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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遗忘的世界

《伤心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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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22:02:02 | 显示全部楼层
  姚素云忙将孟思瑶扶上床,隔壁护士透过玻璃窗看见,跑过来问是怎么回事,同时惊讶而警惕地看着顾真。

  孟思瑶忙说:“他们都是来看我的朋友。”

  “谢大夫反复嘱咐,不能让你情绪激动。”

  “没事儿的,我一点儿都没激动。”孟思瑶应付着。

  护士又看了顾真一眼,这才离开。

  孟思瑶说:“谢天谢地,顾老师,您还好好的!”

  顾真叹了口气:“你看我这副狼狈的样子,好是谈不上的。听说你专门跑到华西镇去找我,真难为你了。”

  “哪里,那还不是我应该的?”

  “我刚从武夷山逃出来,就直接来找你,希望我的经历和发现,能解决你的一些疑惑。”

  “我听华西镇上的一个小孩子说,您被怪村的人折磨,十分悲惨?我想都不敢想。”

  “这正是我想告诉你的。长话短说,我就是做为民俗研究工作者的好奇心太强,听你们介绍完这个神秘的新裳谷、悬棺洞,还有诡异恐怖的暴尸荒野、怪村的见闻,就忍不住去了一次华西镇,之前,还忍不住去了一次悬棺洞。”

  “这可怎么好?进去过悬棺洞的,一个个都去世了,就剩下我,也快走到尽头了。也许,当初真不该把那封Email转发给您。”

  “我没有想那么多,因为听上去太玄,我一点也不信邪的,谁知出来后,尤其到了怪村后,我才有些后悔进了怪村。

  “我到达怪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一进村,我就感觉到一种诡异无比的气氛。真的,你们要是看见……不大的村落里,有近百人在路上走,大人小孩都有,穿着灰色的长雨衣,尖尖的雨帽顶在头上,而那时候,根本没有下雨!村里似乎发生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事情,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焦虑或者严肃的神情,步伐虽然匆匆,却一言不发,沉默地向村外走——是往山的更里面走,仿佛整个村的人都要抛弃这个宁静而已经足够与世隔绝的小村,奔赴更深的与世隔绝。最奇怪的,是连队伍里的孩子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的井然有序似乎被我这个贸然闯入者打断了。往村外走的人陆续转了回来,我在惊慌诧异之间,已经被团团围在了中央,看着一片黑压压的长雨衣,我这个自以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心里也怯了,忙叫:‘我是个民俗学家,只是正好路过!’一个中年人走出人群,估计是村里的头头,盯着我问:‘我不在乎你是什么家,只要你告诉我,有没有去过一个悬棺洞,三具悬棺,两大一小?’我记得小孟你当初的嘱咐,矢口否认。没想到,那人说:‘所有到我们村来的外人,都曾进过那个悬棺洞,可惜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我大声反抗他的逻辑,却毫无用处,那人又说:‘我再给你个好逻辑,你既然来了,就是我们的客人,客随主便,所以你必须跟我们上山。’

  “我当时虽然有强烈的好奇心,想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要去哪里,但恐惧感已经占了上风,满心思都是要离开这群人。这个时候,我只好敷衍,同意随他们一起走。人群在我身边散开,我被裹挟在整个队伍之中,随着人流向前走。我问身边的村民,村里出了什么事,没有一个人回答我的问题。

  “走出一段山路,我仔细记着沿途的标识,在哪里转弯,在哪里上坡,同时假装腿脚不方便,一点点地往整个人流的尾部挪动,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我掉头就往回跑。因为常年在民间采风,我的两条腿,是不折不扣的‘铁腿’,平时即便不到下面调研的时候,我也是个业余马拉松爱好者,所以很有信心,能将追赶的村民越拉越远——山民虽然体健善奔,但未必能赶上我这样既有大量经验,又有严格训练的准运动员。

  “果然,跑着跑着,后面追赶者的脚步声和招呼声逐渐消失。我不敢怠慢,仍是全速奔跑,一口气跑回了空无一人的怪村,又一口气跑到了和现实世界连得比较近的华西镇。不过到华西镇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整个镇子都睡着了一样。我看四下无人,拿出手机,发现居然有信号,就给你打了个电话,并不是想打扰你,实在是因为有预感,那些人不会轻易地放过我,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能和公安局讲清楚。

  “谁知,就在我们通话的时候,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捂住了我的嘴,手机也被抢走了。这次,追赶过来的雨衣人们把我捆了个严实,扔在地上。我能看出他们的眼光,带着愤怒和凶残。那个头头模样的中年人轻声说:‘离开我们,你只有死路一条。’我想,完了,他们要弄死我了。

  “我躺在地上,见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后来,竟慢慢地向后退去。渐渐的,我觉得身上开始发痒,好像有什么虫子在我身上爬,那感觉,你们无法想象,简直难受极了。我当时想,人到地狱里受苦的感觉,也不过如此了吧。谁知,更难受的还在后面,在麻痒无比的同时,一阵阵刺痛感从我全身传来,说明我的身上,的确有各种虫子和小动物,它们开始咬我。更糟的是,我感觉身体内的血似乎在被抽走,原来那些动物都在吸血!我一直认为自己是硬汉子的,这时也忍不住叫起来,偏偏我的嘴里被塞了一块毛巾,那种憋闷痛苦的感觉我现在想起来,还毛骨悚然。”

  孟思瑶跟着打了个寒颤,说道:“后来我去华西镇找过你,也为你报了警,你受折磨的情况被一个小朋友看见了,我听说了,还以为你没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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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22:02:12 | 显示全部楼层
  顾真“噢”了一声,忙道谢,又说:“当时我虽然活着,却比送了命还痛苦,真希望有人上来一拳把我打昏过去。不过,这样难受了很久,我也就昏死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一个人被关在一个屋子里。这屋子很奇怪,全是用铁做的,铁门、铁窗、铁墙、铁床……”

  孟思瑶轻轻叫了一声:“铁房子,我见过,就在拾夕洞下面!”

  顾真点头说:“是个铁房子,但后来发现,离拾夕洞很远。那山里一定有不止一个铁房子!当时我还是被紧紧绑着,有人进来给我喂饭喂水,但就是不和我说一句话。就这样,一连过了好几天,我几乎快要疯了,这种一个人被锁住而无法逃脱的感觉,不比被百虫吸血的感觉好到哪里去。”

  孟思瑶又是一凛,她忽然觉得,顾真的这个遭遇触及了她心底的某种感觉……对幽闭的恐惧!我从哪里得来对幽闭的恐惧?我为什么对新裳谷和那铁房子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顾真又说:“一天夜里……其实就是前天夜里,这样的煎熬终于到了顶点。我在昏昏沉沉的睡梦中被一阵逼人的热气惊醒,我坐起身,只见窗外一片通红,那个铁房子,居然被裹在熊熊烈火之中!”

  这,不会再是巧合,我的那个梦,这简直是我那个恶梦的重复!孟思瑶入了神,心潮起伏,仿佛在铁屋中的是自己,受热浪煎熬的也是自己。

  这一切,是真是幻?

  “我当时心想,完了,他们到底还是要杀了我,为什么那天晚上不给我个痛快的,让我白受了那么久的罪?同时又对即将到来的死法厌恶不已,因为我知道,不久,我可能会因缺氧窒息而死,或者整个铁房子被热力穿透,我在铁床上,或者铁地板上,活活煎死。我当时又气,又绝望,人大概已经疯了,破口大骂,咒天咒地,更咒这帮古怪的村民。

  “铁房子里越来越热,空气也越来越稀薄,我浑身大汗淋漓,眼看就要虚脱。就在我闭上嘴,准备接受死亡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阵瓢泼大雨忽然降下,持续了足有两个小时,浇灭了铁房子外的大火。

  “我由死到生,无比震惊,但不知道下面等待我的会是什么考验。忽然,铁门被打开,那个村里头头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给我松了绑,对我说:‘你应该感谢老天,也应该感谢我们,从现在起,你又是个干净的人了,回去吧,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遭遇,更不要把我们写到你的书里,否则,你会很后悔的。’我奇怪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写书?’那人说:‘你难道不是本省著名的民俗学家顾真吗?这里是你的钱包、手机和证件……我们不希望被打扰,并不代表着我们不知道外面的一切。’我还想再多了解些怪村的情况,那人又说:‘你不怕我改变主意?’我听了这话,立刻拿上东西往外走,走出门,还是忍不住问:‘我到底怎么不干净了?不干净又会怎样?’那人冷冷地回了我四个字:‘伤心至死!’”


  顾真说完,凝神看着孟思瑶,孟思瑶仿佛入定了一般,仍在回味着他诉说的那个离奇遭遇。良久,她才问:“顾老师,您刚经历了这番折磨,虽然安全返回,却连梳洗都没顾上,就到江京找我,告诉我这一切,我好感激。”

  “我下山后,就立刻给你打电话,你的朋友说你在住院,我就又联系了小姚,找到你这儿。告诉你这些的目的,是希望你好好想想,也许有所启示。”

  “启示?难道,您的意思是……”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怪村的村民让我所受的那些苦,说是让我‘干净’了,会不会真的是在帮我去除从悬棺洞带出的‘不干净’的东西?这听上去一点儿也不科学,但又能有什么样的解释呢?”顾真一脸严肃。

  姚素云也听得呆了,这时忍不住问:“难道用那么多虫子吸您的血,也是在给您治病?”

  “我在民俗考察中记录过一些民间医疗异闻,其中就有用水蛭等毒虫将人体中毒部位的毒血吸走的解毒方法,所以,那些虫子吸我的血,有可能就是一种为我解毒的方法。”

  “如果是这么说,怪村的人认为您在拾夕洞中了毒,所以用虫子将您的血吸走,将毒吸走?”姚素云问。

  “对,这样我就‘干净’了,然后他们用大火烧铁屋子,是不是也在‘高温消毒’呢?至于说那场‘及时雨’,小孟,我记得你曾经提到过,那个穿雨衣的老头可以准确地预测天气,会不会,怪村里的这群人,也能预测气象呢?他们等了那么多天,就是为了等一场雨,因为我记得,被关在铁屋子里的那几天,一滴雨都没有下,直到最后那个夜晚。”

  孟思瑶点头说有理,更是感激顾真的热情。但他的猜测,太过缥缈。真要如他的建议般行动,怎么向这里的医生解释?难道再回到武夷山,找那些怪村的人,让他们像对付顾真那样,放虫子来吸我的血,然后再将自己关在铁房子里,知不知道我有幽闭恐惧症呢?

  我为什么会有幽闭恐惧症呢?为什么会对新裳谷的一切似曾相识呢?

  她想起了游书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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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22:02:21 | 显示全部楼层
  40.催眠

  游书亮赶到江京第七医院的时候,孟思瑶正安详地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想心事。她看见游书亮进来,起身道:“游大夫,我麻烦您过来,是想请您帮我,找到我幽闭恐惧症的根源,我觉得您以前说得不错,幽闭恐惧症的根源很可能和我那个恶梦有关,您看看,能不能由此着手。”

  “哦……要知道,我以前的打算,是给你用催眠术。我在治疗过程中,一般尽量避免使用催眠术,这完全是我个人的风格。但你的情况很特殊,我感觉在你的意识里,潜伏着一个和幽闭相关的恐惧记忆,导致了幽闭恐惧症的形成和发展,所以适用催眠术,不知道你会不会对催眠术反感。”游书亮一直信奉开诚布公的真理,对所有病人都是如此,也是他成功的要素之一。

  孟思瑶说:“不管您使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帮我找到根源,能治好我幽闭恐惧的病就好。”

  游书亮轻叹一声道:“即便找到根源,也只能说我会尽量帮你恢复。对于疾病的治愈,需要我们两个一起努力。我这就和谢医生商量一下,借他们这里一间办公室,我们就地开始。”

  催眠结束,游书亮用纸巾拭着额头上的汗。

  “游大夫,怎么样?”孟思瑶还没有完全从茫然中醒来,却觉得脸上似乎有尚未完全干的泪痕。

  “很难说,你的幽闭恐惧症的确和童年时的一次经历有关,当然,肯定是不愉快的经历。”

  “哦,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你在被问到那次经历时,开始哭泣,呼喊着‘妈妈’。”

  “妈妈?”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会突然想到让我来给你做催眠治疗?要知道,你现在更应该注意休息。”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了,为什么会有幽闭恐惧症了。只是感觉,大概还需要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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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22:02:31 | 显示全部楼层
  41.清洗

  章云昆从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的图书馆里出来,因为大量的阅读,眼睛发胀,但感觉收获不大。两个小时内,病毒学、流行病学、病理学方面的专业性杂志都有所涉猎,但还是没有很明显的进展。从孟思瑶和常婉身上发现的病毒属于经常和心肌炎挂钩的柯萨奇类B组病毒,这组柯萨奇病毒共有六种分型,但病理教研室和医学微生物学教研室的专家经过仔细分析,得出的结论却骇世惊俗:孟思瑶和常婉体内分离出的病毒不属于六种分型的任何一种!受柯萨奇病毒感染的人很大一部分是隐性感染,并没有临床症状出现,但看来这种新病毒的特色还在于长短不一的潜伏期——从拾夕洞回来的年轻人,都是经过至少两个月,才陆续开始发病死亡。

  经过仔细的检索,又阅读了数百篇医学和兽医学文摘和论文(柯萨奇病毒经常源于动物体),章云昆没有发现任何有关新型柯萨奇病毒的记载,更不用说任何流行病疫情。真是匪夷所思,难道从这个案例上,真的发现了柯萨奇病毒的新分型?医学微生物学的专家们群情激动,但他认为,还要慎重,多做研究。

  章云昆回到家中,已过了晚饭时间。已有了身孕的妻子欧阳倩靠在沙发上休息,见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便问他进展得怎么样了——欧阳倩是个心头永远带着问号的人,任何事都想知道个究竟,章云昆没少了和她探讨,他知道自己一直在医学基础教学和科研的领域,身为医生的欧阳倩在临床经验上远甚于自己。章云昆说:“从结构上,几乎可以肯定,这是种没有被报告过的病毒。”

  “这也不至于让你愁成这样啊?医学界对病毒的真正认识,也就是从上个世纪开始,很长一段时间因为仪器不行,也是在隔山震虎,多有限哪,直到现在,不断有新的病毒被报告出来。即便被证实的病毒,本身也一直在变异变种,你们正巧有了新发现而已,和成千上万在你们之前发现了别的病毒品种的学者没什么区别呀?”

  “我想,我的顾虑,是在于这种新病毒的发现和那个案子的联系,怎么会这么巧,这些孩子们去了那个山谷,就染上了这种从来没有被报告过的新病毒,据说,还有那么个神秘的雨衣人在其中穿针引线。一句话说,我的顾虑,是这类病毒的繁衍和传播,我怕有人为的因素。”

  欧阳倩微微一震,这的确是个可怕的“可能性”。她想了想说:“你想过没有,这病毒,会不会是人造的?”


  “人造病毒?的确是没有听说过。你说的不是计算机病毒吧?”章云昆知道,只有欧阳倩能有这样出人意料的想法。

  “国内外基因重组的技术越来越进步,病毒学的研究虽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在分子水平上有了不少突破,所谓‘造’病毒,我当然只是设想:既然可以在基因上做手脚,为什么没有可能,因为同一种病毒的不同分型,就是基因链上的细小差异,但病毒的病理作用却可能有相当大的差别。”

  “有点道理。”

  “想听更多道理吗?我们平时做临床,不能完全确诊的病不多,但也并非绝无仅有,搞流行病学的也一样,有些疾病暴发,但从来没有查出原因。我建议你找一下流行病方面的资料,或者请教一下流行病学的专家,看看是否有这样可疑的疾病暴发,说不定能因此找到些线索。”

  “可是,我国从五十年代就开始发展流行病学,地广人多,这半个世纪的资料,只怕要浩如烟海,又怎么能在短时间找到相应的案例?”

  欧阳倩酷爱推理,想了想说:“来来来,咱们从后往前想,如果按照你们的检查结果和推测,这些不幸去世的学生都是因为去了那个山谷和悬棺洞而感染上了致命的病毒,如果排除人为因素,那么类似的流行病暴发,最有可能会是在哪里?”

  “当然是那个山区附近。”

  “这下你知道了吧,你可以试着找一下武夷山地区的疫情资料。”

  章云昆说了声:“太太高见!”立刻起身,饭都没顾上吃,就准备往电脑前跑。

  “你吃个饭的时间总有吧?”欧阳倩笑着看着丈夫。

  章云昆这才感觉到腹中饥饿,便径直走向厨房,谁知一个突然到来的电话使他没能吃成这个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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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22:02:42 | 显示全部楼层
  江医又死了一名学生!

  章云昆嘴里还嚼着饼干,在解剖楼外遇见了早已守候着的江医保卫科科长于自勇。于自勇的脸色十分凝重。如果说去年的“新405谋杀案”让江医校园继十年前“405谋杀案”以来头一次再起波澜(详情请阅拙著《碎脸》及《伤心至死•;万劫》),进入新年后的这一起死亡又将学校各级行政领导的心揪了起来。

  “这次,更不像是谋杀——死者孙燕,今天下午在期末考试的教室里突然趴在桌子上晕倒过去,被送往一附院抢救无效死亡。”于自勇跟着章云昆进入解剖楼。

  “医院的诊断是什么?”

  “心传导阻滞引起的猝死,具体病因不明,他们已经取了样,在做各种实验室的检查,校方很重视,立刻和医院、以及死者的家长进行协商,争得了病理解剖的同意,因为你在上回的尸检中有重大发现,校方立刻让我找你,今晚就做解剖、取样,这样对大家都好有个交待。”

  说话间,章云昆已经在研究生的帮助下穿戴齐整,先拿着放大镜去看尸体的脚踝。于自勇忙说:“我已经看过了,什么印记都没有。我也问过她的同学和家长,她在暑假期间并没有去武夷山旅游。当然,有一点,我想还是很重要的线索,记不记得去年死亡的五个学生中,有一个名叫霍志雄?他是在校外租房,煤气中毒身亡,而孙燕正是他生前的女友。”

  “哦?那你一定询问过别的学生,他们是否有过性行为?”

  “孙燕曾住在霍志雄校外租的房子里。”


  这是一份1980年从福建省发来的疫情简报,综合了当时该省的流行病疫情,其中的一则如下:

  “自春季以来,崇安县华西镇附近的一个无名村落发生了多起人畜死亡。据调查,患者和患畜都是猝死,死因不明。死者中有多对夫妻甚至全家老小先后死亡,防疫人员初步认定为传染性疾病流行。对该病暴发的调查出现了实际困难。当防疫人员进驻疾病暴发所在的村落,却没能遇见一个村民,好像整个村的人突然离开了家园。卫生防疫人员在一些村民的家中发现了丢弃的尸体,试图将尸体运回进一步检验,但没能成功。”

  崇安县就是今天武夷山市的前身。

  那段简报的作者是唐礼中。

  好熟悉的名字。

  章云昆想了一阵,想不起这个名字在哪里听到过,便用资料室里的电脑上网搜索。

  唐礼中是福建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著名流行病学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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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22:02:52 | 显示全部楼层
  “唐站长,我叫章云昆,是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的解剖学的一名副教授,我在一份1980年的疫情简报里发现了您写的一段报告,说的是发生在崇安县的一起离奇的流行病暴发……”章云昆在电话里介绍了自己致电的用意。

  “你是江医的?”

  “是啊。”章云昆觉得这句话问得有些古怪。

  唐礼中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艰难地挖着一个陈年的记忆,终于缓缓说:“我从事防疫工作三十年,写过的疫情简报不计其数,你说的这个又是那么久远的案例,我哪里还会记得?”

  章云昆一时无辞,但他能听出来,唐礼中很可能只是在推搪?为什么?他脑海中仍盘旋着那天听来的顾真的遭遇。

  “唐主任,我之所以问您,是因为一件人命关天的事。我相信您不会忘记那个没有结论的恶性疫情,也一定在注意了解监控基层的疫情暴发的动态,不希望看到类似的疫情再次出现。这么多年过去,您也一定逐渐安下心来,因为的确再没有类似事件发生。但您也许不知道,不就前,几乎完全一样的疫情又暴发在了同一个村子里,而且这次,远在千里之外的江京和其他几个省市,可能已经有十几个年轻人死于同样的疾病。”

  “什么?既然发生在我省,我怎么没收到任何疫情报告?”

  “也许,那同样的村子,更注重与世隔绝呢?”

  唐礼中又沉默了,这次,他很快就开了口:“那段简报的确是我写的,我还记得,那次调查,我几乎送了命!”

  “哦?您能具体谈谈吗?那段简报写得很扼要,很好,但我有一点特别不明白。您说防疫人员试图将村子里的尸体带回去检验,却没成功,为什么没成功?”

  “其实所谓的防疫人员,就只有我和另一位老师傅。我们坐着一辆电瓶三轮车,从华西镇出发,沿途看到了不少被露天搁置的尸骨,还有一些无字的石碑。进了那个村,村里的人似乎在转眼间从地球上消失了,只留下了几具尸体。我们立刻想到,应该带回至少一具尸体,让公安和防疫部门认真检查,总算也没有白跑一趟。

  “我们返回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三轮往华西镇开,还要经过那段如坟场的路,当然,那段路和坟场的唯一不同就是比坟场更恐怖,尤其我们的车上还装了一具尸体。和我同行的老师傅,一生中听过许多鬼故事,坐在车里紧闭着双眼,感觉上在默默祷告。我是坚决不信鬼神的,但心里还是一阵阵发毛。

  “忽然,三轮车大概被地上的什么东西阻挡了一下,猛地颠簸起来,我们在半开的车斗里翻滚成一团,终于,车熄了火。司机咒骂着跳下车,看是否能将车修好,我坐在车里,越来越觉得不妙。四周很静,就是风吹树的声音。所以当司机‘啊’的惊叫起来,我们都觉得一定是他见了鬼。连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将头探出车斗,也都惊呆了,只见我们的小三轮已经被黑压压的一群人团团围住,仔细看,那些人都穿着灰色的长雨衣,用雨帽子兜住头,看不清脸。他们很安静,感觉就像是刚从地下冒出来的鬼。你也许认为这是我那晚所见最恐怖的情景,事实上,更恐怖的还在后面……”

  章云昆心头一动:“唐主任,原谅我打断您的话。能否让我大致说一下您之后的经历,如果我说得对,您也不用再费时间告诉我了,您毕竟是个日理万机的领导干部。”于是他将顾真的遭遇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唐礼中粗重的呼吸声从电话那头传来,他颤声说:“没错,几乎一点都没错!吸血的虫,铁房子,大火,我现在想起来,还常做恶梦……”

  “您为什么说是‘几乎一点都没错’?”和欧阳倩处得久了,章云昆细心了许多。

  唐礼中顿了顿,说:“我们受那些折磨的时候,那群村民中,一直有个反对的声音,说那样无济于事,那人的普通话很好,口音很少,感觉受过相当不错的教育,但他的意见根本没有被听进去。后来一场大雨将大火浇灭,进来给我们松绑、带我们下山的,都是这个年轻人。交谈中,他对村子里的事一概不提,但我明显听出他受过相当系统的医学教育,便追问他的真实身份。他见无法掩盖,便告诉我,他其实是当时江京第二医学院的一名年轻教师。他的名字,我以为三十年过去,肯定已经忘掉,但显然那段记忆留得很深……他叫窦焕之。

  “特别让我记忆犹新的,是他说,他正在日以继夜地研究治疗那种怪病的方法,而且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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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22:03:04 | 显示全部楼层
  42.渊源

  “郭子放先生?”

  “请说话。”郭子放这些天为春晚内外的“花絮”忙得焦头烂额,又时刻惦记着孟思瑶的病情,焦躁的情绪竟从手机里透了出来。

  章云昆皱了下眉头,但还是耐心地说:“我叫章云昆,是江医的一名教授。”

  “哦……章教授啊,我听瑶瑶说起过你,夸你人特好。”郭子放暗骂自己怠慢。

  “是谢医生给了我你的电话——你是孟思瑶的家庭联系人——但我不准备和你谈孟思瑶的事儿,而是想请你帮忙查个人,或者说,两个人。”

  “您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不但能查,瑶瑶的另外两个会玩电脑的朋友,也是找人高手。”

  “其实还是和孟思瑶相关的……我最近也做了些调查,发现有个人很可能掌握了治疗小孟那种病的方法。”

  “天哪,太好了,我就是被炒鱿鱼,也先得把这个人找到。”

  “这人原先也是江医的一名教师,可奇怪的是,江医的老档案馆里竟然没有他的人事档案。我也去他以前所在的中西医结合研究中心问过,打听到,他在八十年代初,生活中有了巨大的波动,离开了学校。他的户口仍在江京,人却再无音信。他以前的同事多是老中医,大多去世,即便在世的,也记不清他究竟出了什么事,去了哪里。幸亏有位老技术员,翻了她几十年的家当,发现了一份婚礼请柬——他是结了婚的,妻子的名字也在那请柬上。要找的这人名字叫窦焕之,他的妻子名叫杜若。”

  郭子放记下了这两个名字,说道:“好,我哪怕丢了采访春晚的机会,也把这二老给您找到。”


  事在人为,尤其做记者这行,有些事一辈子没人说得清,再调查也没用,但找两个名字的下落,在这个信息时代已经不是那么难于上青天。

  第二天的郭子放,却希望自己不应该找到这两个名字的下落。

  窦焕之,1981年被户口所在的派出所定为失踪。

  杜若,2004年病逝,享年仅51岁,尚留有一女在世,名叫孟思瑶。

  通过三向电话,郭子放将结果同时告诉章云昆和游书亮,很久,没有人说一句话。

  最后,还是游书亮打破了沉默:“小郭你应该知道,小孟在江京还有个大姨,但好像和小孟的关系并不好,不过,她很可能会知道一些内情。”

  “把她老人家交给我来对付吧。”郭子放自告奋勇。

  “我有感觉,这其中一定有错综复杂的情感关系,小郭,要不,让我试试?”游书亮说。

  “瞧,我光顾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忘了您是这方面的专家了,就交给您,我会请那两位电脑高手帮忙,继续找失踪者的下落。”

  “同时,我们一定要注意,暂时不要让小孟知道这些情况,谢医生对她的病程进展很不乐观——抗心律失常药的效果刚开始用时还可以,但这两天在逐渐减退,小孟本人的感觉也很不好,病毒引起的炎症反应很难控制,在这个阶段,医生几乎只能‘坐山观虎斗’,希望小孟自身的免疫力能最终占上风。所以这个时候,过大的情绪波动,对心律失常的症状和免疫力都有不良的影响。”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见我了。”孟思瑶冷冷地说。

  “为什么?你还在厌恶我?”钟霖润的傲气没有减半分,但在孟思瑶面前,他愿意乞求她的爱。

  “哪敢,我这里既没有厌恶,也没有喜爱,一切都是中性的。”

  “怎么会这样?”

  “我只是尽量保持冷静,避免情绪波动而已。”孟思瑶看着钟霖润一脸迷茫,忍不住有点想笑。

  “我知道,我没有这个福气,也不值得你再为我情绪波动。是我不好,一直没有勇气面对现实,一直生活在欺骗里,我若换作你,也会对我失去信任,所以,我请求你的原谅。”钟霖润低下了头。

  其实,这些天里,孟思瑶的心头已经逐渐澄明,钟霖润是真正爱她的人,在关键的时刻,和他邪恶的父亲决裂。虽然他隐瞒身份良久,但他无法选择出身,注定了万难的局面。他一定为此饱受煎熬,才会频频光顾精神分析专家的门诊。更何况,他的确出生入死地救过自己,为此,一定也成了随时会“伤心至死”的人,这样的深情,无以为报。

  “告诉我,去看过医生了吗?”孟思瑶温声问道。

  “看了,一切正常,医生还给我提了建议,说只要能做到,保管永远不会发病。”

  “哦?有这样的好事?什么样的预防措施?”

  “就是每天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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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22:03:27 | 显示全部楼层
  43.伤心死

  他早知道,他不会被这个城市所容,或者说,他不会被这个“外面的世界”所容。

  他是个山里来的孩子,但他经历的一切,不是“乡下孩子迷失于都市”那种陈词滥调,对他来说,都市和乡村,远非问题的关键。是人性,是从盘古女娲亚当夏娃以来就复杂而扭曲的人性,造成了一幕幕的人间悲剧,他,只是这一幕幕悲剧中的一个小角色。

  可惜,这个道理,他知道得终究还是太晚,大错已铸就,覆水难收。

  他是个从不言后悔的人,自己做出的选择,错也是自己的,再给一百次机会,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虽然村里的长者,一遍遍地说,流传在他们胡梢的故事:出了山到外面闯荡的少年,无不伤心至死。

  全村几百人,没有一个会相信,他这个全村最聪明的孩子,居然会犯同样的错误,尤其在那么多伤心至死的故事之后。

  好学不辍的他,十四五岁就认为已将村里长者的医术学到了家,离开在父母双亡后,一手将他抚养大、和他相依为命的姐姐,偷跑出村,在崇安县里一个远近闻名的中医门下学徒。二十出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也已经远近闻名。

  但他的求知欲也在膨胀,中医药学博大精深,但他知道西医西药也有神奇之处。他抓住了一个工农兵保送上大学的机会,进入了全国闻名的江京第二医学院,毕业后又以出类拔萃的成绩被留校任教,并成为中西医结合研究室里最年轻的科研人员。不久,他又和一名貌美得难以描摹的姑娘成了家。

  直到那时,他都固执地认为,所谓出了山的人都会伤心至死,无非是一种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悲苦故事的集合,更难听点说,只是一种宿命论的迷信。

  但伤心至死,比他更固执地出现了。

  这是一个被保藏得很深的秘密。故老相传,每隔二十多年,他所在的村子就会有一种奇怪的瘟疫流行,造成人和牲畜大量地猝死。没有人能说得清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种瘟疫的发生,更说不清为什么会这般有规律地发生,甚至,连死因都说不清。据说,往往是家中的一个人先死,然后配偶因为伤心不已,不久也同样地猝死。所以长久以来,村里称这种瘟疫为“伤心死”。每次瘟疫发作,出现死亡,村里人会先耐心观察一阵,不去接触尸体,甚至不去埋葬尸体,只是让家人或接触过死者的人离开,到村里预先设好的临时房中居住,并采用一种特殊的程序为这些可疑的患者“消毒”。如果同样的死亡在一个月内出现了五次以上,举村就将穿上长雨衣,他们历代相传的孝服,迁往山的更深处,离开这个已经被玷污的村址。而旧的村址,将会被烧毁。等瘟疫过去,村里人会给在瘟疫中死去的村民立上一个无字的碑。因为他们同样固执地认为,这些人莫名其妙地身死,是一种不得善终,一种上天的惩罚。

  这是为什么,村子每隔二十多年,就会迁徙一次。


  村里的长者执意往深山里走,因为他们认为,整个村子其实就是被咒的,注定要反复遭受瘟疫的侵袭。离人世越远,就越能避免外界的百姓受到传染。

  为什么会是个诅咒?他想,如果真有,那一定是因为村里千年流传下来的一种延年养生的习俗。村里无论男女老少,每年都要“换一次血”。所谓“换血”,是让蜈蚣、水蛭、蝎子等嗜血的毒虫,吸取人身上的血,偶有外来人看见,以为是在做“蛊”,其实和“蛊”有天壤之别。蛊是利用毒虫本身的毒性制毒,而“换血”只是让毒虫吸走血里积攒的毒素——村里对人体生理的理解,人生在世,劳动、饮食、休息,无时不刻不在积攒对人体没用的废物,这是为什么要有排泄器官。但为什么还会时不时有各类疾病,还会最终因各类疾病老死?因为血里的“毒”没有排干净,如果“毒”没有在血里积攒,人可以活到百岁千岁,就像古书里说的那些圣人,村里的一位长者甚至向他引用《圣经》,说洋人的先祖也能活成百上千岁。“换血”后,因为被毒虫咬啮,村民有时出现中毒症状,村里有特制的草药和药膏解毒。这种古怪的“换血”法,在外人眼里,就是一种近乎邪恶的行为。

  也正是因为所有人都相信这是本村受了诅咒,明朝的一次瘟疫暴发后,官府派出一支部队,血洗了整个村子,只有两户人家因为在外狩猎,幸免于难,保存下了村脉,保存下了传统。也许,这是村里长者坚持远离繁华最重要的原因。

  同时,另有一个更悠久更神秘的传说,是关于十几里外山中的一个悬棺洞,据说那洞里有咒,最去不得,进去过的人,半年之内一定会死。村里那个教他念了很多书的先生,不听劝,曾进去过一次,回村后,三个月内就死了,死在睡梦之中。教书先生的新婚妻子,哭得死去活来,不久也死了,死的时候,仍满面泪水。

  村里长者认为,悬棺洞里的咒,悬棺洞里的毒,和本村冥冥中联成一脉,是导致疫起的根本原因。

  他不会忘记,那是1980年,远在江京的他接到了姐姐从华西镇寄来的一封信。信里,姐姐说,村里的鸡死了两只,猪死了一头,很奇怪的死法,没有伤口,没有发瘟打蔫儿的过程,倒头就死,村里的长者说,大概是“伤心死”又开始了。在信的最后,姐姐终于告诉他,自己很怕,怕不久也会“伤心死”。

  因为姐夫被好奇心驱使,在两个月前进过那个悬棺洞。

  他和姐姐的感情,不是仅仅用“手足”可以形容。他们的父母,就是死于上一次的“伤心至死”暴发。父母死后,姐姐省吃俭用、辛苦劳作,将他养得大到可以逃离她身边。他记得,姐姐在最青春如花的年纪,总是穿着一件缀满补丁的衬衫。姐姐出嫁的那天,才第一次穿上了新衣。

  如果那些传说都是真的,他要不顾一切,挽留住姐姐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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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22:03:39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赶回村,村里已经出现了第一个死去的村民。他在深夜,潜入那个被遗弃的民居,为那个死者进行了解剖——多年的医学学习和实践使他不可能再相信村里的那些旧俗,他知道,既然是瘟疫,那么一定有病毒或者细菌的作孽,调查死因,寻找病原,是治疗和预防的唯一途径。

  死者的心脏明显变大,心肌竟呈现断裂。

  他采集了死者血液和其他体液的样本,以及心肌组织的样本,返回江医。经过研究、求教、实验,他可以断定,这是因心肌炎引发的猝死。不久,病毒也分离出来,属柯萨奇病毒。他凭着历史和直觉,认为这种病毒在通过体液传播,才会出现夫妻相继死亡的现象。而“换血”的陋习使毒虫得以携带病毒在村民间传播。

  从流行病学看,病毒感染引起的暴发常有周期性和季节性,这大概是为什么每二十多年暴发一次。


  他再次回村,再三嘱咐今后一段时间内每个人都要格外注意卫生,同时,打算向有关防疫部门汇报,也因此和村里的长者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村里的长者认为一旦有防疫部门卷入,“换血”的传统必定会受诟病,甚至,会有当年“屠村”的重演。他反复劝说,毫无用处,不禁感叹,人、甚至一个文化所持有的陈腐观点是多么根深蒂固。

  终于,本着对村里长者和传统的尊重,他同意不去汇报,但再次叮嘱村里在这段时间里决不能再“换血”。而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去过悬棺洞的姐夫猝死。

  这是第二例死亡。

  姐姐做为死者遗孀,忽然成了人见人怕的“怪物”,村民们都知道,下一个死去的,就是她。姐姐只能以泪洗面。

  他改变了主意,写了一封匿名信,将疫情递交到省卫生防疫站。不料,防疫站派来的医师被村里人以接触了尸体为名强迫“消毒”,受到了精神上的极大创伤。他觉得和养育他的村子已不能再有任何瓜葛,毅然将姐姐带出,回到江京。

  回到江京后,他就沉埋在寻找治疗方法的艰辛中。他觉得自己是螳臂当车,因为对病毒感染,从来就没有任何十分有效的治疗方案,尤其对这种病理都尚且不清楚的奇异病毒。没过多久,他就认识到,或许,真正的出路正是在自己的本行——中西医结合上。

  中医现有的一些治疗方案和西医并无太大差别,以调养为主,对症治疗为主,并不能从根本上止住病程。在对姐夫的哀痛中,姐姐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心律失常症状。而他的耳朵里,仿佛时时刻刻都有一架钟,在嘀嗒嘀嗒地提醒着,姐姐随时随地都会骤然倒地,永远离他而去。

  他还没来得及报答姐姐的养育之恩。

  他日以继夜地在动物房进行着药理实验,所幸,他觉得离目标越来越近。

  偏偏在这个时候,祸起萧墙。

  他已经记不得,从收到姐姐的那封信开始,已经有多久没有和妻子沟通。他最多的时间,都是花在教研室里和医院里。他几乎已经忘记,家中还有个美艳如花,需要体己的妻子。

  妻子敏感、多疑,几次试探后,她得出结论,才华横溢的丈夫,一颗心早已不在她身上。她尊重他对姐姐的感情,他的孝心。但她是个需要很多爱的人,往远处看,他强烈的求知欲、对事业的执着、废寝忘食的钻研精神,注定了他不会是个好的爱人。而她唯一需要的,是一个好的爱人,能陪她看看电影、谈谈小说、切磋学习心得的爱人,能携手漫步人民大道的爱人。

  而她的身边,有一位同样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信誓旦旦,要向她提供这一切,做她永远的爱人。她的姐姐,永远喜欢在她的生活方向上插几句嘴的姐姐,劝她三思,适得其反。

  他和她,在两条不同的轨迹上越走越远。

  远到必须永久地分开。

  他万没想到妻子在这个时候变了心。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很爱她,所以无法接受,所以伤心,伤心至死。

  也许,他的爱只有那么多,在同时,只能给一个女人。

  他苦苦挽留,她去意已决。

  祸不单行,姐姐骤然逝去。心律失常引起的猝死。

  他,彻底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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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3 22:03:59 | 显示全部楼层
  44.老相片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杜容说了很久,仍带着警惕,盯着游书亮。

  游书亮微微一笑:“杜阿姨,您别这么紧张,怎么弄得像我在审讯似的?”

  杜容也被这句话逗笑了,但随即又绷紧了脸:“你们打听出来的那些情况,瑶瑶知道吗?”

  “目前当然不知道,但我想,告诉她真相,应该是迟早的事……您后来真的再也没有窦焕之的下落?我相信您肯定没直接和他接触,但我想,他应该是爱憎分明的人,体会您当时挽救他们婚姻的良苦用心,对您应该心存敬重才对,总应该以某种方式表达出来才是。”

  杜容张了张嘴,又闭紧,最后说:“没有,绝对没有,他现在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当初认识他的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他虽然各方面都很出色,但精神上好想比较脆弱,当初,要能有你这样出色的精神病专家帮他就好,他也不至于自毁前程。”

  “所以您也就是为这事儿,为他不平,后来再没有和杜若……您的妹妹往来。您和瑶瑶的关系也不是很亲。”

  “瑶瑶是个好女孩儿,但她太维护她爸妈——她爸爸生前特别宠她……我想,他们应该还算是个幸福的家庭吧。我现在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我有点过分,我是说,没参加小若和她老公葬礼的事,瑶瑶因此特恨我。但怎么办呢,我就是这个性格,这么老了,哪儿那么容易改呢。”

  游书亮将窦焕之的故事又在心里过了一遍,不由一阵阵心寒:如果雨衣人就是发送电子邮件引诱孟思瑶等人进拾夕洞的根源,他会不会就是失踪的窦焕之?许多特征都符合:年老、穿雨衣、普通话好、和孟家有怨。如果是这样,雨衣人正是在报复夺去他幸福的人。杜若和丈夫已经去世,报复的对象就成了两人的女儿。

  “我就剩最后一个问题了,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杜若第二次结婚,是在哪个月份?”

  杜容一怔,随即冷笑了一下:“您真会绕弯儿,为什么不直接问呢?瑶瑶是在两人结婚后一年才出生,绝对是姓孟的种。”

  “这位老太真厉害。”游书亮想着,起身告辞。他将名片递给杜容,沉声说:“现在看来,找到窦焕之是保证瑶瑶痊愈的唯一机会,因为他毕竟曾潜心研究用中西医结合治疗那种奇怪感染的方法。您和我一样,都希望瑶瑶康复,咱们一起努力吧,也希望窦焕之还活在世上,能出手治好瑶瑶的病。”

  杜容又怔住了,这番话,说到了她的心里:自己怎么没早点儿想到。看来,有时候同情心也误事啊。


  “没有任何进展,”三方电话里,郭子放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气馁,“窦焕之,百度搜索条目为零,Google搜索条目为零,各个医学相关的搜索器、数据库,我们都试过了。”

  游书亮说:“即便这位老先生还在人世,就怕他也改了行。”于是将从杜容处听来的故事说了一遍。最后说:“我仔细分析了一下,有这么几条明显的结论。第一,窦焕之的确是从怪村走出来的,但思想和行为,都和怪村格格不入,完全符合那个雨衣人的特点——我记得小孟曾和我说起,她去那怪村,遇见过一个男孩,说那雨衣人和他们村有渊源,但又绝非是寻常的村民,窦焕之不正是如此?第二,窦焕之是位个性十分鲜明的人,有强烈的爱;第三,这样的人,往往也会有强烈的恨,容易走极端;第四,他一定恨透了杜若,认为如果不是杜若分他的心,他说不定有足够时间研制出治疗‘伤心至死’的特效药;综合看,窦焕之有最大的嫌疑,就是那个雨衣人。”

  章云昆说:“你的意思是,他经过那次打击,精神崩溃后,多年以后出来寻求报复?为什么不早下手,直接针对他最恨的人,也就是小孟的父母?却等小孟的父母去世后,来对付小孟?”

  游书亮说:“我不知道,但猜测一下。如果真是他,他一定知道,最让小孟父母伤心的,死了也不安心的,就是让两人的宝贝女儿小孟死去。我想他一定是在跟踪小孟,所以掌握了小孟的许多具体情况,然后发电子邮件给小孟和她的朋友们,将他们诱进了悬棺洞。

  “悬棺洞里,他已经事先安排好了某种携带病毒、嗜血的小动物,入洞的游客都不能幸免。这种病毒很特殊,有相当长的潜伏期,潜伏期根据每个人的身体情况不同。等病毒发作的时候,人的心脏会受到急性损伤,最终因为心律失常而猝死。”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郭子放有些茫然。

  “因为目前没有更多的线索,查这个人一定会很困难,但我觉得不久就能得到更多的信息……我怀疑窦焕之和杜容,也就是孟思瑶的大姨,还有一些联系,因为当时杜容是同情窦焕之的,觉得妹妹杜若做了有愧良心、自私的事,所以窦焕之一定不会害杜容,反会敬重她。记得你们从得广集团占据的小楼逃生吗?是杜容报的案,而她说是一个陌生人给她打的电话。哪个陌生人有可能知道她的电话呢?当然是那个雨衣人,也就是窦焕之。我前面说过,雨衣人很可能用大量的时间对小孟的一举一动进行监视,因而才能在小孟多次遇险的情况下,出手援助。”

  “问题是,如果他一心想杀小孟,为什么又会屡次在得广集团将要成功暗害小孟的时候,暗中相助?”章云昆问。

  郭子放忙说:“我们早分析过这个问题,他一定是想享受自己‘亲手’杀掉瑶瑶的快感。”

  “这是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也许他本身也有一种矛盾的心理,明知自己这样做是错的,但他不会后悔,一定要做成;同时,潜意识里,他又希望一切化解。我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雨衣人会在游客找到悬棺洞前,让众人返回;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发出的那封电子邮件里,别的景点在地图上都标记准确,却特意将悬棺洞的位置标错。这也是潜意识里他不希望人们能找到那悬棺洞的所在。”游书亮一边说,一边在心底感慨:无论这一切是否窦焕之所为,如果他当年能有得力的心理医生帮助,他的生活或许会明亮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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