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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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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30 15:55: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正文 楔子

  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是难以企及,秀丽绝伦的黄山就生动地诠释了这句话。造物主在创造黄山的时候,一定是沉醉在艺术女神那如花的笑魇里,漫不经心地留下了这一片鬼斧神工。可是,他心疼了,他后悔自己对人类的慷慨,于是,又画蛇添足地在黄山的周围,布下了毫无创意的茫茫群山,让人们在欣赏到这片美景之前,必须经过艰辛的长途跋涉。
  天已黄昏。一辆京牌奥迪A6顺着环山公路不徐不疾地向山上行驶着。驾驶座上的范志杰,专注地审视着前面的路况,这该死的山路,还真是难走,前面眼看就走到尽头了,经过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眼前却又豁然开朗,一条新的路面开始在脚下延伸。可要是稍微大意呢?哪怕只多走一米,车子就会摔下悬崖。想到这里,他开得更加小心了,车上载的,可是他一生的幸福啊。已经快到黄山景区的入口了,天黑之前赶到景区招待所就可以了。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是范志杰的新婚妻子,林清雅。看到她,你会惊讶,气质美如兰这句话,似乎就是为了形容她才出现的。如瓷的肌肤,如漆的长发,沉静而秀丽的面容,衬托着曲线柔和的身体,一切显得那么协调,那么完美。此刻,她的头靠在椅座上,微微左侧,静静地端详着这个和她相恋五年又刚成为她丈夫两天的男人,浓密的剑眉,刚毅的眼神,还有线条明快的面部轮廓,宽阔有力的肩膀,像一尊大师的雕塑。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考虑,就像现在一样,无论前面的路是多么的曲折狭窄,她都不用看一眼,她相信他,她好满足。

  事实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认为她应该满足的。比如,她的博士生导师,中国法学泰斗之一,杨铮毅教授。他和她,都曾是他的得意门生。在教授的眼里,这两个孩子都被他寄予厚望,但都不争气。

  范志杰是个孤儿。带他的时候,教授还只能带硕士研究生,待他像亲生儿子一样,他毕业了,自己也成了中国第一批法学博导。多么希望他跟着自己走下去啊,他将是自己最得力的助手,也终将接替自己在法学界的位置,甚至,青出于蓝。可是,他刚刚毕业,就为了所谓的理想,早早的进了中纪委,成了一名纪检监察干部。当然,这小子干得不错,才32岁,就坐上了中纪委监察十三室主任的位子,成为中纪委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中层正职领导,再过几年,兴许就是中国最年轻的中纪委常委了吧,可是,那不是教授心目中最好的出路啊,如果他跟着自己走,可能会成为享誉中外的法学大师的。可惜了一颗好苗子,怎么就成了个禄蠹了呢。

  还好,上天待他不薄,又给他送来了一个好学生,这就是林清雅。她继承了高知母亲和高干父亲的双重优点,看似温柔而内心刚强,出身豪门却又能刻苦钻研,最为难得的是,对很多疑难案例的分析,凭借女性细腻的观察和感觉,她往往能够给导师提供一个独特的视角,这简直让他太满意了,他几乎忘记了范志杰给他留下的遗憾。可惜,好景不长,自从她和范志杰恋爱以后,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女人,完全失去了对学问的孜孜以求。更多的时候,她宁愿帮他整理卷宗,誊写报告,也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分析案例,撰写论文。一个博士研究生,居然宁愿做一些中专生就可以胜任的事情,还乐此不疲,真是浪费啊。对此,他只能无奈地苦笑,换成别人,肯定不会让她顺顺当当地毕业,可谁让他这么喜欢这两个孩子呢,上辈子欠他们的。

  范志杰似乎渐渐地适应了这见鬼的道路,他打开了汽车的音响,布列瑟侬,这是他最喜欢的曲子,马修连恩那苍凉而又缠绵的嗓音开始在车厢里回荡。这时,他瞥见了专注地望着自己的小雅,心中掠过一缕温情,自然地腾出一只手来,把他揽在自己的怀里。想到小雅,他满是爱怜和愧疚。五年的恋爱长跑,他甚至没有完整地陪过她一天,一年到头,不是外出办案,就是在办公室加班,常常在深夜回到宿舍的时候,才看到她留给自己的宵夜和一张充满爱意的纸条,可以想象,她在独自离开的时候,是怎样的孤单和失落啊。这一次,借婚假的机会,再加上五一长假,他终于可以和她出来舒舒服服地旅行一次了。还有,他们的这桩婚姻,她的父母并不赞同,毕竟,他是一个孤儿,一个人在北京打拼,无依无靠,无根无基。而她的父亲,是曾经叱咤风云的一代名将;她的母亲,既是解放前的大家闺秀,也是全国知名的哲学教授。这个家庭,对自己从鄙视,到抵触,到接受,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承担了多大的压力啊。

  好在他比较争气,这些年来,他凭借自己过人的能力,特别是他负责监察十三室工作的一年多里,破获了一系列震惊全国的腐败大案,他所领导的监察十三室,成了不折不扣的贪官的恶梦,也成为中纪委最富战斗力的团队之一。据说,因为自己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一批官员要倒霉,一些贪官就给自己起了一个绰号:灾星。呵呵,灾星,范志杰喜欢,他就是要做这些贪官的灾星。他还听闻,个别栽在自己手底的贪官,还留下一批未肃尽的党羽,居然要悬赏五百万要自己的人头,给他们以前的恩主报仇。想到这里,他的面色凝重了起来,自己倒没什么,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不怕打击报复,为民除害是自己最坚定的信念,死也是死得其所。可是,万一自己出了什么事情,小雅呢,小雅怎么办?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

  前面又是一个弯道,范志杰在减速的时候,看见一辆五吨解放货车迎面驶来,不对劲,这条路哪堪容得下两辆车通过,破车的时候双方都是小心而又小心的,可这辆货车的速度却超乎寻常的快,有危险!但已经来不及了,解放货车目标明确地向自己的奥迪迎面撞了过来。在撞车前的一瞬间,范志杰猛地打开车门,抱起林清雅,从车里滚了出去。

  可是,滚出车门以后,范志杰才发现,这根本于事无补,路的一侧是接近七十度的陡坡,自己和小雅根本就无法减缓下滑的速度,反而越来越快。怀中的小雅已经吓得不知所措,双目紧闭,紧紧地贴着自己。范志杰还很清醒,一边小心地护住林清雅的头和脸,一边向下观察,不看不要紧,一看下去却不禁暗叫一声,完了!再往下就是深不见底的县崖峭壁。但在自己的右前方,距下滑轨迹大约三米左右,有一株粗壮的黄山松,如果自己奋力一跃,应该可以抱住树干,可是怀里还抱着小雅,不能,绝不能放弃她!最后关头,他把林清雅往树的方向奋力一推,自己却以更快的速度向下滑去。

  林清雅感觉到有股强大的力量,把自己推了开去,撞在了斜插在山坡的树干上,她本能地抱紧了树干,却看见范志杰迅速滑下悬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坠而去……志杰----,林清雅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在幽深的黄山山谷中,久久地回荡。

  北京,一个男子如释重负地放下电话,恶狠狠地说一声:“再见了,灾星!”

[ 本帖最后由 遗忘的世界 于 2008-11-1 11:38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0-30 15:56: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风起

山腰。
  一个略显单薄的青年在光洁的山石上静坐着。夕阳已经落山,最后一缕余光洒在他的身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红;温和的山风吹起他略长的头发,随风轻动,映衬着眼前雄壮的山峰和深遂的峡谷,构成了一幅静谧而柔美的画面。“天快黑了,应该回招待所了”,他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息,有些落没,有些颓废,与他风华正茂的年龄多少有些不协调。

  他叫蓝煜星,22岁,是s市某师范学院应用中文专业的大四学生。应用中文,他恨死了这个专业。什么狗屁应用中文,就是文秘嘛,一个男孩子,学什么文秘?找工作的时候都不好意思给聘方递简历。人才市场上,凡是招文秘、文员的,无一例外,都有一个最基本的条件:女。如果能到党政机关、事业单位工作,兴许他的专业还能派点用场,可是,就他们家,祖上八辈都是红通通的贫农,能出他这么个大学生,已经是祖坟冒烟了,能帮他找上那样的工作吗?这样的岗位,可都是给那些有背景的衙内们留着的。

  想想大学四年,他还是很刻苦的,成绩虽然算不上出类拔萃,但各门功课多数是优,偶尔才有一两次良,年年拿一等奖学金。可这有用吗?到了找工作的时候,根本就没人看他的简历。更何况,就是那些很多门都是补考才通过的同学,翻开简历,功课也都是清一色的优,难道有人来学校查分不成?非但如此,凡校级的、市级的甚至省级的表彰奖励都一排一排的,在班级、团支部、学生会、团委担任的职务也都是一串一串的,好像全院的学生干部都集中在他们这个班似的。不过,他也不能算一点建树没有,这几年,凭着还算过硬的文字功底,每每有一些豆腐块见诸报端,还被校刊吸收为编辑。负责校刊的吴老师对自己很是欣赏,费了很大的力气,举荐自己入了党。当然,他也帮了她很大的忙,应该是劳有所获。尽管这个党员似乎没什么用,因为他辈子也不指望能当什么官,但也是个荣誉不是?很多系学生会的干部还轮不上一个名额呢,这是他四年里最风光的一回了。

  大学生活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结束了,难道真的毕业就是失业?唉,蓝煜星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次出来玩,真的很没劲。

  这次黄山游应该是班级的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今天是五一长假的第二天,五一节以后,虽然最后的毕业典礼还没有举行,但从这个学期开始,课就基本全停了,大家各忙各的事情,特别是他们这个非师范专业的班级,都要忙着找工作去,应该不会有什么时间再聚在一起了。学校周围的小餐馆近两个月来也异常的火爆,天天晚上都在上演着兄弟姐妹洒泪而别的悲喜剧。最让人同情的还是那些校园情侣吧,毕竟这是一所师范类的院校,绝大多数学生最后难免要回到各自的家乡去从事那个阳光底下最神圣的职业,最终能够走到一起的究竟能有几对呢?

  真的值得同情吗?呵呵,只怕未必。就好像生病,虽然不是什么好事,可也相当于高血糖、高血脂之类的富贵病,典型的营养过剩,总比咱们这些光饥不饿的强。想到这里,那幅活泼的面孔又浮现在他眼前。灵动调皮的大眼睛,永不消逝的一对酒窝,几乎无时不在跳动的马尾巴,还有时不时就会挥动起来的小拳头……

  他曾被这只小拳头捶过一下,那是因为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课桌,把桌子上的那包瓜籽碰洒了三颗,不错,是三颗,他记得很清楚。“要死啊!”不轻不重的一拳实实在在地擂在他勉强算得上结实的脊背上。舒坦!浑身好像过电一样,他回身望去,小脸激动的通红,这毕竟是和她最亲密的一次接触啊。可是,这个傻丫头却在没心肺地冲着他开心地笑,笑得他不知所措,真的很好笑吗?他呆呆地望着她。她似乎感觉出来有点不对劲,太放肆了吧,人家可是班里著名的老实人哎,还是伟大、光荣而又正确的中国共产党党员。想到这里,她居然难得地扭捏一次。

  后来究竟是怎么回到座位上的,他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在渴望什么时候再被捶那么一拳才好。可是后来的一年多里,那只小拳头无数次落在班里的其它男生的身上,却再也没有光顾过自己。其实不能怪她吧,毕竟,那次以后,他只是远远地关注着她,却再也没有勇气走近她三米以内了。

  如果没有她的原因,他会来黄山吗?应该会吧,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刘海粟一生十上黄山,曰:黄山是我师。这样的美景,这样的佳话,他是神往已久了。何况,这是班里的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他一定不会错过的。真的吗?不见得吧。这两年集体活动多了去了,但凡需要花钱超过人民币一百元以上的,他都一概回避。偶尔参加的几次,有她在他就兴致勃勃,没她在他就索然无味。更重要的是,他摸了摸自己干瘪瘪的口袋,交完了三百元的活动经费,他只剩下最后两张他老人家的头像了,还有一张要留着请几个室友吃告别宴。好在他不善交际,请他的人不多,就那么几个同宿舍的铁杆儿,但吃人家的总得还上才是,不欠人情是他一贯的行事原则。市晚报的两份稿费也该到了吧,见报都一个月了,还不寄钱来,效率也太低了点。再不来,剩下的一个月,他就又要全部依靠米饭和免费的菜汤填饱肚子了。谈晶晶,都是因为你!他终于想明白了,可是,她知道吗?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想到这里,他又是一声叹息。

[ 本帖最后由 遗忘的世界 于 2008-10-30 16:0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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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30 15:56:17 | 显示全部楼层
天快黑了,蓝煜星站起身,准备回到他们的大本营,建在黄山外围半山腰上的一个部队招待所,以这个招待所为标志,下面连着顺峡谷而上的205国道,再往上就是一层一层的盘山公路了。人定胜天啊,天知道这上百公里的山路究竟要耗费多少的人力物力。天气好的时候向上看,可以看到一道道的水泥路面像缠在山腰上的带子一样,最上面的车子只有香烟盒那么大。
  正当蓝煜星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听到一声树枝断裂的声间:喀嚓!回头一看,一团物体重重地砸了下来。他下意识地一躲,那团物体正砸在他刚才坐着的那块山石上,在静静地山谷里,他甚至清晰地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定睛一看,是个人哎!满身都是灰尘,衣服被撕开了很多道口子,有些地方已经露出了血肉模糊的肌肤。他还没有死!蓝煜星看到,这个人的身体还在抽搐着,并且在沿着光滑的山石向下滑。一只强壮胳膊奋力的向上伸展,有力的大手像在寻找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努力地在那块光滑的山石上寻找可以着力的地方,可是,千万年以来,那块被山洪清洗过无数次的石头太光滑了,根本没有可以抓牢的棱角,他的身体还在无可奈何地向下滑。

  这一切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看到这样的情形,蓝煜星没有任何犹豫,他往前一扑,身子趴在地上,双手牢牢地抓住了那只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把他拉上来。可是,这人太沉了,他的身体,强壮而高大,应该有一米八几吧,足足比自己大了一号,好在他的两只脚还在本能地蹬着下面的岩石,否则,自己根本就拉不住他,搞不好,会被他带着一起摔进下面的峡谷,但他没有害怕,也没有退缩,只是在用力,用力,用尽全力想把这个人拉上来。

  这个人,正是在山上遇难的范志杰。

  他在把妻子推向松树以后,就坠进了那一段悬崖。在从崖上往下飘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完了。

  小雅怎么样?能活下来吗?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今生,我负你良多,来生再让我来补偿,好吗?

  师母,阿杰不能回去再陪您聊天了,也不能帮您一起劝老师少抽烟了。昨天在黄山市看中一把紫竹的折叠躺椅,准备下山就买回去送给您的,做工真的很精致啊,能算得是一件作品了。夏天快到了,坐在上面一定很凉爽,而且特便宜,只要几百块钱就可以买到呢。

  老师,学生让您失望了吧。这我知道,您希望我能继承您的衣钵,把您的学问发扬光大,让中国的法学研究在国际上占有一席之地。可是,您知道吗?咱们国家,最大的敌人不是日本,也不是美国,而是寄生在国家的肌体里面的那些蛀虫。虽然我是您一手带出来的,但我和您对依法治国的理解不同,你认为依法治国的核心在“法”,而我认为依法治国的核心却在“治”。对我们的国家来说,现在最大的问题不在于立法,不在于无法可依,而在于一部分人有法不依、执法不严、违法不究。您想啊,如果国家毁在这些人手里,我们即使有最好的法律,又能有什么用呢?

  抚养我的范庄村的父老乡亲们,我打小没爹没娘,是你们一家一口饭把我养大的;上学以后,如果没有你们东家一块西家五毛的凑钱让我读书,我就是再聪明、再好学,也上不了大学。志杰早就立下誓言,今生一定要为父老乡亲们做点好事。看来,我是实现不了自己的诺言了,也容我来生再报吧。

  弥留之际,范志杰感觉到自己已经坠落到悬崖的底部,落在了一根树枝上,可脆弱的树枝并没有承受起他下坠的巨大冲力,折断以后,他又被重重地抛在了一块坚硬的岩石上。着地的那一瞬间,即使是在半昏迷的状态,他还是感觉到了自己肋骨连续的断裂声还有五脏遭受重创的翻腾感。这时,他感觉到一双稍显瘦弱的手抓住了自己。这双手似乎不是很有力,但却是坚定的,值得信任的,他在用全部力量把自己向上拉;同时也是徒劳的,他还在一点点的往下滑。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但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意念:你能帮我吗?你能帮我照顾小雅吗?你能帮我完成我未完的事业吗?你能帮我实现自己的誓言和夙愿吗?这种意念随着自己的身体的下滑越来越强烈,一个声音在他的大脑里回不断地回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这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使得他的意识迅速进入暴走状态。轰----,一声巨响,他彻底失去了知觉。

  蓝煜星已经用尽全力了,但丝毫不见任何效果,而且,他感觉自己被对方拖得不断向下滑动。他只有把双脚勾成九十度,好使抓地力更大一些;同时,尽可能地让肘部弯一些,好延缓下滑的速度。可是,他沮丧了,甚至绝望了,所有的办法都不起作用。他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平时不多注意锻炼,如果自己再强壮一些,比如,和他抓住的这个人倒个个儿,一个宝贵的生命就不至与在自己的手中断送。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上肢渐渐地酸软,麻木,他甚至还感觉到肘部的皮肉在脱落,此刻,能够支撑他的只剩下一个信念了:救人!

  这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双手好像被上万伏的高压电痛击了一下,一股强大的电流顺着他的双手,双臂,直贯大脑。这是一股多么强大的力量啊,瞬间把他的大脑塞得满满的,再没有一丝空隙。蓝煜星再也支撑不住,头一垂,昏了过去。

  随着蓝煜星双手的放松,范声杰的身体像一只充足了气的皮球一样,连摔带滚,往峡谷深处坠去,直至完全消失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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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30 15:56:26 | 显示全部楼层
蓝煜星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白,他又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再度睁开的时候,听见了一片欢呼:他醒啦,蓝煜星醒啦!
  几个人影在他面前逐步变得清晰起来:最靠前的是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五十出头的样子,正慈祥而欣慰地看着他;和他并排又稍微靠后一点的,是自己的班主任方老师,一脸的如释重负;老师身后是自己的三位室友,都在关切而兴奋地看着自己;最后面的一位,却是班里的文娱委员、足足让自己承受了两年心理折磨的---谈晶晶,而她的表情最奇怪,有明显的开心,有由衷地关心,但怎么都感觉她看着自己的笑容里有一些戏谑的成份。

  蓝煜星很奇怪,自己这是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吗?方老师开口了:“蓝煜星,感觉怎么样?”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呢,谈晶晶就快速是闪到了面前,坏坏地问:“蓝煜星,告诉我们,小雅是谁啊?”方老师看了一眼谈晶晶,无奈而又宽容地笑了笑;后面的三位同学虽然在老师面前不敢像谈晶晶这么放肆,但那满是疑惑的笑容分明也在问:小雅是谁啊?

  小雅是谁啊?小雅不就是我的……一闪而过的念头让蓝煜星吓了一大跳,小雅是范志杰的老婆,并不是自己的老婆啊。范志杰,这个无比陌生又无比熟悉的名字让自己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现在自己的意识里,已经带有了范志杰全部的记忆,或者,现在自己根本就是两个人的混同体,只不过蓝煜星的成份重一些,范志杰的成份轻一些罢了。

  想到这里,蓝煜星镇定地看着谈晶晶眼睛,笑道:“小雅是谁啊,小雅是我梦里娶的媳妇呗,喏,和晶晶你长得一模一样。”

  “要死啊你!”谈晶晶小拳头一挥,熟练地砸了过来。手疾眼快的蓝煜星随手一接,把谈晶晶的拳头握在了手里,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谈晶晶的眼睛。谈晶晶愣住了,这是那个沉默寡言、性格内向的蓝煜星吗?瞧他的眼神,坚毅,宽容,还有一点点坏,对,就是坏,他正一脸坏笑地盯着自己,这使她的心脏很不争气地呯呯跳了起来,脸庞也逐渐地发热。还有,自己的小拳头,正握在他稳健有力的大手里,手心里,居然全是汗。少女的羞涩,让谈晶晶再也承受不住这种暧昧和尴尬了,她本能地选择了逃避。“坏死了啦”,伴随着一声娇柔而仓皇的惊呼,谈晶晶猛地甩开了蓝煜星的手,头一扭,逃了出去。噢----!为她送行的,是蓝煜星三位室友唯恐天下不乱的起哄声。

  此时,惊诧莫名的,何止是谈晶晶一个人,房间里的一位老师和三位同学都在疑惑:这还是蓝煜星吗?

  一出小小的闹剧之后,最先进入角色的是那位医生。他熟练地帮蓝煜星做着一系列的检查,最后得出结论:蓝煜星只是因惊吓过度而造成的昏迷,他的身体和神智完全正常,只是稍微有一点点恢复中的虚弱而已,稍做休息就可以出院。“不过,从他刚刚抓女孩子手的迅捷程度看,这所谓的虚弱,也许是自己犯的一个经验主义错误吧,现在的学生,昏迷六天,刚刚醒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打情骂俏?哪像咱们那个时候,人心不古, 人心不古啊!”医生苦笑着离开了病房。

  医生走了之后,在与班主任老师和同学们的交谈中,蓝煜星知道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出事的那天晚上,三位室友最先发现蓝煜星不见了,他们迅速报告了老师。在部队招待所那些熟悉地形的战士们的帮助下,同时也因为蓝煜星的出事地点离招待所非常近,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昏迷在山石旁的蓝煜星。但事情并没有结束,部队的急救医生对昏迷中的蓝煜星毫无办法,除了肘部脱落两块皮肉造成少量出血外,看不出来他有什么重伤和病症,但也无法让他苏醒过来。班主任老师很快打电话和学校领导取得了联系,然后宣布校领导指示:一、想尽一切办法治疗蓝煜星,绝不能出现人员伤亡事故。二、为防止出现其它意外情况,集体活动暂停,全体同学立刻返校,沿途不作停留。三、班主任方老师带两名学生干部留下,负责蓝煜星的治疗,并随时和学校保持密切联系。于是,部队招待所派出军车,连夜把蓝煜星送到离黄山景区还有一百多公里的黄山市第一人民医院治疗。班里的同学在失望和担心中被学校的大客车拉回了S师范学院。蓝煜星的三位室友主动要求留下来照顾蓝煜星,班主任老师欣然同意。另外就是班级里这次活动的主要组织者,文娱委员谈晶晶也留了下来。

  除了自己不可解释的异变,蓝煜星也向老师详细地汇报了当时的情况。两件证据证明了蓝煜星的话;一件是蓝煜星昏倒的石头上面残留的血迹和上方新断的树枝,还有就是《黄山晚报》刚刚刊发的一篇有点蹩脚的报道:《丈夫舍命相救,妻子幸运脱险》。通过这篇报道,最让蓝煜星担心的一件事有了结果,林清雅只受了一点皮外伤,在黄山市第一人民医院观察并作简单治疗后被家人接回北京。范志杰的遗体也已经找到,被送回北京。“摔落在深山大峡谷的遗体居然24小时之内就被找到了,这应当是黄山市在监察十三室兄弟们的直接干预下才产生的超高行政效率吧。” 蓝煜星无奈而又感激地想。忽又想到出事之后小雅居然就和自己住在同一所医院,自己却因为昏迷而没有看到她一眼,只怕此生都要形同陌路了吧,想到这里,蓝煜星又是怅然,又是凄凉。

  班主任老师迅速把蓝煜星康复的消息经过自己的一翻粉饰后上报到学校,密切关注这起事故的校领导们经过紧急磋商,与班主任老师心照不宣地对事件作了定性:蓝煜星同学虽属于单独外出,但离驻地距离较近,没有超出带队老师的要求,不属于违反纪律;蓝煜星见义勇为、舍已救人的行为虽然没有成功,但其情可嘉,其意当勉,学校正根据蓝煜星同学的口述内容,组织材料向中纪委汇报,并决定将蓝煜星同学的事迹向全院通报,号召全院向蓝煜星同学学习;同时,拟推荐蓝煜星为省优秀毕业生。至此,蓝煜星昏迷事件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至于中纪委会不会对S师范学院大加赞赏乃至为这所学校争取资金、项目等一系列的好处甚至为院长加官进爵,那就是日后的事了。

  随后,蓝煜星通过邻居家的电话,向父母报了平安。但父母居然对这起事件从前至后毫不知情。如果自己不幸挂掉了,估计所有的说法都会换一个味道吧,背一个违规私自外出的罪名应该是最轻的了,届时,家人在和学校交涉的时候可能更多的是怨恨自己的儿子不遵守纪律吧,对一个目无校规校纪的成年大学生来说,一起意外死亡甚至是自杀事件,学校能有什么责任呢?这帮家伙,学校管理得不咋样,却把一套权谋玩儿得贼精。蓝煜星恨恨地想。

  回校以后的见闻,证实了蓝煜星的推测。大客车返校途中,被学校一辆面包车接了过去,出来的老师居然有十几个,送到了不远的江西庐山,足足玩了六天,所有同学都夸学校这次够意思,大放血了,三百块钱以上的部分学校全包,没让学生多掏一分钱。但也有不满意地方,这些老师也太势利眼了,班里几个有手机的同学都和老师住在一起,玩的时候还有老师陪伴。

  不过,这反倒是蓝煜星最希望的,他不愿意年迈的双亲对自己有一丁点儿的担心啊。

  北京,一身黑衣的林清雅正端坐在国际知名的神经脑外科专家、XH医科大学教授房芮芯女士的对面,听她娓娓而谈:“清雅啊,这次志杰遇害,上面很重视,把解剖检查的任务交给了我,经过检查,没有发现什么撞击以外的其它伤害。但是,在检查中,我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这已经被列入国家机密。不过,我就是一个医生,也不是什么党政干部,而且这件事关系到你的终身幸福,你母亲是我多年的密友,所以,决定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但仅限于你一个人知道。明白吗?”说到最后,房教授的话音已经非常严肃。

  林清雅很是吃惊,但是点了点头。

  “在检查中我发现,志杰的大脑居然光滑如卵。稍具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人的大脑半球表面凹凸不平,布满深浅不同的沟,沟间的隆凸部分称脑回,而这些脑回,正是人的思想、记忆的载体。而范志杰的大脑显然让人不可理解。后来我查了一些资料,英国索瑞大学分子遗传学教授约翰乔.迈克费登曾发表论文称,意识产生于人的大脑中,由超过1000亿个活跃的神经元构成电磁场。从这种意义上讲,人的意识其实也是一种物质。志杰在大脑会出现这种变异,很可能是因为他的肌体死亡以前意识已经脱离。”

  “怎么会这样?房阿姨,那他的意识会到哪里去呢?”林清雅目瞪口呆。

  “很难说,可能会随着肌体生命的终结而消散,也可能在另外一个载体中继续存活。我告诉你这件事的目的就是,从精神的角度上讲,志杰有可能还活着。”

  “难道他还活着?”失神的林清雅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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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30 15:56:35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到学校已经有两个星期了,蓝煜星的生活发生了一系列微妙变化。
  一起偶然的救人事件,被学校大张旗鼓地宣传,全院通报表扬,优秀共产党员,省优秀毕业生……蓝煜星的头顶被笼罩了一系列的光环,学校还专门为蓝煜星搞了一场事迹报告会,并邀请《S晚报》某名记参加,记者在吃饱喝足拿够之余,第二天,洋洋洒洒数千言的专题报道,便刊登在晚报的头版头条。一参加陪客老师看到报道,感慨万千:到底是名记者,牛!都醉成那样了,还能连夜赶出如此动人的文章,当真是李白斗酒诗百篇、名记醉后赛诗仙啊!

  “阿呸!还赛诗仙呢,赛屎仙还差不多,稿子是我写的,他一个字都没改就上了,吃着喝着拿着还能领稿费,这样的名记我也能当。”校办秘书小王愤世嫉俗地骂道。

  对此,有不少同学是不屑的,可能是多年一贯的宣传方式很让这些个性叛逆的大学生反感吧,如果成了英雄,就什么都好;在这之前,怎么就没人发现韩同学是如此的高大全呢?少部分同学的话就有些尖酸刻薄了:“不就是看见人家落下悬崖伸手拉了一把没拉上来还把自己给吓昏了嘛,切!”

  但不可否认,对英雄主义的崇尚仍然是年轻大学生的主流,敬佩蓝煜星的同学还是不少的,甚至有少数同学把这种敬佩上升到了崇拜的高度。也难怪,现在的中学生大学生产生崇拜似乎太容易了点,唱片公司稍微包装一下,然后在电视上亮几次相混个脸熟的三流歌星都会成为很多人的偶像,有人崇拜蓝煜星又有什么奇怪?何况,崇拜蓝煜星的多是一些低年级的女生,原因倒不是因为蓝煜星的英雄事迹,而他在报告会上的表现。太精彩了,根本不像是一个年轻学生。报告会上的他,镇定自若,游刃有余,说到紧张处让大家摒住了呼吸,偶尔幽默一把又让听众哄堂大笑。当然,最满意的还是学校的头头们,蓝煜星在报告里,把一切都归功于学校和老师的教导有方,似乎这次集体活的目的根本就是为了把蓝煜星拉到黄山去救人,果然是一切都在英明的校领导的掌控之中啊!

  学校对此理所当然地十分满意,邱院长这几天走到哪儿都是笑眯眯的。学校把材料整理上报中纪委之后,不久,中纪委办公厅发来了一封简短得体的感谢函:

  S师范学院:

  在惜别范志杰同志的悲痛之中,贵校蓝煜星同学见义勇为的英雄事迹,令我们感到十分欣慰!在此,谨向蓝煜星同学和培养蓝煜星同学的院系领导和老师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办公厅

  就这么完啦?学校里抽了四五个最优秀的笔杆子,由分管政工的副院长亲自挂帅,历经十天,增删五次,才打造出这篇长达数万字的汇报材料,可谓满纸煽情言,一把追思泪,换来的就是这么两句话?邱院长愤愤地想,多少有点拍马屁拍在马腿上的尴尬。

  有了这个失望垫着,接下来的事情就让邱院长受宠若惊了。当晚,市委黄书记亲自打来电话,对学院提出了表扬,认可了学校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同时告知邱院长,中纪委对这件事是很重视的,有关领导在报告上作了重要批示,当然,批示的内容黄书记没有说。说到蓝煜星的时候,黄书记似乎不经心地说,对蓝煜星的事迹应当宣传,但也要适度;还有,学校要善待英雄啊!聪明的邱院长这才明白,自己并没有拍错,只是还不够和中纪委直接对话的资格而已,官场中的运作,自然有它的一套规矩,自己虽说也算个副厅级,也有多年的领导经验了,但毕竟长期呆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校里,终究是个门外汉啊。另外,他认真回味了黄书记的话,最后两句似乎才是重点呢。

  在学校内部,邱院长在驾驭上就显得纯熟多了。首先,大会小会不再把蓝煜星的事挂在嘴上,下面也都心领神会:这阵风过去了。然后,学校宣传栏里很多的东西逐步更新了,关于蓝煜星的宣传也自然而然地被撤了下来,丝毫没有让大家感有什么意外的地方。蓝煜星,就像那些在一夜之间飞速升起但又迅速陨落的小明星一样,渐渐淡出了大家的视野。

  但对蓝煜星来说,转变却刚刚开始。

  临毕业前,系主任找他谈了一次话。首先对蓝煜星给予了高度肯定,认为他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当然也没忘了提醒他再接再厉戒骄戒躁,最后才亮出底牌,学校有意让他留校。看着系主任一脸恩赐的表情,蓝煜星没有系主任预期的受宠若惊,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蓝煜星是有点吃惊的,自己无非是学校掩盖事故和借机炒作的一枚棋子,棋局很完美,但已经结束了,有必要对这枚棋子如此厚待吗?应该是十三室吧,以那帮兄弟恩怨分明的一贯作风,通过学校关照一下自己是很正常的。想到这里,蓝煜星有了底气:“十分感谢学校对我的看中和培养,但我无论在学识上还是能力上都还有待提高,留院任教实在难当重任,请领导体谅。”这就是婉拒啦?系主任吃惊地望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学生,再也提不起刚才那种居高临下的劲头。他差点脱口而出:“蓝煜星同学,不要气馁嘛,要不你就进食堂跟那里的师傅们学学炒菜也行啊,学校承认你的教师编制。”想想蓝煜星的语气似乎很坚决,只好罢了。院长大人那儿,叫我怎么交待啊?!

  锦上添花的似乎总比雪中送炭的要多。蓝煜星连续接到了几个公司的面试通知书,都是他以前投过简历的却杳无信息的公司,还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公司是人力资源部经理直接打来的电话,语言含蓄但意思明白,自己如果想进这个公司的话,面试甚至试用期都可以免了。果然是眼球经济社会啊,如果自己一去,可能《S晚报》明天又会多一篇有偿新闻:《英雄被争相礼聘,某公司捷足先登----见义勇为大学生蓝煜星的后续报道》。

  对自己的前途,蓝煜星已经有了明确的定位,他已经报名参加了夏季的公务员考试,目标直指----中共S市纪律检查委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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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30 15:56:44 | 显示全部楼层
 七月十四日下午,蓝煜星到市人事局大厅领取准考证,明天,j省S市的公务员考试就要正式拉开帷幕了。
  又是一个黑色的七月,天知道为什么要把公务员招考放在炎热的七月,蓝煜星很自然地想起了四年前的高考,那应该是所有年轻学子心中的恶梦吧,特别是像他这样把考上大学作为人生唯一出路的农村孩子。很难想象,如果一试不中,他还有没有勇气正视父母亲那无限期待的眼神。

  父亲在农村人里应该算是能干的了。由于没有文化,他的谋生手段只有一条:土里刨食。长期在外上学,自家的田地,他很少去。但每去一回,在大片的农田里,离老远就能分辨出属于他们家的那一块,那块地里秧苗插得最整齐。父亲在插秧的时候,每一行都要用细细的麻绳打上线,秧苗成活后,无论是横看竖看还是斜看,都是成行成列的,像接受检阅的仪仗队。他曾对此不以为然,种田也要搞形式主义吗?父亲的话却让他恍然大悟:“如果插不齐,厚的地方秧苗长不好,稀的地方又把土地糟蹋了,秋后打下来的稻子就少。”朴素的话语陈述着明白不过的道理:这是要实现土地利用率的最大化。所以,他们家每年的粮食单产在村里都是最高的,父亲也成了远近闻名的种田能手。作为一个纯农户,收入和其它人家相比,也当然要高那么一筹。但他们家却是村里最贫穷的几户人家之一,不但没有积蓄,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原因很简单,他们要供他读书。他高中毕业以后,母亲曾和父亲商议过,是不是让他出去打工,父亲却断然否绝了:你想让小星和我们一样,再种一辈子地吗?

  蓝煜星有时候常常想,考大学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而不是为了受教育。他不敢想,如果考不上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离家出走还是干脆从学校的教学楼上跳下去?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绝对没有勇气去面对父母亲那失望的眼神。

  但蓝煜星父母亲没有想到,曾经给自己带来无限荣耀的大学生儿子,此时很可能要面临失业的窘境。仅仅是在他刚考上大学的四年前,大学生没有工作还是难以想象的。在农民的眼里,考上大学就是国家的人了,就是城里人了,就是干部了,即使在见多了世面的城里人眼里,大学生不久前还不是被叫做天之骄子吗?怎么会找不到工作了呢?是因为扩招?还是因为中国人太多?或者是因为大学教育或者干脆是大学生本身择业观念出了问题?即使是凭空多了十来年阅历的蓝煜星,对这样的问题也不能给出一个圆满的答案。

  顺着长长的队伍,蓝煜星惊奇地看到,人声鼎沸的大厅里,静坐在工作人员席位上发证的,居然是----谈晶晶。两个月不见,她的样子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马尾巴辫子被一个发卡简单地盘在了头上,使她看起来沉稳了许多,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嘻嘻哈哈的小姑娘了;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裙,更是给她增添了几分成熟与干练。面对面前长长的队伍,她机械地报着准考证号码和姓名,头也不抬地接过交费发票,在上面打了一个勾以后,连同准考证一起,交给考生。这让蓝煜星想起以前她在集体活动中给同学们点名的场面,一个又一个绰号从她口中蹦出来,调皮而可爱,同学们应答的方式也千奇百怪:是,到,有,在,喊我干吗?不一而足。采取最后一种方式的,多半会得到一个白眼,一声要死啊,还有那满是威胁的小拳头象征性地挥舞,最后,点名在同学们开心的哄笑中结束。这样的点名方式,以后是不会有了,人总是要成长的,要变化的。

  显而易见,谈晶晶刚刚毕业就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人事局,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便进去的,谈晶晶的家庭背景应该不是一般的厚实吧。蓝煜星习惯性地推测。再看看身前和身后的长龙,又是一次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啊,为什么这么多的大学生都会拥挤到这里来?一个把做公务员作为第一选择的社会是不正常的,但在中国,却再正常不过了。两千年来,中国的莘莘学子们做了太久的学而优则仕的美梦,成者廖廖却追者芸芸。大家在刚进学堂的那一刻,就被不断地灌输这样一个观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原因自然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然后,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把科举作为唯一的目标,放弃了一切的科学和技术,把除儒家经典之外的所有学问一概称之为杂学。科举,是中华民族的灾难啊,公务员考试会不会成为新的科举呢?蓝煜星担忧地想。

  “3578号,蓝煜星!” 一语惊醒梦中人,同时也惊醒了机械地喊话的谈晶晶。她抬头一看,正是这个讨厌的家伙,像根树干一样,笔挺挺地站在自己的长桌前,带着一脸坏坏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要死啊你!”好久没发挥作用的小拳头刚刚蠢蠢欲动,却又缩了回去,是受这里环境的制约,还是害怕被那只可恶的大手再次接了去?谈晶晶下意识地看看那只捏着一张发票的大手,脸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发票!”淡淡的声音有点恶狠狠的。一秒钟之前还那么友好,怎么忽然就有了这么大的转变呢?即便是有了三十三年人生经历的范志杰,也只谈过一次恋爱啊,而对象又是千依百顺的林清雅。此时的蓝煜星根本搞不懂这个精灵古怪的女孩子是怎么啦。他讪讪地把手伸了出去,看着谈晶晶在发票上例行公事地打上一个勾,然后把准考证和发票递到他的手里。“谢谢!”,蓝煜星道完谢转身要走,却听到谈晶晶轻轻地叫了他一声:“蓝煜星!”,他转过脸,“你的竞争对手有121个”,谈晶晶轻声告诉他。 “谢谢你!”这次蓝煜星的道谢不再像上次那样程式化,而是伴以一个真诚的表情。

  看着蓝煜星渐行渐远的背影,谈晶晶失神了,这个背影并不宽阔、高大,但让人感觉很坚强,很有力,很可靠。“希望你能考上!”谈晶晶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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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30 15:56: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午七点半,提前半个小时,蓝煜星来到本市唯一的一所综合性大学,S大学的公务员考点。
  这一届的同学,除了一部分定向委培的师范类毕业生,很多都参加了公务员考试,和蓝煜星一样,赖在学校的宿舍里,离新学期开学还早,学校也难得大度地睁一眼闭一眼由他们去了,反正毕业证还没有发下去,反不了天。

  校园网的BBS上也开设了一个公考的专门版块,昨天晚上,这个版块的发贴量创造了一个新的纪录,临战前,很多同学都到这里来交流应考和复习心得,或是发泄一下紧张的情绪。蓝煜星还看到,有一篇回复率极高的贴子说,这次招考的岗位已经全部内定,自己的某个亲戚说只等录用等所谓的内幕消息,引起很多应试者无奈的叹息。深黯其中奥妙地蓝煜星知道,公务员考试不能说完全公平,但笔试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现在就说内定什么的还为时尚早,这家伙很可能是居心叵测,编织谎言打击竞争对手。现在的人,是越来越复杂了,为了利益,基本上是无所不用其极。便跟了一帖,主要是想点醒那些因此就灰心丧气的考友,也含蓄地揭露了某些人的不良居心。没想到却引起了很多人的响应,大家痛痛快快地把那个散布谣言的家伙骂了一通。

  从到考场的时间也能看出大家的心态吧。已经快打铃了,还有一些考生在不紧不慢地往考场赶,似乎迟不迟到无关紧要,这些家伙,要么是久经沙场的考场老油条,要么就是根本不把公考当回事,撞大运来了。当然,也有一些天刚亮就早早地候在S大校门外的,估计他们跟自己一样,都是急需一份工作的平民学生。蓝煜星想到了昨天下午遇到的谈晶晶,社会不公啊。自然而然地,蓝煜星对谈晶晶有了一丝反感,转而又想,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于求全责备了?如果换成自己,家里人安排好了的事情,自己会拒绝吗?毕竟找一份工作是那样的难。蓝煜星暗暗地为谈晶晶辩护着。

  铃声响了,如临大敌的考场工作人员和警察打开了教学楼的大门,人群一拥而入。蓝煜星顺着人流在顿显狭窄的楼梯上移动,每过一层,考生便分流一批,他的考场在四楼,顺利地找到自已的座位,只带了钢笔、2B铅笔和橡皮的蓝煜星,看着在监考老师催促下不停地把装着各种资料大包小包往讲台前递的考友们,心中又多了一分信心。

  第一门是基础知识。打开试题本,政治、法律、行政管理、语文、公文写作,还有少数的时政、历史和一些国情国力知识,蓝煜星暗自庆幸,三门课里面,基础知识应该稍弱,无论原本的知识储备还是从范志杰那里得来的,死记硬背都不是他的长项,前段时间因为所谓的先进事迹,牵扯了不少精力,在复习上花得功夫也比别的同学要少许多,但看到这张试卷,题型很活,知识覆盖面也非常广泛,如果没有很厚实的积累,仅仅靠两三个月的突击是没有用处的。特别是法律题,完全是案例分析啊,考察范围已经远远超出复习资料里的内容了,范志杰是个已经具备法硕水平并有大量实践经验的纪检工作者,这对拥有了他的记忆的蓝煜星来说,根本不是问题。还有一个长项是语文和公文写作,他第一次感到四年的应用中文居然没有白学。

  蓝煜星渐渐进入了状态,越做越顺手,105道选择题基本上是一气呵成。涂完卡后,蓝煜星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那块价值七元人民币的电子表,还有二十分钟结束。蓝煜星又大概检查了一遍,有一部分题是拿不准的,但蓝煜星认为,考试的时候,第一感觉往往是对的,也就没有改动。想到上午还要考一门能力测试,多清醒一会吧,蓝煜星合上试题本,把答题卡反扣在试卷下面,坦然走出了考场。这时,他的身传来一阵惊叹声:我才做了七十多题!我还没到呢!

  安静!安静!监考老师大声地呵斥着。“有门!” 蓝煜星握紧拳头,兴奋地挥了一下。

  走出教学楼的大门,他找了一个长条椅,准备坐下来,冷静一下还处在高度兴奋中的大脑。“蓝煜星”,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回头一看,蓝煜星有点惊讶,居然是谈晶晶,一身素雅的白色连衣裙,脖子上挂着一个工作人员的牌子,正俏立的站在自己的身后。

  “考得不错嘛,大秀才!第一个交卷哎”还没等蓝煜星回应,谈晶晶略带调侃的话语又连珠炮似地抛了过来。

  “还行吧!”本想和她调侃两句的蓝煜星把已经到嘴边的话收了回来,很认真地回答了一句,因为,他看到谈晶晶的脸上调皮的笑容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很不自然的严肃。

  “中午我请你吃饭,犒牢你一下!在校门口等你,不见不散。”谈晶晶故作轻松地说。

  “谢格格赐我食!” 蓝煜星的轻松感染了谈晶晶,调皮而可爱的笑容在她脸上重新出现。“坏死了!”她没有用最常用的那句“要死啊。”然后,小拳头一挥,重重地擂在蓝煜星的肩上,转过身一路小跑,象一只白色的蝴蝶,飘进了教学楼的楼梯,消失在蓝煜星目送的视线里!只留下痴痴的蓝煜星,左手下意识地搓揉着刚被捶过的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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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30 15:57:08 | 显示全部楼层
明天,蓝煜星就要离开学校,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
  这些天来,蓝煜星无疑是快乐的。试考得很顺,上午第二门的能力测试和第一门的基础知识如出一辙,数列、计算、推理、资料分析蓝煜星做得都很好,只有图形题遇到了点小麻烦,可能是天生对图形不敏感吧,有两题,蓝煜星怎么也看不出备选的图形和题干里的图形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最后只好瞎蒙了一个算事,但应该不影响大局吧。又是提前十五分钟交卷,和上一场一样,他又被一片惊呼声送出考场。下午的申论就更是他的长项了,洋洋洒洒一千二百字,蓝煜星一挥而就,流畅的文笔,严谨的思路,深邃的思考,再加上一手漂亮的书法,想不得高分都难啊。

  最让蓝煜星怀念的还是中午,到了大门口,谈晶晶已经早早地在那里等候了。一顿饭吃下来,谈晶晶让蓝煜星佩服得无以复加。这一边吃饭一边说话互不干涉互不影响的功夫,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说到这个,却让谈晶晶猛倒了一通苦水,打小她妈妈就不准她吃饭的时候说话,而她偏偏就管不住自己,一直到上大学才彻底解放,再也没人管她了,然后同宿舍几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光就成了谈晶晶的一言堂,而其它几个同学也都习惯了。据说前几天还有同学给她打电话:分开就完全失去了食欲,现在已经骨瘦如柴营养不良,只等着谈晶晶去救命。

  吃饭时,谈晶晶也解答了蓝煜星的疑惑:她老爸便是S市市委组织部部长--谈新权。怪不得!虽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但还蓝煜星有些吃惊,谈晶晶这个丫头,虽然心直口快,但四年来班里竟然没有人知道她是组织部长的千金。这不由得让蓝煜星对她多了一层认识。经过这顿饭,蓝煜星和谈晶晶的关系大大地密切了,基本上达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但是,他们心里真正渴望的又是什么,谁又能看得透呢?只怕就是当事人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吧。

  公务员考试之后,学校开始清理宿舍了。大多数滞留在学校的同学也很理解,毕竟,公考结束了,再留在学校也没有太大的意义,这种百里挑一的考试,没几个抱必成信念的,很多同学只是把它当成就业的选择之一,于是,一夜之间,昔日人来人往的大学宿舍变得空空荡荡。

  但是,那一夜并不平静。离开生活了四年的大学,不少同学选择的居然是一种极具破坏性的告别方式,楼下不时传来脸盆、热水瓶、茶杯经过自由落体后坠地粉碎的响声。学校的保安也在不远处守候着,但并没什么行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年的夏天,这样的场面都要上演,习惯了!只要他们不大肆损坏学校的公物,也就由他们去了。学生们在发泄的时候,也基本上能够把握尺度,他们清楚地知道,虽然已经毕业了,学校也不是管不着他们,再说,还有法律呢。

  但蓝煜星已早早地把所有的东西打好包,大到被子、床单,小到没用完的牙膏,他一件也没有扔,这都是钱买来的,不比那些不思稼穑的富家仔,他舍不得。下午,他到街上,给妈妈买了一双平底布鞋,给爸爸买了两瓶位列中国十大名酒之一的双沟大曲(给我家乡的好酒打个广告,大家没意见吧),又给姐姐买了一条漂亮的丝巾,都不是很贵的东西,加起来没到两百块钱。蓝煜星用钱用得很节省,报名,考试,买书,都是用原来剩下的生活费和晚报的两份稿费,学校发给他的一千元见义勇为奖金还原封没动,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不过,还是要精打细算,他还要回来面试呢,不想找家里人伸手要钱。

  回到家乡的蓝煜星,还是和以前一样受欢迎。他打小就善良腼腆,是好孩子的典型,学习成绩又好,亲戚、邻居还有学校的老师都很喜欢他。农村人表达感情的方式是质朴而又实在的,到家不久,就有村子里的亲戚和邻居们送来了刚打的鲜鱼,新挖的嫩藕,说是让他尝个鲜。

  蓝煜星的家乡是典型的鱼米之乡,湖清、河秀、天蓝、水碧,稻香、鱼肥、物富、民丰。紧挨着村庄的,便是号称日出斗金的中国第四大淡水湖----洪泽湖,这里烟波浩淼,珍禽聚栖,渔舟帆影,美不胜收。这里的特产,洪泽湖大闸蟹,更是膏肥脂美,食后令人齿颊留香,数日不绝。可就在十多年前,这种天赐美食还是养在深闺人不识。小时候,蓝煜星他们经常在秋夜里,提着一盏马灯,放到湖边的开阔地上,夜里觅食的螃蟹便会趋光而来,被孩子们纷纷捡进鱼篓,满载而归。但无论是农民还是渔民,都是不大愿意吃它的,很多人家把成筐成篓的螃蟹煮熟,汤给老母猪喝,催奶的好东西呢;煮熟的螃蟹则被掰碎了洒到田里作肥料。

  现在不同了,开放的市场让昔日无人问津的螃蟹身价百倍,四两重以上的最高时卖到两百多元一斤,成了寻常人家很难吃上的奢侈品。勤劳智慧的湖畔人也找到了致富的新路子,他们耕湖牧蟹,尽情领受着大自然的厚赐。昔日的沼泽地,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围网养殖场。依靠养蟹致富的人们,很多人家都买了一种带有两层小楼的大船,经过豪华而稍显俗气的装修,配上了风力发电机和各种各样的家用电器,俨然是一座水上别墅。这里水网密集,爱炫的年青人把摩托艇作为最时尚的交通工具,进镇入城时,载着打扮入时的女朋友,在河面上风驰电掣,肆意地挥洒着他们的幸福与满足。和养殖户相比,作为纯农户的蓝煜星家就要寒酸许多,但他老爸也很满足,属于精神上的贵族,因为他的儿子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的大学生,相比之下,反倒是别人羡慕他要多一些。

  又是黄昏,蓝煜星来到湖边,欣赏他看了十几年也不厌的洪泽湖落日。红日西坠,天空一轮,水下一轮,于水天一色中相互映衬,难舍难分。天蔚蓝,苇葱绿,水清澄,尽被镀上一层金色的外衣。桨声篙影,摇碎粼粼金波;人欢鸟鸣,划破淡淡暮色。身后,是渔村烟柳,堤岸泊舟,映在潋滟湖光之中。溶入其中的蓝煜星,只觉得赏心悦目,意醉神迷。

  这里,他听到有个童稚的声音在用力地呼喊他:星子哥----,回头一看,是邻居家的小柱子,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窈窕的倩影,披着晚霞,向他飘然而来。他看清了,来的居然是----谈晶晶。让他更吃惊的是,走近的谈晶晶,一脸的严霜,看到他便斥道:蓝煜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寄情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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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30 15:57:19 | 显示全部楼层
看着谈晶晶气急的样子,蓝煜星经过短暂的惊诧以后,很快平静了下来,脱口而出:“我的面试对手背景很深吧。”
  “你怎么知道的?”这回吃惊的是谈晶晶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蓝煜星的消息会比他还要灵通,毕竟,她刚看到分数单就心急如焚地赶来了啊。

  “边走边说吧,告诉我,这个人是谁?”蓝煜星象征性地做了一个轻扶她后背的动做,但并没有扶上,即使这样,也使谈晶晶芳心一动。“我和他很熟吗?居然想动手动脚。”窃喜之余,谈晶晶不免稍带愤恨地想。事实上,蓝煜星也有点后悔,感觉自己的动作未免有些轻浮的嫌疑,但刚刚做的时候却是自然不过,这是范志杰的意识在作怪,自己现在是越来越像他了。谈晶晶一直是自己魂迁神系的梦中情人,可对于范志杰来说呢,也许就是一个小妹妹吧,想到这里,蓝煜星有点脑袋要炸掉的感觉。

  “他叫许枫,是中国RM大学公共管理专业的高材生。”还没等蓝煜星问下去,谈晶晶就说出了他关心的答案:“他爸就是我们市的常务副市长---许昌平。”

  “他考了多少分?”

  “二百三十七,只比你少六分,不过你考的可真是棒哎,全市第一呢!”说到这儿,谈晶晶的口气全是自豪,好像得了第一的不是蓝煜星,而是她自己。“这个人也不赖,在你们这个岗位是第二,但在全市也是第三。你要知道哦,笔试只占三分之一,面试要占三分之二呢,各按一百分计算,要先除以三再除以二,你面试时的优势就只有一分了。而且,他们家有权,文凭也比你硬实,连长得都比你要英俊帅气些。你真的很玄乎啊,还躲家里看日出,骂你也是活该!”这就是谈晶晶说话的特点,大脑的思维和语言的表达几乎是同步的,连珠炮似地轰出来,不需要打一个结巴,透露出的信息永远比你问得要多。“哎,你是怎么知道的?”谈晶晶开始反问。

  “你说是组织部长权大还是常务副市长权大?”

  没有注意到蓝煜星坏坏的表情的谈晶晶张口就答:“难说,常务副市长有财权,组织部长有人权,但人事局在操作的时候,许昌平他不用说话也会有人照顾他的,可是你……!”想到这里谈晶晶似乎明白了什么,轻眼向蓝煜星看去,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就要发飙:“要死啊,组织部长和你有什么关系?!”

  “君子动口不动手!” 蓝煜星早有防备地躲开了谈晶晶的小拳头,摆出一个投降的姿势。

  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遭受什么样袭击的蓝煜星,此时却再一次领受了谈晶晶带给他的惊讶,这小妮子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在转瞬间就晴转多云,黯然地说:“我爸是不会帮你的,就是我的工作,还是我妈托人办的,因为这事,她还被我爸当着我的面狠狠地说了一通,我爸从不当我面对妈妈发脾气的。要不我跟我妈说说?她跟我们局长家的王阿姨关系很好的。”

  “谢谢你,晶晶。” 蓝煜星诚恳地看着谈晶晶:“我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

  “你怎么处理啊?”谈晶晶的话没有说出来,是啊,他一个农村孩子,无权无势,在分数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拿什么跟副市长的儿子争啊。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蓝煜星说的话却并不是十分怀疑,总觉得他说出来的话似乎就一定能做到一样,尽管,一点理由都没有。

  释然了许多的谈晶晶没有忘记她要问蓝煜星的问题:“喂,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你告诉我的啊!”看着满脸疑惑的谈晶晶,蓝煜星不忍心再吊她的胃口,一板一眼地告诉了谈晶晶他的想法。

  其实,事情在蓝煜星看来并不复杂。这两天分数就要下来了,他对自己的考试成绩是有信心的,最少不会低于240,但达到250分以上也非常的困难。而这几年的公考,冠军的成绩一般都在二百四十分上下,今年的卷子比往年还要难一些,量也大,所以,进面试是有把握的。如果是正常的进面试,即使不是第一,谈晶晶也不应该如此的着急。当然,就算出什么问题,蓝煜星也没想到他会跑两百多里路赶到这儿来,看来她还是很关心自己啊。想到这里,蓝煜星心里甜甜的。

  那么,只有一种解释,就是自己考得很好但录取无望,所以,谈晶晶才会如此气急地来找他。她对自己的气愤,当然有自己在她看来有些麻木不仁的原因,但更多的,也许是一种对现实的气愤和无奈吧。毫无疑问,尽管之前蓝煜星已经感觉到谈晶晶对自己是有好感的,但她今天对自己关心,是让蓝煜星很感动、甚至有一些窃喜的。所以,蓝煜星才会有这么好的心情。

  听着蓝煜星淡然而又睿智的分析,谈晶晶的担心,早已被信服和欣赏所代替。自从在医院第一次真正地注意到他以来,蓝煜星就给了她太多太多的惊讶,他对这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男生,已经不是刮目相看可以形容的了。自己会爱上他吗?谈晶晶羞涩地想。想什么呐?还不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呢,谈晶晶暗暗地啐了自己一下。

  “跟我回家吃晚饭。” 蓝煜星很自然的一句话,又让谈晶晶心里一阵狂跳,跟他回家?哼!

  这回,谈晶晶没有把心里想的表现出来,而是连忙拒绝到:“不行,我得赶快回去,吴叔还在你们村子口等我呐。”看到蓝煜星似乎有些不解,她又接着说明:“吴叔是我爸的驾驶员,对我可好了,可我用他车子都没敢跟爸说。我爸今天哪儿也没去,他一般只要不出差或是到下面去,基本上不用车子的,我们家就在市委大院后面,他上下班都是步行(呵呵,习惯步行)。不过,我要是回去太晚了,我爸肯定要问的。”

  “嗯,我知道了。” 蓝煜星径直把谈晶晶送到村口,远远地看见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停在那里,旁边围了很多孩子,也有一些好奇的大人,可能是因为村子里很少有坐小车的人来吧。

  来到车前,蓝煜星冲坐在里面的驾驶员礼貌地点点头,很绅士地拉开后车门,手自然地放在门框的顶部,防止谈晶晶上车的时候碰到头,待她坐稳以后,才轻轻地把门合上。

  车门上的玻璃徐徐地滑了下来,里面的谈晶晶冲蓝煜星摆了摆手。帕萨特一声轻微的轰响,带着谈晶晶,稳健而又迅速地离去。

  目送载着谈晶晶的车子渐渐离开了自己的视野,蓝煜星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过身准备回家,心里想:看来,我只能这样做了。

  “星子哥,这是你的女朋友吧,真漂亮哎。”这是柱子的声音。

  “去,你知道什么呀,小屁孩!” 蓝煜星轻击了一下柱子的脑袋,柱子头一缩,迅捷地逃去,留一下串欢快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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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30 15:57:29 | 显示全部楼层
北京,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
  主持监察十三室工作的副主任林正祥端坐在办公桌前,认真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封信。

  尊敬的林副主任并监察十三室的各位领导:

  你们好!

  我是J省S师范学院的应届毕业生蓝煜星。

  三个月以前,我有幸在安徽黄山见到贵室范志杰主任的最后一面。遗憾的是,因为我的无能,致使范主任宝贵的生命失去了最后一丝延续的可能。范主任是国之栋梁、反腐精英,他的离去,对党,对国家,对人民,都是一种巨大的损失。对此,我感万分自责。

  更让我惭愧的是,事后,我非但没有承担救助不力的责任,反而得到十三室领导们的关心和照顾,这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这件事,对我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特别是了解到范主任的一些事迹以后,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继承范主任遗志、投身反腐败斗争的愿望。虽然能力有限,但我的决心很大,也十分坚信,如果有机会,我会在纪检监察的岗位上做出一定的成绩。

  为此,两个多月前,我报名参加了S市的公务员考试,报考的岗位就是市纪检会的办案科员,并取得全市第一名的好成绩。很快就要面试了,我有信心在面试中取得更好的成绩,尽早成为反腐战线上的一名新兵!

  此致

  敬礼!

  蓝煜星

  这是一封求援信!信写得很谦虚,也很得体,只字没有表现出请求帮助的意思。但林正祥还是看出了背后所隐藏的东西。因为这封信实在不大像是一封学生写的书信:用语很格式化,像是一篇检讨或决心书。但事实上,蓝煜星没有向十三室作检讨或者表决心的必要,他已经尽力了,没有任何过错。所以,这是一篇报告,即使是现在的党政机关,仍然有以报告代替请示的习惯,处在蓝煜星的位置,他没有权利也不适合向十三室请示什么,所以,就用了这种相当含蓄的表达方式。这是林正祥的理解。

  林正祥是范志杰最得力的助手。范志杰做事大刀阔斧果敢坚决,林正祥却是心细如发老成持重,长期以来,两人的配合十分默契,整个中纪委都认为他们是最完美的组合。最为可贵的是,林正祥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比范志杰要大好几岁,在纪委的资格也比范志杰要老,但组织安排他做范志杰的副手,他没有一句怨言,而是全力以赴地演好他的副手角色,给了范志杰以巨大的帮助。经过一段时间磨合以后,两个人逐渐互相赏识惺惺相惜,成为莫逆之交。范志杰罹难后,林正祥整整瘦了一圈,这个铁打的汉子,甚至在夜里偷偷地哭了好多回。一向稳重的他,在听闻噩耗以后,和室里的一些血气方刚的青年一样,发誓不找到谋害范志杰的凶手誓不为人。

  很多细节也证实了林正祥的判断。这封信是一封特快专递,如果仅仅是一封普通的书信,没有必要这么急;而且,信里还透露出 “很快就要面试”的信息。出于对范志杰的关心,林正祥了解了一些关于蓝煜星的情况。比如,蓝煜星在英雄事迹报告会上的表现,不让学校在这件事情上过分炒作的指示就是他下达的,因此他知道蓝煜星的口头表达能力非常强,考虑问题很周全,综合素质是过硬的,与普通的大学生相比,实力明显要高出一筹,而且有全市笔试第一的先发优势,应付一次公务员面试应该不成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写这么一封信过来,肯定是遇上了单凭个人能力无法解决的难题。

  蓝煜星把这封信写给林正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一方面,他不适合直接提出请求帮忙的事,太冒昩了,如果那样,十三室人员心目对他的一点好印象被自己全部毁掉了。十三室是蓝煜星以后做事情时最重要的依靠力量,他不能一开始就失去。但室里的其他人也未必能看出这封信的深意。但林正祥不同,他是范志杰最值得信任的朋友,凭他对范志杰的感情,绝不可能坐视这位因为救范志杰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的小兄弟受什么委屈,特别是在这种可以决定一个人的人生和命运的重大问题上。最重的是,以他的细心,肯定会从信中发现自己的难处。

  究竟要不要帮他呢?林正祥还在犹豫。

  林正祥对自己的影响力是毫不怀疑的。对于地方厅局级的头头们来说,他们最不愿意得罪的是中组部和中纪委,即使是问心无愧的官员,也是会有事业上的追求,总会梦想着哪一天能够升一级再升一级。而对于这种层次的干部,只要提拔,就必须面对中组部和中纪委的联合考核。别说是十三室的负责人,就是中纪委一个小小的科员,他们也不敢轻易得罪,如果得罪了他们,谁知道考核的时候会不会犯到他们的手里?提拔这种事情和办案还不同。查办案件直到送审判决这一系列的程序,都是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的,总不能瞎编个什么理由就让人家去做牢吧。但如果在考核材料里随便加一个不适合提拔的理由,估计这事就玩完了。

  林正祥犹豫的原因有两点。从心里说,他是想帮这个孩子的,爱屋及乌是人之常情,但走后门的事他不愿意做,这不符合他的行为准则。可一旦干涉,就很难免会校枉过正,林正祥对此很矛盾。另外,无论蓝煜星的表达有多么含蓄,发现了他的最终意图的林正祥,还是有些不快的,这也许和他不了解蓝煜星的状况有关,他觉得这个孩子有点心机过深,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年轻人,他始终认为,官场的权谋,对于刚刚走上工作岗位年轻人来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单纯,是年轻人的缺点,也是他们的优点,有了这点单纯,他们才会热爱生活、热爱事业,才会有冲劲、有闯劲,过早地发现、领悟、甚至学会这些小伎俩,会让他们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当初,如果范志杰不是凭着一腔热血,是很难取得那些成就的,而自己,正是因为过早地被一些潜规则磨圆了棱角,才会被领导定位为一个最优秀的副手但总是不愿委以重任。

  想到这里,林正祥叹了一口气:帮帮他吧,至少,应该给他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于是,他拿起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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