便关紧了小窗。窗户或许能挡住黑暗中的目光,但她要和另一种恐惧搏斗。
  对封闭空间的惧怕,在她关上窗的一刻起,就如潮水般涌来。
  她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害怕一个人困守在屋中。以前,有妈妈陪伴,有宿舍的室友同屋。她长大了,需要独自面对生活的时候,她要靠医生的帮助才逐渐消除心理的障碍。而这些天,她心理上的弱点仿佛得到了“总动员”,幽闭恐惧症首当其冲。
  有时她想,这样活着其实很没有味道。
  也许,真的到了该再去见心理医生的时候。
  每次关窗睡觉,几乎都会做恶梦。
  梦中,是死一般的沉默,无色、无声,但刹那间,她置身于一片火海!她想叫,却被烟呛得叫不出声,她只能在心里喊:让我出去!让我出去!但她偏偏无路可走。
  出去就更安全吗?外面有窥视的眼睛,还有跟踪的脚步,踏在湖边的幽径上。
  那一片火海,不正是对自我的桎梏?由恐惧和自责化成的火,无情燃烧。
  湖边来的风,湿湿的,立刻将熊熊大火吹灭。还是应该打开窗。
  风湿湿的,真的是湖边吹来的风。
  孟思瑶登时醒来,她想起,临睡前关上了窗,她不可能感觉到湿湿的风。
  可她睁开眼,却一眼看见洞开的窗户。
  还有黑暗中的一个人影!
  乔乔,是你吗?
  清冷的风让她迅速清醒,那个人影矮小,绝非乔乔婀娜的身姿,他动作轻而敏捷,是个真人。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大叫一声,宣泄满腔的惊惧,但她诧异地发现,自己居然超乎寻常地镇静,不但口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而且如熟睡般一动不动。或许是近日来屡受惊吓的经历,反能更理智地应付异常的情景;或许只是一种麻木,甚至一种自暴自弃。
  或许,是惊吓过度,已经不知道如何宣泄,也不知道宣泄是否能帮助自己摆脱险境。
  尖叫、挣扎?也许换来的是灭口。
  闯入者完全可以在自己的熟睡中下杀手,他并没有这样做,说明害命绝非此行的目的。但他为什么不用药?晚报上常常登出劫匪用药作案的事,莫非来人并非专业的案犯?可是他身手很灵活,居然在自己毫不知情下闯入紧闭的窗户,又全然不像刚出道的新手。他到底要干什么?
  她决定继续这样躺着不动,观察来人的行止。
  一道亮光突然闪了一下,孟思瑶忙闭上眼,确定亮光并非照向自己,才又慢慢睁开眼。原来那黑影打开了手电,而此刻的手电光正照在书桌的一个抽屉里。
  他在翻找什么?钱?银行卡?支票?
  钱包在枕头下,主要的钱财都在里面。
  她的眼睛更适应了黑暗,黑影还是黑影,黑衣黑裤、黑巾头套,像武打电影里的飞贼。
  来人将所有的抽屉翻遍后,又移向梳妆台,还是拉开抽屉翻找。
  钱?首饰?
  他似乎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双肩耷拉着,似乎很沮丧。他又走到书桌前,开始翻桌上的一摞文案稿、企划书和平面设计稿。莫非是和公司相关的?竞争方派来的“探子”,经济盗窃?吸取教训,再也不带公司“机密”回家了。不对,如果真是那样,他第一个就会去翻那些文件,不会先翻抽屉。
  那人对经济盗窃显然也没有兴趣,很快离开了书桌。
  他向孟思瑶的床走来。

  孟思瑶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摒住呼吸会引起来人的警惕和怀疑。
  她又开始均匀地呼吸,那种又轻又悠长的呼吸,完全是一个熟睡中的女子。
  那人停在床前,孟思瑶想,哪怕能看见他的眼神也好,如果是疯狂的、兽性的,就一定要主动出击反抗。
  可是她不能睁眼。
  但她能感觉,那人俯下了身,接着,她觉得枕头下有微微蠕动的感觉,一定是那人的手。枕下是钱包和手机,那人一定有经验,知道女孩子睡觉时,要紧的东西会放在枕下。
  手抽了回去,相信不会是空着手。奇怪的是,片刻后,枕下又是一下蠕动,那人似乎又将东西放了回去。
  但他还是没走开。孟思瑶在均匀地呼吸中微微开启一线眼帘,他木立着,似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合上那一线,反复问自己:他到底要什么?
  忽然,她感觉两根冰凉的手指抚在了她光洁的脸上,确切说,那是戴着手套的手指,手套似乎是真丝或锦纶类织品,细薄贴身的那种。他这是要干什么?!
  她保持了很久的镇静在松动,不知什么时候会崩溃,恐慌像那个黑影,盘踞在她的身上。
  镇定,瑶瑶,你别无选择。根据他刚才的行动看,这人应该是属于细心型的歹徒。细心的歹徒目的性很强,不愿暴露,所以不会临时改变主意。他摸我的脸,当然是受雄性激素的指使,从生理上完全可以理解,只要他的本意并非是伤人,我应该是安全的,而此刻反抗,就是打草惊蛇。细心的歹徒对本身的安危格外看重,一定带着凶器,我的反抗只会引起灭口的发生。
  于是,孟思瑶恢复了镇静,沉沉“酣睡”着。
  果然,那人只是极轻地摸了孟思瑶的脸,随即掣回了手,离开了床前。从地板的轻微声响可以判断出,他径直走向小窗。
  孟思瑶又微微睁开眼,只见那黑影手撑窗沿,向上一跃,上了窗台,钻出窗户,又从外面将两扇小窗关上,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转眼间就利索完成。又听轻微的“笃”的一响,已起身的孟思瑶惊讶地发现,两扇窗合并处的插销竟自动插上了。
  他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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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15:28:45 | 显示全部楼层
18.囚鸟

  看着窗外新装好的铁栏,孟思瑶苦笑了一下,走上前,双手各扒着一根铁栏。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身后传来钟霖润的声音,在为孟思瑶的动作配音,“不好意思,吓着你了吧?你现在方便吗?能不能进来?”
  孟思瑶回身笑了笑,还是苦苦的味道:“自己跟自己恶作剧一下,居然让你看见了。现在可好,我成了一只笼中鸟。”Linda也跑来,跳在窗台上,用爪子拍着栏杆,满怀怨气地望着窗外。
  钟霖润说:“刚才在外面跑步,看见你的新窗户,就来问问,警方有没有消息。因为只是窃案,所以估计昨晚是派出所初查,今天上午的应该是主力阵容,一定有分局甚至市局的高手。”
  孟思瑶说:“今天上午,他们对现场查得的确更仔细了,我也搞不清什么分局市局,只听他们一个劲儿地夸那个闯进来的家伙。”
  “这是什么道理?”
  “他们说来人没留下任何可追查的线索,他戴的是手套,穿的是无特征的布鞋,徒手爬上楼,连墙上的漆和石灰粉都没踩掉一块。另外,他没有用迷香,真正的高手从来不用迷香,说明这人很自负。”
  “他是怎么开的窗,你睡觉前不是关紧的吗?自动插销是怎么回事?”
  “开始也没人能说得清,后来他们打电话叫来一个老公安,老先生用放大镜在插销上看了好一阵,说他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案犯用了极细的铁铜混铸丝,伸进两扇窗户的缝隙,套在插销柄上,这样就能随意开关,和开锁有那么点类似之处。他说,这样做说来容易,需要很高的技巧。”
  钟霖润低头想了想:“这样说来,他们应该已经有了嫌疑犯才对。你想啊,既有这么高的‘轻身’功夫,又有这么高开锁技巧的,全江京有会有几个?这样的罪犯往往都有前科,熟悉业务的老公安会有个大致的范围。”
  “真让你说着了,老先生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说:‘我知道的那几个现在都关在监狱里,所以这位,有可能是外省来的流窜犯。但他哪里像个惯偷,竟然空手而返,少见!’”
  “你仔细查过了,真的什么都没丢?”
  “我值钱的东西本来就寥寥无几,仅有那几样他似乎都经手了,却没拿走。”
  沉默了片刻,钟霖润忽然问道:“你是本地人吗?”
  孟思瑶道:“怎么了?有什么关系吗?”
  钟霖润被噎了一下,双眼直视孟思瑶说:“你不用回答我。我只是想,如果你有亲友在江京,可以暂时在他们那里将就一下,现在看来,公安局还算重视,让他们查几天,或许有线索,假如能归案,你再回来住,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孟思瑶也觉得自己有些敏感,歉仄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是有点苦衷呀。我父母早年间的确在江京,我高中毕业后,他们迁往厦门。我母亲是江京人,有个姐姐还在江京,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年轻时就闹僵了,我这个姨妈似乎恨屋及乌,每次见我,也没好脸色。更过分的是,我父母去年相继病逝,她连葬礼都不来参加。我现在干脆不见她,省得自讨没趣。”
  见孟思瑶说得楚楚可怜,钟霖润替她叹了口气,轻声说:“是我的问题太唐突,没想到揪起你的不愉快。”
  “哪里话,我知道你是在为我好。”孟思瑶心头一动,是啊,怎么光顾了自怨自艾,却忘了关心自己的人就在身边?她又柔声说:“你……和郦秋姐给我了很多帮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我听你的话,问一下常婉,她和我很瓷的,如果我想去她那里住几天,应该没有问题。”

  钟霖润的双眼一亮,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说:“不知怎么,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就觉得……就觉得你可能在生活中有不顺心的事,需要关爱,我想……我想郦秋一定也有这样的感觉。其实你很不容易了,对我们这么信任。”
  “别忘了,我可能会是个不讲道理的客户,就好像刚才……”
  “你也别忘了,我可不会把你当作客户,否则,我会叫你‘孟女士’,会让你签一大堆文件。”钟霖润又嘱咐孟思瑶好好休息,转身下楼。
  钟霖润下楼了好久,他炯炯的眼光似乎还在灼着孟思瑶。
  她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希望能让目光和滚热的心都清凉下来。
  QQ上,“资深癞蛤蟆”正在线等着她。

  癞蛤蟆:说说,去教堂,有效果吗?
  妖妖:不好说,我去了,却在教堂里看见了我那位死去的朋友,穿着天使的衣裳,却仍是临死时可怕的面孔。
  癞蛤蟆:这可麻烦。
  妖妖:怎么?
  癞蛤蟆:你一定是看到幻觉,只好去看精神科医生了。
  妖妖:可恶!!!
  癞蛤蟆:我是认真的,你是在江京吗?
  妖妖: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癞蛤蟆:你的IP告诉我的,如果你在江京,可以找精总的一位好医生游书亮。他好像被评为过江京市十佳青年。
  妖妖:你到底是谁?
  癞蛤蟆:一个想帮助你的人。
  妖妖:萍水相逢,为什么要帮我?
  癞蛤蟆: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这句词语法上很有问题,但很质朴,
  癞蛤蟆:我奶奶都八十多了,和我们一起卡拉OK时总唱这首歌,
  癞蛤蟆:不过她唱的时候带京韵大鼓的腔调,很严肃的一首歌,却唱得让我们乐出鼻涕泡来。
  妖妖:你也在江京吗?有空一定要听你奶奶唱这首歌。
  癞蛤蟆:我在江京,等我奶奶开个唱的时候一定给你安排个前排座。

  这时,黄药师也上了线,孟思瑶忙和他打了招呼。

  妖妖:昨晚出事了,有人潜入了我的房间,好在并没有做坏事。
  黄药师:真的?!太可怕了!
  妖妖:还有什么事能吓着黄老邪?
  黄药师:再次提醒,偶是央视版的。
  妖妖:我的确有点怕。
  黄药师:这事儿比较私人,你不应该告诉我的。同时,我又很想帮你。
  妖妖:那就是周瑜打黄盖了,怪不得我。
  黄药师:结案了吗?
  妖妖:没有,嫌疑犯和动机都不明朗,总之他不像是要伤害我。
  黄药师:不能指望公安来破案,因为最了解你的,还是你自己,你应该列个黑名单,列出嫌疑人。
  妖妖:可我不知道他到底要什么?
  黄药师:猜动机比猜嫌疑人难得多,范围太大。我来问你,那人是否留下线索,指纹、脚印?
  妖妖:没有。他爬楼上来,连墙上的漆和石灰都没掉。
  黄药师:这人一定是有备而来。
  妖妖:就这呀?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惊人之语呢!
  黄药师:既然你对动机毫无头绪,说明那人对你的生活很了解,连你都想不到的琐碎事,却可能成为他的动机。
  妖妖:你是说……他是我身边的人?可我从没见过他?
  黄药师:他让你看到脸了?
  妖妖:当然没有,从身材上判断的。
  黄药师:身材是可以掩饰的。我只是劝你要多留个心眼,这事太奇怪,你不能轻信任何人,包括我。
  妖妖:你在哪里?
  黄药师:我在美国硅谷。
  妖妖:所以可以基本排除你。
  黄药师:错!你不能排除任何人。你一定要养成这个思维习惯。
  妖妖:突然想到,我以前一个最好的朋友,就有这样缜密的思维习惯。
  妖妖:先从我身边说起,我的公寓楼里,另有三家住户,他们的嫌疑都很大?
  妖妖:一个记者,好奇心肯定是最强的;一个律师帅哥,我可不愿把他想成坏人;一个音乐老师,漂亮到不可理喻,但有些怪,喜欢黑暗。
  黄药师:当然他们用不着从窗子里爬进来。
  妖妖:我的门可是上着锁的。

  “笃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是QQ来时的信号。
  她看了一眼新来的对话,顿时一阵晕眩。
  是乔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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