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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遗忘的世界

《灾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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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 11:34: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卷 天晴 二十七章 煮酒

  跟着老杨,蓝煜星一步一个台阶,走向他曾经走进去过的那间会客室。

  两个人脚步节奏完全一致,在寂静的地下工事里,显得异常响亮,这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敲打在蓝煜星的心上。除了脚步声,他还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急促而有力。

  这样的紧张,是蓝煜星从未有过的体验。

  有生以来,他曾经有过很多次紧张的时刻,比如,第一次进中纪委的面试,第一次去见并不赞同他们婚姻的小雅的母亲,第一次看到只在电视上见到过的领导……那些时候,他也有点紧张,但只是一瞬间,很快便能沉静下来,坦然面对即将见到的,即将发生的事情。今天,他是怎么了?

  怎么了?蓝煜星其实清楚,这一切,都源于他即将见到的人,那个他曾经十分尊崇的河西大队的大队书记,P县的县委书记,十分尊敬的把自己当成儿子一样谆谆教导的未来岳父,宽厚的长者,慈爱的父辈,谈新权。

  几十米的通道,二十多级台阶,仿佛走了半个世纪那么长。蓝煜星很奇怪自己的想法,明明一直在准备着今天的会面,可是,真的来了,他却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走到头,永远不要有这次会面。他真的不想有这样的会面,不是不敢,而是不愿。

  太残忍了。蓝煜星脑子里为这次即将到来的会面作了一个评价。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看着老杨打开那扇木门,蓝煜星作了一个深呼吸。他需要平静自己的情绪。

  早就知道,人在紧张的时候,做两次深呼吸会平静一些,可是,他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不需要,在需要紧张的时候,他总是能够出乎自己意料地平静下来。今天,终于有机会试了一次,可惜,没什么用处,他依然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老了。

  这是蓝煜星在跨过木门之后,看到端坐在沙发上的谈新权之后的第一感觉。

  今天的谈新权,穿着严肃而又正规。藏青色细条纹三粒扣西装,质地很好,而且刚刚熨烫过;洁白的衬衫,领口下打着一个饱满而又齐整的领带结。头发也经过精心打理,虽然发型很普通,但每一根都梳理得很齐整。刚刚刮过胡须的脸,很光洁,只有下巴的地方有点发青。他是刚刚出席完一个重要的活动来不及换装就赶了过来,还是非常在意今天的这次会面,蓝煜星不得而知。

  这样的装扮,应该是可以让人显得很精神、很年轻的,可是,蓝煜星得出来的根本不是这个结论。他看到的,只是谈新权那比以前白得更多的头发,额头比以前更深的皱纹,还有,他眼中的血丝和落寞神情。

  他只穿了一件西服和一件衬衣?早春的天气还有点冷,这么大年龄了,会冻感冒的。不过,蓝煜星很快看到,一件长长的风衣挂在沙发旁面的衣服架上,应该是他穿来的。这就差不多了,蓝煜星放心了一些。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在关心他的健康和身体,蓝煜星对自己的想法有些奇怪。他很快明白,对眼前的这个老人,自己似乎无法产生敌意,尽管,他是那么痛恨这视人命如草芥的组织,但他根本无法把这个组织和眼前这个慈祥而又年迈的老人联系到一起来。

  “来啦?”谈新权抬起了眼皮,目光平静如水,和平时见到蓝煜星并没有任何区别。

  这给蓝煜星提了个醒,他现在不是领导,也不是长辈,而是对手,是敌人。自己现在心浮气燥,而他却如此沉静,在气势上就弱了三分,按这样的状态延续下去,今天的谈话显然会很被动。蓝煜星并不知道谈新权会和自己谈什么,但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既然来了,就免不了一番讨价还价,自己需要警醒才是。于是,蓝煜星也稳定了自己的情绪,说了一声:“来了。”

  “不错!”谈新权赞了一声,赞得蓝煜星一头雾水,不过,他的答案很快便给了出来:“年轻人,能够如此迅速地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容易啊。坐吧。”谈新权把手指向对面,示意蓝煜星坐下。

  按照谈新权的示意,蓝煜星坐了下来,心中却是更加警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的局面似乎比刚一进来的时候还要被动呢。

  “不要奇怪!”谈新权的话,总是跟着蓝煜星的心理波动在走:“你进来之前,我也坐在这里平静自己的情绪呢。这种情况,好多年没有了。当初在河西大队做大队书记的时候,我开万人大会,发动大家大干水利,全村上万名男女老少聚集在打谷场上,我坐在台上往下一看,黑压压的,全是人头,当时就紧张了,开场白都有些结巴,不过,很快也就适应了,反而因为开始的一点点紧张提起了我的激情,四十分钟的会开完了,下面一片欢腾。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孟浪啊,一个小小的大队书记,也开什么万人大会。”谈新权自嘲地笑了笑。

  他说得简单,但是,那个局面,在蓝煜星的想象里,却是无限神往。一个大学刚刚毕业的年轻人,二十出头,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在上万名父老乡亲面前,一呼百应,万人拥戴,那种风采,那种魅力,难得一见啊。不过,这也在提醒蓝煜星,这人应该是个天生的演说家,他的话,肯定会有极强的鼓动力,自己要把握住防线才是。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谈新权的这句话像是在说自己,又像是在说蓝煜星,不过,他很快把话题转了回来:“可是,就是那时候的那种紧张,和刚才我进这个屋相比,也是有所不如。在你来之前,我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呢。你给了我很大的压力啊!”

  谈新权毫不讳言自己刚来时候的心理状态,他描述的,简直和蓝煜星在进这间屋子之前的情形如出一辙。蓝煜星终于感觉到,自己和他,今天才有点棋逢对手的样子。

  “怎么不说话?”谈新权并没有独自一人喋喋不休,他显然在关注着蓝煜星的状况和反应。

  “我在听您说呢。”蓝煜星谦恭地一笑。

  “是啊,今天的确应该是我多说一些,很多事情你还不明白。不过,我会很认真地听听你的想法的。”谈新权今天的目的看来就是要在讨论中说服蓝煜星了,他并没有隐瞒:“我问你一件事,你知道我今年多大吗?”这又是一个让蓝煜星一头雾水的问题。

  “您五十七了!”对谈新权的档案,蓝煜星非常熟悉。

  “其实不止,我今年已经六十三了。比你知道的大了六岁。”谈新权的话似乎回应了蓝煜星的想法。刚才,他脑子里还在转着谈新权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怎么就能得到一个村的老百姓拥戴的问题,很快他就给了自己一个比档案年龄要大得多的年龄。这样算来,谈新权做大队书记的时候,其实已经是三十出头了,三十而立,倒也正常。

  “刚才,你是在想我在河西村时候的事吧。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能够把全村上万人团结到了一起来,风风火火地干了那么多的事情,不大可能是吧。其实,那会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年轻,后来很多的传言都夸大了,我给你说说我以前的事吧。”谈新权好像看透了蓝煜星的心思一般,每一句话都十分契合他的所思所想,虽然从进了这间屋,蓝煜星前前后后只说了三句话,不到二十个字,可两个人的交流并不是局限于语言,这样,这次谈话就显得很顺畅了。

  “现在是凌晨了,我还真有点饿了,咱们吃点宵夜吧,咱们边吃边聊。老杨啊,你把我带来的东西拿过来,再看看厨房有没有什么现成的可以吃的东西,也给我们弄两样。”谈新权既然提到他带了东西了,看来他也是有所准备。蓝煜星是不管那么多,既来之,则安之,随他去吧。

  不一会儿,老杨带了两名勤务兵过来,一个抱着两个坛子,另一位却是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几味点心和干果。老杨也没闲着,他左手一个很别致的木炭炉,右手是个木篮,篮子里装了几件平时不见的木制器具,很精致也很复杂,不知道谈新权这壶里卖得是什么药。

  一切摆放完毕,谈新权对老杨说:“天也不早了,你身体不好,熬不得夜,休息去吧,留个人在这儿照应着就行了。”老杨答应一声去了。

  “这喝酒也罢,吃东西也罢,要自己动手才有趣味,你们年轻人现在不是流行DIY嘛,Do it yourself! 我们这个年龄的人不这么说,我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呵呵。”酒水和食物都拿来了,谈新权开始忙活了,蓝煜星识趣地站起来帮忙,心里却是纳闷,眼前的这老头越来越像是一个谜,总是给他太多太多的惊奇,比如他刚才说的那句Do it yourself,很纯正的英国本土口语,和时下流行的美式英语的味道是大不相同的。

  “你把那个锅子放在炉子上,对,好!”谈新权一边拆着酒坛上的沙袋和封皮,一边指挥蓝煜星给他打下手。安置好了以后,谈新权从篮子里拿出一个上面有着长长的柄底下面却是一个小圆桶的东西,放在酒坛子里搅了一下,蓝煜星很快就闻到了一股子扑鼻的酒香,很醇的感觉,和常喝的白酒不同,这种醇香没有丝毫的刺激性,只有那种纯正而又稪郁的香味。

  “知道这叫什么吗?”谈新权把手中的工具已经从酒坛里提了出来,下面的圆根里满满地盛着的就是酒。

  “记不大清楚了,好像叫油端子吧!”蓝煜星笑了笑,对自己的答案并没有把握。小时,村里常常有挑着担子的卖油郎,一头是油桶,一头是油粕,有人买香油,他们就把一个漏斗放在油瓶上,然后就是用这种油端子,把油慢慢地提出来,再倒进瓶里去。端子有大有小,最大的半斤,小的一两二两的都有,和人民币的币值类似,顾客想买几两都成。

  “呵呵,还不错,不过,盛油的叫油端子,用来盛酒,就叫酒端子了。这些很传统的家伙,现在离我们是越来越遥远了,你们这一辈人还能记得,再过一辈子,这些东西就成了地地道道的文物了。”谈新权一边往砂锅里添着酒,一边发着感慨。

  谈新权的情绪也带动了蓝煜星,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世界在变化着,人也在变化着,现在,两人还能在一起其乐融融,谁知道下一刻怎么样,谁又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也许,就是明天,自己的性命便会在这个看起来慈祥而又和蔼的老人手里终结。想到这一点,蓝煜星清醒了许多,眼前的和谐,只是表象,前途凶险啊。自己的命运,也许就决定于今天的这一次会晤了。

  不过,一切都没影响到蓝煜星的坦然,对生死,他早已置之度外,按道理,早在一个月之前,他就应该再一次和这个世界告别了。不是他不想继续活下去,他还想做很多很多事情呢,只是,造化弄人,已经由不得他了。人嘛,到什么山砍什么柴,既然命运把他推到了这一步,让他在生命和原则之间做出一次选择,他就必须做这种选择,蓝煜星并不遗憾。至于眼前,今朝有酒今朝醉好了。

  酒在炉子里越来越热,酒香也越来越浓郁。蓝煜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酒香把自己的五脏六腹过滤遍,心里暗叹了一声:多么美好的生活啊。

  这时候,谈新权已经在对另一个坛子下手了,他边拆边说:“这酒不错吧,知道是什么酒吗?”

  蓝煜星看着砂锅里渐渐开始冒出热气的酒,酒色棕红,色泽纯净,一点杂质都没有,在砂锅里极象一块大大的琥珀。不是葡萄酒,更不可能是啤酒,便答了一句:“这是米酒吧。”

  “是米做的,却不是普通的米酒,准确地说,应该叫黄酒,不过,它还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叫女儿红。”谈新权边忙活边拆开了坛子。

  “女儿红?”这个名字蓝煜星很熟,但他还从来没有看过,但在很多的小说里都听过这个名字。

  “其实,我的老家在南方,吴越吴越,我家是越地的中心,那可是一个名人辈出的地方啊。可惜,我从十几岁上了大学以后,学习,工作,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几十年了,总是想找个机会回家看看,居然一次也没成行;其实,也不是没有机会,想抽时间还是有的,可一来我父母死的早,又没什么兄弟姐妹,家里没什么人了,想回去却不知道回去看谁,二来,我这一生庸庸碌碌,想到家乡那些闪光的名字,居然有无颜以对父老乡亲的感觉。中国有句成语叫近乡情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我连乡音都改了,也就越来越缺乏回乡的勇气了。”谈新权的话让蓝煜星心里一动,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坚强的老人柔弱的一面,他真的没想到,以谈新权的特立特行、杀伐决断,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代枭雄了,没想到到老居然连回老家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

  谈新权的家乡蓝煜星自然清楚,那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近百年了,一颗又一颗闪亮的明星从那里升起,政治家,教育家,科学家,大文豪,难道,真的是这些响亮的名字给了谈新权压力了吗?蓝煜星不理解,也不懂。如果因为家乡有名人就连回乡的勇气都没有,那来自湖南湘潭、四川广安的游子,岂不全部无颜再见江东父老?

  “算了,不说这个,徒增伤感,还是说酒吧。”谈新权说话的特点就是这样,永远围着一个主题,稍稍偏离一点就会拉回来,而且不着痕迹。

  “女儿红,故名思议,和女儿有关。咱们那儿有这种风俗,家里添丁了,便埋下一坛新酒,如果是男孩子,到了十八岁成人的时候取出来宴请亲友,这就叫状元红了;女孩子,就等出嫁的时候拿出来,就是女儿红了。”谈新权在解释酒名的来历,这蓝煜星倒是早就听说了。

  “这坛酒,是生晶晶的时候我埋下的,也是我亲自酿的酒。来之前,我特意安排人到我在P县的老宅那里把酒起了出来,今天,咱爷儿俩把他给喝了吧。”谈新权见酒温得差不多了,便从篮子里拿出一只木勺和两只木碗,然后,盛了满满的一碗,放到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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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 11:34: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卷 天晴 二十八章 质问

  把自己面前的酒倒满,谈新权又取过蓝煜星面前的酒碗,准备给他也满上,蓝煜星哪敢让他倒酒,连忙起身,要从谈新权手中拿过添酒的木勺。

  “坐下,坐下!”谈新权并没有给他,而是边盛酒边说:“年轻人,尊敬老人是对的,不过,心里尊敬就行了,不必讲这么多的客套,哪来的那么多繁文缛节啊。”

  蓝煜星无奈,只好双手接过,放在自己面前。

  这时谈新权又拿过筷子,伸进了另外的一个坛子里,捞出的居然是一只足有四两重的青壳大螃蟹。“来,接着!”谈新权把螃蟹递给了蓝煜星,蓝煜星双手持碗接了过来。

  “这螃蟹还是过年的时候晶晶从你们家带回来的呢。好东西啊,我到现在都没舍得吃,今天,咱们也把它分了吧。这一坛是四只,两雌两雄。咱们一人两只,呵呵。”谈新权在谈笑之间,也给自己取了一只。

  蓝煜星这才想起来,过年的时候,自己家里来了两位乡里的干部,给自己送了一盒这种醉蟹,后来一直忙于案子,早就忘了这回事了。今天,谈新权带来了为女儿出嫁准备的女儿红,又带来了从自己家里带来的大闸蟹,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蓝煜星还不得而知,但有一点蓝煜星隐约猜得到,那就是,谈新权是准备在今天,把所有的恩恩怨怨全都了结了。

  “来,喝酒!”在蓝煜星胡思乱想的时候,谈新权已经端起了酒碗,轻轻是抿了一口。学着谈新权的样子,蓝煜星也把木碗端到了嘴边,还没喝呢,就感觉有一股甜绵而又醇和的酒香扑鼻而来,徘徊不散;一口入肚,便觉得腹中有股热气徐徐上升,暖洋洋地流淌在胸、喉间,很是受用。

  “有酒不可无蟹啊!其实,这黄酒和螃蟹才是最好的搭配。你看这醉蟹,虽然是你老家地产的,但腌制时用的却不是你们那地产的大曲酒,而是黄酒。”谈新权边说,边掰下一只蟹脚,咬去关节,轻轻一吸,一条肥白细嫩的蟹脚肉便被他吸了出来,水边长大的蓝煜星一看便知,谈新权也是食蟹的高手啊。

  “你知道这醉蟹是谁发明的吗?”和中秋的时候初次在谈宅吃饭一样,谈新权也是一边吃,一边问蓝煜星一些问题。

  “这我就不知道了。”蓝煜星对吃并不是很有研究,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也不以为意。

  “那李贽你知道吧。”谈新权提示了一下。

  “李贽是明末的一个大学者,集哲学家、思想家、文学评论家于一身,不过,我没看过他的着作。”对李贽,蓝煜星还是知道一些的,总算没有得零分。

  “是啊。李贽还有一个绰号,叫蟹仙,这你可能就不知道了。此人嗜蟹如命,曾对螃蟹发出这样的感慨:予嗜此一生,每岁于蟹未出时,即储钱以待,因家人笑予以蟹为命,即自呼其钱为买命钱。他还说:蟹之鲜而肥,甘而腻,白似玉而黄似金,已造色香味三者至极,更无一物可以上之。所以,每当蟹一上市,李贽就倾其所有买命钱,每日食蟹;过了蟹期,就食瓮中珍藏之醉蟹;再往后,没有了,就只好每日思之、念之、忆之,时日之漫长,不知何日又到来年蟹至之时。要说对蟹的痴迷,李贽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谈新权娓娓道来,并没有半分卖弄的意思,却让蓝煜星大为叹服,这老头无论谈什么话题都是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可谓出口成章。这种水平,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而是长年累月的积累,说他满腹经纶,实在是不过分啊。

  “这个李贽,对中华民族的意义可是非同寻常啊。你知道吗?欧洲的发展,主要得益于文艺复兴,而打响欧洲的文艺复兴第一枪的,是卜枷丘,他那本离经判道的《十日谈》,直接向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的代表,天主教会发起了最猛烈的攻击。两百年以后,卜枷丘种下的这粒火种,如同星火燎原一般,在欧洲大陆上熊熊燃烧,让整个欧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欧洲文明,一举超越了领先了几千年的中华文明,成为世界的主流文明,至今犹然。也就是在这个几百年里,我们国家的民族落后了,落后就得挨打,所以,从清末开始,到一九四九年,中国被欺侮了整整一百五十多年。”说到这里,谈新权痛心不已。

  谈到中华民族的屈辱史,蓝煜星同样痛心,一老一少两个,至少在这一点上是有共同语言的。但是,蓝煜星还是在思考谈新权的话,一个问题便接踵而至:“这和李贽有关系吗?”

  “有关系,大有关系。”谈新权碗里的酒已经喝完了,蓝煜星连忙给他又添了一碗,助他的谈兴。

  “你知道吗?在卜枷丘的同一时期,中国也有个离经叛道的家伙,他头顶道冠,身披袈裟,足蹬儒靴,向与西方基督教一样吃人的礼教--宋明理学,也就是所谓的新儒学发起攻击,但却被朝廷判了死罪。这个人,就是李贽。李贽死了,中国的文艺复兴也跟着夭折了。可惜的是,他留下的这粒的火种,并没有燃烧起来,中国的封建势力太强大了,比西方的教庭势力要强大得多。小蓝你知道吗,邓小平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当然有道理,可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落后,表现在科学技术上,根子却在思想文化上。”

  谈新权的观点,让蓝煜星很是认同,他重重地点了几下头,口中连称:“您说的是。”

  “可是,咱们的思想文化,始终没有出现本质上的变革。可以这么说,五四运动算是一场比较彻底的反封建运动,但波及面很小,受五四运动影响的,主要是青年知识分子,还有一部分产业工人,但中国社会最大的一个群体,农民,始终没有接受到新思想、新文化的教育。这一切,只有到了一个最特殊的时期,才发生根本的改变。”谈新权停下来,又喝了一口酒。

  “您说的是一九四九年吗?”蓝煜星试探性地问。

  “不是。”谈新权给了他一个否定的回答,旋而又解释道:“当然,那是一个伟大的时刻,一个在西方列强面前跪了一百零九年的文明古国,终于在那一刻站了起来。可是,思想的彻底解放,那个时候并没有真正开始,前段时间放过一部叫《开国大典》电影,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么一个细节。建国前,主席的老家人专程跑到北京,让主席封他们做亲王,做宰相,说既然是毛家人做了天下,总不能让大官都给外姓人做了去。你说,那时候农民的思想意识,和封建社会有什么区别?所以说,即便到了建国的时候,大多数中国人的思想,仍然停留在封建社会,信奉的基本上还是三纲五常的那一套。”

  这个电影蓝煜星是看过的,确实是有这么个细节,当时看的时候也就是一笑而过,却没有想到谈新权居然能把这个小插曲提升到如此的高度。不过,他分析得的确是有点道理,蓝煜星也就点了点头,紧接着问道:“那您指的是什么时候?”

  “文革!”谈新权掷地有声地说出了两个字。

  “文革?”蓝煜星感觉实在是难以置信,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谈新权就是在文革期间受到打击,遭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灾难,没想到,他对文革居然是这么一种评价。

  “不错,是文革。十年浩劫,谁都不可否认,在这十年里,国家的经济,文化,社会事业,科技教育,几乎全盘陷入停顿乃至倒退,对这一点,我们都十分明白。但是,我们都是马克思主义者,都应该辩证地看问题,看文革也不例外,如果单纯从哲学的角度,从意识形态的角度看,文革未偿不是一种突破。这十年里,统治了一千多年的主流意识形态,儒家思想,被彻底打破,我们不妨说,毛主席几乎是以一种只争朝夕的快节奏,完成了西方两百年文艺复兴的任务。甚至可以这么说,主席在有意无意之间,亲手砸碎了自己这一尊神像,如果没有文革,谁也无法憾动他共和国开国皇帝的地位;如果没有文革,就没有后来党内的民主;如果没有文革,今天的中国仍然是一个放大了的朝鲜。中国在十年动乱结束后,开始进入了发展的快车道,谁能说,文革不是一种蓄势?”说到这里,谈新权的声音已经比开始的时候高了许多,蓝煜星能感觉出来,他,开始兴奋了。

  对谈新权的观点,蓝煜星并不完全认可,他明显可以感觉到,谈新权的思想似乎有些走极端,不过,他不想跟他辩,他想仔细听一听这个老人的想法,尤其是,什么样的思想,居然指挥他作出那样丧心病狂的行为。蓝煜星现在需要的是答案。

  蓝煜星这次没有点头,也没表示同意,被谈新权看在眼里。显然,他并没有被自己说服。于是,他叹了一口气说:“唉,当然啦,你还年轻,并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哦,我几乎忘了,你是有另外一个心理年龄的。”谈新权终于提起了蓝煜星感觉最麻烦的那一茬,让蓝煜量的心砰砰直跳。如果说,他有什么软肋,这一条特别是因此而引起的感情纠葛,应该是最大的软肋了。没想到,谈新权谈着谈着,还是把话题引到自己的身上来了。

  “在S市,老杨是我最好的对手了,从小就是。不过,因为你也知道的原因,后来,我和他并不能经常在一起,偶尔在一起,总忘不了摆开棋局杀上两把。去年腊月,我和他在一起下棋,跟他说,在S又有了一位青年高手,而且和他的棋风很象,老杨不信,我就把棋给他复了一盘,结果老杨失声惊呼,说你的棋路,是他们杨家的不传之秘。不过,那时候我们并没有往那上面去猜,棋这东西,本就是门派众多,但大体就是分刚柔两路,像我,是属于阳烈的一路,你和老杨,走得却是阴柔的路子,棋风相似并不奇怪。不过,因为你和晶晶的关系,再加上老杨对家传棋艺流失的好奇心,我们就开始了对你的调查。”

  蓝煜星从来也没想到,暴露他身份的,竟然是一局棋。他和教授下棋学棋,本来就是在弈中学,学中弈,教授从来也没有跟他说过这个门派那个门派的事情,只不过是耳濡目染,这棋风棋路就形成了,那里会想到,棋术和武术一样,是有门派有招式的,到了高手眼里,也和比武一样,可以从招术里判断出一个的师承来历啊。

  “等我们开始认认真真地调查你之后,再印证之前你的一些表现,我们才发现,你的身上有太多太多的不解之迷。你本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大学生,在校期间并无任何出众之处,可在公务员考试中居然能够独占鏊头;我们调看了你的试卷之后,发现你最擅长的居然不是你的专业,却是法律,尤其是案例分析题,本来是最难的拉分题,你居然一分未失;你在校期间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可在面试的时候,居然把口舌如簧而有准备充分的R大高材生许枫驳得张口结舌,当场失态。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有一个转折点,那就是黄山的那一次事故。卧说的没错吗?“谈新权抬头望了蓝煜星一眼,目光中满是审视的意识。

  “仅仅凭这些,您就能推理出如此离奇的结论吗?”蓝煜星虽然不想否认,但他知道,谈新权的调查肯定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当然,有了怀疑,求证起来就方便了。就是在求证的过程中,我们才得出了更为大胆的结论。第一个让我们难以置信的,是林清雅对你的态度。你还记得我给你的那几张照片吗,自从开始了对你的跟踪调查,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视野之内。那些照片,你能蒙混过晶晶,却蒙混不了我,在照片里,林清雅看你的眼神,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上下级感情或是同志友情,而是那种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即将离去的绝望和恐怖。当然啦,我们也想过,你们两个,一个少妇新寡,一个血气方刚,天天在一起,并非没有发生私情的可能。不过,老杨就在林清雅的身边,他对林清雅的一举一动也都很清楚;也许老杨一个人还不够,除他以来,还有其他的人,也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所以,我们可以肯定,你们并没有特别的私情,否则,根本瞒不过我的眼睛。可既然你们清清白白,林清雅怎么会用那样的一种眼神去看你?实在是难以理解。再联想到林清雅,从你们的教授那里,老杨也查出了一些状况。林清雅本是一个大家闺秀,而且这个女孩子一向不计名利,为了男朋友连学业都不顾,为什么会突然跑到S市来做一个下派干部?而且是在丈夫刚死不久之后。她真的这么想当官?显然不是,她来这里,只能为了她的丈夫,范志杰。所以,我们开始怀疑你有可能是范志杰。”谈新权说了长长的一段,可能是感觉有些口渴了,便端起酒碗来,又喝了一口。

  喝完酒,谈新权看着蓝煜星说:“关于今天的这个话题,上次老杨在挑明你的身份的时候,已经说了一部分了,今天我说的,是对上次的补充,已经说过的,我就不再重复了。小蓝,我现在仍然叫你小蓝,因为我知道,你现在其实是两个人,一方面,你是林清雅的前夫,另一方面,你又是晶晶的未婚夫。你们在山洞中发生的事情,老杨也告诉我了,不过我知道,那是生死弥留之际的一种绝望,而且,林清雅也是为了留下你的性命,才作出那样的决定,这一点,我们可以不再追究。但你和晶晶的事情,我却不能不说。晶晶这孩子是个实心眼,她这一辈子是非你不嫁了,而且,在事实上,你对她也是应该负有责任的。我现在想问你,如果你不死,你对你的婚姻将作出何种选择?”谈新权紧紧地盯着蓝煜星,那种眼神,给了蓝煜星以强大的压力。可是,蓝煜星却从那严厉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点紧张,一丝期待,这让蓝煜星居然对眼前的这个老人有了一丝同情和怜悯。

  “如果我还有机会的话,并非是屈服您现在的压力,我可以很坦然地告诉您,我当然会和晶晶在一起,过去是这么打算的,现在是,将来仍然是,从来就没有变过。”蓝煜星直视着谈新权,郑重地回答道。

  “如果她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呢?”谈新权又追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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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 11:34: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卷 天晴 二十九章 诱惑

  “晶晶怎么了?”自从进了这个山洞,蓝煜星还是第一次听到晶晶的消息,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坏消息。

  “打从你……”谈新权不知道用个什么样的词来形容蓝煜星现在的状态,只好打了个顿:“……以后,晶晶的精神状态就一天比一天差,到后来,已经是中度的臆想症了。她每天一看到我回家,就会问你的情况,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句话。上一次和她说话的时候,我偷偷把她的经常挂在嘴边的几句话录在手机里了,你听听吧。”谈新权的语气黯然,说完之后,便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爸,蓝煜星已经没有下落了是吗?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不和我联系?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在哪里。无论有多远,我都会去找他的。哪怕,哪怕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如果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我就跟过去找他,可我担心,万一他还在这个世界,我去那边又找不到他。”蓝煜星在静静地听着,听着从谈新权的手机里传来的谈晶晶的声音,眉头很快便紧紧地锁到了一起。

  晶晶,这个开朗而又外向的女孩儿,从蓝煜星认识她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一个快乐分子,在她的身上,是永远也挥洒不完的快乐,永远也消耗不尽的活力。蓝煜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种绝望得如同地狱里传出来的声音,居然是出自晶晶的口中。这种声音,显然不是一个心智健全的人所发出的。就算不是谈新权所说的那样,成了精神病,但为期也不远了。现在,现实摆在他的面前,不由得他不信。而且,按新权所说,他每一次回家,晶晶都会这么问,这是精神病患者的典型症状啊。

  “谈叔,晶晶这样,有多久了?”蓝煜星想通过这个来判断晶晶现在的病情究竟有多重。

  “知道林清雅从这里出去以后,她的症状就立刻表现出来了。在你失踪的那段时间,也有一些先兆,不过不明显。后来林清雅出来了,对外公布的消息是,你们遇到车祸失散了,她迷失在大山里,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却下落不明。知道了这个消息,晶晶就彻底崩溃了。”谈新权忧心忡忡地说。

  “那林……”蓝煜星几乎脱口而出的是:那林清雅为什么不去告诉晶晶,自己还没死。但是,转念一想,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告诉晶晶?告诉她什么?告诉她自己被她爸爸关在山洞,现在活得好好的,可就是不能出来见她?更何况,自己现在虽然还呆在这里,但林清雅那边行动以后,自己还是免不了一死。就算林清雅想个什么法子糊弄一下谈晶晶,最后,事情依然是要出来的。而且,蓝煜星不难想象,真相大白以后,晶晶一旦知道,她的男朋友是被她的父亲领导的组织害死的,而他的父亲又伏法了,那就是双重的打击。

  蓝煜星知道,晶晶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里,她的父亲睿智而又慈祥,母亲温柔而又贤慧,从她记事的时候起,父亲就做了领导干部,和同样生活在P县的同龄人相比,她的家庭环境十分优越,又是独生女,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对她而言,从来都是在享受温情与快乐,并没有体会过什么叫痛苦;小学,中学,大学,工作,一路顺风顺水,从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和自己恋爱以后,她把在生活中得到的爱,又转移给了自己,对自己的关心无微不至;自己也敬她,爱她,呵护她,顺从她,两个人到现在,甚至没有吵过一句嘴,他们的恋爱关系,双方的父母也十分支持。她的生活,实在是太美满了,连美中不足都没有。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在蜜罐里泡大的女孩儿,忽然从天堂跌入地狱,她能承受得起吗?她不能。不难想象,痛苦和折磨对她而言,现在仅仅是个开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将更为可怕。别说是晶晶,就是一个心智十分成熟的人,面对这样的人间惨剧,也很难接受得了,何况是晶晶?

  蓝煜星后悔了。早知道这样,他就不应该对晶晶表白自己的爱恋,如果他们没有这层关系,一切都好解决。谈新权是自作孽不可活,晶晶自然而然也会受到打击,但程度肯定要比现在轻许多。更何况,如果他不认识晶晶,不和她相爱,就算是有什么,也和他没关系,谁让她摊上了这么个爸爸?

  由谈晶晶的现在的状况,蓝煜星又想到了很多很多。他接手这个案子以后,遇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终于忍不住对谈新权质问道:“谈叔,晶晶现在的这个样子,我想你从前可能没想到,但是,有些事情,你应该想到:许昌平和许枫父子两人在办案点的爆炸事件中双双毙命;董守业横死后,董小方孤身一人远走他乡;周嫒嫒被害,她年迈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刘氏兄弟命丧法庭,只留下两对孤儿寡母以泪洗面,这些,哪一件不是人间惨剧?坦率地说,那个时候,我对他们很同情,却绝没有今天这般痛苦,我不知道你还是不是有这种感觉。可现在,我相信,您一定和我一样的痛苦,我们也更应该体会别人的痛苦。谈叔,你还要在这条道上走下去吗?”

  “小蓝,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晶晶的事吗?”谈新权并没有因为蓝煜星的责备而动容,面部表情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你请说。”蓝煜星余愤未消,措词虽然礼貌,但口气十分生硬。

  “其实,晶晶的病因并不复杂,就是相思成疾。心病还需心药医,这个道理我是懂的。这些天,我专门请了一名心理医生在家里照顾她,开导她,可是收效甚微。解铃还需系铃人,她因你而病,也需要你才能让她康复。心理医生也是这么说的,只要你现在能够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她面前,她的病就全好了。我这次来,本想劝你出去。我的底限是,只要你不再干涉这件案子,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部忘掉,其它的,都由我来安排,你和晶晶还可以回到从前。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说完,谈新权原本平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绝望。

  “此话怎么讲?”对谈新权的意图,蓝煜星还是能猜到的,但他又想不通为什么谈新权现在说他错了。

  “很简单,我接下来的话,会说服你,不要轻易妥协,这话,我本不该说,却不得不说。”

  “您想说什么?”蓝煜星更糊涂了。

  “牺牲,你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吗?”谈新权问了一句,但他并没有等待蓝煜星的回答,而是自顾自地接着说:“有些事情,从一个角度看,的确是灾难,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却是牺牲,是必须付出的牺牲。为了革命,主席牺牲了六位亲人,毛泽民、毛泽潭、杨开慧、毛泽建、毛楚雄、毛岸英,这里有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兄弟姐妹;为了新中国,还有千千万万的英雄儿女付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此外,我们也不可否认,在历次战争中,也有无数的老百姓,这里,有妇女,有儿童,也有老人,无可奈何地牺牲了。正像主席他老人家所说的那样: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蓝煜星没有想到,谈新权在这种时候,居然会和他谈起毛泽东,不过,他看谈新权的意思,显然不是只准备说一句两句,他有很多的话要说,蓝煜星也就不打扰他,听着他说下去。

  “小蓝啊,就目前而言,我觉得我们的信息并不对称。你是做纪检的,看得出来,你热爱这一行,你有你的事业追求,尽管我不认同你的追求,并且多次劝说你放弃这一行,也为你转行提供了一些条件,你就是不同意,但我理解你,尊重你,甚至欣赏你,欣赏你的执着。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很急功近利,和他们相比,你的境界显然要高上很多。这一点,我感觉和我年轻的时候非常相似。问题是,你理解我吗?你知道我的追求吗?你一直用你的价值观、是非观来衡量我,你觉得这公平吗?”谈新权似乎很希望得到蓝煜星的理解。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我一直认为,我不是那种很教条的人,如果你做的有道理,我一定会认同的;即便是不认同,我也愿意倾听。问题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真的能让我甚至很多的人信服吗?”蓝煜星的确不认同谈新权的所作所为,但是,他也十分想知道,谈新权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

  “谢谢。”谈新权可能是在感谢蓝煜星给他一个表达的机会,难得地向一个晚辈,一个年轻人说了声谢谢,然后就接上刚才的话题说道:“我刚才说到牺牲,是想告诉你,主席他老人家为了革命,为了新中国,连自己的妻子、孩子、兄弟姐妹的生命都可以牺牲。现在,晶晶得了臆想症,这点牺牲,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还有,你刚才所说的那些人,他们,也是在牺牲。我可以告诉,周嫒嫒是许昌平的情人,他们不是你们想像得那种纯粹的权色交易,他们其实有很深厚的感情,你见过周嫒嫒写得那封信,那其实不是写给孙继尧的,而是写给许昌平的,应该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是有真爱的,许昌平,至少在前面,他可以牺牲他最心爱的情人;孙继尧,你更清楚,董守业是他最信任的兄弟,为了组织的需要,董守业也可以作出牺牲;钱大富,同样是为了组织,他牺牲了女儿的幸福,牺牲了自己最欣赏的女婿。而这些牺牲,都是无奈之举,除了周嫒嫒,其他的都和你有非常直接的关系。正是因为你,因为你在这个专案组,才让我们一次又一次地陷入被动,一次又一次地作出牺牲。”

  “这么说来,他们的死,全是由我造成的,我应该去接受法律的审判才是,对吗?”蓝煜星明显不接受谈新权的观点,当即便提出了反驳。

  “当然不是。”谈新权选作了一个认同的表达,然后才说道:“在常规的判断中,在法律的衡量上,你当然不必为此负责,因为,你也是为工作。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看,如果放在我们组织的内部,放在孙继尧甚至是钱大富的眼中看,他们亲人的死,就是和你有关,就是你造成的。如果不是你在审讯中把董守业逼上绝路,他本有活命的机会;如果不是你让董小方打那个电话,刘彪就不必作出牺牲;如果不是你暗地里让人盗窃许昌平的家,许昌平父子就不至于暴露,也就不至于父子双双殉难。这些,我说的对吗?”

  “您说的不对。”蓝煜星对谈新权的话作了了断然决:“你上面所说的这些人,其实,只要他们没有杀人,没有犯下死罪,法律都可以给他们一个公正的裁决,甚至是宽大的处理,比如刘彪,比如许氏父子,请您不要忘记,他们,是死在你们的枪口下。”

  “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信息不对称。”谈新权说话的主题非常明确:“比如,一个军人,在战场上杀敌,于我方,那是英雄;而于对方,却是刽子手,是十恶不赦,非死不可以平其疚。你的所作所为,除了我,甚至钱大富、孙继尧都能理解你,道不同不相为谋嘛。但是,你却从来没有理解过我们,理解过我们的法律,在我们的法律里,许昌平,许枫,刘彪,他们要做出背叛组织的事情,就是死罪。而他们犯下这样的罪,全都是因为你。这是起码的事实,你不必不承认。我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我的原因,如果不是你蓝煜星是我谈新权的女婿,你早就没命了,根本就不会活到今天。甚至是,因为你的特殊身份,他们甚至没用你的家人的安全来要胁你。你信吗?”

  “我信。”蓝煜星并不否认这个事实。其实,这也是他一直在思索的,他们不敢杀害林清雅,蓝煜星可以理解,毕竟,林清雅的背后,有着庞大的势力,他们惹不起,但自己不同,自己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子弟而已。按道理,他们早就知道自己在专案组里所起的作用,可迟迟没有对自己下手,这是为什么?蓝煜星并不明白。现在,他知道了,原来,原因就在于他是谈晶晶的男朋友,是谈新权未来的女婿。可是,偏偏就是自己在一直和他们作对。蓝煜星感觉自己遇到了一个黑得不能再黑的黑色幽默。

  “其实,事情也不是这么简单。不杀你,并不纯粹是因为这层亲情关系,毕竟,你和晶晶还没有成婚,你想啊,连刘彪这样已和玉纶有这么长时间夫妻关系的人都可以牺牲,你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然,我事先没有料到局面会发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也没想到,晶晶对你的用情会如此之深,如果早知道,你刚进纪委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在组织部长的位子上,直接给你挪个位子也就罢了。比如,安排你下基层挂职锻炼什么的,很简单。我之所以留着你,是因为你对我有用。”

  谈新权的话,又一次引起了蓝煜星的好奇心:“有用?”蓝煜星十分的不解。

  “不错。你在两个方面,可以起到别人不可替代的作用。我先说第一条,也是你最重要的一个作用,我想培养你做我的接班人?”

  谈新权平静地把话说出来,却让蓝煜星顿时感觉头皮一麻,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口气问道:“您说什么?”

  “我说,我想培养你做我的接班人。”谈新权依然十分平静地望着蓝煜星,但蓝煜星却从他的目光中发现了一束渴盼的光芒。他是真诚的。蓝煜星暗暗地作着判断。

  “我说的是真的,在这样的事情上,我不可能欺骗你。”谈新权的表达依然从容:“并不是因为你是晶晶的男朋友,当然,通过这层关系,我更多的了解了你。正是因为我对你有了足够的了解,我才作出了这样的决定。做我的接班人,做这个组织的负责人,至少要满足四个条件。第一,要有能力,很强的领导才能。第二,要有很强的人格魅力,能够影响和带动你身边的人。第三,要够严以律己,没有私心杂念,一心为了组织,为了事业。这些年来,我考察过很多年轻人,组织内的,组织外的,但都不是很合格。比如身边的这几个年轻人,许枫机灵有余,稳重不足,而且有点德薄,难以服众;安永江品行很好,有一身好功夫,可惜谋略不足;刘彪各方面的条件都很不错,但有一个最大的缺陷,心智不够坚忍,心肠太软,容易动摇。唯有你,几乎是十分十美,至少,我,老杨,老钱三个人都看上你了。我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加入这个组织,如果你加入,我可以保证,第一,这个组织很纯洁,尽管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也走过极端,但我们的宗旨同样是为国为民;第二,如果你进了这个组织,晶晶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你可以考虑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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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 11:34: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卷 天晴 三十章 忆苦

  “ 刚才您说的是你不杀我的第一个理由,您可以说出第二个理由吗?”对谈新权所提的要求,蓝煜星并没有说是或者不是,他还在追问。

  “第二个理由是源于你的特殊身份。”谈新权对蓝煜星的态度也不以为意,看来,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你指的是原来范志杰的身份吗?现在我可以正面回答您,你们的推测没有错,我确实是得到了他的一部分思想意识,但是,我仍然是蓝煜星,并不是范志杰。再说了,范志杰兴许比较能干,但他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的能量,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的职权,而不是他的能力;当他不在十三室主任这个位子上以后,也就看不出来有什么过人之处了,否则,我也不会被关在这里束手无策。您说是吗?”蓝煜星已经明白了谈新权的意图,他还是像上次安永江、老杨他们劝说自己一样,希望自己配合他们,甚至是成为他们的人。

  “你说的不错。但我们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希望动用你作为十三室主任的职权,何况,你也没有这个职权。我们希望你能帮我们的是,化解目前的这场危机。毕竟,像我们这样一个非常庞大的组织,不可能是铁板一块,更不可能完全做到悄无声息,不露任何蛛丝马迹。据我们了解,中纪委十三室已经插手这个案子了。凭他们的能量,只要我们的组织进入了他们的视野,应该很快会掌握到一些情况,如果我们没有一个很好的应对方式,最后难免是一个鱼死网破的结果。”

  蓝煜星看得出来,谈新权这次可能真的感到麻烦了,否则,不会把这样一种严重的后果告诉自己。不过,他心里有数,如果林清雅是按照他的话去做的,局势得发展可能比谈新权预料的还要快,不知道林清雅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蓝煜星一边思考,一边问:“鱼死网破?怎么个鱼死网破法?难道,你们准备直接对抗强大的人民武装?”

  “肯定不会。你并没有理解我所说的鱼死和网破的意思。”谈新权正视着蓝煜星:“小蓝,我从来都没打算用你的生命来威胁你,因为你也是个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但是,一旦事情闹到了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这个组织会迅速瓦解,这就是我说的网破了,可我们的人不一定会有很大伤亡。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就是把J省所有的人民警察和武装警察全调到这里来,把这里团团围住,我们也有突围逃生的可能。便何况,我们大部分的精锐力量并没有在这个基地,他们各有各的任务。另外,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们也还有后路,至少,我们会给所有弟兄们提供一个了此残生的避难之地,所以,鱼死,指的不是我们的人,而是你,你们!”

  “你说的我们指的是哪些人?”蓝煜星对自己的安危并没有过分放在心上,但是,他想知道,还包括哪些人,自己的亲人在内吗?

  “你当然是首当其冲。不妨说得更直接一些,我们对你和林清雅并不是十分信任。林清雅自从离开这里以后,就回到了北京,然后,十三室的调查就开始了。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我们尚不能确定,但不能排除你和林清雅密谋欺骗我们的可能。之所以现在没有杀你,还是刚才我说的那句话,你还有价值,依然是我们争取的对象;可如果我们控制不了局势,再留着你的话,那我可真的没法向大家交待了,我不能因为你是晶晶的男朋友,就对你网开一面,否则,何以服众?至于其他的人,自然也要为他们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比如林清雅,比如林正祥,还有你在十三室的那些弟兄。你要相信一个真理,破坏,远远比建设容易得多,在你所说的强大的武装力量面前,我们可能没有能力保护这个组织,但绝对有能力对破坏这个组织的人进行报复。你相信吗?”谈新权自信满满,看得出来,所有的后果,都在他的考虑之中。

  不过,蓝煜星并不服气:“谈叔,您是不是高估了你们的力量了。如果你们把林清雅和林正祥他们都杀了,你们还有立足之地吗?”蓝煜星所言不虚,一个犯罪集团,居然到了胆敢杀害中纪委工作人员的地步,这等于是公开挑衅党和政府的权威,那还了得?别说是狡兔三窟,就是三百个窟也得把他们挖出来不可。

  “你说的不错,但是,你说的没有立足之地的前面,需要加一个状语,在中国!如果不在国内呢?甚至和中国政府根本没有外交关系的国家呢?”谈新权神秘地望着蓝煜星。

  “你们……”

  “停!你想错了。”谈新权感觉到了蓝煜星的愤怒:“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在和一些敌对的国家或者组织相勾结?你多虑了,出卖国家和民族利益的事情我们永远不会做,这一点请你放心。我们只不过是在一个非洲的小国买了几十平方公里的土地,经营了几座矿山和工厂而已。在那个国家,我们就是一个国中之国,不但具有很具战斗力的武装力量,甚至在经济实力上也要强于他们国家的财政,因此,我们不需要接受任何国家和组织的资助,当然,也不受他们制约。至于这么做的目的,也绝不是企图在国内敛财之后向外转移,只是对我们组织的成员的安全负责,万一事情败露,也给他们留条后路,就这么简单。”

  谈新权又让蓝煜星知道了一个让他感觉到震惊的消息。这个组织,就他以前了解的情况,已经足够庞大了,没想到,他现在所了解的,仍然只是冰山一角,他们居然在国外也建立了基地,天知道这需要多少钱,看来,他们的财力远非当初估计的仅有一个玉纶集团。

  “你是在想我们哪来的那么多钱吧?”谈新权总是能一眼看穿蓝煜星的心思:“其实,这不难。就说非洲的那几个基地和矿山,我们并没有花什么钱,只不过是帮他们训练了一支队伍,然后又打了几仗,帮他们剿灭了反政府武装而已,可以说一分钱没花,甚至连我们的战士都没牺牲一个,就创造了巨大的经济效益。可以这么说,我们在海外的资产,现在已经远远超过了国内的部分。如果你愿意,到你领导这个组织的时候,在那里建立一个国家都不是不可能,甚至还可以加入联合国,在联合国大会上和咱们国家的领袖平起平坐,也可以在出访咱们国家的时候,在国家领导人的陪同下检阅仪仗队。”说完,谈新权面带笑容,平静地看着蓝煜星,不过,并没有丝毫的炫耀。

  “谢谢您,居然给了我这么大的一个官,国家元首!不过,我不感兴趣。”蓝煜星语带讽刺地拒绝了。

  “我知道你不感兴趣,我同样不感兴趣。我的兴趣在国内。”

  谈新权的话总是让蓝煜星有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感觉。他忍不住问:“难道您想做中国的领袖?”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蓝煜星感觉,自己似乎在听一个神话。

  “我还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再说,我今年都六十三了,等发展到那一步,最少得几十年吧,如果我是你现在的这个年龄,倒不是一点可能性没有。唉!”谈新权叹了口气,似乎在感慨昭华不再,同时,似乎也是在给蓝煜星一个巨大的诱惑:如果你现在加入这个组织,肯定前途无量。

  “那您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问题,憋在蓝煜星的心里很久了,也设想了无数的答案,现在,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说来话长啊!”谈新权又叹了一口气:“今天,我倒不是一定想说服你,只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敞开心扉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了,老实说,我很庆幸能有一个我愿意说对方愿意听而且还能听懂我的话的人。不过,小蓝,你却要仔细想一想,你真的要听吗?”谈新权的话里,居然有引蓝煜星为知己的意思,但也包含一种警告的意味。

  “我现在听与不听,有区别吗?”蓝煜星显然是明白了谈新权的意思,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太多太多的秘密,知道了这些以后,摆在他面前的路也许就只有两条了:一条是服从,一条是死。

  “你说的也对,现在,你知道不知道,区别都已经不大了。”谈新权端起面前的酒碗又喝了一口。喝完以后,眉头一皱,酒已经凉了。

  “我再给您添点吧。”蓝煜星把谈新权的酒碗拿过来想添酒,一看,却傻眼了,煮酒的砂锅已经露了底。两个人在不知不觉之间,居然把一砂锅的女儿红给喝完了。

  “再倒!坛子里还多着呢。”谈新权已经有了点酒意,说话的口气里,多了一分酒逢知己千杯少的豪气。蓝煜星不敢怠慢,连忙捧起酒坛子,把酒又倒了大半砂锅,坛子里的酒已经只有三分之一了。然后,他又在炉子里加了几块木炭,这才坐下来,静听谈新权说话。

  “这事情说来话长啊,得从头说起。你得有点耐心才成。”谈新权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咱们今天就来个彻夜长谈好了。”

  蓝煜星当然不会反对。倾听谈新权的话,已经远远不是职业上的需要了,对他来说,谈新权就是一个谜,在他身上,有太多太多矛盾的、不可理解的地方,这引起了蓝煜星最强烈的好奇心。只要谈新权愿意说,哪怕是再听一夜,蓝煜星也不会困倦。同时,谈新权也是一个精力极其充沛的人,在外面跑了一天,连夜赶回来,现在又和蓝煜星聊了有两个钟头,居然一点倦意都没有。

  “刚才我告诉你,我的实际年龄比我的档案年龄大六岁,其实,我上了两次大学。”谈新权一开头,就说出了自己一个与众不同的经历。

  “这是怎么回事?”蓝煜星不解。

  “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谈新权又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酒碗。蓝煜星会意,见酒也基本温热了,连忙给他添上。

  谈新权喝了一口,露出一个满足的表情,接着说道:“我十岁的时候父母亲就双双去世了,和年过六十的爷爷相依为命。爷爷是个教书先生,从小就让我读书识字,在爷爷的教育下,我的学习成绩非常出色。上小学中学的时候,跳了两次级,十五岁的时候,高中毕业,准备考大学。那时候,我和你现在一样,雄心勃勃,想要干出一番事业,咱们国家也刚刚进入社会主义建设阶段,各项建设欣欣向荣,如火如荼。刚建国那会,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是最光荣的阶级,我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工科,而且是冶金铸造专业。”

  听了个开头,蓝煜星就想起来谈新权在河西村办的那个厂,后来发展成了精密铸造厂,原来这是他的专业,怪不得。

  “我不知道我算是生逢其时还是生不逢时,刚毕业,就赶上了大跃进,全国大炼钢铁,我这个冶金专业的大学生,可真是抢手啊。可是,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理想却开始动摇了。你不知道那时候的情况,在工厂里还好一点,毕竟是专业的,有技术,有设备;可在农村,也到处点火冒烟,都在炼钢。这炼钢是什么人都能炼的吗?那会就是!连刚学会打镰刀的土铁匠都能当炼钢的总工程师。我们一帮专业技术人员,也奉命去指导人家炼钢铁,他们炼得哪是什么钢啊,蚂蜂窝还差不多。我那时候还年轻,没有说话的资格,可带我的一个工程师,见势头不对,就向领导建议,停止小炉炼钢,把铁矿石、焦炭这些宝贵的资源集中到大的钢铁企业。这些言论那时候叫什么?叫反动。再加上他本来就是旧社会的大学生,还出过国,就顺理成章地被打成了右派,送进了大牢。我那会是没有话语权,如果有,我十九岁就能当右派。”谈新权自嘲地笑了笑。

  “那后来呢?”蓝煜星开始担心谈新权的命运。这样一个敢作敢为而又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在那个时候代,可是极其危险的。

  “后来就赶上了三年自然灾害。现在有些年龄大的人,经常会把六零年挂在嘴上,你有印象吗?”谈新权问了一句。

  “我听说过。”蓝煜星记得很清楚。小时候,如果谁吃饭的时候糟踏一点粮食,或者是吃饭挑食,爷爷马上就会说:“要是放在六零年的年景,就会怎么怎么样。”还有,上次和晶晶一起回家的时候,也听爸爸谈起过六零年。

  “那时候,是天灾加人祸。人们没有粮食吃,就吃野菜、树叶,野菜、树叶吃完了,就吃草根、树皮,有的地方,甚至还有人吃观音土,其实就是泥巴,人吃的,比现在猪吃的都不如。很多人就这么饿死了。六零年我回家,生产队里,还有几条牛,牛是不能杀吃的,杀牲口犯法。那几条牛的任务是,每天早上,拖着一个犁拖子,就是一个四方方的木头架子,底面很光滑,有点像雪撬。犁拖子上面放的是前一天晚上村里饿死的人,用个草席子包一下,就拖到野外给埋了。我爷爷,就是那时候死的。那也是我最后一次回家,回去给爷爷奔丧。到现在我都忘不了那一幕。爷爷身材算是比较高大的,接近一米八的个头,死的时候,居然只有四十多斤。全身,除了皮就是骨头。你能想象出来吗?一个一米八的人,居然只有四十多斤。”谈新权说完,掏出手帕,在自己的眼角擦拭着。这是蓝煜星第一次看到谈新权掉眼泪,以前,他绝对想不到,像谈新权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掉眼泪。心情,却跟着谈新权沉重了起来。

  “我们现在经常可以在电视里看到一些非洲难民的报道,那些孩子,一个个骨瘦如柴,脑袋长得特别大,很恐怖的样子。六零年的时候,咱们村里的孩子们,就是这个样子,有些看起来比他们还可怜。”通过谈新权的描述,蓝煜星已经完全可以想象出那一幕了。

  “可是,就在咱们国家,那个时候,却发生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种粮食的人饿死了,可城里人,那些不种粮食的人,却活得好好的,你知道原因在哪里吗?”谈新权又问了蓝煜星一个问题。

  “不知道!”蓝煜星摇了摇头。

  “很简单。城里人有供应。当然,那会城里人的生活也不好过,可比起农村人,却是天堂了。他们能领到粮票,有了粮票到粮店里就能买到粮食。开始的时候还能买到大米白面,后来就买不到了,只能买到一些谷子啊高粱啊玉米啊之类的粗粮,到最后,粗粮也买不到了,可还能买到红薯面。你吃过红薯面吗?”

  蓝煜星点了点头,吃红薯面应该是属于范志杰的记忆。范志杰小的时候,农村依然很穷,很多人家也吃这个,就是把红薯切开,晒成干,然后磨成面粉,可以熬稀饭或是贴饼子,黑乎乎的,很粘,吃了以后胃容易泛酸。

  “现在人的生活比以前好了,不愁吃穿了。记得有一年,晶晶从学校回家,在街上买了几个红薯面和野菜做成的窝头,拿回家让我尝尝,说补充维生素,当时就被我扔了,还被我训了一通:大米白面吃腻了,反倒想吃这些东西,好日子过多了,吃饱了撑的。后来想想,是错怪她了,她哪吃过这样的苦啊,怨不得她。”说到这里,谈新权目光迷离,他的心绪,已经完全沉浸在那个不堪回首的时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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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 11:35: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卷 天晴 三十一章 蓝图

  “三年自然灾害给我的震动很大,也让我第一次意识到了农业、农村和农民问题。前两年,有一位研究生学历的党委书记说过这样一句话:农村真穷,农民真苦,农业真危险!其实,那个时候这个现象比现在要严重得多。后来,我开始反思自己当初的选择,城市和工厂,虽然一样缺人才,但还是有一些大学生的,毕竟几乎所有的大学生、知识分子都集中在了城市。农村呢?农村什么也没有。没有资金,没有技术,没有人才,农业怎么能发展,农民怎么能富起来?就靠咱们国家人均不到一亩的耕地吗?当我开始关注农业生产的时候,我是大大地吃了一惊的。在五六十年代,咱们国家普遍农业生产水平比起明朝的时候,居然并没有什么根本性的进步,四五百年的原地踏步,实在是难以想象啊。”说到这里,谈新权痛心疾首。

  “后来,您就上了第二次大学是吗?”聊到这里,话题已经进入了蓝煜星可以知道的范围,他看过谈新权的简历,谈新权的专业是水利工程,因为在学校期间受到排挤,所以,并没有毕业,改革开放以后,恢复了政策,他才回校补考了剩下的科目,取得了本科学历。而且,他在河西村的时候,最早也是靠兴修水利起得家。当时老杨说过,他规划的农田水利项目,每一张图纸,都是由他亲自操刀而成。如果没有相当扎实的专业知识作后盾,那是做不到的。

  “不错。那是在三年自然灾害结束以后,我找到了当时镇中学的校长,也是我高中时候的班主任,我的恩师。和他谈了我的想法以后,他很支持,就给我重新办了一个学籍。那时候学籍啊户口啊什么的管理很松,根本不象现在这么严格,农村连派出所都没有,户口都是生产队和大队在管理,所以,很好办。第二次高考,我毫不犹豫就选择了水利专业,可就在上学期间,又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的思想观念又发生了一个变化,这次变化,可以说,影响了我的一生。”谈新权眉头一皱,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您指的是大学肄业的事吗?”应该是,蓝煜星听老杨说过他上大学的时候,因为参与文革不积极,最后被下放到河西村的事情,相信就是谈新权现在所说的了。

  “差不多是。我再次上大学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好几岁的人了,又曾经有过工作经历,处理事情自然比一般的同学要成熟许多,所以,没用多长时间,就赢得了老师和同学们的信任,被选为班长,后来又进了学生会。大四开学,原有的学生会主席毕业,我做了新的学生会的主席。可是不久,文革便爆发了。开始的时候斗争相对要简单些,串联,写大字报,背毛主席语录,我还是很积极的;到了第二年,局面就开始混乱不堪了,一大批德高望重的教授被批斗,甚至被迫害,大量在建国以后回国投身社会主义建设的老科学家,居然被冠以敌特的帽子,这让我对这次所谓的革命产生了极大的怀疑,我动摇了。后来,终因为一件事爆发了。我的一个老师,一个着名的水利专家,他放弃了国外优厚的经济待遇,在新中国建立以后,毅然回国。十余年里,他不仅诲人不倦,为国家培养了大量的水利专业人才,而且参与了大批重点水利工程的建设,每个月却只拿几十块钱的工资。对他,我是十分崇敬的,在和他相处的几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受到他那颗拳拳赤子之心所感染,所激励。而且,老人的身体状况极差,在打成敌特之间,他已经是肝癌晚期了,可他还是坚持在工作一线,用他可以用小时来计臬的余生来为国家的建设作贡献。这样的人,会是敌特?他图什么呀?打死我都不信。所以,在他被批斗的时候,作为校革委会委员的我据理力争,结果你自然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不过,因为我根正苗红,既是贫农,又是孤儿,占了不少便宜,而且身边也团结了一批人,那帮造反派们也不敢拿我怎么地,所以,就编了一个由头,把我当知青给下放了,让我到P县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呵呵。”谈新权一声苦笑,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那个荒唐的年代。

  “后来您就到了河西村了是吗?”蓝煜星现在是在用询问来鼓励谈新权说下去,这句话属于典型的明知故问。

  “是啊!不过,先不谈在河西村的事情,那时候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主要想说的是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可以说,我被下放,对我最大的一个刺激就是,从前,我一直以为,要想为国家的建设作贡献,首先就是要有学问,有技术,所以,建国初期我学工科,后来感觉农村有问题,又学水利,这种观念影响了我十几年,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如果想做点事情,仅靠知识,靠技术是不行的。”谈新权用这样的话来形容他的转变。

  “那您认为最重要的是什么?”蓝煜星一边猜测,一边问。

  “权力!”谈新权十分坚决地说出了这两个字:“这就是政治!你要懂政治,要有权力,才能顺利地做你想做的事情,才能不受约束地推行你的想法。没有权力,你就是有再好的技术,也只能是一颗棋子,别人让你怎么走你就怎么走,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如果你不服从权力的支配,那么,你就被会被遗弃,你就会被那只权力之手从棋盘上拿开,就这么简单。所以,就是因为我不懂政治,没有权力,我学了冶金,却不能如自己所愿为国家煅炼优质的钢材,只能去指导别人怎么用宝贵的铁矿石去炼那些比垃圾还垃圾的蚂蜂窝;我学了水利,也不能参与到水利工程的建设和设计,只能下放到农村种田,去割麦子,去放牛。”

  “可你学到的东西并不是没有用,后来还是发挥了很大的作用的,不是吗?”蓝煜星感觉谈新权的权力观似乎有点问题,当即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是的,那是因为我有了权力。哪怕只是一点点,只是一个比芝麻还小的小官,但是,有了这点小权,我就按照自己的意志来支配我权力范围内的一切。这样,我才有机会去兴修水利,兴办工厂。河西村的实践,是有限的权力和知识嫁接在一起绽放出的一朵美丽的鲜花,却又因为不可抗拒的权力最后结出了一颗苦涩的果实。老实说,河西村的村支部书记,是我做过的最小的官,却是我最有成就感的一段,我敢说,那时候河西村的水平,绝对是全国农村第一。那时候都在说农业学大寨,大寨怎么啦?大寨能比得上河西吗?差远了。”提到了自己一生最满意的作品,谈新权的自豪感不知不觉地便流露了出来。

  “那你一开始到河西村的时候,因为拉大车,脚心都被戳烂了,并不意气用事,而是有意为之?”蓝煜星渐渐感觉到,肄业之后的谈新权,有了权力欲的谈新权,已经不像开始的时候那么单纯了。

  “那倒也不至于。不过,你说得也不是一点点道理都没有。”谈新权回答得很坦率,此时的他,酒意已经十分明显,舌头似乎有点发硬了:“那时候的我,本来就血气方刚,一腔热血,男人嘛,流点血受点苦算得了什么?我是不服那个气,凭什么农民们就敢赤着脚在麦茬地里走,我们就不行?别人能做到的,我一样能做到,而且可以做得更好。当然,就是因为我的这种勇气,赢得了乡亲们的尊重和拥护,后来,我才能被推举为大队书记,才能有一番作为。所以,你说我是为了某种目的才去这样做,也不能说不对,事实毕竟导致了这个结果。”

  “那后来出了事情以后,你不后悔吗?”蓝煜星有一种判断,是不是文革时期谈新权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反而遭到打击迫害,导致他性格扭曲,痛恨党和政府,这才组建了一个庞大的犯罪集团,挑衅国家政权。

  “后悔?我不后悔。那一次的实践,是我有生以来做的第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为什么要后悔?不过,事后,我还是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小蓝,你还记得我送你的那本书吗?”谈新权忽然提起了中秋节赠书的事情。

  “记得。《徐光启传》是吧,我常看。”蓝煜星很认真地回答道。

  “你的确是看了,可惜,我的一片苦心,并没有起作用啊。”谈新权似乎十分惋惜:“在狱中几年,可以说,我一直在反思,反思我究竟错在了哪里,后来,我终于得出了答案。”

  “那您的答案是什么?”蓝煜星很好奇。

  “你听说过这句话吗?命运像强奸,如果你无力反抗,那就闭上眼睛享受吧。”谈新权说的,是一句被众人传说了千万遍的一句简单而又粗俗的话。

  “当然。”

  “大体就是这个意思了,人,如果不能改变环境,那就要努力适应环境。所以,我在河西村,最后之所以出现那样的结果,就是因为我不识时务,没有研究好中央的政策导向,只是按照自己的一厢情愿,凭着一腔热血蛮干,最后碰了个头破血流,根本就是一个必然的结果。毕竟年轻啊。”谈新权最后的感慨,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蓝煜星。

  “您现在倒是不年轻了,可还是这么干了,那又是为什么呢?”蓝煜星至少可以分析出,谈新权现在的所作所为,虽然和当初在河西村所做的事有本质的不同。在河西村的时候,他是发展生产,造福百姓;而现在,虽然客观上做了一些好事,却也在滥杀无辜、草菅人命,可有一点是相同的:都在与党和国家的大政方针对抗。这和他刚才所说的如果不能改变环境,那就努力适应环境的说法是背道而驰的,究竟是为什么,蓝煜星不得而知。

  “你理解的片面了。我说的是,如果改变不了,那就努力适应。我从监狱里出来以后,可以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韬光养晦,默默地准备着,这个过程很难熬啊。我出来以后,档案年龄也都三十多岁了,还要从科员一步一步干起,不过,也给我赶上一个机会,那会,我拿到了原来的本科学历,正好赶上八十年代前期的文凭热,只要有大学文凭的,一个个都跟做了火箭似的,迅速往上提拔,于是,我很快做了副乡长,副书记,乡长,党委书记,副县长,县委常委,县委副书记,县长,快还是很快的,可是,等终于到了做县委书记的时候,也就是到了可以实实在在按照自己的想法放开手脚大干一番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年过五十了。这个时候,用干部的导向早就变了,文凭热过去了,开始提倡干部年轻化了。我很清楚,县委书记卸任以后,组织上肯定会给一个副厅级的待遇,但是,我做一把手、主政一方的机会已经到头了,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事情,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谈新权的话题在一步一步地进入主题。

  “于是您就实施了这么一个充满血腥的计划?”蓝煜星心里想不通。其实,以谈新权的能力,在P县做县委书记期间,他所做的事情,已经足以快慰平生了,为什么还要在暗地里搞出这么一个动作?蓝煜星实在是不明白。

  “我并不同意你的说法,这个计划,在刚刚启动的时候,的确采取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比如,用了许昌平的一笔黑钱,比如,在上海实施一个空手套白狼的骗局,这些,就是你所说的非法敛财吧。但有一点,佳兵不祥,我从来没有打算过以武力为手段,以人的生命为代价,去推行我们的理想。至于后来因为出现了一些曲折,不得已采取了一些极端的手段,就像我开始时所说的一样,是一种必要的牺牲,那也并非我的初衷;组织这支武装,更主要的目的是在国外开辟财源,在国内寻求自我保护,而不是想把他们作为杀人的利器。而且,我希望你看到,在P县,在玉纶集团,多少群众、多少职工因为我们的努力过上了好日子,解除了后顾之忧,不再为下岗而发愁,为疾病而困顿,为子女上学而烦恼,为住房而操心。说白了,我就是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彻底革除当今社会的诸多弊端,建设一个全新的社会,用官方的话说,就是和谐社会。而且,我还想告诉你,目前我们所实施的,主要是从物质上解决社会弱势群体的生活问题,这仅仅是这个计划的一小部分,未来,我们计划建设的是一个没有腐败、没有特权、没有贫穷、没有不公的真正意义上的和谐社会,而不是仅仅只有少数人先富起来的畸形社会。”

  谈新权的一席话,义正辞严,慷慨激昂。蓝煜星明白了,为什么像刘彪这样的人在临死之前留给妻子的居然是林觉民的《与妻书》,为什么董守业在留给儿子的遗言中说的居然是士为知己者死,为什么像安永江这样的能人义士甘心受他们的驱使,道理很简单,因为,他们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犯罪组织了,他们有自己的组织信念,有自己的社会理想,他们都是在为一个自以为是光明的、伟大的目标而奋斗。

  “所以,你们就可以滥杀无辜吗?就可以非法敛财吗?就可以利用党和政府给你们的职权为所欲为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您真的以为,用一个黑暗的手段,能够打出一个光明未来吗?坦率地说,我现在并没有看到你规划的美好蓝图,我看到的只是血淋淋的现实,只是一个又一个无辜的生命在你们的枪口下终结,一个又一个美满的家庭在你们所谓的理想面前破碎。谈叔,你们的计划才刚刚开始,仅仅是在S市实施了一点点,已经造成了这么多的悲剧,如果推而广之,如果扩大到全国,你可以想象得到吗?那时候死的人就不是一个两个,十个八个,而是成千上万。您知不知道,您的这幅蓝图,别说根本不可能实现,就算是实现了,最后,也必将是血流成河,白骨成山,您真的打算一条道儿走到黑吗?”蓝煜星,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是在质问,那么,他现在几乎是在苦劝了,他在奉劝谈新权能够即早收手,不要再制造更多的悲剧。

  “小蓝,你说的后果,我也想过。所以,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从来都没有打算用那种激进的暴力的手段去达到这个目的。你要相信,我现在所做的事情,只不过是在为下一代人打基础,在为将来作准备。我的时间太少了,如果能够多一些,如果能够提早十年让我有权力实施这个计划,这个计划会完美的多,连一点点违反法律的手段都不需要用。可是,我的时间太少了,只能谋求速成,只能走捷径。小蓝,你加入我们吧,进了这个组织,你很快就会是这个组织的领袖,这样,你就有机会弥补以前的一些错误,让这个组织继续回到那条光明的道路上去。而且,你也必将实现你从前所没有想到过的人生价值。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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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 11:35: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卷 天晴 三十二章 双雕

  听了谈新权的话,蓝煜星把头低了下来,良久不语。谈新权不知道他是在权衡,还是在作思想斗争,但谈新权并不急躁。他很清楚,很多事情,观念,信念的转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是需要潜移默化的,对蓝煜星这样的人来说,尤其如此,能让他作思想斗争,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成效。

  “谈叔,请谅,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蓝煜星还是作出了一个否定的答复。

  “说说你的理由。”谈新权并不吃惊。

  “我做事,从来都不是那种拘泥于常理的人,坦率地说,你的想法,甚至你的做法中的一部分,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感动了我。你刚才说,很多事情需要辩证地看,所以我告诉你,我正是这么看问题的。你的行为,有对社会作贡献的一面,也有危害社会的一面。基于以上考虑,我说两点意见供您参考,希望您能作出正确的选择。”

  “你说吧。”谈新权当即答复。

  “说之前,我敬您三碗酒。”蓝煜星把酒碗用双手举了起来。

  “好!人生难得几回醉,咱们喝。”谈新权也很郑重地把酒碗端了起来,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因为喝得猛,脸上顿时泛起了红潮,眼神中的醉意,已经更加明显了。

  三碗酒喝完,蓝煜星开口了:“客观地说,从您的所作所为看,不管您在河西村,还是在P县,您都不失为一个好领导,好干部;玉纶集团,除了在初期用了一些不光明的手段,在后期,也是一个为P县和S市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都做出积极贡献的企业,钱大富也算得上是一个优秀的企业家。所以,我答应出面通过林清雅帮您协调,但您要做到两条,第一,交出孙继尧、安永江、姚义喜三个人,这三个人是杀人凶手,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第二,解散您的非法武装,他们大多数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您可以让他们另谋出路,也可以让他们远走高飞。这样,事情就算是了结了,我出去以后,再也不插手这个案子,一门心思照顾好晶晶。您继续做您的好市长,钱叔也继续当他的优秀企业家,您觉得如何?”

  蓝煜星说完,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谈新权。做出这一番决定,他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原因很简单,不管怎么说,他这样做都有徇私枉法的嫌疑,而且,如何去说服林正祥,也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谈新权反问了一句。

  “我觉得您应该答应。”蓝煜星并没有正面回答,而语气里还是在奉劝。

  “如果需要把我自己交出来,我也许会考虑,你说我交出我的部下,来换取我的苟活,你觉得我会答应吗?”谈新权的口气有些激动,质问的语气更加明显了,蓝煜星的两个条件,明显让他深深地失望了。

  “我不是想让您苟活。正如您所说,我们两个人,都不是那种把生命放在第一位的人,这是您看得起我,我也同样尊重您,如果说用您的生命来要挟您,那是污辱您。我之所以这样说,就像您刚说说我的话一样,您说留着我,对你们是有用处的,我的想法也一样。您和钱叔的存在,如果不去想别的,一门心思去当好市长,当好企业家,对老百姓同样是一件好事情,这就是我提出这个建议的理由。当然,答不答应在您,我只是感觉,在现在的情况下,已经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

  “小蓝,你终究是错了。你说你不会污辱我,可我却分明感觉到了你对我人格的污辱;你说你不会看不起我,但你分明没有看得起我。你让我抛弃安永江他们换却我和老钱的安全,就是对我的污辱;你让我和老钱安安心心地做一任市长、企业家,就是看不起我,你真的以为,我现在还能满足于做一个留守市长吗?”谈新权的语气,已经在毫不掩饰地表达着愤怒了。

  蓝煜星并没有着慌,而是不紧不慢地拿起勺子,把谈新权和自己面前的酒满上,然后才说:“谈叔,我没有像您所说的那样,当然,我不作辩解。我只想告诉您,您的想法太过理想化了,在现今天的中国,根本不现实。我可以告诉您,对现状的认识,我远没有您那么悲观。刚建国的时候,全世界都认为,社会主义的中国,养活不了五亿中国人,我们的朋友在为我们担心,我们的敌人在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可是,短短的几年,中国人不但在朝鲜战场上打败世界上的头号强国,而且,还建成了一个门类相当齐全的工业体系。后来,咱们的国家走了很长的一段弯路,但能够发现并纠正自己的错误,正是共产党人最大的优点。很快,很多问题拔乱反正了,中国开始改革开放,迎来了二十多年的快速发展。”

  “建国的前三十年,我不和你争论,因为我也认为,你说的基本是对的。重点是后二十年,真的如你所说,就走上了发展的快车道,就连一点失误都没有?”谈新权显然有他的不同看法。

  “对改革开放二十年,您刚才已经说了一些问题,比如农民问题、教育问题、医疗问题、住房问题,诸如此类,我并不否认,甚至我认为,党和政府也没有否认。但是,我觉得更应该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这些问题,我们应该定性为前进道路上的矛盾和问题。现在,中国正在努力建设和谐社会,您应该看到,困扰了中国农民几千年的农业税,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城市反哺农村、工业反哺农业是以后的大趋势;医疗问题,现在中央已经提出,在本世纪的头十年,就要建立起覆盖全国十几亿人民的医疗保障体制;住房问题,也许现在还没有让老百姓满意的解决办法,但中央对这个问题肯定会越来越重视,而且也将会逐步得到解决。而且,即使是被大家切齿痛恨的房价问题,我觉得也应该分两面来看,房价贵是贵了,但老百姓的居住条件却也实实在在的改善了,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在农村就更为明显,十几年前,农村的小青年结婚,基本的配置叫三转一响,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洗衣机,现在是彩电,冰箱,洗衣机,摩托车;十年前是三间瓦房,现在是小层小楼。现在有句话说,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并不是一点道理没有是吗?”蓝煜星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可能是有些口干,便拿起酒碗向谈新权示意了一下,没等对方的响应,便喝了一大口。

  “那腐败呢?腐败怎么解决?你为什么回避这个问题。”谈新权也跟着蓝煜星喝了一碗酒,穷追不舍。

  “您不要着急。我会说的。腐败,的确是国家政治肌体上的一颗毒瘤,我本来就是一个纪检工作者,对这个毒瘤一向是欲除之而后快,这是我最大的理想。但我也清醒地知道,反腐败斗争的规律表明,一个国家,在人均GDP一千到三千美元的阶段,正是腐败的高发期,当年的美国是这样,欧洲是这样,亚洲四小龙尤其是这样,而且和我们国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我们国家的人均GDP刚刚过一千美元,和腐败作斗争,是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我们不能指望毕其功于一役。”

  “问题我们要一个接一个的讨论,刚才你说,现在的老百姓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为什么呢?”谈新权回到了刚才的话题。

  “对这个问题,有一个比喻我觉得很恰当。”蓝煜星并没有回避谈新权的问题:“这是中央党校的一个教授的比喻。他说,一个孩子哭了,大人马上说,别哭别哭,明天我买糖给你吃,这是前三十年;后二十年的情况是,孩子哭了,大人马上拿出一块糖,说,别哭,给你糖吃;第二天孩子又哭了,大人又拿出一块糖,久而久之,孩子越越来越不满意,一块糖,已经哄不了他了。这就是前三十年和后二十年的区别,前三十年,孩子没糖吃,但他一直有希望,认为明天肯定会比今天更好;后二十年,孩子其实每天都吃糖,但他没有希望,甚至会失去了对糖的渴望。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社会现实,问题不在于大家吃不到糖果,而在于失去了一个希望,失去了一个共同的社会理想,说得再深刻一点,是失去了一种信仰。从前人们很穷,但是有希望,有信仰,现在的人吃饱了,穿暖了,却失去了希望,失去了信仰,这才是根本的问题。这和美国当初在发展阶段的所谓迷失的一代何其相似?因此,我还是认为,对这个国家来说,最重要的是按照目前的发展轨迹,顺利的、健康的、持续地走下去,也许前面的路还会有曲折,还会走弯路,但大的趋势却是越走越宽,越走走平坦。也只有这样,老百姓付出的代价才会最小。您说您的目的是为了老百姓,但是,任何大的动荡,首先遭殃的偏偏是老百姓,您认为是这样吗?”

  “小蓝啊,对你的问题,我可以作出肯定的回答,是。社会出现动荡,老百姓的确是最大的受害者,可是,你凭什么就要说,按照我的想法推行下去,老百姓就会成为受害者呢?我的想法也并不复杂,从来没想过暴力革命,也没想过枪杆子里出政权,甚至到今天,我依然认为自己是一个共产党员,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我只是希望,能够通过这个组织的力量,把你,或者说别的接班人,一步一步地推向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地位。在这个过程中,你会先做一个市的或是一个省的领导人,在这中间的每一步,你都可以做很多事情,这就是我送你那本《徐光启传》的意义,我希望通过一种温和的方式,让我们的事业继续下去,而且不出现任何动荡;老百姓在我们推行这个计划的过程中,非但不受损失,而且能够得到一些好处,就像是玉纶集团的职工、P县的群众一样。这难道有什么不好吗?”

  “我承认,您的想法是好的。可有一点,想法和现实永远是有差距的,您说您不想出现动荡,您说您不想损害老百姓的利益,甚至是想让老百姓得到更大的好处,可现在的问题是,你们的计划刚刚开始实施,已经有很多的人因为这个海市蜃楼一般的计划失去了性命,接下来呢,您能保证,不会再出现任何问题?”

  蓝煜星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就知道,谈新权保证不了不会再出现问题。果然,谈新权说:“我不能保证,但我不能保证的是未来的计划未必就会按照我的计划来走,因为事情总有意外。但到目前为止,大多数的情况,依然在我的掌控之中。小蓝,我想告诉你,你到目前所做的事情,固然给我们的组织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但我却认为,你也为组织作出了一定的贡献,对我来说,得大于失。你明白吗?”

  说完自己的话,谈新权面带微笑地看着蓝煜星,看着他的表情,蓝煜星忽然感觉,这个人的眼睛,实在算不上是心灵的窗户,连窗纱都算不上,太深了,深得让他根本看不见底。他只能说一句:“我不明白。”

  “不明白不要紧,我可以告诉你。这些话,除了钱大富以外,谁我也不会告诉,但我可以告诉你。你的确是帮我做了很多的事情。”谈新权越说越悬乎。

  “您可以说得详细点吗?”蓝煜星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么就帮谈新权做事了。

  “开始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这个组织在组织的一开始,就埋下了祸根。堡垒总是容易从内部攻破的,如果一个组织本身的凝聚力有问题,那无论他发展得多么快,多么大,最后总会分崩离析,我们的组织就是这样。这个最大的祸根,就是许昌平。”

  原来是这样。蓝煜星一直不解,为什么组织里面的其它人都是那种有德有行的人,唯独许昌平,虽然也有一定的能力,但贪财好色,一点都不象是那种成大事的人,在这个组织里显得格格不入。

  “许昌平在这个组织里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当初我们发起的时候,许昌平有两大优势,第一是经济优势。我们都是穷人,唯独他是个有钱的人。对组织来说,钱的作用实在是不可低估,所以,我在实施这个计划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通过软硬兼施,把他的资本给挤了出来,这里面有一个不能不提及的人就是周嫒嫒。周嫒嫒本不是组织内部的人,但是,许昌平到了P县以后,很快就耐不住寂寞,和周嫒嫒勾搭成奸,这也成了我们抓住他的把柄。但是,许昌平这个人也十分精明,他加入组织以后,便安排周嫒嫒做这个组织的机要人员,成了组织的内部人员。”谈表权开始一点点地向蓝煜星吐露这个组织里的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东西。

  “所以,你们就要杀周嫒嫒灭口?”蓝煜星感觉难以置信。

  “没有。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自作孽,不可活。周嫒嫒的死其实是许昌平自己动的杀机。周对许昌平其实是很忠心的,你们在孙继尧的家里发现过一封信是吧,应该可以看出来,周嫒嫒对写信的人情真意切,那可是真的。但女孩子就是女孩子,一旦她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一个男人,就不能屈从于自己地下情人的角色,她要做正室。许昌平被逼无奈,终于动了杀心。”

  “那怎么会牵扯到杨鹰呢?”蓝煜星还要解开另外一个疑团。

  “杨鹰的事情,却是钱大富出的主意。当时,杨鹰鬼使神差,跑到P县来做生意。大富在P县是名人,杨鹰一到P县,很快就认出了钱大富。这个人有点小聪明,可也正是他的这点小聪明害了他。他认出钱大富以后,经过简单的分析,很快就察觉出钱大富来P县投资的猫腻,于是就找到钱大富,要胁他,要向他借款一千万。大富当然不可能答应他,而且他知道,这种人欲壑难填,今天你给了他一千万,明天他还可能要两千万。便以公司资金周转不灵为借口,拒绝了他的要求,同时为了稳住他,又给了他一个计划,让他做房地产,当然,这需要董守业的配合。但钱大富也提出一个条件,让杨鹰也帮他一个忙,让他安置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周嫒嫒。钱大富说,周嫒嫒是他的一个情人,但他已经有了准备迎娶的未婚妻,这个未婚妻虽然不再年轻漂亮,却背景深厚得罪不起,不希望周嫒嫒坏了他的好事。杨鹰心领神会,当然愿意帮这个小忙,于是,便把周嫒嫒招进了他的房地产开发公司。”

  “于是,你们一箭双雕的杀人灭口计就诞生了是吗?”在问这句话的时候,蓝煜星表情冷漠。他再一次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这帮人,城府实在是太深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算得上是机关算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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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 11:35: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卷 天晴 三十三章 幕后

  “不错!”此时的谈新权脸泛红光,面露得色,显然对自己的手笔十分满意。蓝煜星知道,谈新权已经有了七八分的醉意了,对情绪的控制,也不像开始的时候那么自如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一些?为了一个杨鹰和一个周嫒嫒,却赔上了一个能力极强、意志坚定并且对组织忠心耿耿的董守业,值得吗?”这同样是一个困扰了蓝煜星很长时间的问题。

  “呵呵,值得?你理解的值得什么?周嫒嫒虽然只是一个机要员,地位并不高,但身份却是非常的特殊,组织里大量的绝密信件都出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拿这个来要挟许昌平,本来就是非死不可。我早就说过,人的贪念是无限的,就算是许昌平这一次满足了她,那下一次呢?更何况,以许昌平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满足她这么苛刻的条件,所以,她非死不可,杨鹰也是。为了保全这个组织,防患于未然,本来就没有什么代价是不可以付出的。再说,组织对董守业也不薄,兄妹俩双双到世界最顶级的大学普林斯顿留学,放眼国内,能有几对这样的兄妹?你真的以为他们兄妹优秀到可以让普林斯顿一眼相中的地步?那是组织对他的关照。人老了,只要能看开些,自己的生命也就不大看重了,如果可以在有生之年为子女留一个光辉灿烂的前程,自己早死一天晚死一天又有什么关系?对你和晶晶,我也是这么想,只要你们可以把这个组织的事业继承下去,现在我出来牺牲也没什么。更何况,我们对董守业的两个孩子并不是送到美国就算了,哪一天,组织的目标实现了,我们依然会重用他们兄妹。董守业也早就为他的两个孩子立下了遗嘱,总有一天,他的两个孩子会看到的,也会得到他们的父亲给他们留下的财富。”谈新权说完之后,唏嘘不已,却让蓝煜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啊?为了达到目的,真是不惜一切代价啊。

  “可我还是认为你错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杀杨鹰和周嫒嫒容易,得到董守业这样的人才却难。如果是我,我不会这么做的。”不知道是出于理智还是感情,蓝煜星对董守业的死始终有点耿耿于怀。在董守业家里看到的情况,乃至和董守业在办案点那段时间方式非常奇特的相处,都给蓝煜星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所以,他对谈新权牺牲董守业极不认同。

  “和你一样,我也十分欣赏老董,他的确是个人才,而且至情至性。但很多事情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我并不想牺牲他,可有时候又不得不牺牲他,你明白吗?”谈新权的表情有些无奈,言语之中,甚至还让蓝煜星感觉出他有一些难言之隐。

  “我不明白。凭你们的实力,分明有很多种方式可以杀害杨鹰和周嫒嫒的。不牺牲老董,也可能会冒一点风险,但完全有可能避免。更何况,事情最终还是暴露了,不是吗?”蓝煜星再次提出了质疑。

  “小蓝,这就是你的局限性了。你看问题,还是缺乏大局观啊。就像你对职业的选择,往往看到腐败的危害,于是就决定从事反腐败工作,而不愿意接受我的意愿把自己培养成一个全面的领导人才,一个一把手。这叫什么?这叫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从具体的案例来看,你也只看到在这个案子里,董守业的牺牲是不是非常必要的,但在我看来,他的牺牲却是必须的。”谈新权又恢复了说教的口吻。

  “这和大局观有关系吗?”蓝煜星一头雾水,不自觉地问了一句。

  “很有关系。”谈新权一边喝着酒一边说:“马克思主义告诉我们,内因才是对事物发展起决定性作用的因素。所以,你看董守业的死,不能仅仅从表面现象来看,而要从内因来分析,这样,你才能找到事物发展的必然。我问你一个问题,岳飞为什么死你知道吗?”谈新权的话越绕越远,也让蓝煜星越来越觉得高深莫测。

  “是被秦桧迫害。”蓝煜回答了一个最普通的答案,旋即又补充到:“当然,想让他死的,未必只有秦松,搞不好当时的皇帝也是凶手。一来他功高镇主,假如岳家军能直捣黄龙打败金国,那岳飞就手握军权而又功勋卓着,极有可能会危及南宋小皇帝的统治地位;另外,在金国还有一个老皇帝和一个大皇帝,岳飞打出的旗号又正是荡平金国,迎接二圣还朝,这两位要是真的还了朝了,小皇帝的位子可就不稳了,他当然不干,借秦桧之手杀掉岳飞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蓝煜星的分析还算比较透彻,终于让谈新权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道理就在这儿。一个王朝也罢,一个组织也罢,作为领导者,只有把各方面的力量控制得很均衡,才能保持这个组织的稳定,绝对不能让一方独大,特别是不能让手握军权的一方拥兵自重。你现在明白为什么董守业要死了吧。”

  “你难道是担心董守业掌握军权后会产生什么野心危及您的领导地位?”蓝煜星想不通。以他对董守业的了解,这个人绝对是那种赤胆忠心而又无欲无求的人,说董守业会有野心,蓝煜星无论如何也是不信的。如果谈新权怀疑董守业,那他这个人的肚量就太小了,这样的人能成大事吗?蓝煜星表示怀疑。他现在几乎有一种感觉,自己之前似乎把谈新权估计得有点高了。

  “董守业当然不会。但是,不代表别人不会。”谈新权打消了蓝煜星的疑虑,同时也给了他一个新的答案。

  “您是说孙继尧?”蓝煜星试探性地问。有点像!但蓝煜星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你觉得孙继尧这个能力如何?”谈新权并没有直接回答蓝煜星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他一句。

  “很强。”对孙继尧那天在法庭上的表现,蓝煜星记得十分清楚,用临危不惧、举重若轻来形容他实在是恰当不过了,而且,在最后关头也是当机立断,心狠手辣。和孙继尧,蓝煜星之前的接触并不多,但也见过几次,总得来说给人的感觉是不显山不露水,但那天却让他大吃了一惊。想到这里,蓝煜星又被充了一句:“比看起来要强得多。”

  “你看得很准,非常准。”谈新权丝毫不掩饰他对蓝煜星这个答案的赞同和欣赏:“孙继尧的特点被你一句话就说中了。他这个人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深藏不露。平时庸庸碌碌,英华内敛,但关键的时候却是十分的果敢坚决。这个人的心思,有时候连我都看不透啊,太深沉了。”

  和谈新权的对话,让蓝煜星大开眼界。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果然是至理明言,看来,这个组织也不是铁板一块啊。也许,正是因为他们内部的种种不和谐因素的存在,才导致了这个组织的覆灭,自己,只不过是添了一把火而已。蓝煜星一边感慨,一边引导着谈新权继续他的话题:“所以,你想通过牺牲董守业,来削弱孙继尧的势力,对吗?”

  “你分析的基本上是对的。这个组织里,最不让我放心的,其实就是他。在组织内部,钱大富管钱,他和我肝胆相照,那是过命的交情,而且大富侠肝义胆,性格豪爽,最值得信任;老杨聪明绝顶,智计百出,是我最得力的智囊,但此人生性淡泊,不能成大事,可也不会威胁到任何人;许昌平是我们下一步推出的S市的领导人,他是个聪明人,但只是有点小聪明,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贪财好色是他最大的毛病,加入组织之后,我送了他一个字,忍!让他好好悟一悟,不知道他悟得怎样,但从结果看,显然功夫还没到家,这点贪念最终还是害了他,所以,这三方都不是问题。唯有孙继尧,他是管武装力量的,董守业也是他的部下,被他拉进组织的。早前我并没有看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以为他只是一介武夫,把这帮人放在他手里,非常的放心。可相处一段时间才发现,这个人的能力绝不在我之下,只不过没我这么敢想敢做而已。最可怕的是,孙继尧城府太深,内心有极强烈的权力欲望,绝不会甘居人后,偏偏表面上又不露声色,到了他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一定会有所动作,所以,他就像是一匹千里马,而且是匹野马,以前没有找到路,只好困在栏里;现在,我把他带上路了,他就想一骑绝尘了,哼哼。”谈新权的话题,既有自信,也有不屑。蓝煜星分明可以听出他最后那声哼哼里所包含的言外之意:想超过我,你还差点!

  “您说他内敛,却又说他想一骑绝尘,这好像挺矛盾的。”蓝煜星依然在分析他所看到的矛盾之处。

  “是啊,我差点就被蒙混过去了。这还得从咱们在非洲的那个基地说起。”谈新权用了咱们这个词,显然是把蓝煜星当成了自己人了:“当初玉纶集团在发展阶段的时候,我们的资金还不是很宽裕,孙继尧就跟我提起,说现在国际佣兵集团的活动非常活跃,这些武装力量,大多由一些退役的特种部队战士组成,往往凭借自身的武力,帮有钱人做一些他们想做但又做不到的事情,可以说是一本万利。咱们国家的特种部队,实力和影响在国际上可以说是有口皆碑,如果出去,肯定能挣大钱。被他一说,几个人就有点心动了,决定派一支小分队出去试试。这一试成效当然是有的,一年多的时间,居然进帐了好几千万美金。可我没想到,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们听说有一支由中国军人组织的雇佣兵团,在非洲实力非常强横,不但有了自己的海外基地,而且,还拥有矿山、港口等大量的固定资产,富可敌国。当时我想到可能是我们的力量 ,但又不敢相信,几千万美金,在海外可不算什么,和听到的情况反差太大了。就让大富偷偷到非洲走了一趟,果然其然,咱们上了孙继尧的当了。好在那个时候孙继尧的羽翼尚未丰满,派出去的小分队也有一小半不是他的人。我和大富也没有赤祼祼地把事情挑明,给了他一个台阶。不久,孙继尧就把吞下去的资产慢慢地给吐了出来。不过,有些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大家都是聪明人,事情虽然解决了,这不信任的种子却是埋了下来。咱们中国人啊,有难同当的时候总是一条心,有福同享却是未必。这不,才刚刚有了一点成果,有的人就想着争权夺利、中饱私囊了。”谈新权感慨了一声,喝起了闷酒。

  “所以您只好牺牲了董守业?”

  “是啊!这件事给组织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可以这么说,不但牺牲了董守业,还牵连了刘彪。”谈到这个问题,谈新权十分郁闷。

  “那刘彪的死,和孙继尧的这件事也有关?”蓝煜星十分不解。在他看来,刘彪出现在专案组的视野里,应该是非常偶然的,而且,为了挖出刘彪,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难道自己也让谈新权给利用啦?想到自己的得意之作居然是被别人利用的结果,蓝煜星心里充满了挫败感和耻辱感。

  “刘彪的事当然是出于偶然。当时的情况你十分清楚,如果你们不抓住不放的话,按常理,事情到了董守业这里应该是可以结束了。但是,你们还是发现了里面的猫腻,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电话,很有可能就是你作的手脚,没错吧?”提到刘彪的事,谈新权的口气里明显可以让蓝煜星听出一丝伤痛。

  不过,听谈新权这么一说,蓝煜星的心里多少平衡了一些,不管怎么说,这个案子,自己不是一点贡献没有的。所以,对谈新权的问题,蓝煜星保持了沉默,他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

  “事情出来以后,矛头已经直指许昌平,许昌平虽然有不少问题,但毕竟是我们培养的最合适的市委书记人选,有了他,下一步的工作就会好做许多,岂能让他轻易牺牲?必须得有人出来顶这个罪才行。选来选去,就只有刘彪最适合了。”从谈新权的语气里,蓝煜星听得出来,把刘彪推出来顶罪,的确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从某个方面讲,这也是对自己工作的一种肯定,但想起刘彪的死,蓝煜星心下又感心酸。他心里胡思乱想,嘴上却问了一句:“为什么刘彪最合适?”

  “有些你是知道的,有些你却不知道。比如,刘彪是董守业的顶头上司,又是县委办出身,和周嫒嫒、董守业两个人都有关系。在这种情况下,让刘彪出来,可以算得上是合情合理。但有些你就不清楚了。”谈新权的话依然有所保留。

  前两点,蓝煜星是能想到的。但是,他却再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能了。只有洗耳恭听,静等谈新权说下去。

  “你不知道的部分,其实就是斗争的复杂性了。推刘彪出来,也是为了搞平衡。揭穿孙继尧的是大富,在上一回合,孙继尧失去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也吐出了那支小分队挣的大笔资产,可以说,孙继尧在这之前是明暗的亏都吃了,当然不会善罢干休。事情是钱大富抖露出来的,孙继尧心下不平,在碰头会上,直接便提出来让身为大富亲女婿的刘彪出来顶罪。要让女儿当寡妇,大富当然有意见。所以,那一次会,可能是几兄弟创业以来争执得最激烈的一次了。”想到从前,谈新权面色黯然,不知道是沉痛还是悔恨。

  “争执的焦点是什么,他们两个人就这么吵起来了?”蓝煜星很想知道,他们这一帮把道义挂在嘴上、把生死说成儿戏的人,究竟会不会撕开脸皮争吵。

  “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当然不会像你想得那样赤裸裸。”谈新权先说出了蓝煜星的心事,才接着说答案:“争执并不是集中在孙继尧和大富两人中间,站出来为大富说话的,是老杨。孙继尧的要求合情合理,大富瓜田李下,不好说什么,只好求助于老杨。不过,老杨的话也很有道理,他的观点只有一个,刘彪是组织培养的接班人,是未来要主持大局的人,不可轻言牺牲。刘彪你也是知道的,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按他的路走下去,加上组织背后的支持,将来就算进入不了政治局,做个中央委员我认为还是有把握的。双方争执不下啊。”

  “那后来呢?”蓝煜星已经知道了结果,但他更想知道过程。

  “后来是我拍的板,是我把刘彪推出来顶罪的。”谈新权直接说出了答案。

  “是您?”把自己选定的接班人推出来顶罪,这可是需要下很大决心的。蓝煜星再次感到难以理解。

  “不错,是我。但我这样做,却是为了你。”谈新权的话斩钉截铁,十分果断,没有丝毫的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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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 11:35: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卷 天晴 三十四章 画皮

  “为了我?”蓝煜星再次吃惊地看着谈新权。

  “不错,是为了你。”谈新权用充满期待的目光注视着蓝煜星:“在年轻一辈中,刘彪已经算得上是佼佼者了,但和你相比,仍然远远不如。可以这么说,从你参加公务员考试的时候开始,我就注意上你了。现在的公务员考试命题还是比较规范的,基本上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知识储备、反应速度和逻辑能力。你一个S市师范学院的应界毕业生,在强手如林的公务员考试中,能够一举夺魁,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后来,你在面试中的表现比笔试的时候还要优秀。许枫是RM大学的高材生,他们父子在面试的时候又玩儿了点猫腻,相信你肯定看出来了,我怎么会又看不出来?可你依然能够战而胜之,难能可贵啊!至于你工作以后的发展,更印证了我的看法,你是一颗好苗子。和刘彪相比,至少有三大优势。”

  “哪三大优势?”蓝煜星很想进一步地了解谈新权对自己的看法。

  “第一,你年龄轻。刘彪已经是三十好几岁的人了,你才二十出头,多了十几年的发展时间,有了这十几年,我们的时间就宽裕多了。说老实话,如果不是觉得时间太紧,我也不必如此急功近利。第二,你起点高。刘彪现在也不过是副处,而你已经是正科了,比刘彪明确正科的时间早了十年;刘彪是从基层一步一步干起来的,而你却可以从省级机关开始起步,这又是一个高起点。以你现在的速度,到处级也就是三两年的功夫。往后,只要走得顺畅,我甚至认为,即使不需要我的帮助,你也有可能做到副省级以上。第三,你的心理素质好,这也是我最看重的一点。和普通的年轻人相比,你的心智异常成熟,当然,那是因为那时候还不知道你在黄山的奇遇。面试的时候我注意到,在你的面前,甚至是一些面试考官对你都不失尊敬,这就是领袖的气质。这种气质是天生的,后天怎么培养都培养不来,在这方面,你远胜于刘彪,如果说刘彪是个人才,那你就是个天才。可惜,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是成就这个组织,还是毁灭这个组织,现在就在你一念之间啦。如果你愿意加入,对你对我,与国与民,我觉得都是件好事,而且,你别忘了,晶晶还需要你。此中利弊,你自己权衡吧,我明晚回来以后听你的答复。天快亮了,我今天上午还有半天的考察任务,现在也该回去了。回去以后,估计还能休息两个小时。老喽!不比年轻的时候啦,熬了一夜,第二天就象被抽了筋似的,浑身不舒服。等你们成长起来,我们这帮老家伙就该退下来喽。”谈新权留给了蓝煜星一个选择,又发了一通感慨,起身就要离开。

  “谈叔,您等一下。”蓝煜星阻拦了一步。

  “还有什么事?”谈新权以为蓝煜星现在就要答复他,眼神顿时变得热切起来。

  “谈叔,你要我答应的事我还没想好,不过,无论我答应还是不答应您,我都敬你的为人,你的水平。现在这坛酒也差不多了,我敬您三杯。如果我最后没答应您,这杯酒就算是决别酒;如果我答应了,意义自然也都自在不言中了。请!”蓝煜星双手举起酒碗,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

  “好,我接受你这三杯酒。”谈新权站了起来,身体竟然有些打晃,这让他忽然警觉:“小蓝啊,你不是存心想灌醉我吧,今天这酒可基本上是我一个人喝完的。”黄酒后劲来得大,谈新权说着话,舌头居然有些发硬。

  “谈叔您想哪去了。我灌醉您又有什么用?这里天罗地网,您还怕我跑了不成?”蓝煜星解释了一句,然后,干干脆脆地把酒喝了下去。

  “好!”谈新权有恃无恐,也端起酒喝了下去。

  三杯下肚,谈新权就要离开。蓝煜星又叫了一句:“谈叔,最后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您看中我,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我的能力吗?和晶晶就一点关系没有?”

  “怎么会没有。你和晶晶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晶晶第一次去你家告诉你面试的情况,就是我的驾驶员开的车,我怎么会不知道?那时你还没进纪委呢,如果不是因为晶晶,我怎么会那么留意你?你真当我这个组织部长洞察入微啊。”谈新权的醉态已经十分明显,说话也不怎么利索了。

  “这么说,您也是有私心的喽?”蓝煜星在作进一步的引导。

  “公私兼顾吧。不拿你当外人我才这么说,让老钱的女婿当接班人,哪有让自己的女婿当接班人来得放心?现在,组织的财力全在老钱那儿,接班人如果也给了他的女婿,那不什么都是他老钱的啦?为了这个组织,我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最后却把若大一个家业拱手送人,我老谈岂不……岂不……”话没说完,谈新权便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见谈新权又坐了来,蓝煜星按下心里烦乱的思绪,来到他的身边,一边帮他拍着背,一边轻声说:“谈叔,其实,我最理解您。古往今来,一将功成万骨枯,什么为人民服务,什么三民主义,全是假的,全是幌子。人民是什么?人民是羔羊,是用来奴役的;士兵是什么,士兵是炮灰,是用来牺牲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给咱们建功立业作根基的。没有他们成堆的白骨,哪来咱们的不世伟业,您说是吗?”

  “好小子,够实在,够坦率!原来你这么明智,我算是看走眼了,不过,我喜欢!像我!”谈新权大声嚷着,冲蓝煜星竖起了大拇指,不过,他很快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这番话,可不能告诉别人。我本来是想等加入组织以后再慢慢开导你的。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这句话何曾错过?你学过经济学吧,经济学的一个最基本的原理就是,处在交易中的各方都是为自己的利益着想,都是为了谋求本方利益的最大化,这样就在各方利益的牵扯之下形成了一种平衡,这就是市场经济的本质。玩儿政治也是这样,你想要实现自己的权力最大化,就必须给老百姓一点点甜头尝尝。现在不是看病难、上学难吗?你就要让他们看得起病、上得起学,他们才能支持你;房价不是贵嘛?你就要让他们买得起房子,最起码要给他们一个信号,一个示范,如果你们拥护我,我以后就给你们大大的房子住,这样,他们才能奉你为领袖,玉纶集团就是我的示范,就是我给大家的信号。否则,哪有人支持你嘛!”谈新权像说至理名言一般对蓝煜星谆谆教导。

  成功地把谈新权留了下来,蓝煜星感觉,现在是时候把谈新权的一切的话都掏出来的时候了,便顺着他的话引下去:“可是谈叔,我还是为您不值,您这一辈子,一天福都没好好享过,酒色财气一样不沾,像个苦行僧一样,就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政治追求,您觉得值吗?”

  “阿呸!什么洒色财气,低级!”谈新权训斥了蓝煜星一句,接着说道:“有个叫马斯洛的你知道吗?他创立了一个人类需求层次理论,把人的需求分为五个等级,第一是生理的需要,第二是安全的需要,第三是感情的需要,第四是受尊重的需要,第五是自我实现的需要。人的层次越高,他的需要就越高。你说的那些什么,都是低级的需要,而我追求的,就是一个自我实现的需要。”

  谈新权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但蓝煜星尚未十分明白,便继续追问:“您说的自我实现,究竟指的是什么,可以说得具体一点吗?”

  “小蓝,我先问你。你有崇拜的偶像吗?”

  蓝煜星感觉,谈新权问了一个有点可笑的问题。偶像崇拜在青少年特别是女孩子中十分普遍,有的为了亲眼看到偶像一面,居然能在机场眼巴巴地候十几个小时。不过,他现在显然早已过了那个时期了,现在谈这个问题,实在是有点不合时宜。不过,见谈新权问得认真,他也只好认真地回答了一句:“没有。”

  “可我有。”谈新权比蓝煜星的回答还要郑重。

  “你有?是谁?”蓝煜星十分诧异。

  “我唱首歌给你听吧。你一听就明白。”谈新权嗯啊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唱。蓝煜星心里却是莫名其妙,他唱歌?难道他也崇拜歌星?

  蓝煜星这边想着,谈新权却已经唱了起来:

  “毛主席床前一盏灯

  春夏秋冬夜长明

  伟大的领袖灯前坐

  铺开祖国锦秀前程

  毛主席挥笔览江河,天空飞彩虹

  毛主席挥笔指山川,大地走蛟龙

  毛主席挥笔点黄沙,黄沙披绿容

  毛主席的神笔舞东风,风吹满天红

  用尽三江五湖水

  毛主席的恩情写不尽

  警卫战士窗前过

  心里歌唱东方红,歌唱东方红——东方红!”

  谈新权借着酒意,抑扬顿挫地把这首歌唱完了。这首歌蓝煜星听过,是阎维文唱的,旋律非常优美。但谈新权今天唱的在蓝煜星听起来,却是另外一番味道。歌声并不美,尽管没有跑调,但嗓声沙哑,和原唱根本没法比。可是,蓝煜星却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震撼,他听得出来,谈新权是在用心唱这首歌。他在吟唱的时候,似乎外界的一切完全都不存在了,只有他和他心里的这首歌,他唱歌时候的表情,只能用神形俱醉来形容。一曲歌罢,蓝煜星只体会到了两个字:虔诚!

  不过,蓝煜星又开始有了新的疑惑。刚才和谈新权的对话,基本上让他看清了谈新权极端自私、残忍,为了达到个人目的不择手段的一面,可是,听了这首歌,他又开始怀疑,难道自己刚才听错了?难道谈新权心里真的是在一心崇敬伟人、学习伟人,只不过是兼顾了自身的利益而已?

  正在思考的时候,谈新权却已经开话:“听了这首歌,你知道我崇拜的是什么人了吗?”

  “毛主席!”蓝煜星想都不用想,便报出了答案。

  “不错,是毛主席。”酒醉的谈新权如同找到了知音一般,兴奋异常,没等蓝煜星开口,便接着说:“这首歌,自从我第一次听过以后,就喜欢上了,每日基本是曲不离口。不过,你知道我最喜欢这首歌的里哪一段吗?”

  “不知道。请您指点。”蓝煜星是真的不知道。

  “你听啊,是这一段。”谈新权又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毛主席挥笔览江河,天空飞彩虹;毛主席挥笔指山川,大地走蛟龙;毛主席挥笔点黄沙,黄沙披绿容;毛主席的神笔舞东风,风吹满天红!你听清了吗?毛主席的神笔舞东风,风吹满天红!这就叫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昂文字,人生有此境界,夫复何求啊!”谈新权神情激奋,再也没有什么掩饰了。

  蓝煜星正想发问,可谈新权已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了:“我穷此一生,追求的就是这个境界。你知道吗,我在河西村的时候,眼见一片片荒地在我的规划之下,变成沟渠交错、阡陌分明的良田,心中的那份快意,实在是无法形容啊。可是,听了这首歌之后,我才知道,和主席他老人家相比,我实在是小儿科了,人家那才叫大手笔。可是,就这么一点小权,在文革的时候也给剥夺了,我心里那个恨啊。不过,我坚信,我终究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终于等到了那一天,我当了一把手,当上了县委书记,那时候的我,真的有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在P县两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我尽情地描画着我的蓝图。当书记三年,P县整个被我拆了重建一遍。你有没注意过关于我的报导?我最喜欢的照片就是拉上几个人,戴上安全帽,两边有人为我拉开图纸,我看着P县的大地,拿着绘图笔,随手画那么一个圈,那地方的楼房也好,平房也好,全给我应声倒下!可是,P县太小了,根本不够我拆的,就好像看到一本好书一样,我害怕一口气看完就没好书可看了,只好省着看。在P县也是,我今天拆一块,明天拆一块,我省着拆!我害怕哪一天拆完了我就没得拆了,总不能再拆一遍吧,我都快六十岁的人了,当一把手肯定是最后一任了,迟早要下台的,那时我干什么呢?我心里这个迷茫啊。”

  一口气说完,谈新权热泪盈眶,他似乎又回到了在P县的那一段时光,又找到了那种大手一挥所到之间便翻天覆地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心醉神迷。

  而此时的蓝煜星,已经无法形容他的感受了。他只觉得全身的寒毛都直竖了起来,一股凉意,从他的脚跟开始,瞬间传遍全身。他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恐惧,这种恐惧,他之前还没有经历过。上初中的时候,离家远,又没有自行车,一个人放晚自习以后回家,经过一片坟地的时候,总觉得后面有人在跟着自己,那时候的他,常常一路小跑回到家里以后,便感觉里面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多年以来,他理解,那就叫恐惧。可是,面对今天的谈新权,他才知道,那时候的状态不能叫恐惧,最多只能叫做害怕,现在才是真正的恐惧。

  那时候他害怕,因为害怕会有鬼怪的出现,但他心里同时又十分清楚,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可现在,蓝煜星看到的谈新权,分明是一个魔鬼,一个为了一己快意,可以不把任何一切放在心上的魔鬼。他的灵魂,已经彻底扭曲了。

  蓝煜星更为恐惧的是,谈新权,这个说不清是疯子还是怪物的家伙,偏偏又带着极强的欺骗性,甚至自己都被他骗了。很久以来,他对谈新权的做法虽然不认同,但还是存在一丝幻想,认为他们只是道路选择的不同。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要加入谈新权的组织,因为他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是以谈新权的个人魅力为基础的,无论他的出发点有多么良好,都是建立在人治的基础上的。P县也好,河西村也好,都是典型的强人政治、能人经济。小地方无所谓,可如果是一个国家,麻烦就大了。这个人可以做主的时候,一切可以维持,等他逝世了或是控制不住局面了,所有的一切就会变得混乱不堪。文化大革命,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而且,这种现象也绝不仅仅是在中国存在,教训太深刻了,他不可能支持谈新权。

  但是,他从前对谈新权又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甚至不惜违反原则,作出只要谈新权就此收手并且交出凶手就放他一码的承诺,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像谈新权这样的人,只要他存在一天,就绝不会甘于平淡,肯定会搞出点什么事来。性格决定命运,这就是谈新权性格,他的命运,也只能是灭亡。

  “一切都可以结束了!”蓝煜星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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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 11:36: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卷 天晴 三十五章 解救

  “谈叔,我想我们是谈不拢了。”蓝煜星冷冷地给今天的这场漫长的谈判下了一个结论,然后才说:“您做的事情,有些我可以理解,比如,您有极强的权力欲,喜欢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权力,本身就是把双刃剑,用的好,对自己对别人都有利;用得不好,既会伤了别人,也会伤了自己。您在早期所造的一切事情,我并没有否认过,无论您的主观目的是怎么样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的确是做了一些好事,这也包括玉纶集团和您在P县进行的一些改革。但我不能理解的是,您在P县拆也拆了,改也改了,该做的您都做了,为什么还得要利用您的权利,组建这么一个组织,而且,残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蓝煜星几乎是在强迫自己改变自己的是非观,把一切道德的东西都放在了一边,把对与错的标准放到了最低限度,也就是纯法律的限度:无论你心中有多么邪恶的想法,只要你没有付诸实施,那就不算是犯罪。

  “其实你应该明白的。”谈新权现在好像忽然清醒了过来。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酒后失言,他的语气低沉了许多:“原因很简单,我年龄大了。注意,我只是说我年龄大了,并没有说我老了。事实上,五十多岁六十岁,正是人的一生中最年富力强的时候,阅遍世事,可以说是滤尽黄沙始到金,在中央,六十岁的干部,还能算是年轻干部,可在县市一级,四十五岁以上就没有升迁的资格了。我五十出头能当上县委书记,已经是个奇迹了;当然,后来能做上代市长,那更是奇迹中的奇迹,说起来,这还要拜你所赐。你说,我会甘心吗?我不甘心,我要我的想法继续下去。”

  “所以您就培养出许昌平这么个傀儡,准备通过他在S市实施您的蓝图;然后,再培养出我这么个傀儡,在某一个省甚至是全国按照您的意思来做,而您就躲在后面垂帘听政,尽享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乐趣,是吗?”蓝煜星质问着,语气中不无讽刺。

  “有些是,有些不是。”谈新权不知道是因为酒醉听不出蓝煜星的讽刺,还是故意装糊涂:“许昌平就是你说的那个样子,如果不出意外,一定会做S市的市委书记,到了那个时候,S市的一切,当然要照着我的意思来办;可到了你这一代,情况就不同了,你想啊,等你成了大器之后,我早就死了,那时候还垂什么帘、听什么政?如果我泉下有知,能看到我看中的人、培养的人走上中国政坛的顶点,能够像我期待的一样,呼风唤雨,吒咤风云,我就知足了。不过,既然你说谈不拢,那就谈不拢好了。那摆在你面前的路就只有一条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考虑一下吧。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谈新权口中喃喃着,说到后来,蓝煜星已经不大听得清楚他的话了。

  谈新权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还要离开这里继续他的工作,但脚步已经有些踉跄。冷冷地看着歪歪倒倒的谈新权,蓝煜星没有上去扶他。在看清楚了他的本质以后,对他的尊敬,已经烟消云散了。可蓝煜星忽然又感觉,这个老人,其实很孤独,很可怜。他的身边,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志同道合、肝胆相照的人,连跟和他关系最铁的钱大富,他都是留了一手的,更不用说许昌平、孙继尧。如果自己跟了他,那才是他最相信的人,但那也不是基于信任,而是基于特殊的关系加上年龄的差异,在组织内部,自己不可能对他的权威构成威胁,也不可能和他有利益上的争夺,只能作为他的继承人。

  蓝煜星也相信,谈新权最后说的是真话,可他现在已经不可能再从一个良好的出发点上去审视谈新权了。希望自己培养的人走上中国政坛的顶点,这其实和历代君王希望自己的家天下能够代代相传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样,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如果说有进步,只是少了一层封建血统观念而已。更何况,他并不是不想,只是没有条件,他只有一个女儿,所以,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自己的女婿。这个口口声声以马克思主义者自居的人,其实身上依然承袭着很强的封建传统,就好像在朝鲜执政的金氏父子一样,名义上是无产阶级政党的领袖,坐的却是封建社会的家天下。

  就在谈新权摇摇晃晃地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外面忽然想起了敲门声。谈新权把门打开,一脸不悦地凝视着慌慌张张的老杨:“我不是说在我出去之前,不要来打扰我的嘛!还有,你怎么这么慌张?天塌下来啦?”

  老杨并没有在意谈新权的责备,而是望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蓝煜星,然后在谈新权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谈新新权听完之后,眉头紧锁,说了声:“带上来看看。”

  很快,几名士兵推了两个人上来。一进门,蓝煜星就惊呆了。进来的两个人手脚都戴着刑具,全身灰头土脸,还带着一些斑斑的血迹,明显是经过了搏斗,可能还受了伤,但蓝煜星还是一眼就可以认出来,这两个人,一个是田海龙,一个是大冯,都是范志杰昔日最铁的弟兄。蓝煜星不由得失声惊叫了出来:“海龙,大冯?”

  田海龙一下就明白了过来。之前听林清雅说过,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其实就是自己的大哥范志杰,只不过现在有了另外一幅躯体和身份,名字也叫做了蓝煜星。可真正见了面,田海龙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个年轻人,和大哥反差实在是太大了,看起来要瘦弱很多,比自己还小了近十岁,他真的是自己的大哥?可是,看到那热切的、充满关爱的眼神,还有那一声熟悉而又亲切的呼唤,他又明明可以感觉得出来,这人,果然是自己的大哥。生离死别将近一年,没想到却在这种场合下以这种方式重逢,田海龙的热泪顿时充满了眼眶,满怀激愤地叫了一声:“大哥!”

  一边的大冯却是莫名其妙,相对于田海龙,他对蓝煜星要熟悉得多,不但在暗中保护林清雅的时间里知道他们两个是工作上的伙伴,几乎是形影不离,而且在上海还曾有过正面的接触,知道这个小伙子很能干,很得林清雅的信任,但他还是不明白,田海龙这位高高在上的十三室的纪检干部为什么会叫一个地方纪委的小伙子大哥。但大冯也是绝顶聪明的人,他已经隐隐猜到,蓝煜星的身份,绝对不同寻常。

  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谈新权的酒已经全醒了,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基地,已经被发现了,只是不知道是这两个人误打误撞地碰上了,还是他们背后的人全知道了。

  “老杨,安排人把这两个人带下去好好问一问。还有,蓝煜星,如果我没猜错,这两个人都是你的老朋友吧。这一位应该就是中纪委十三室的干将,昔是的中南海保镖田海龙吧!至于这位大冯嘛,呵呵,应该是出自国安局吧。哼哼,中央警卫局,国家安全部,不过如此!蓝煜星,你现在身上的担子可更重了,如果我杀了这两个人,你总不能说我滥杀无辜吧,他们的生死,现在也在你的一念之间,你看着办好了。我该走了。”谈新权一边说着话,一边穿着衣服,就要离开。蓝煜星也是暗自骇然。田海龙和大冯的实力他是清楚的,在同行里都是国内顶尖的高手,没想到如此轻易就给抓住了。他不解地望向两个人,两个人却是面无表情,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老大!”门口又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却是安永江:“您已经走不掉了,这两个人也不必再审问了,他们已经行动了。”

  “什么?”这是一个异口同声的声音。问话的不但有谈新权,老杨,还有大冯,田海龙。让田海龙和大冯难以置信的是,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和林清雅,还有林正祥商议得好好的,要先想办法把蓝煜星救出来,在人代会结束之后就行动,怎么会这么快?难道是出现了什么变故了?

  谈新权也没有想到,政府的行动会如此迅速,而且,摆明了是不在乎蓝煜星的生死了,以林清雅和蓝煜星的关系,应该是不会这么做的,连忙问:“快说说是什么情况。”

  “老大!”毕竟是久经考验的特点部队干部,安永江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三哥刚一下飞机,因为他通过的是贵宾通道,没有带很多人,所以,根本就没来得及从贵宾通道出来就下落不明了。我们的人在外面根本没接着人。几乎就是在同时,P县和S市也都行动了,咱们的人几乎被一网打尽;玉纶集团也被省国资局接管了。五哥带着家人和秘书在咱们的人护卫下没有被抓,但是,S市对外的所有要道口都被武警封掉了,根本就出不去,所以,他现在正往这儿赶。另外,反正现在基地是暴露了,我和三哥决定把您的夫人和小姐也接过来了,她们和五哥他们家一道,马上就过来。”

  “这么严重?”谈新权沉思不语。

  “大哥,我请求把这两个人给做了,给咱们的弟兄报仇,他们杀了七名我们的弟兄,而且都是我带出来的老兵。”安永江的脸上全是愤怒。

  “不急。留着他们还有用,你先下去吧,我自有主张。”谈新权并没有理会安永江的建议。

  “可是,老大……”安永江还不甘心,可他的话被谈新权打断了:“你可以下去了,还有,把他们三个人带下去关好,再通知老四来一下。老五他们到了以后,也请他们赶快过来。”声音很轻,但语气之中已经可以听出一丝怒意。这个人,是不会让下属违逆自己的意思的。

  “是,老大。”安永江无奈地答应了。然后叫了一声“来人”,两名荷枪实弹的战士赶了过来。把田海龙和大冯押了下去。

  “对不起了。”这句话是安永江冲蓝煜星说的。原来,他是也要给蓝煜星戴刑具。自从进入这个基地以来,蓝煜星一只受到的是很好的礼遇,手上还没有戴过手铐,可能因为他是文职人员不会功夫吧。现在不同了,三个人在一起,当然不可能放任他这样。蓝煜星也不抗拒,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安永江非常麻利地把蓝煜星的手挽到背后,咔咔两声给他带上手铐,然后把脚镣也给戴上了,手脚之间是一条一米多点的铁链子,两只脚之间也有,但短了许多,只有七八十公分的样子,上面被缠上了棉布,走动的时候并刚好可以容得他们迈出一小步,而且听不出什么动静。

  这一次,他们并没有带蓝煜回到以前的房间,而是把他们带到了另外的一间很宽阔的石室,里面看起来黑乎乎的,只有一点暗淡的灯光。借助这点可怜的光线,可以看到,这里是一间牢房,有很多柱子立在房间里。安永江打开了大灯,蓝煜星霍然看到,房间里的一个石柱上还锁着个人,正低着头,很颓废的样子,满脸都是胡须。

  灯光打开,这个人很本能地把头抬了起来,看到蓝煜星以后,他脸上又惊又喜,蓝煜星却是不明所以。

  “蓝煜星!”这个人迟钝了半天,终于叫出声了,声音很沙哑,但蓝煜星还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这是李强。

  “李局长?”蓝煜星的声音依然充满了怀疑和惊讶,这是李强吗?这是那个五大三粗的李强吗?眼前的李强,已经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头,和钱大富差不多。

  “呵呵,故人重逢啊,可惜没机会抱头痛哭了,不过,你们放心,黄泉路上,你们很快就会结伴而行的。”安永江邪恶地嘲讽着两个人,让蓝煜星心里无比反感。安永江却没闲着,带着两个人,麻利地把三个人锁在了柱子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蓝煜星,你怎么也被抓到了这里?”

  “估计你前脚进来,我后脚就到了,只不过比你的运气好一些罢了。”蓝煜星把所有的情况跟李强说了一遍,只听到李强咬牙切齿。

  听完蓝煜星的话,李强又把他的遭遇向蓝煜星说了一通。原来,送完林清雅他们之后,李强刚回上海就被伏击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关到这里了。紧接着就是对他和小王的严刑拷问,但两个什么也没有说。小王性格刚烈,在审讯的时候,吐了安永江一脸的血唾沫,结果被恼羞成怒的安永江一拳打在左脸上,当即毙命。见自己的心腹遇害,李强更加愤怒,即使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也没有吐出一个字来。几天以后,估计就是他们已经找到蓝煜星的下落的时候,就没有人再来审问他了。他就在这牢房里不死不活地靠着,看人的人想起来就给他一点吃的,想不起来就算,一个多月下来,李强就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了。

  李强和蓝煜星在这边说话,田海龙和大冯却是毫不在意,两个人静静地站着,闭着眼睛在养神。这时,蓝煜星忽然感觉到脚下一阵颤动,那边的田海龙忽然冲着大冯叫了一声:“是时候了。”

  “嘘!”大冯把手竖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小动作,吓了蓝煜星一大跳,他的手,不是被铐起来了吗?

  大冯并没有管那么多,自顾自地从嘴里像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一根铁丝,在自己的脚上捅了几下,脚镣应声而解。这个情况,只看到李强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技术啊,连手铐加脚镣都锁不住,自己的这个公安以后可得留点神了。蓝煜星却是恍然大悟,原来大冯和田海龙并不是真的被俘,而是故意落网,他们这是救自己来了。不过,想到这里,蓝煜星也十分后怕,这个计划实施起来简单,可风险也够大的。

  大冯解除自己的束缚以后,又帮田海龙打开了刑具,田海龙机警地闪到了门口戒备着。大冯又帮蓝煜星的刑具也打了开来,拉起蓝煜星就要走。蓝煜星走了两步,忽然停了来了,拉住大冯的手,然后又冲李强指了指,意思是说:把李局长也救了。

  大冯得到蓝煜星的信息,认真地打量了李强几眼,然后无奈地冲蓝煜星摇了摇头。蓝煜星明白了他的意思,显然是在说:这个人的身体太虚弱了,带上他,咱们逃离的难度就大了。

  李强也在充满期待地望着两个人,可是,当他见到大冯的表情的时候,忽然明白了,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英勇神武的公安局长了,对他们来说,自己现在是个负担。李强的神色一片黯然,然后,冲蓝煜星扬了扬下巴,他是在努力地告诉蓝煜星:你们走吧,不用管我。

  就在几个人相互谦让的时候,守在门前的田海龙然警觉了起来,冲蓝煜星一挥手。蓝煜星立马明白田海龙的意思:有人!

  早不来人晚不来人,偏偏这个时候来人,蓝煜星心里抱怨着,耳朵里却已经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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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 11:36: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卷 天晴 三十六章 顽抗

  听到动静,大冯、田海龙和蓝煜星三个人在最短时间内做出了一个同样的动作,就是立刻捡起手铐,回到自己原来被绑缚的位置,然后把手被到后面,抓住手铐,缩进袖笼里,装成还是被铐住的样子。不过,脚下的就没法照顾得到了,那也只能由它去了,没被人发现自然万事大吉,被人发现了也只能见机行事,三个人都做好了最坏打算。

  田海龙也是在几个小时之前才听林清雅说那个蓝煜星就是范志杰,只是事情过于离奇,心里总是有些将信将疑的。刚才听他叫出自己的名字,田海龙已经相信了九分,此刻,见蓝煜星的动作和反应,和自己的配合还象从前一样默契,这绝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纪检干部所能做到的,他现在终于可以确信林清雅的话了。

  吱地一起,门打开了,一个人轻手轻脚是闪了进来,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门关好。蓝煜星看在眼里,感觉这个身形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这人进了门之后,拿出一个袖珍的手电筒,四下扫射了一圈,最后,灯光留在蓝煜星的脸上。看清楚了以后,他轻轻叫了一声:“蓝煜星!”

  “李玉凯?!”蓝煜星再次惊讶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这个地方,居然可以遇到自己相交默逆的室友。不过,他脑子里一转,很快就明白了,李玉凯是程伟元的秘书,刚才听到安永江说,还有个五哥带着家人和秘书也过来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五哥应该就是程伟元了,他带的秘书应该就是李玉凯。蓝煜星没想到,就在自己身边,居然也有一个这个组织的人,究竟还有哪些人是属于这个组织的,蓝煜星感觉有些无法想象。

  李玉凯为什么要来?不过,看他的样子,并不光明正大,而是背着看守的人进来的,难道他是来救自己?蓝煜星心里还没有底。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快走。”李玉凯用行动回答了蓝煜星的疑问,紧接着,便从口袋里取出一把手铐的钥匙,就要给蓝煜星打开刑具。可是,等他抓住蓝煜星的手的时候,惊讶的却比他进来时蓝煜星的感觉更加强烈。蓝煜量的手上根本就没戴手铐,只不过是抓在手中而已。

  那边,大冯和田海龙也已经明白了过来:此人是友非敌。也就不再做任何掩饰,纷纷把手铐扔在了地上。

  “大冯,请你把李局的手铐也打开,海龙,你背一下李局长。”这是蓝煜星对两个人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他心里明白,这两个人对救李强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如果自己以蓝煜星的身份求他们,这两个家伙肯定不会买自己的帐,只好用范志杰的身份来压他们一下了。

  听了蓝煜星的话,大冯和田海龙甚至是李玉凯都面露难色,谁都清楚,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候,带上一个身体虚弱到没有行动能力的人意味着什么,但蓝煜星的语气又过于坚定,容不得丝毫的违拗,大冯只好解除了李强的刑具。大冯动作之快,让李玉凯大开眼界,他顿时明白为什么三个人身上都是空空如也了。自己是有备而来,为了搞到打开刑具的钥匙,李玉凯也算是绞尽脑汁了,现在看了,这完全没有必要,人家没钥匙比自己这有钥匙的动作可快多了。

  打开门,几个人鱼贯而出,大冯在前警戒,李玉凯和蓝煜星紧跟着,最后面的是背着李强的田海龙。田海龙身强体壮,虽然背着一个人,也看不出什么有负担。可田海龙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几个人里面,最能打的就是他,万一出现什么状况,他就立刻把身上的李强扔掉投入战斗,这个什么李局长在他的心里可是并点分量也没有,保证蓝煜星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李强心里却是百感交集,想自己在S市也算是个人物,平时还没有把谁放在眼里过,今天却成了别人的累赘。非但如此,更让他惭愧的是,跟着蓝煜星进来的这两个人,显然都是万中无一的高手,大冯的手段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单说背着自己的这个人,自己身高一米八还要多些,体重也在一百六七十斤斤,可他背着自己依然步履轻盈,心平气和,看不出有丝毫的负重感,就从这份体力,就能看出来绝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自己手下要是能有这么两个人,破案的时候可就没现在这么辛苦了。还没出虎口,就想着招揽人,李强想得有些远。

  “这里怎么没人人啊?”走了一段,大冯终于忍不住了。他这话可不是乱说的,大冯可不仅限于视野开阔,他的听觉也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在这样寂静的夜晚,不借用任何器具,方圆百米之内有点什么动静,他是肯定可以觉察得到的,这一点,蓝煜星和大冯可都清楚的很,没有这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那可枉称神偷了。

  “很正常啊,都到前线去了,否则我哪有机会来救你们?”李玉凯顺口搭了一个茬。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李玉凯说得随意,蓝煜星却听出了这句话的不同凡响。

  “很正常啊,这个基地被包围了,他们现在正忙着突围呢,你们刚才都听到爆炸声了是吧,那是一架直升机被干下来了,我刚刚得到的消息,估计,就凭那帮特警,是围不住这个基地的,谈市长他们想走出这个包围圈应该不难。”李玉凯话里话外对基地的战斗力十分自信,也许,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他究竟是属于哪一拨的人。

  “老大,J省特警总队装备的可是武直九,国内最先进的武装直升机,装甲很厚,一般的火箭筒打上去最多也就是留下点痕迹。他们打下直升机的应该是肩扛式地空导弹,这个基地的单兵武器已经到了可以装备的极至了。”田海龙关注的焦点和蓝煜星的不同,军旅出身的他,更注重技术和战术的层面。

  田海龙的话音刚落地,耳畔又传来了一轻一重的连续两声爆炸声,声音依然沉闷,处在山洞中的几个人却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到脚底下传来震感。

  “这回被打爆的不是坦克就是装甲车,爆炸来自地面。”大冯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没听说过特警装备坦克的,肯定是装甲车。”田海龙熟知各种武装力量的装备情况,作出的判断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个老林,为什么要用特警?这种情况应该让特种部队出面才合适,而且不能单打外围,必须有一支或者更多的突击队深入进来,里应外合,否则,就算是把基地给炸平了也未必能一网打尽,而且还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蓝煜星有些郁闷。

  “老大,你以为十三室还是你在的时候的那个样子啊,现在林头儿可不象你那时候可以呼风唤雨,他还没有征用部队的权力呢。”田海龙的声音不阴不阳,显然对林正祥也有所不满。今天的行动,和预定的计划显然不符,田海龙至今也不是很理解。大冯却已经从田海龙的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看着蓝煜星,象看怪物一样。

  “李玉凯,你应该带了手机是吧?”蓝煜星没有理会大冯的目光,他有自己的打算。

  “带了,你是想打电话求援对吧,那也得等咱们走出这个山洞才行,这个山洞是六十年代为了防原子弹建的,不但坚固异常,而且还隔了铅板,电子信号传不出去的。”李玉凯的话听得蓝煜星心灰意冷。

  S市办案点。

  林正祥, S市的市委书记兼市武装委员会第一书记耿义波,还有J省特警总队的头儿三个人正带着一帮参谋,在一个大会议室里紧张地忙碌着。

  “报告首长,我一架武直被对方用肩扛式地空导弹击落,两名机组人员失踪。”

  “报告首长,我一辆装甲运兵车被对方用单兵反坦克导弹击中后爆炸,车上八名战士全部罹难。”

  “报告首长,我一战斗班对被方狙击手伏击,九人牺牲,六人生还。另对方使用的是反器材步枪,威力极大,我牺牲的九名战士全部身无完尸。”

  ……

  噩耗一个接一个地传来,让在坐的武警总队领导很没面子,他实在是没想到,以往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特警队居然如此不堪一击,清剿行动这才刚刚开始,连敌人的影子都还没看到,自己的部下,居然伤亡了近二十人,这样打下去,简直就是个无底洞嘛。总队的领导心理防线被催垮了,他用哀求的口气向林正祥请示道:“林主任,这个仗没法打了,我建议请野战军支援,最好请他们对基地进行炮火覆盖。”

  “这不行。”市委书记耿义波当即提出了不同意见:“S市自古以穷山恶水着称,现在却是全国绿化先进市,山上的树,可都是S市几十万市民用数十年的时间一棵一棵栽起来的,栽十棵都未必能成活一颗,如果对山头进行炮火覆盖,现在正是气候比较干燥的时候,山上的落叶又厚,势必引起森林大火,S市的生态将被破坏殆尽,我们可随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耿书记说得有道理。”林正祥看起来还十分冷静:“犯罪分子哪怕今天跑了,明天还有可能再抓回来,再说,我们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不怕他们逃到天上去,可山如果被烧了,就不一天两天能够绿化得起来的。我们不能做历史的罪人。所以,当务之急是派一支或几支小分队深入敌后,捅进敌人的心脏,来个里应外合,这要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林正祥的方案并没有错。

  “这我也不是没想过。那装甲车可不就是准备送一批人进山嘛,可才没离开包围圈几步,就被人家来了个连锅端;那个作战班,是全总队精锐中的精锐,也就是刚一出发,就遇上了狙击手。咱们的武直,也就是想进去侦察一下情况,也被他们给干下来了。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在明,敌在暗,我们在地上,他们在地下,他们分明是在用当初我们对付日本鬼子的地道战、游击战来对付我们。更何况,对方的主要力量是特种兵,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事实摆在面前,我们特警和特种兵过招,根本就不是对手。我们不能再把士兵当炮灰送上去了。”总队的首长在言语之间,显然是认输了。

  “我们现在有四千多人,而且装备有迫击炮、直升机、装甲车,并且已经把他们给团团围住了,对方只有几十人在作困兽之斗,并且到目前为止,已经发现的装备也只有单兵武器,难道咱们真的就没折了?”林正祥用最简单的比较分析了一下敌我形势,显然,他对武警总队的战斗力不以为然。

  “林主任,兵不在多而在精,特别是这种山地作战,光靠人多是没有用的,他们不可能和我们正面作战。您难道没看到,美国人动用了好几万的部队,包围了阿富汗那么长时间,连战略轰炸机都用上了,最后还不是让拉登给跑了?到现在这家伙还在全球各地兴风作浪呢。我们的武警最多也就相当于西方的内卫部队,难道能比得几万美国大兵?”武警方面的领导显然对林正祥的观点不敢苟同,同时也在为自己的部队辩护着。

  相对于林正祥们的束手无策,孙继尧和安永江却是一片乐观。此时,谈新权、吴伟安、老杨几家人和早已经出来的孙继尧的家人都围坐在一个山洞里,这里,离基地的中心已经不知道有多远了,电力什么的全部没有,所有的人都披着一件军大衣,抵御着春夜的寒意。孙继尧和安永江正在向谈新权报告着他们的战果:“大哥,那帮武警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到目有为止,我们已经成功地阻止了他们的渗透,现在他们应该是没折了。不过,天已经快亮了,不是突围的时候,但您放心,今天夜里,我们肯定能够走出这片大山,然后绕道出海,大哥您就瞧好吧。”

  “你们还挺满意是吧!”对这两个武夫的夸夸其谈,谈新权的表情冷若冰霜,丝毫不留情面地说:“别忘了,我们的计划已经全盘落空了,就算能够突围,从今天开始,我们也要远走他乡了,如果没有特殊的意外,这片土地,我们这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只能在非洲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此残生,你们不觉得悲哀吗?”

  谈新权的话,显然勾起了大家内心深处最不愿意触及的那块伤疤。是啊,就算是能够突出重围,这帮人也逃脱不了沦落异国的的命运,今生今世,只能遥望故国、客死他乡了。这是他们愿意面对的局面吗?显然不是。

  “妈的,都是蓝煜星那个臭小子,如果不是他,我们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哪用受这份罪,炸他个粉身碎骨也是活该!”安永江恨恨地说。

  “为什么他会被炸得粉身碎骨?”依偎在母亲身边的谈晶晶怯怯地问。

  “他还被关在基地里呢。基地的地下,被我们埋下了成吨的炸药,现在,自毁装置已经启动了,如果不出意外,等咱们离开的时候,那个山头,就会在一瞬间坍塌,蓝煜星这个灾星,将会得到一个比金字塔还要大的一个坟墓。哈哈哈哈…….”想到这个让自己陷入困境对手,终于要死在自己的前面,而是粉身碎骨的死法,陷入绝境的安永江已经有些失态,他的笑声,听起来疯狂而又残忍。

  “你在这儿胡唚什么?干你的活去。”谈新权怒不可遏,愤怒地骂了一句。安永江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灰溜溜地走了。

  一个小时以后,倦在山洞里的这些疲倦的人们都已经进入了梦乡,谈晶晶这才睁开了眼睛,轻轻地掀开了自己身上的军大衣,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山洞。

  谈晶晶离开之后,谈新权才轻轻地睁开了眼睛,两行老泪顺着眼角不经意地滑下。

  “他爸,你哭了?”没睡着的并不只是谈析权一个人,还有靠着他的老伴。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老公流眼泪呢,不过,这里不是可以好好说话的地方,妇人的声音极其细微,只有耳边的谈新权可以听到。

  “哪有,人老眼花,可能是见风流泪了。”谈新权的掩饰有些尴尬,声音却和老婆一样细微。

  妇人并没有揭穿谈新权的谎言,而是把话题转向了另一外方面:“他爸,难道你真的就让她这么走了,那咱们下半辈子可都没有亲人在身边了啊?”妇人的声音有些哽咽。

  “女大不中留,由她去吧!难道你真的原意她这辈子也跟咱们一样,流离失所?如果我没看错,那孩子是个负责任的人,他会照顾好晶晶的。说老实话,事已至此,我也不原意他死于非命。这孩子是个人才,可惜啊,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我相信,假以时日,他肯定会有所建树,晶晶跟着他,委屈不了的,老太婆你就放心吧。”最后关头,谈新权表现出了异常的理智。

  “可是…….”妇人显然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这么多年来,老公的意见就是她的意见,她何曾违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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