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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遗忘的世界

《梦回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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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1 21:08: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机谋
  “嗯哼……”屋外传来了刻意的咳嗽声儿,一声儿……又一声儿,我张开眼,看向胤祥有些懊恼的脸,不禁喷笑了出来:“你快去吧,不然秦柱儿的嗓子就咳坏了,他定是有急事儿找你。”

  “呼!”胤祥吐了口大气出来,无奈地转头看我,“小薇,你等我一起……”
  “吃饭。”他话未说完,我已经故作认真地接了上去。“哧哧!”他笑了出来,在我唇上落下快速的一吻,转身出门去了。“你个兔崽子,爷回来刚这么会子工夫儿,你都不让爷消停,嗯!”门外传来胤祥训斥秦柱儿的声音,我在屋里不禁一笑,听着秦柱儿也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门帘子一掀,小桃捧了盒东西进了来:“主子,这是四福晋刚差人从宫里送来的鲜藕粉糕,最是润气养肺的,您要不要先用点儿?”我忍不住蹙了眉头,看着那个红漆盒子……

  “主子?”

  “啊。”我摇了摇头,“不用了,你放在那儿吧。一会儿就用晚饭了,晚上给你十三爷做宵夜吧,我现在不想吃甜的。”

  “是。”小桃把盒子放在一旁的几案上。我心里一阵儿堵得慌:“小桃,你去厨房看看,晚膳备好了没,再叫人去盯着点儿,爷们儿一回来,就传饭,就放在外堂吧。”我淡淡地说。

  “是,奴婢知道了,这就去,那您……”

  我扬了扬下巴:“去吧,我一人儿静静。”小桃福了福身儿转身退下了。

  “你们几个盯着点儿,福晋有事儿自会叫你们,别扰了主子清静。”门外传来小桃叮嘱小丫头子们的声音,我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看着那个红漆盒子。德妃上个星期又病了,她素有痰症,一到季节交替之时就会发作,四福晋、十四福晋还有那些个侧福晋都已进宫服侍她去了。我因这场病自是不能去的,反而是德妃赏了不少珍稀药品,又下了旨意,让我静养,免了那些该有的繁文缛礼。不过除了我,还有一个人也没去,就是年氏,她怀孕了,皇家血脉在身,那自是金贵起来,她也留在四贝勒府静养待产。

  “呼!”我大大地做了个深呼吸,在榻子上挪动了挪动,这些天净躺着了,身上都酸懒起来。想想那天她来看我时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还有四福晋的隐忍,李氏、钮祜禄氏无言的嫉妒,屋里的气氛诡异得就像是一锅杂烩菜,酸甜苦辣什么都放了进去,却偏偏煮出一锅子臭气来。我深知雍正皇帝在子嗣上甚是艰难,而年氏此时有了身孕,却给我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于是借口四贝勒府里有孕妇,不适宜留病人,要是过了病气给孕妇,那谁也担待不起,执意要回家去。四福晋劝慰了半天,见我坚持也是没法,十三见我如此,就直接去找了四爷,回过头来就命人收拾东西,带我回府。四福晋见四爷都没说什么,也不好再留,何况年氏要真有个什么意外,那她也不好做,因此只是收拾了无数的东西,送我们出门。那拉氏带着一干人等一直送到大门外,又殷殷叮咛嘱咐,我强笑着点头答应。坐进了车,终究还是忍不住掀了车帘向外看去,雍和宫深得仿佛望不到头,胤祥上马对我一笑,我一怔,也笑了笑,放下车帘,向后靠了过去,马车一动,向西行去,昨夜的一切恍然如梦……

  到了晚膳时,胤祥风风火火地又回了来,不时说着笑话儿,我生于现代,而胤祥天性自然,所以在十三府里并没有那么多规矩。我一向认为一家人在饭桌上说说笑笑,讲讲大家一天的生活,那是一种享受,也是维持亲情的好方法,说给胤祥听,他深以为然。

  “对了,小薇,打明儿起,我可能会回得晚,晚饭你先用吧。”吃了一半儿,胤祥话题一转,见我抬了眼问他,他一笑,“刚才得的信儿,皇阿玛可能要把巡视河道的差事儿交给四哥和我办了……”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胤祥和四爷同往桐城也有一阵子了,听说是太子爷亲自举荐,万岁爷亲准的。我手脚的伤势也基本上算是痊愈了,胤祥走时原本是不放心的,可他去宫里领旨回来之后,却带来一个让我目瞪口呆的消息——德妃宣我进宫,要让我在她身边调养。那时的德妃身体已然康复,说是要亲自照顾我,好让十三免了后顾之忧,安心办差。胤祥甚是喜悦,说是这样他就放心了,他从小没了娘,随着四爷长大,对德妃极是尊敬,最起码面子上是如此。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咧了咧嘴,若说出宫前最常做的事情是叹气的话,那出宫之后就变成了不自觉的苦笑了。我们俩似乎都紧抓着三年前的彼此不肯放手,谁也不想或者说不愿意承认对方的改变……可惜,我变了,胤祥也变了。

  三年了,我眼看着胤祥的改变,可他心中依然有一块儿净土是属于我的,这也成了我们婚姻的基石。以前也听人说过,结婚一个月,很可能体会到以前十年也未曾感受到的东西。而这就是我的婚后感受,当我们身心如水乳交融之后,我却发现他的心中有太多我无法触及的地方,仿佛流沙一般,平坦宽阔之下有着未知的阴暗凶猛。他的日渐沉稳,他的胸中丘壑,他的机谋算计,细算起来竟令我浑身发冷,他竟有那么多是我以前不曾发觉的。有时想想我自己也没有全部对他坦白,这样想来彼此倒也公平,可还是忍不住地苦笑,突然明白自己究竟改变了什么……以前叹气是把无奈的东西呼出去,不在乎的扔掉,可现在的苦笑却是把所有无奈隐忍了下来,深埋在心底。

  这时的我又坐在了出宫前最喜欢的老地方,长春宫的后山廊子上,北京夏天的午后最是闷热潮湿,倒是这个地方还有丝丝凉风吹过。俯看下去,巍峨的紫禁城也被热气蒸腾得有些模糊,可远处的侍卫们依然如钉子似的牢牢守卫着。身体上是极乏的,可精神上却异常亢奋,我眯着眼,听着远远的鸽哨声传来,只觉得四周的热度在缓缓下降,心里也慢慢地安宁起来……

  “就知道在这儿能找到你。”我张开眼看去,冬莲正在廊子下笑望着我。我直起身来,笑说:“我怎么跑到哪儿都躲不了你们姐俩儿,昨儿在花园子被冬梅抓个正着,今儿个又……”话未说完,冬莲已走了上来笑说:“找你还不容易,哪儿没人,清静,你就肯定就在那儿呢。”说完坐在了我身边,拿手帕子扇着风,她脸上红扑扑的,细细的汗珠从鼻翼处渗了出来。我笑着撇了撇嘴,换了个姿势又往后靠了下去:“什么话,说得我跟耗子似的。”

  “哧哧”冬莲喷笑了出来,“我看也差不多了。”她拿手绢儿按按额角儿,“前儿我们还觉得你的样子有些变了,现在看来还是老样子嘛,还是那么逗趣儿。”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心里定了定,就装作不在意似地问她:“变了,什么变了,是变漂亮了吧?”

  “呸!”冬莲笑啐了我一口,“是呀,我看你的脸皮倒是变厚了。”我淡淡一笑,她没有直说,我也不好再问了。“其实只是觉得你心事儿多了不少,虽说你以前人就淡淡的,可……”她顿了顿,看我不自觉地盯着她看,她转开了眼,“总觉得你笑得不太开心。”我一愣,不自觉地眯了眼,看着望向他处的冬莲,脑中各种念头立刻飞驰起来,既然连冬莲她们都看了出来,那德妃、那拉氏甚至是其他的那些个有心人,又会怎么想我呢……可转念一想,我本来就应该有些心事儿的,要是经历了这些还能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来,反而会让她们觉得我这人心思深沉,更加地防备我吧。想到这儿,心里冷笑了两声儿,抬眼看着正仔细盯着我看的冬莲一笑:“可能是管的人多了,事儿也多了,心里自然没那么轻松了。”冬莲一愣,我伸了个懒腰:“看来以前是错怪了福公公,他脾气不好是因为管的事儿太多,倒不是因为他是个太监了……”

  “哈哈……”冬莲大笑了出来,前仰后合的只是用手指着我,却说不出半句话来。我也在笑,可自己都能感觉出来只有面皮在笑,不仅暗下决定,要记住这个感觉,等会儿找个镜子来照一下,看看皮笑肉不笑到底是个什么德行。正胡思乱想,冬莲过来拉了我一把:“起来啦,咱们下去吧,冬梅还在厢房等着咱们呢。”我疑问地看向她:“外头孝敬了些新鲜瓜果,主子赏了下来,冬梅把它们都浸在了井里,让我来寻你,大家好吃的。”说完瞥了我一眼,“真是的,就这么会子让人笑得肚子疼。”我抻了抻衣服压出来的褶子,边随着她往下走,边笑说:“总比让你哭得肚子疼要好吧。”冬莲呵呵一笑,边走边说些宫里的物事人非,我微笑着跟着她漫步,心里却只是感叹,难道说我的朋友又少了一个吗,今儿这番话是她自己,还是谁来让她来跟我说的呢……

  可能下午瓜果吃得太多,肠胃有些受寒,肚子里叽里咕噜的,睡得不踏实,我披了衣服踱到窗边坐下。仍是我的老房子,本来德妃要另安排一间屋给我的,我婉拒了,只是说住惯了这个,德妃倒也没有勉强就随我去了,可屋里的摆设用度还是换了,以配得上我皇子福晋的身份。

  数月不见德妃,她又瘦了些,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那场病的缘故,脸色有些蜡黄。我是坐着软轿进的宫,那时候手腕的伤势还没好,德妃倒是真的仔细看顾着我,太医的诊断方子,她全都亲自过问,饮食起居也一律从优。以我的出身和现在的地位,德妃的言行举止于我而言那自然是极大的荣宠,我依然猜不透这个贵妇人的心思,只能毕恭毕敬地接受了,加倍地谨言慎行,让自己的姿态放得低些,再低些……

  小桃为了照顾我也跟着进了宫来,小丫头兴奋得不行,可又怕行错了地步儿惹人笑话,总是带着一种敬畏的表情,在我身边小心地四处张望,倒是比平时规矩了许多,没有了往日在家的那种自由。

  外间传来她均匀的熟睡声,我从桌上的信匣里拿出了胤祥的信,虽说都背得出来了,可还是想看看。过去通讯实在不易,出去两月,也就这一封信,里面无非说些沿途见闻,身子安好之类的话,对我还是殷殷叮咛,说起他自己不过是寥寥数语,倒是叮嘱我的话写了整整一页纸还有零。虽然回的信里我笑他婆婆妈妈的,不过每晚把信拿出来看,倒成了我的习惯,反过来我又被小桃笑,我也随她去。只是猛地想起以前看《傲慢与偏见》时,贝内特先生说的那句话:“人生一世无非是别人笑话笑话你,你再笑话笑话别人罢了。”

  一夜好梦,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拿着信纸就睡着了,被早上起来服侍我的小桃看到了,免不了又是一番嬉笑,可我的心情竟是好了许多,用过早饭,收拾了一下,按规矩我就得去给德妃娘娘请安了。走到正堂,门外的李海儿早就笑容满面地上来给我请安,又忙不迭地去掀帘子,我笑着谢过他,就偏头进了去。德妃已经用过了早饭,正在漱口,一旁的冬梅正伺候着,见我进来,她笑着微微点头示意。
  “小薇,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你还是要多休息才是。”德妃拿丝绢轻擦着嘴角儿,又抬眼向我笑言。我走上前去,规规矩矩地福下身去:“给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嗯,起来吧。”德妃轻声说。我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接了德妃手中的帕子,顺手递给了一旁的小丫头,又笑说:“也不知怎么的,自打我回了那间屋,到点儿就醒,倒是跟伺候您时是一样的,想睡也睡不着。”

  “呵呵,哪有这样的道理。”德妃轻笑了出来,一手接过冬梅递上来的奶子轻吹着,“难不成那屋子自己还有钟点儿?”我一笑,顺着德妃的指示坐在了她身侧。一时间屋子里的奴才都跟着赔笑,冬梅在一旁笑言:“主子别听小薇的,就她的花样多,照这么说,那屋子还能住人了?” 我转头看她:“怎么不能,让冬莲去住好了,反正她早上总是睡不醒,刚好……”我话未说完,德妃已喷笑了出来,又忍不住地咳嗽,冬梅又忍笑又忙得上前给她轻捶。“你这孩子……”德妃的眼泪都咳笑了出来,我赶紧把我的手绢儿递了上去。

  屋里正笑着,冬莲一打帘子进了来,见屋里人笑成一团儿,上前两步给德妃行了礼,抬头笑言:“今儿主子这么高兴,说什么笑话儿呢?”她不说还好,一说德妃她们又笑了出来,看她又看我。冬莲眼珠儿转转,扬了眉头看向我:“不是你又在背地里笑话儿我吧?”我呵呵一笑:“哪儿能背地里笑话你呀!”看她疑疑惑惑地走上前来,我眯了眯眼,“我向来都是明着笑话儿你的。”

  “哈哈……”屋里众人都大笑了出来,冬莲气急败坏地上来要拧我的嘴,我又忙着躲。有心也好,无心也罢,一时屋里的气氛倒也甚是融洽,我和冬莲虽在笑闹,可也都是极有节制的,皇宫里就是这样,笑也好,哭也好,都是有分寸的,要是不小心过了头,那是会没命的。奴才们就是为了伺候主子,让主子取乐才存在的,我身份虽然高贵,可在皇帝德妃他们面前,跟奴才唯一的区别,也不过是换了身儿衣服罢了,想到这儿,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主子,您好久都没这么笑了,倒是小薇回来的这些个日子,您笑容才多些。”一旁的冬梅给德妃打扇,又看着我笑说。德妃一笑:“是呀,这丫头笑话儿就是多些。”又转眼看向被冬莲拧着脸的我,“好了,好了,冬莲你就放了她吧,小薇到底是个皇子福晋,她随和,你们也跟着胡闹。”冬莲嘻嘻一笑,放开了手,我揉着脸,瞪着她:“就是说呀,我也是个福晋,你就敢下黑手。”冬莲取了凉茶递给我们,还未还口,冬梅已笑说:“是呀是呀,跟着工人盖房子的福晋。”屋里众人又笑了起来。正笑着,福公公进了来,给我和德妃各打了一个千儿,这家伙自打我回来之后,躲我躲得厉害,可能是怕我起着前仇儿要他好看。我现在哪儿有心思理他,见了面也只是客客气气的,慢慢的他看我并无他意,倒是上赶着来阿谀奉承我,我也只是笑纳,话并没多一句。

  “主子,宫里的例赏都下来了,奴才已经收好,单子在这儿。”德妃冲我点点头,我起身接了过来,大致看过,与往年也没什么不同,原本这差事是我的,我嫁人出宫之后,才又落到了福公公身上。“娘娘,还是老样子,只是添了几样消暑药材,也没别的了。”我回道。德妃点点头:“你一说药材,我倒想起来,年氏有身子了,原本就想着弄些冰片燕窝的给她补补,偏生那时候我这儿也没剩下什么好的,也就忘了。”她转头看我,“正好今儿来了新的,小薇,你去趟四贝勒府吧。一来代我去看看,把这些个东西赏下去;二来,你受伤的这些个日子,你四嫂没少操心,于情于理,你都该去谢谢她,何况你们妯娌本来就好。”我一听“年氏”心里头就不舒服,正别扭着,德妃却给了我这样一道命令,一时间仿佛吃了苍蝇似的,刚想皱了眉头,一抬眼却看见德妃淡淡的面容,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心头一冷,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行了礼,微笑着说:“小薇知道了,我这就去。”

  “咣当咣当”马车在官道上行进着,马车虽然挂了透风的帘子,可里面依然闷热,我靠在窗口,身上却一个劲儿地发冷,想想昨天冬莲的试探,今天德妃的要求,原以为嫁人出宫就应该躲开那些是是非非了,怎么反而愈演愈烈了呢……

  “福晋。”外面传来李海儿的声音,我一怔,这才发觉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向外看去,已然到了雍和宫的正门口了。从窗口看出去,李氏和钮祜禄氏早带着一干从人恭迎在门口,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我是代表德妃来的,可那拉氏为什么不在呢?

  下了车,李氏她们忙得上前来行礼,给德妃请安,我一一答复之后,才又给她们行礼,彼此拉了手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儿,李氏是个八面玲珑的人,钮祜禄氏又与我一向相得,所以彼此见了,倒是一派欢欣景象。我们一边儿往二门走,一边儿拉着家常,这才知道四福晋回娘家去了,她们已派人去通知了,我点点头也没再多问,刚转过二门,一阵嬉笑声传来,我扭头望去,一群老妈子还有丫头太监的,正众星捧月地围在一起。我不自禁地慢下了脚步,一旁的李氏也看过去,脸上立马儿如春风拂面般笑绽开来,一旁的钮祜禄氏却微垂了眼皮,面无表情地转了头去,我正有些纳闷,那些个从人们已看到了我们,忙得肃静了起来,躬身行礼,我这才看见中间是一个奶妈似的人物,正抱着个小孩儿站在当中。我一顿,站住了脚,身后的众人也停了下来,唯独李氏迎了上去,那奶妈子也忙得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的孩子交给李氏去抱。我看着李氏万分怜惜喜爱地亲着那孩子,又言笑宴宴地向我走过来,一个念头如闪电霹雳般划过我的脑海——弘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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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1 21:09:48 | 显示全部楼层
决断
  李氏满面笑容地走了上来,怀里的孩子被绫罗绸缎包裹着,白白胖胖的,正转着乌黑的眼珠四处张望着。“小薇,这是咱们的三阿哥,二月份满的周岁,最得爷疼的。”我一怔,没想到开口的竟是一旁的钮祜禄氏,不自禁微转了头看她,见她脸上笑盈盈的,已无方才的半点冷漠。心里来不及再细想,只是转头笑着对李氏说:“好有福相的孩子。”李氏眉开眼笑地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儿,又抬眼对我笑说:“小薇,你抱抱。”
  “啊。”我一顿,干干地笑了笑,“我没抱过孩子,怕伤了他……”话未说完,李氏早笑着把孩子递了过来:“早晚你都是要抱的,今儿先练练好了,再说这孩子也没娇气到那地步儿。”

  其实在二十世纪我不知道抱过孩子多少回了,亲朋好友的不知凡几,只是心里本能地对李氏的孩子有些抵触,不想平白地惹什么麻烦。言语间,孩子已塞入了我的怀里,我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了过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才低头仔细看这孩子。面如满月,肤色白皙,面部轮廓长得像李氏,只是一双乌黑的眸珠像极了四爷,他正好奇地盯着我看,又一手抓了我的旗围玩着,看着那双眼睛我不禁有些恍惚,可转念又想到了这孩子的下场,心中一冷……

  “小薇?”李氏轻碰了碰我。“啊。”我一哆嗦,抬眼看去,李氏和钮祜禄氏正有些奇怪地看着我:“怎么了,恍恍惚惚的,想什么呢?”李氏见我看她就笑问我。我暗自定了定,微笑着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孩子真好,香香软软的跟块儿点心似的。”

  “呵呵。”李氏她们都笑了出来,“这么喜欢,那就赶紧自己生一个,给十三爷开枝散叶呀。老话儿不是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我脸一红,‘呵呵’傻笑了两声儿,就把这话题遮了过去。钮祜禄氏也在一旁笑闹,只是笑意却没到了眼底。

  “哟,这儿怎么这么热闹呀。”一个娇媚的声音传来,大家的笑声一顿,立马儿安静了起来。我回过头去,看见年氏正扶了小丫头的手,缓缓地走了过来。李氏把手里的孩子交还给了奶娘,笑说:“妹妹,你怎么过来了,今儿风大,你身子重,小心受了风。”

  “多谢姐姐关心了,小阿哥年纪小,恐怕也受不得风,倒是别四处走的好。”年氏走了上来,立定了脚步,脸上似笑非笑地对着李氏说。李氏脸色一硬,转眼又笑起来:“妹子说的是,刘家的,你带着小阿哥回屋去吧,小心伺候着。”奶娘行了礼,带着丫头太监们退下了,我和钮祜禄氏对望了一眼,彼此都听出了年氏言下之意,无非是嘲讽李氏有了儿子就四处显摆,其实她还不是一样,带着个半成品四处乱走。我抿了抿嘴角儿,转了眼看向一旁的垂柳,这时候只需要装傻充愣也就是了。

  “侧福晋,今儿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一顿,转过头来,看见年氏正盯着我,刚想客气地笑笑,眼风一扫,却看见了她已然突起的腹部,一怔,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年氏见我眼光放在她肚子上,倒是笑了起来,刻意地捏了捏腰,对我说:“这身上还真是怪酸疼的,你以后有了身子就知道了。”我淡淡笑了笑:“是吗?”说完走上前一步,清晰地说,“德妃娘娘口谕,要你好好休养,你身子重,生产之前就不必再拘那些虚礼,去宫里给她请安了。”年氏一愣,忙得弯腰行礼:“臣妾知道了,让娘娘惦记了,请侧福晋代我谢恩。”我见她弯腰弯得辛苦,一时间真想让她多难受会儿,可终是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只是轻声说:“娘娘吩咐了,你不必多礼。”丫头扶着她起了身,年氏脸上甚有得色,原本她在德妃面前也没有什么地位儿的,这会儿子德妃亲问起居,于她那是莫大的荣耀,给她长足了脸面,就是一旁的李氏、钮祜禄氏,脸上也是讪讪的,隐有妒色。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李氏在德妃面前甚是受宠,不光因为她的八面玲珑,更是因为她给四爷生了个儿子。就算在现代也有的是人因为想要个儿子而倾家荡产,更不要说在这男尊女卑的古代了,没有生儿子的女人可能什么价值也没有吧,以前我从没这么深刻地感受到这个问题,不禁想到要是我没生儿子的话,那胤祥他……忍不住皱了眉头。

  “侧福晋想什么呢?”年氏有些尖细的声音传来,吓了我一跳,抬眼看她一脸的得意,“看你的脸色不好,有什么不好就说出来,大伙儿聊聊,那也比闷在心里……”听她喋喋不休的,一种难以言喻的厌烦浮上了我的心头,我淡漠地打断了她:“也没什么,还请侧福晋多休息为是,话说多了也是会伤身的。”年氏的脸刷地白了起来,胸膛上下起伏,可偏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旁的李氏眼中闪过一丝解气的神采,脸上却还是一副关心的表情:“既然这样,那妹妹快回去休息吧,你现在身子贵重,这儿有我们呢。”说完扭过头笑问我和钮祜禄氏,“要不请妹妹去绛雪轩坐吧。一来福晋还没回来呢;二来妹子难得来一趟,也是要多坐坐的。”我点了点头,一旁的李氏又关照了年氏几句,就领着我往花园子那边走去,钮祜禄氏向来寡言少语,也是默不作声地随了我们去,明着客客气气,暗里其实是把年氏一人晾在了那里。年氏早就看我不顺眼,我对她好或不好,敬与不敬,在她心底里根本没区别,所以也不太在意是否又得罪了她,倒是李氏的表现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耳朵里听着李氏和钮祜禄氏闲话儿家常,心里也暗自警醒自己,万万不能变成她们那样的女人,总觉得最近日子过得别扭,难道说只要掉在粪坑里,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小薇。”钮祜禄氏叫了我一声儿。

  “啊?”

  钮祜禄氏看我愣愣的,不禁抿嘴一笑:“又想什么呢,总是见你这样,人在这儿,魂儿却不知飞到哪儿去了。”我尴尬地一笑,还未及说话,李氏一笑:“那还用问,肯定是飞到十三爷那儿去了。”周围众人都笑了出来。我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一个小丫头子从月亮门那边快步走了过来,给我们行了礼,又上前几步在李氏耳边说了几句话,就退过一边儿了。李氏回头对我笑说:“妹子,容我先退一步,小阿哥那儿有点事儿,我得过去看看。”我忙得伸手:“姐姐请便,不必客气的。”李氏点点头,对钮祜禄氏说:“那妹妹你陪着吧,就是晚膳……”钮祜禄氏温文一笑:“有我呢,你快去吧。”李氏又对我点点头,带着丫头们走了。

  钮祜禄氏带着我进了降雪轩,丫头们上了茶,拿了些果品,我们就聊起天来,也说不出什么要紧的事儿来,只是随性地聊,无非是些衣饰、打扮、绣功、饮食什么的,我心里倒觉得轻松。过了一会儿,钮祜禄氏要去看顾晚膳,毕竟我是代表德妃来的,不能马虎从事,她就先去了。我一时无事可做,只是吩咐了丫头们把我带来的东西,先整理好放在这儿就可以散了,我一个人去花园子里溜达,谢绝了那些想要陪同我的丫头。上次来什么也没看见,也没心思看,这会儿有了功夫仔细打量,才发现这时的雍和宫和现代的有着很大的差别,不同于现代庄严的庙宇性质,而是多了几分鲜艳柔和。

  路不熟,也不敢乱走,逛了一会儿我就回去了,只是不时地停下来看看四周的奇花异草,到了降雪轩门口,里面人影儿也没了一个,看来她们收拾完了就都退下了,只有外面守着一个小太监。我从他侧面走了过去,到了跟前他才看见我,不禁吓了一跳,刚想请安,被我摆手制止了。我正要进去,里面人影儿一闪,我顿住了脚步,探头往里看去,是一个丫头在整理着桌上的点心匣子。我也没放在心上,迈步走了进去,花盆底儿踩在青砖地上,“喀”的一声儿,“啊!”她吃了一惊,如雷击般转了身过来看着我,两手握得死紧,倒吓了我一跳,我猛地停住了脚步看着她,“怎么了?”我问她。她的脸色白白的,显然是强自镇定了一下,对我福下身去:“奴婢给福晋请安。”

  “嗯,起来吧。”我抬抬手,可心里感觉怪怪的,她见我还是看着她,一笑:“方才突然听见福晋的脚步声吓了奴婢一跳。”

  “喔。”我点了点头,“这有什么,也值得你一惊一乍的。”我微笑着走了过去,突然看见旁边的架子上摆着一排书,就踱了过去。“福晋。”背后传来小丫头的声音。“嗯?”我随口应了一句,居然在书架上看到了《三国演义》,我大为兴奋,忙得抽出来看。“方才您吩咐这些个东西整理好了就要分的,那现在……”

  “知道了,就按刚才说的分吧。只是把给福晋的那份儿留下,我亲自送。”我回头对她笑笑,又转头接着看我的书。“是,奴婢知道了。”耳朵里听见她出去叫了人进来,把东西拿走,也没放在心上。也不知看了多久,觉得有点儿渴,就往桌边走去,刚要拿起茶杯喝茶,眼角儿却瞥见点心匣子边上隐隐有些白色的东西,不禁一愣,低下头眯了眼去看,是些粉末,用手指拈了拈,感觉不出是什么,闻闻也没什么味道。正想叫个人进来问问,西面的房子那边突然人声鼎沸了起来,我一愣,走到门口去张望,也看不到什么,只有门外守着的两个丫头向我弯身行礼。“那是谁的地方儿?”我问一个看起来很灵透的丫头。她恭恭敬敬地回道:“福晋,那是二福晋的翠园。”我点了点头,原来是李氏的屋子,挥挥手让她们退回原位,我又走了回来。到了桌前突然想起方才的那个丫头,心里一怔,难道……不会吧,谁会这么蠢,拿德妃赏赐的东西来做这种事儿……我攥紧了手中的书,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

  无数的冷汗冒了出来,贴身儿的衬衣已粘在了身上,我心跳得厉害,脑子里念头儿却如遇到七级大风的风车一般狂转着。如果我猜错了也就罢了,可如果我猜对了呢……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诬陷我的人应该不会下狠手,只是想泼些污水在我身上,毕竟东西都是从德妃那儿赏出来的,搞得太过火的话,只怕会引火烧身呢……可如果真如我想的那样,想借我的手除掉小阿哥,那……仔细想想不对,历史上的弘时是被雍正皇帝赐死的,二十四岁无论如何不算是夭折了,想到这儿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如果真如我所猜测的一样,那么她们一定会……过了一会儿,又仿佛过了很久,吵闹的人声儿向我这个方向涌来,我不禁苦笑地咧了咧嘴,不知该笑自己的神算,还是该哭自己的倒霉……

 “小薇。”钮祜禄氏叫了我一声儿。

  “啊?”

  钮祜禄氏看我愣愣的,不禁抿嘴一笑:“又想什么呢,总是见你这样,人在这儿,魂儿却不知飞到哪儿去了。”我尴尬地一笑,还未及说话,李氏一笑:“那还用问,肯定是飞到


十三爷那儿去了。”周围众人都笑了出来。我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一个小丫头子从月亮门那边快步走了过来,给我们行了礼,又上前几步在李氏耳边说了几句话,就退过一边儿了。李氏回头对我笑说:“妹子,容我先退一步,小阿哥那儿有点事儿,我得过去看看。”我忙得伸手:“姐姐请便,不必客气的。”李氏点点头,对钮祜禄氏说:“那妹妹你陪着吧,就是晚膳……”钮祜禄氏温文一笑:“有我呢,你快去吧。”李氏又对我点点头,带着丫头们走了。

  钮祜禄氏带着我进了降雪轩,丫头们上了茶,拿了些果品,我们就聊起天来,也说不出什么要紧的事儿来,只是随性地聊,无非是些衣饰、打扮、绣功、饮食什么的,我心里倒觉得轻松。过了一会儿,钮祜禄氏要去看顾晚膳,毕竟我是代表德妃来的,不能马虎从事,她就先去了。我一时无事可做,只是吩咐了丫头们把我带来的东西,先整理好放在这儿就可以散了,我一个人去花园子里溜达,谢绝了那些想要陪同我的丫头。上次来什么也没看见,也没心思看,这会儿有了功夫仔细打量,才发现这时的雍和宫和现代的有着很大的差别,不同于现代庄严的庙宇性质,而是多了几分鲜艳柔和。

  路不熟,也不敢乱走,逛了一会儿我就回去了,只是不时地停下来看看四周的奇花异草,到了降雪轩门口,里面人影儿也没了一个,看来她们收拾完了就都退下了,只有外面守着一个小太监。我从他侧面走了过去,到了跟前他才看见我,不禁吓了一跳,刚想请安,被我摆手制止了。我正要进去,里面人影儿一闪,我顿住了脚步,探头往里看去,是一个丫头在整理着桌上的点心匣子。我也没放在心上,迈步走了进去,花盆底儿踩在青砖地上,“喀”的一声儿,“啊!”她吃了一惊,如雷击般转了身过来看着我,两手握得死紧,倒吓了我一跳,我猛地停住了脚步看着她,“怎么了?”我问她。她的脸色白白的,显然是强自镇定了一下,对我福下身去:“奴婢给福晋请安。”

  “嗯,起来吧。”我抬抬手,可心里感觉怪怪的,她见我还是看着她,一笑:“方才突然听见福晋的脚步声吓了奴婢一跳。”

  “喔。”我点了点头,“这有什么,也值得你一惊一乍的。”我微笑着走了过去,突然看见旁边的架子上摆着一排书,就踱了过去。“福晋。”背后传来小丫头的声音。“嗯?”我随口应了一句,居然在书架上看到了《三国演义》,我大为兴奋,忙得抽出来看。“方才您吩咐这些个东西整理好了就要分的,那现在……”

  “知道了,就按刚才说的分吧。只是把给福晋的那份儿留下,我亲自送。”我回头对她笑笑,又转头接着看我的书。“是,奴婢知道了。”耳朵里听见她出去叫了人进来,把东西拿走,也没放在心上。也不知看了多久,觉得有点儿渴,就往桌边走去,刚要拿起茶杯喝茶,眼角儿却瞥见点心匣子边上隐隐有些白色的东西,不禁一愣,低下头眯了眼去看,是些粉末,用手指拈了拈,感觉不出是什么,闻闻也没什么味道。正想叫个人进来问问,西面的房子那边突然人声鼎沸了起来,我一愣,走到门口去张望,也看不到什么,只有门外守着的两个丫头向我弯身行礼。“那是谁的地方儿?”我问一个看起来很灵透的丫头。她恭恭敬敬地回道:“福晋,那是二福晋的翠园。”我点了点头,原来是李氏的屋子,挥挥手让她们退回原位,我又走了回来。到了桌前突然想起方才的那个丫头,心里一怔,难道……不会吧,谁会这么蠢,拿德妃赏赐的东西来做这种事儿……我攥紧了手中的书,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

  无数的冷汗冒了出来,贴身儿的衬衣已粘在了身上,我心跳得厉害,脑子里念头儿却如遇到七级大风的风车一般狂转着。如果我猜错了也就罢了,可如果我猜对了呢……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诬陷我的人应该不会下狠手,只是想泼些污水在我身上,毕竟东西都是从德妃那儿赏出来的,搞得太过火的话,只怕会引火烧身呢……可如果真如我想的那样,想借我的手除掉小阿哥,那……仔细想想不对,历史上的弘时是被雍正皇帝赐死的,二十四岁无论如何不算是夭折了,想到这儿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如果真如我所猜测的一样,那么她们一定会……过了一会儿,又仿佛过了很久,吵闹的人声儿向我这个方向涌来,我不禁苦笑地咧了咧嘴,不知该笑自己的神算,还是该哭自己的倒霉……

  “小薇。”钮祜禄氏叫了我一声儿。

  “啊?”

  钮祜禄氏看我愣愣的,不禁抿嘴一笑:“又想什么呢,总是见你这样,人在这儿,魂儿却不知飞到哪儿去了。”我尴尬地一笑,还未及说话,李氏一笑:“那还用问,肯定是飞到


十三爷那儿去了。”周围众人都笑了出来。我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一个小丫头子从月亮门那边快步走了过来,给我们行了礼,又上前几步在李氏耳边说了几句话,就退过一边儿了。李氏回头对我笑说:“妹子,容我先退一步,小阿哥那儿有点事儿,我得过去看看。”我忙得伸手:“姐姐请便,不必客气的。”李氏点点头,对钮祜禄氏说:“那妹妹你陪着吧,就是晚膳……”钮祜禄氏温文一笑:“有我呢,你快去吧。”李氏又对我点点头,带着丫头们走了。

  钮祜禄氏带着我进了降雪轩,丫头们上了茶,拿了些果品,我们就聊起天来,也说不出什么要紧的事儿来,只是随性地聊,无非是些衣饰、打扮、绣功、饮食什么的,我心里倒觉得轻松。过了一会儿,钮祜禄氏要去看顾晚膳,毕竟我是代表德妃来的,不能马虎从事,她就先去了。我一时无事可做,只是吩咐了丫头们把我带来的东西,先整理好放在这儿就可以散了,我一个人去花园子里溜达,谢绝了那些想要陪同我的丫头。上次来什么也没看见,也没心思看,这会儿有了功夫仔细打量,才发现这时的雍和宫和现代的有着很大的差别,不同于现代庄严的庙宇性质,而是多了几分鲜艳柔和。

  路不熟,也不敢乱走,逛了一会儿我就回去了,只是不时地停下来看看四周的奇花异草,到了降雪轩门口,里面人影儿也没了一个,看来她们收拾完了就都退下了,只有外面守着一个小太监。我从他侧面走了过去,到了跟前他才看见我,不禁吓了一跳,刚想请安,被我摆手制止了。我正要进去,里面人影儿一闪,我顿住了脚步,探头往里看去,是一个丫头在整理着桌上的点心匣子。我也没放在心上,迈步走了进去,花盆底儿踩在青砖地上,“喀”的一声儿,“啊!”她吃了一惊,如雷击般转了身过来看着我,两手握得死紧,倒吓了我一跳,我猛地停住了脚步看着她,“怎么了?”我问她。她的脸色白白的,显然是强自镇定了一下,对我福下身去:“奴婢给福晋请安。”

  “嗯,起来吧。”我抬抬手,可心里感觉怪怪的,她见我还是看着她,一笑:“方才突然听见福晋的脚步声吓了奴婢一跳。”

  “喔。”我点了点头,“这有什么,也值得你一惊一乍的。”我微笑着走了过去,突然看见旁边的架子上摆着一排书,就踱了过去。“福晋。”背后传来小丫头的声音。“嗯?”我随口应了一句,居然在书架上看到了《三国演义》,我大为兴奋,忙得抽出来看。“方才您吩咐这些个东西整理好了就要分的,那现在……”

  “知道了,就按刚才说的分吧。只是把给福晋的那份儿留下,我亲自送。”我回头对她笑笑,又转头接着看我的书。“是,奴婢知道了。”耳朵里听见她出去叫了人进来,把东西拿走,也没放在心上。也不知看了多久,觉得有点儿渴,就往桌边走去,刚要拿起茶杯喝茶,眼角儿却瞥见点心匣子边上隐隐有些白色的东西,不禁一愣,低下头眯了眼去看,是些粉末,用手指拈了拈,感觉不出是什么,闻闻也没什么味道。正想叫个人进来问问,西面的房子那边突然人声鼎沸了起来,我一愣,走到门口去张望,也看不到什么,只有门外守着的两个丫头向我弯身行礼。“那是谁的地方儿?”我问一个看起来很灵透的丫头。她恭恭敬敬地回道:“福晋,那是二福晋的翠园。”我点了点头,原来是李氏的屋子,挥挥手让她们退回原位,我又走了回来。到了桌前突然想起方才的那个丫头,心里一怔,难道……不会吧,谁会这么蠢,拿德妃赏赐的东西来做这种事儿……我攥紧了手中的书,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

  无数的冷汗冒了出来,贴身儿的衬衣已粘在了身上,我心跳得厉害,脑子里念头儿却如遇到七级大风的风车一般狂转着。如果我猜错了也就罢了,可如果我猜对了呢……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诬陷我的人应该不会下狠手,只是想泼些污水在我身上,毕竟东西都是从德妃那儿赏出来的,搞得太过火的话,只怕会引火烧身呢……可如果真如我想的那样,想借我的手除掉小阿哥,那……仔细想想不对,历史上的弘时是被雍正皇帝赐死的,二十四岁无论如何不算是夭折了,想到这儿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如果真如我所猜测的一样,那么她们一定会……过了一会儿,又仿佛过了很久,吵闹的人声儿向我这个方向涌来,我不禁苦笑地咧了咧嘴,不知该笑自己的神算,还是该哭自己的倒霉……

  刚勉强着把那半口咽了下去,大门“哐”的一声被人用力推开了,虽有心理准备可还是被吓了一跳,我转头看去,年氏正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我的心里却只是有些纳闷儿,她怎么那么大劲儿,就算孕妇是俩人,那也太……她身后的众人表情各异,欣喜的、得意地、嫉妒的、担忧的、冷漠的,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表情在众人脸上游移,可看到我满嘴的点心碴儿之后都变成一种表情——目瞪口呆……我拍了拍嘴角儿,站起身来笑问如木雕泥塑般的众人:“出什么事儿了吗?”……

  转眼又快到一年中秋了,原本只是觉得二十一世纪的生活节奏快得很,没想到自打我结了婚之后,纷纷攘攘,各种阴谋诡计接踵而至,我顶着盔甲左躲右闪之余,日子倒也过得很快。以前总是觉得古代女人的日子过得如此无聊,这漫漫长日如何熬过,现在深处其中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的“乐趣”供她们消遣。

  “主子。”“啊?”我回过头去,小桃端了一碗杏仁儿酪走了过来,“您又坐在这儿吹风,虽说天儿热,可要是进了寒气怎么办,身子又不好……”这丫头小声儿地嘀咕着。我一笑,从善如流地从窗边退到了一旁的榻子上歪着,小桃见我如此听话,也是一笑,递了碗勺过来,我慢慢地放进嘴里吃着。一旁的小桃随意地唠叨着些府里的事情,又说了一些外面的花边儿新闻,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也答个一两句的……

  “听说四爷府里的三侧福晋早产了,刚七个月,生了个小格格……”我一怔,一口咬在了瓷勺上,硌得牙床生疼,忍不住皱了眉头,年氏早产了吗……小桃低头收拾着我书桌上的信函书籍,倒也未曾在意,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过了会儿见我没了声音,她这才回过头来,看我一脸的若有所思,也就机灵地闭上了嘴,悄没声儿地退了出去。

  我无意识地拿着瓷勺在碗里搅和着,心里却不禁想起了两个月前的事情……年氏她们见我嘴里手里都是点心,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各自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就在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钮祜禄氏领着那拉氏进了来。我看见钮祜禄氏冲我微微点了点头,心里一松,知道事情定是有了转机,但这时候也不能多说什么,我只是上前按规矩给那拉氏行了礼,脸上仍是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那拉氏的脸色有些苍白,可眼神平静得可怕,看得众人一一低了头下去,躲避着她的眼光。那拉氏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遣散了众人,李氏二话不说,带了丫头们走了,年氏却有些个不甘心,站在那拉氏身后,几次张了口想说些什么。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没有,那拉氏看了我一眼,突然回过身去,年氏吓了一跳,那拉氏低低地说了句什么,年氏脸色大变,白得都透出了青气来,手也不自觉地轻微哆嗦着,她咬着嘴唇儿福了福身,就突兀地转身离去了。那拉氏笑着走了过来与我闲话家常,方才的事情竟仿佛从未发生过似的烟消云散了,我自不会笨得再去触这个霉头,也是随意地与那拉氏聊着天。只是心里不免有些担心方才吃下去的东西,好在不多,要是剧毒,一口我可能就过去了,那现在既然无事,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毒药。虽然是这样的安慰着自己,心中依然有些忐忑不安,那拉氏虽然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子,但说起话来也有些破碎,不如往常来得有条理。

  就这么天南地北地说了一阵子,李海儿突然进了来,说是宫里有事儿,让我速速回去。我和那拉氏面面相觑,都看见彼此眼中的惊疑,只不过我是纳闷德妃居然这么快就得到信儿了,而那拉氏却是因为出了这档子事儿,不知对四贝勒府影响有多大而焦虑。

  思绪电转间,我已是客客气气地站起身来跟那拉氏告辞,那拉氏也说了一些什么主子有旨,她就不方便再留客之类的场面话,起身送我出门。一路上大家都是沉默不语,虽然一万个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粉饰太平,可这会儿都是满肚子的心事儿,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到了二门,李氏、钮祜禄氏甚至年氏都已等在那里,见了面虽然异常地尴尬,可该说的还是得说,也无非是些客气话儿,倒是钮祜禄氏一番真心,虽然眼中有着忧虑,仍是拉着我的手嘱咐了几句,我也真心相对笑着答应。年氏的脸色依然很差,看我时眼中仍是隐隐有着愤恨,可看向宫里来接我的马车时眼里却多了些惊惧。我心中暗叹,今儿若不是赌了这一把,恐怕我的下场就不是光用“倒霉”两个字所能形容的了……

  太监们扶着我上了马车,四福晋走了过来,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强自笑了笑,嘱咐了我两句。我恭敬地答应了,心里虽有话,终究也没说了出来,转头吩咐了从人回宫。马车缓缓前行,我终是忍不住回头从车窗里望了一眼,那拉氏她们正定定地站在门口,身后的晚霞却红得异常的血腥,我心里一寒。

  回了长春宫,我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却也没提年氏她们大有兴师问罪之意的举动,德妃靠在躺椅上只是默默地听,直到我说完也没插半句话。屋里一片静默,并没有其他人,她不说话,而我又被今天的事情搞得很累,也没什么力气再去揣摩她的心思,算了,爱谁谁吧……

  “小薇,”德妃突然开了口。“啊,是。”我一惊,忙得集中了精神应对。“你身子……没事儿吧?”德妃缓缓地问。我心里一僵,她果然知道了些什么,我笑了笑:“还好,劳娘娘挂记。”德妃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微微一笑:“你四嫂那里我也没去过,怎么样,还不错吧?”我一怔,怎么突然问这个。“挺好的,威严却不失简洁,跟……”说到这儿我顿了顿,强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看德妃娘娘正看着我,笑了笑说,“跟四嫂的风格差不多。”德妃一愣,又笑着摇了摇头。我心里苦笑,她可能是明白我方才要说的是跟四爷的风格差不多吧。“喜欢那儿吗?”德妃又问,我想了想:“喜欢自然是喜欢的,只不过还是觉得自己的家最好。”我挠了挠脸颊,放松了下来。“喔,为什么?”德妃饶有兴致地问。我一笑:“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自己家里感觉很温暖,就算是个稻草棚子,那也是自己的,不用去跟别人抢。”德妃眼睛眯了眯,仔细地看了我一眼,眼光仿佛要如同利剑般,穿过了我的身体去探知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我毫不抗拒地随她去看,因为我方才说的是再真不过的真心话,我只要自己拥有的,而不是去抢别人的。与德妃对视了一眼,她突然一笑,我也笑了,德妃拿手里的绢扇轻摇了两下:“你不是在暗示我,你想回家了吧。”我呵呵一笑:“娘娘圣明,我就是想窝在家里不出来才好呢。”德妃一怔,喷笑了出来:“你这丫头,倒这样直白。”见她眼中也都是笑意,并无半分羞恼,我正待说笑两句,冬梅掀了帘子进来说是贵主儿来了,德妃忙得起身去迎接了,顺便嘱咐了我过了今晚,明儿个再回家。

  我真心实意地谢过了恩,见冬梅一脸的疑惑,又冲她做了个鬼脸,吓了她一跳,笑瞪了我一眼,忙着服侍着德妃去了。目送德妃向前厅走去,我大大地松了口气,今天已经跟德妃表明了心迹,我决不想掺和到四爷府中去,甚至为了减少麻烦而甘愿禁足于十三府中,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想到这儿,不禁自失地一笑,德妃显然对我的表示很满意,我回到十三贝子府的这些个日子,不知赏赐了我多少东西,以示宠爱。这跟当初我出嫁时她送的那个项圈的含义没什么区别,也许在她眼里,什么东西都是有价的吧,生死离别、爱恨情仇,无非是花钱多少的问题。

  倒是我吃进肚子里的那不知是什么的鬼东西,原本担心会有什么不妥,还想着是不是偷偷请了太医来看一看,结果到了晚上连跑了三趟茅房,我就什么都明白了,唯一的后遗症也不过是肠子细了些罢了。不过事后也有些害怕,如果那个想诬陷我的人目的之一确是三阿哥的话,那这些药量足够泻死一个一岁半的孩子了,我也只不过吃了一口就泻成这样,要是那样的话……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真是最毒妇人心呀……

  三阿哥当然没事儿,要是他有事儿的话,我就是把那一盘子点心都吃下去,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脱身了。心里虽猜到了个大概,可细节却不甚明了,自己不敢问也不太想问,原本想着就算了,反正以后要离她们远远的,没个把柄给她们攥也就是了,偏偏钮祜禄氏跑了来看我,这下我想不知道也不行了。

  据说那点心原本是要给小阿哥吃的,也是凑巧,小阿哥那时抓着玩具不肯撒手,李氏就说过会儿子再吃,顺手掰碎了一块儿喂了地上的哈巴狗,那狗也不大,吃了没多久,就一个劲儿地窜稀吐白沫,然后就死了。再然后,那就是老生常谈了,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要来问罪。要不是我吃了那点心,而那拉氏又刚巧回来,那天横竖是没我好果子吃了。现下年氏早产伤了身体不说,拼了老命又偏生了个不值钱的女儿……可我心里却没有半点儿幸灾乐祸的感觉,只是深深地警惕着自己: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我大大地深呼吸了一口,空气里全是桂花儿的香味,我命人栽种的各色花树果树,成活率都甚高,因此十三贝子府里总是飘着淡淡的香气,配着曲径幽林,小桥流水,真是万分地令人心旷神怡,钮祜禄氏见了也是喜欢,倒是笑我是个会享福的。

  回来的这两个月,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修缮着府第,顺带滋养身体。那天突发奇想,把以前练跆拳道的姿势想了几个起来,再加上以前练过瑜珈的几个式子,就在花园子里铺了块毯子开练,几个招式下来,把小桃她们吓坏了,就那么傻愣愣地看着我伸胳膊踢腿,嘴里还“哼哼哈哈”的。可是效果确实很好,我的身体逐渐变结实了,脸色也红润了起来,小桃见我气色大好,嘴上也就不再唠叨什么不成规矩了,只是我让她跟我一起练,她却打死也不肯,背后叽咕些什么“丢人现眼”一类的。我也不管她,自己个儿好久没这么自由开心了,每日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怎么开心怎么来。

  每天清早我都按时起床去锻炼一个钟头左右,做完了那些个规定的动作已经满身是汗,小桃她们忙着给我擦汗换衣服,生怕我又着凉,我也随她们弄,这些年若说我真的适应了古代的什么事情,那非数让别人帮我换衣裳和洗澡时旁边有人看着也无所谓了。

  好锻炼、好身体、好心情就代表着好饭量,我大口地吃着夹酱肉的馍馍,又喝着碗里的绿豆粥,小桃就在一旁给我吹着另一碗,她老是笑说她吹得还没我喝得快。“小桃,再来一碗。”我低头吃着新腌制的翠瓜,真是香呀……等了会儿小桃却没了动静儿,我不禁有些奇怪,一边儿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儿抬了头看过去……

  “咳咳!”我呛得大咳了出来,风尘仆仆的胤祥正挑着眉头,斜靠在门上半不可思议半好笑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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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1 21:10:26 | 显示全部楼层
再会
  “这是什么?”胤祥把玩着手里的竹筒,好奇地问着我,“呼,还挺烫的。”他把竹筒放在桌上又紧着吹手心儿。我微微一笑,伸手拿了过来,一旁的小桃忙递了把银刀过来,我用刀尖儿一撬,一股清香飘散了出来。胤祥伸过鼻子闻闻,“好香呀。”又探头仔细看,“嗬,是米饭。”他不禁笑了起来,伸手从我手中拿了过去,看看又闻闻。我笑着看他迫不及待地用筷子挑了一点出来尝着。
  “小心点儿。”

  “呼,好烫……嗯……好吃。”胤祥一边吃一边儿又咕哝着……“哎呀,主子,小心烫着,奴才给您弄了出来再吃吧。”一旁的秦顺儿忙得上前伺候,胤祥也随他去。水面上一阵阵的微风吹过,现在已是阴历八月了,北京一年气候最好的时候,空气微凉,隐隐有着一股子清甜味道。

  十三贝子府本来就不大,我主要把所居住的二层小楼,和胤祥的书房进行了一番改造,一楼会客之用,北面一直搭建出去直在水面之上,二楼自己居住,又把回廊部分的面积扩了扩,变成了一个舒适的阳台。工匠们已按我说的进行了上下水的改造,虽不伦不类,可也比以前好得太多了。这会儿我和胤祥就坐在水榭上,边赏景边吃午饭,他还让秦顺儿弄了个鱼竿儿来支在那儿,也不去管,只是笑说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放松地靠在栏杆边儿,这地方儿正是背阴之处,坐在这儿真是说不出的凉爽舒适,过两天就又是一年中秋了,想想我老妈的生日又快到了,可我却在一个根本无法联系得到她的地方。心里一紧,唉……低低地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了。

  前天儿四爷府年氏所生的小格格办满月酒,送来了帖子,我以身体尚未康复为由推脱了,而胤祥自是一定要去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想他心里是有数儿的,因为他从未问过我,却明里暗里地想法子,不让我跟那些个所谓的亲戚妯娌再有过多地接触。他不明说,我也装作不知道,本来我就不想再惹任何麻烦,这样正好乐得轻松。

  可四爷毕竟不同旁人,胤祥还是来问了我要不要去,那时我正在告诉秦顺儿如何让木匠给我打一把摇椅,我说得是满嘴白沫儿,秦顺儿则是听得满头大汗。胤祥进来先看见了我画的图纸,先问我这是不是船,见我涨红了脸,而秦顺儿却在边儿上偷笑,就又仔细看了看,转过头来嘀咕着问我,难道这是弓……还没等我发飙,他自己先笑了,摇了摇头,说是没见过弓还带把儿的。“扑哧”一旁的秦顺儿实在憋不住笑了出来,我方才骂了他半天的笨蛋,这会儿他无辜又有些理直气壮地看着我,脸上用大字写着:“你看我不是笨蛋,而是……”我白了他两眼:“你先出去吧。”这小子打了个千儿,坏笑着出去了。

  见我把那张图纸恶狠狠地从他手里夺走,胤祥笑着抱住了我,我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他反而抱得更紧:“那到底是什么。”我回过头去怒视着他,大声说:“椅子呀,这是椅子,怎么会看不出来的!” 胤祥眨巴眨巴眼睛:“那是椅子……对,对,是椅子,方才怎么没看出来,看来是我太笨了。”见我面色不善,他忙得顺着我说,还假装给了自己头上一巴掌,以示警醒。“哧”我笑了出来:“你算了吧。”我扁了扁嘴:“看来笨的那个是我才对。”胤祥微微一笑,亲了亲我的额角儿,就放开了我坐在一旁。我低头再看看图纸,怎么都觉得自己画得不差,就算不是写实派,可也不会是印象派呀,怎么会给他们那么多联想呢,众人都说毕加索的画是幻想中的现实,难道我也有这种功力,不会吧……

  正胡思乱想中,“四哥府里送了帖子来,说是给年氏的小格格摆满月酒,你去不去?”胤祥淡淡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一顿,偏了头去看胤祥,他正懒洋洋地坐在书桌旁,指间转弄着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来的红色帖子,脸色倒还平和。“不去!”我斩钉截铁地回答。胤祥一怔:“为什么?”我回过头来,继续摆弄着手中的图纸,淡淡地说:“不为什么。她生孩子,干我屁事!”身后一阵静默,“哈哈……”胤祥突然大笑了出来,边笑边伸手拉了我过去坐在他腿上,又一把把我手中的图纸抽走扔到一旁的桌上。

  “就这么讨厌她,嗯?”他低头仔细地看着我,眼中有着好笑,也有着几分明了。我点点头,很干脆地承认了:“那女人心术不正,敬而远之的好。”胤祥咧嘴一笑:“行,既然她那么不讨咱们十三福晋的喜欢,就让她一边儿去好了。”我呵呵轻笑了出来,反手搂住了胤祥的脖子,轻轻吻了吻他的嘴角儿以示奖励,他眸色一浓,捧住我的脸反吻了回来,我认真地承受着。

  在胤祥回来之前修养的那段日子里我想了很多,渐渐地明白自以为是的保护可能比直接的伤害后果来得更严重,那时我就决定不再跟他含糊些什么,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所以自打他回来之后,除了“我来自未来”以及“四爷”这两个话题不能说之外,我对胤祥再无半点儿隐瞒,彼此间的情感交流也更加地明朗真切了起来。而我坦诚之后的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胤祥眼中若有若无的阴歙慢慢地消退了,他的开朗、他的热情、他的爽朗直率,那些我曾以为已经渐退的东西又回来了,这才发现原来大部分的问题都出在我身上,也不禁暗自庆幸自己路线修正得还算及时,若再这样下去,那后果……想想这世上最能隐瞒彼此心事、互相试探、胡乱猜测的男女,非贾宝玉、林黛玉莫数,可惜一个早死,一个另娶他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若是胤祥他娶倒还好说,要是搭上俺一条命,那我可不干……

  “你说咱们送什么好?”胤祥与我十指相握,又玩着我的手指头,我轻轻一笑:“照往例加倍送吧。你与四爷向来亲厚,也该当如此。”胤祥点点头,又摇摇头。“怎么,你觉得礼太薄?”我轻声问他,虽然府中内务胤祥都很信任地交给了我,可我向来都尊重他的意见,我一向认为夫妻之间除了爱,最重要的就是彼此尊重。“不是,”胤祥笑了笑,“我只是觉得这次要不是德妃娘娘曾亲自过问,走这种虚礼可不像四哥的家风。”我揉了揉鼻子,也不好说什么,古人向来重男轻女,各个府里头格格小姐得论串儿算,就算是四贝勒府,生个格格身分虽珍贵些,也确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不过这次年氏怀孕前前后后出了这些个事儿,早产不说,还差点把我这个所谓的皇子福晋也搭了进去,德妃此举也算是抹稀泥假太平了,而四爷更多的是看在已经升任成都提督、年氏的哥子年羹尧的份儿上吧。事后钮祜禄氏话里曾透露出,那时收拾糕点的小丫头和门口守着的那个太监都服毒自尽了,四福晋亲自进宫给德妃请安,回来后又严令府中上下不得再提此事,谁敢再提就活活打死。我心里明白那两个奴才是被人灭了口,可自己能从那个漩涡里逃脱出来已是大幸了,也只能在心底叹息两声,顺便诅咒那个背后的黑手天打雷劈。说真的,到现在我也不敢百分百地确定那毒就是年氏下的,只不过不想再深想就是了,反正那地方我是不想再去的了。

  “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儿子呀?”胤祥在我耳边轻声说,我一怔,脸上一热,说真的我还从未想认真过这件事儿呢。“顺其自然吧,这又不是想有就有的。”我含糊着说。“谁说不是想有就有的?”胤祥认真地看着我。“啊?”见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突然一笑,把嘴唇紧紧的压在我耳朵上:“多勤快几回不就有了吗?”

  “呸!”我笑啐了他一口,涨红了脸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看见他那副惫懒的无赖模样,笑说:“你自己一个人勤快去吧,我恕不奉陪。”胤祥嘻嘻一笑,正想说些什么,小桃进来说是太子那边儿来了人,急着要份儿公文,胤祥扮了个鬼脸儿,就匆匆出去了。他直到晚上参加完了四爷府的满月酒才回来,除了说那小丫头看起来水灵灵的,就是说年氏倒是挺春风得意的。我一边帮他换衣服一边笑说:“那有什么可得意的,别说是生了个女儿,就是生儿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生个不男不女的那才叫厉害。”胤祥听了笑得直打跌,一旁的小桃还有那几个丫头也是笑得前仰后合的,这件前后充满了阴谋诡计的事情,就这样在笑声中随风而散了。

  “你呀,又在神游太虚了……”胤祥的轻笑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啊……”我一下子从回想中惊醒,偏转了身儿看过去,这才发现方才那个还在一旁大吃特吃的家伙,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我旁边,见我转过身来,就把头重重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又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小薇,你把这园子收拾得可真好,你是怎么想的呀。”胤祥微眯着眼睛说。“也没什么,怎么想就怎么来呗,反正我一向喜欢花草山水的,这园子又不大,不需要什么胸中丘壑的。”我随兴地答道,又伸手从一旁的矮几上拿了茶杯过来。那杯子也是用竹筒做的,这都是用院子里种剩下的竹子做的,那些本身长得太粗壮的,因种了不好看,花匠就要扔掉,被我给拦了下来,不好的拿去做竹筒饭,好的用来做杯子,做笔筒。我写了几首唐诗宋词,让工匠照着我的笔迹刻在了竹筒上,又用朱红的颜料把刻好的字迹漆染,配着竹子本身的绿色,倒是十分的野趣盎然,胤祥一见就万分地喜欢,又嚷嚷着要把我以前写的那首歌也刻了上去,他好随身带着,我拗不过他,只好又找人再做。

  刚喝了一口想放下,被胤祥顺手接了过去喝着:“那个什么上下水的呢,还真是方便,你怎么想出来的。”胤祥一边喝又抬了头看我,我心里一怔,总不能告诉他这在未来是再普遍不过的东西,并不是我天纵其才的关系。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我懒吧。”我笑说。“啊?”胤祥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并没想过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只是想着怎么懒怎么来。干吗,这不好吗?”我冲他瞪瞪眼。胤祥哧哧地笑了出来:“好,当然好,那你再看看家里还有什么不方便的,再懒一下就更好了。”

  “哼哼………我尽量吧。”我笑瞥了他一眼,不再理他,任由他笑着又靠了过来,过了会儿,胤祥低声问我:“你哼的这是什么曲儿,我怎么没听过。”我一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直在哼唱着梁静茹的那首《爱你不是两三天》,我不禁低低一笑,这就是我现在的心境吗?

  “小薇。”见我不说话,胤祥抬了头仔细看我,我微微一笑:“我唱给你听好不好?”胤祥一愣,又欣喜地笑了开来:“好呀,好久没听你唱歌了。”我清晰地唱了起来,当我唱到“爱你不是两三天,每天却想你很多遍”,胤祥就那么痴痴地看着我,他的眼波柔得一如眼前的水面,就这样一波一波地荡了过来,我笑望着他,嘴里依然轻唱着……

  “啪啪!”突然一旁响起来拍手的声音,我一惊,住了口,胤祥脸色一肃,与我同时往身后看去,十四阿哥正半靠在门口,脸上似笑非笑的,手却依然拍着。我心里一怔,好久没见他了,得有半年多了吧,十四也变了个样子,俊秀的脸上多了些杀伐果断,听说他一直在军营里跟着操练,气质会改变倒也自然。对于他我心里有两分内疚,更多的是因为知道了他最终命运的可惜与感叹,我垂了眼,一旁的胤祥已笑着站起了身:“老十四,什么时候来的,那帮子奴才也不知道传禀一声儿。”边说边往前走去。十四阿哥嘻嘻一笑:“要是通禀了,就听不到十三福晋的绝妙好曲儿了。”他特意强调了“十三福晋”这几个字,我无奈地在心里摇了摇头,他还是有芥蒂……正想站起身来,十四阿哥没看跟前走过来的胤祥,却回头向屋里说道:“是吧,四哥?”我腿一软,又重重地坐了回去,他说什么……

  胤祥的脚步一缓,仿佛想回头看看我,却又忍住了,只是口里笑说:“四哥也来了,可真是稀客。”我静静地做了个深呼吸,闭了闭眼,扶着一旁的栏杆慢慢地站起身来。一抬眼先看见了十四阿哥,他正看着我,眼中带着淡淡的嘲弄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嫉恨和……未等我看明白,他已转开了眼和胤祥笑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因为心思全都放在他身后飘起的衣角儿上面,月白色的长衫,皂青的靴子,他还是老样子,喜欢素色……

  “小薇。”胤祥轻声唤了我一声儿,我心突地一跳,润了润嘴唇,微笑着向胤祥身边走去。站定了脚步,微微福下身去:“四爷吉祥,十四爷吉祥。”从那次奉茶叫过一声四哥之后,我再也没这么称呼过四爷,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宁可叫得生疏些好。

  “快起来吧。”熟悉的喑哑语调响起,我眼眶没来由的一热,忙忍住了,眨了眨眼,又福了福身,这才直起身来站在了胤祥身侧。耳中听着胤祥与四爷还有十四彼此寒暄问候,脑袋却沉重得一如石头,就那么愣愣地站在那儿,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听。

  “小薇,你看起来脸色不错嘛,听说你前儿病了,还挺重的,这会儿子倒真是看不出来,看来保养得不错嘛。”十四阿哥突然对我笑言。我一激灵,猛抬头,却觉得脑袋晕沉沉的,不自觉地用手揉了揉脑门和太阳穴,他叫我什么……按理说他是我小叔子,怎么可以叫我叫得这么亲密,余光闪处,胤祥只眯了眯眼,却没说什么。未等我回答,十四阿哥自己先笑起来,又拍了拍自己的头,对我笑说:“看我这记性儿,现下你已经是十三福晋了,只不过听你四爷十四爷地叫着,仿佛还跟从前似的,一时间我也没转过弯来,不好意思啊。”说完向我拱了拱手。我心知肚明他说这些话是在暗示我不忘旧情,看了一眼十四阿哥那虽笑着却依旧冰冷的眼,自己心里却清明了起来,我微微一笑:“十四弟说笑了。”十四阿哥脸色蓦地一硬,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就转开了脸,可额侧的太阳穴却突突地跳了起来。我心里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想去伤害别人的人,往往最先伤害的却是自己吧。

  我转过了头,鼓足勇气,看向四爷,轻声说:“你们用过饭了吗,若没有,就在这儿用吧。”说完转头看向胤祥,笑说,“我去准备一些好菜,你来留客,好不好。”胤祥正在一旁定定看着我,眼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我心里一悸,这家伙又在想些什么了,难道我这样的辛苦努力他看不到吗。原本胸中压抑着的各种情绪,突然如灼热的岩浆一样翻滚着,我强抑着爆发的冲动,忍不住皱了眉头。胤祥眉头一挑,却突然笑了起来,伸出手捋了捋我的鬓发:“你去吧,弄些好的来,别等我把客人留下来,上了菜却让人家笑话。”我一怔,胤祥的话仿佛如锅盖一样,把所有的翻滚灼热都强压了回去,我胸口一阵儿堵,定了定神,微微一笑:“我知道了,放心吧。”说完回头向四爷他们微弯了弯身儿,也不去看他们,转过身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就听着胤祥招呼着十四他们,而门口正候着的小桃忙得跟了我上来。

  形形色色的鹅卵石铺就了条条幽径,两旁竹影婆娑,沙沙之声不绝于耳,我缓步其中,小桃却带着一干从人远远地追着我。竹叶摩擦的声音隐隐带了哭泣之声,我哭不出来,竹子却替我哭了……四爷怎么会瘦成那个样子,青白的面色,棱骨突出的眉梢,隐带了一丝讥讽嘴角,黑得越发不见底的眸子……他变得更冷漠了。我忍不住苦笑,权力的斗争,亲情的冷漠,种种机谋算计如同一把把刻刀,将他身上仅剩不多的柔软部分一一剔掉,只留下了硬如铁石的心肠和残酷冷漠的风骨,那我究竟是哪一把刀呢,又从他身上挖走了什么……

  以前胤祥曾半开玩笑地暗示过我,有没有认真地、用心地去想过自己的决定,那时让我给含糊了过去,我怎么敢去想呢,也想不明白。只要一多想,就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做错误的决定。一只左手,一只右手,要我如何取舍……

  “呼……”我停住脚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充满竹叶清香的空气,可当今天这两个人再次同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决定是什么……我要其中一个幸福地活着,却可以为了另一个去……我猛地摇了摇头,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想起那种不吉的字眼,连忙做了几个深呼吸,平静了一下自己……还是算了,想那么多干吗,以后的事情不由我决定,可眼前的幸福却是握在自己的手里,不是吗?我不禁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事情想明白,有了定论,心情立马放松了起来,“小桃。”我回头扬声叫到。小丫头忙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见我面色还好,显是松了口气:“主子有什么吩咐?”我一笑:“你去,让厨房做些好的小菜来,就是上次我让他们做的那个……”小桃抿嘴一笑,打断了我:“早让人去弄了,等您吩咐,那些个爷就得等着吃晚饭了,看您刚才那样子,就知道准是神游太虚去了。”我淡淡一笑,虽被她打断却丝毫不以为忤,这丫头也算是深得我心了,一句“神游太虚”就把我方才的幽思伤痛遮掩了过去。说笑了两句,我还是亲自去厨房监看了一下,才督促着丫头们端了菜过去。

  远远地就看见胤祥和十四阿哥靠在远处的栏杆指着水面在说些什么,四爷却是一个人靠在矮几旁,手里拿着一个竹子茶杯转弄着,我咽了口干沫,稳步地向前走去。指示着丫鬟们摆好酒菜,正想着我要不要退下,一直低着头的四爷却抬眼看了我一眼。那眼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但我却发现自己能够很平静地接受了,也许是因为想明白了自己到底可以为他做些什么的缘故,想通与否真的只是一线之隔,我淡淡笑了笑,在矮几的另一边靠坐了下来。小桃上来倒了杯茶递给我,就又站回了我身后几步,一时间沉默的空气漂浮在我们之间,不远处的胤祥回头看了看我,我对他燦然一笑,他微微回了一笑,又回过头去和十四说话。我心头一暖,很感谢他的体贴,也很感谢他的信任。

  心思转折间,觉得有目光直射过来,转过头来看向四爷,他已经抬起头来,很闲适地靠着身后的软垫儿,淡淡地看着我。“您瘦多了。”我轻声说。四爷一怔,不知道是为了我的话,还是为了我说话的态度。“我生了这场病,才发觉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好身体才是自己个儿的,四爷你也要多多保重呀。”我微笑地看着他,四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的心还是忍不住重重地收缩了一下。他很快转开了眼去。“看来你过得……还不错。”他低声说。“是,我现在很开心,也希望人人都像我这么开心。”我柔声说。四爷歪着身子,我只能看到他瘦得棱角分明的侧脸,听了我的话,他动也不动,只是嘴角隐隐地扭曲了起来。

  心里无奈地叹息,我是真心实意地在劝慰他,他终究会做皇帝,会把一切都握在手中,眼前小小的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会尽一切可能去帮他规避风险,却只会陪在胤祥身边,退一万步说,让他因为得不到而恨我比得到了再恨我强多了,不是吗……忍不住苦笑了出来。

  “小薇。”胤祥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一顿,抬眼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他和十四都已经踱了过来,十四坐在了四爷的左边,挥退了要上来给他倒酒的小桃,自斟自饮了起来,眼光却在我和四爷之间游弋。胤祥却靠着我坐了下来。“在说些什么……”胤祥伸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放在嘴里嚼着,模模糊糊地问。我呵呵一笑:“我在和四哥说个道理。”四哥终还是被我叫出了口。话一出口,十四倒酒的手顿住了,皱了眉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看向四爷,四爷却还是淡淡地不说话,只是有些用力地捏着手中的杯子。胤祥却是认真地看着我一派坦然的眼,突然大大地一笑,眼中除了温暖却还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神采……我心一酸,那应该叫做安全感吧。他笑着靠了过来:“说什么大道理呀的,也让我们听听。”我一笑,大声地说:“就是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呀。”

  “噗”十四阿哥的一口酒喷了出来,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儿,脸上本来充满了笑意,可转头看了我一眼,就收起了笑脸,眼中神色却复杂了起来。四爷眼中的笑意只是一滑而过,瞥了我一眼,又扭过头去,脸色也难看了起来,仿佛我越好笑他就越痛似的,唯一真心开怀大笑的只有我身旁的胤祥而已,“说得好,说得好……”他边笑边拿过一旁的丝绢擦着眼角儿。我虽也笑着,心里却没了半点笑意,只是觉得好累,再也不想留在这里。

  “我有些累了。”我偏头对一旁的胤祥说,又向四爷和十四阿各点点头,“你们兄弟慢慢聊吧,不打扰了,我就先歇着去了。”胤祥见我脸上带出了倦相,忙吩咐一旁的奴才小心送我回去。我站起身来,制止了犹豫着是不是要起身来送我的十四,福了福身,克制了再去看四爷一眼的想法,转头走了。胤祥还要跟,被我笑着推了回去,他一笑,也就没再坚持。
  我并没有回楼上,总觉得四爷他们就在楼下有些怪怪的,就往胤祥的书房走去,到了那儿挥退了下人,自己瘫倒在胤祥的太师椅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有些乱,却不想再去琢磨什么了,今儿该想明白的都想明白了,没什么好想的了。顺手从桌上拿起胤祥抄写的诗句来看,他的字写得非常之好,我最近常常跟他一起练字,也有了三分相像。
  袖子一扫,一张纸被我带到了地上,忙弯腰捡了起来,吹了吹可能沾到的灰尘,“啊。  



”看到内容我不禁一愣,竟是四爷的字,一首《水调歌头》。看看胤祥的,再看看四爷的,我叹了口气,重重地向后靠了过去,闭上眼,只是想着怎么到哪儿都逃不开呢,真不知道我到底要为他们做到什么地步才算结束,想想今天的决定,心里不禁一紧,胡乱地摇了摇头……手里紧攥着这两张纸,也不知什么时候我就那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只是那个时候的我真的不知道,我今日在竹林所做的决定会来得这么快,只有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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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1 21:11:28 | 显示全部楼层
幸福
  原来日子不是只有在紧张刺激中才会过得很快,平平淡淡中转眼又是一年寒冬,再过两天就是德妃娘娘的五十大寿了。因为古代人的寿命都比较短,能活到这个岁数儿的真的不多,也多是在富贵人家。

  五十而知天命,这样的整寿自然是要大操大办的,宫里不断地来人与四福晋和十四福晋商量如何办理,宫里虽有宫里的规矩,可毕竟德妃最大的功劳是生了这两个阿哥,母凭子贵,历来如此。

  对于皇宫中的女人而言,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了,皇上的恩宠可能随时会消逝不见,儿子却不会,若是得了皇上的意,那福气就还在后头呢。四爷和十三本来是去了桐城,户部的讨债官司终究是落在了他们两个头上,而十四爷却一直留在古北口随着锐健营操练。

  他们前几天都忙忙地赶了回来,皇上恩旨,德妃温淑贤良,一向克己宽人,因此特命四爷还有十四爷赶回来给他们额娘祝寿,又特许在长春宫中单开一台戏,好让德妃痛痛快快地乐一乐。

  “小薇,你看这个好不好?”胤祥边说边举起了一尊玉马给我看,我顺着他的手端详着,马蹄飞扬,首尾生风,真真正正的毫厘毕现,羊脂般的玉色中偏又带了几丝胭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确实不错,豪放却不失细致。”我笑着点了点头,又回过头去收拾别的东西。这些个名贵玩艺儿对于我而言,已经不像初来时那样放在心上、一惊一乍的了。想想看如果你每天用金的刷牙,银的剔牙,珍珠粉用起来像痱子粉,要是还能被这些晃花了眼,倒也真是不容易。

  “居移体,养移气”,这话再对不过了。嫁给胤祥也有一年半了,虽不像其他阿哥府中的福晋过得那样气派,可毕竟是皇子福晋,吃穿用度、起居出行样样都是小心到了极点。

  有时早起梳妆打扮,看着镜中的自己也有些恍惚,那仿佛是我,又仿佛不是。若说偏向古代,可眼中依然是自信闪耀;若说偏向现代,眉眼神韵中的那抹柔媚,却是那时的我万万不会有的。

  这一年中胤祥倒有半年不在我的身边,因为康熙身边重臣如魏东亭、曹寅等,欠下的库银不知凡几,虽说大都用在了皇帝那几次南巡上,可名义上又不能不还,一众大小官僚都两眼冒火地盯着他们,打定了主意,那样的大山你不铲,那也别想搓平了我们这些个小土墩儿。

  河南、安徽、山东,旱的旱,涝的涝,哪个地方不得用钱,银子花得跟流水似的,也见不了多大成效。可又不能不管,偏生银库账面花哨,实则空虚,臣子们又不敢实报,只是难为了办差的四爷和胤祥。

  去桐城从那些盐商身上挤了些油水出来,已是万分的艰难,可也是治标不治本,这都是胤祥回来跟我说的,那时候的他一脸疲惫,话里话外透着对吏治败坏的不满和……太子昏庸的无奈。我忍不住想,四爷和胤祥的野心是不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萌芽的呢?

  胤祥甚少跟我说起官场上的事儿,我也从来都不问,这也是他对我最满意的一点。他总是说八爷家的福晋就管得太多,一点儿女人的本分都没有,我听了也只是一笑而过。

  心里却忍不住苦笑,胤祥不知道的是,并非是我多么的守妇道,只是因为我知道得太多,唯恐言多必失,有些事情说漏了可不是好玩的。可我越是淡然,胤祥反而跟我说的多了起来,我也只好听着,很多细节都与我看的历史书中描述的不同,但主干却没有改变,我心下越发地怕了起来。

  我只是个时空的意外者,若说真改变了什么,也只有我嫁了胤祥这件事儿,上次救四爷,也说不上是救,因为史书中本来就没写他会被牵连进去,是我自己怕因为我的到来而发生什么变动,才处处小心,而结果自然也与历史相吻合。

  不知为什么,在这儿待得越久,心里就越惶惑,看着今天还在对你笑的人,却知道他明天的命运是什么,心里的很多想法都被历史所局限住,这个人下场不好,要离他远些,那个人会飞黄腾达,要离他近些。

  爱恨情仇不是由自己的心,而是由历史中的潜规则来决定,这种滋味真是难以言喻,我却只能默默地把那些苦涩压在心里,就像沉入海底的石头,只能让时间来慢慢消化粉碎。可像这样的石头一块又一块,随着在我周遭发生的事情,接连不断地沉入了我的心底,让我不禁怀疑,在我的有生之年是否还有心思洁净轻松的一天。

  而其中最大的一块石头莫过于我到现在还没有怀孕,只不过这块儿石头压的不是我的心,而是胤祥的,甚至是像小桃、秦顺儿那样对我们忠心耿耿的仆人心上的。

  胤祥从来也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儿,每日里见了我都是笑眯眯地谈天说地,只是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却忍不住皱了眉头,而夜里也是加倍地努力起来,弄得我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而奴才们的担忧则表现在,一碗又一碗的补药接连不断地给我端了上来。

  而我的态度可能也是让他们心下不安的原因,因为我是真的不在乎,心里头总是隐隐有着个念头,对于我这样的来历,没有孩子可能倒是件好事儿,来去都落得干净,了无牵挂。可这念头我都不敢细想,更别说讲了出来给谁听,因此只能装作不在意胤祥忧虑的眼光,而小桃她们端什么给我,我就吃什么,绝无二话。

  “想什么呢?”胤祥从我身后靠了过来,用双臂围住了我,低头轻吻着我的头顶,模模糊糊地问。我放松地向后靠了过去,把手中的绣帷展开了给他看。“你看,这是我要给德娘娘的寿礼,怎么样?”我笑说。

  胤祥把下巴轻放在我的头顶,就着我的手看。那是一幅水蓝色的苏绣,巧妙地做成了一个炕屏,小巧玲珑,共分成四幅,绣得却是蒙古草原的塞外风光,白云绿草,篝火摔角,赛马歌舞,旁边也配上了一些蒙古长调的词句,都用金线细细地绣了出来。

  “小薇,你真是有心,竟想了这个出来,娘娘一定喜欢的。”胤祥惊喜地说,说完又亲自拿了过来,爱不释手地反复看着。胤祥手下自然是有着蒙古籍侍卫的,我让秦顺儿找了个识字的,把一些蒙古长调的歌词默写了给我,自己又设计了一个大概的样式,让人画了出来,再拿去给官中绣坊的人去做。

  “你若喜欢,赶明儿也再做一幅给你好了,这个还我。”我伸手从胤祥手中把绣帷拿了回来,小心地收好,放进了一个红漆描金雕刻着一些祥瑞图案的盒子里。胤祥嘻嘻一笑,转身坐在了炕上,双手枕在脑后靠在了大软枕上,眼光却随着我在屋里忙碌而上下移动。

  十三虽不是德妃亲生,却也是她照拂着长大的,又有着四爷的关系,因此胤祥很把这次贺寿放在心上,寿礼准备了不少,我都得一一收好封上,免得出了什么纰漏。

  说来有趣,这一年我借口身子骨儿不好,基本上谢绝了一切出门会客的机会,就是德妃那儿也不过去请了几次安而已,四爷府更是门也不登,除了钮祜禄氏,倒是四福晋亲自来看了我几次。

  德妃对于我这种安于守拙的态度自然是心知肚明,而且赞赏不已。我不去抛头露面惹麻烦对于她而言那是求之不得,除了必要的请安,其他的宫中礼俗,她也是以我身体不好的名义,帮我能免就免,而对我的赏赐却是越来越多。

  我自然是就坡下驴,本来就不想出门,更何况还有这么多免费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的赏下来给我贴补家用。我本身又好静,有了这名正言顺的理由,自是乐得逍遥,做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标准贵妇。不过还是会偶尔以出门礼佛静养的名义溜了出去,到城外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顺带增强体质。

  对于胤祥而言,只要是对我好的事儿,都是一百个顺着我,德妃也是默许了,其实只要不伤害到她和她儿子们的切身利益,她对我也还算不错了。胤祥离京前曾陪着我去了一趟香山碧云寺,我说轿子坐得闷,要出来自己个儿走走,他也没意见,只是让侍卫们把周围闲杂人等清了清。

  清朝虽不像宋明两朝那样对妇女抛头露面要求得那么严格,可像我这样身份的贵妇,也不是谁想看就可以随便看的,我虽不怕看,可也不能坏了规矩,就随他去了。只是越往上爬,胤祥越吃惊,我的体力怎么会这么好,小桃那群丫头早就落在了后面,除了侍卫们就只剩下气喘吁吁的秦顺儿勉强跟着我们。

  这一年是我来清朝最舒服的一年,无病无灾,吃得好,睡得香,心里敞亮,每日里的瑜珈和跆拳道我从未耽误过,有一次被胤祥撞个正着,我古怪的姿势逗得他大笑,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警告他不许再来打扰我锻炼,他笑着答应去了。胤祥就是这样,只要不会伤害我,我想做什么他都没二话,也从不多问,只会笑眯眯地等我告诉他缘由。

  到了一座山顶,我大汗淋漓地停下来喘大气,胤祥自然没我这么夸张,额头上也都是汗,却是笑着拿了手帕过来给我擦汗,见我面色红润,眉眼里却都是笑意,他越发地开心起来。

  我走到山巅向下望去,这虽不是最高峰,可脚下也是苍苍翠翠,隐有云雾飘绕,空气甜得恨不能让人扒了胸膛,让肺来直接呼吸。毫无污染的天空,远处隐约可见的紫禁城,让我胸中涌起了一阵剧烈的翻动,忍不住大声地呼喊起来:“啊——我就是我,你能把我怎么样,我一定要过的幸福,一定——”山谷中一片回响……

  我呼呼地喘着大气,只觉得胸中所有的龌龊在这一刹那都消失不见了,忍不住呵呵笑了出来,真是痛快……眼光一扫,突然发现一旁伺候着正要递给我水袋的秦顺儿正傻乎乎地盯着我看,手就那么伸着,我这才想起来这儿可不是现代,想怎么嚷嚷都没人管。

  喉头一噎,我干干地咽了口唾沫,这会儿的脸红已经跟劳累没有半点关系了,我慢慢地转了眼去看胤祥,心里头尴尬得要命,他一定会认为我已经魔怔了。胤祥手里拿着汗巾正定定地看着我,脸上带了些不可置信,微张了嘴,见我满脸通红地偷瞄他,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尔后又转为哈哈大笑。

  一旁的奴才们早就机灵退下了,就在他笑得我恼羞成怒准备转身走人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拖了回来,紧紧地搂在怀里,我用力挣扎着,他就是笑着不放手。“你就是你。”他低声在我耳边说,“我早就知道了,这世上只有一个你。”

  我一怔,停止了动作,刚想回头看他,“啊”忍不住轻叫了一声,胤祥将我一把抱了起来,走到一旁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山上的风凉凉的,胤祥的怀抱却是暖暖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却给我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宁,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静静地享受着这种感觉。

  “你幸福吗?”胤祥突然轻声问,我一顿,睁开了眼,胤祥正微笑地看着我,眼中充满了宠溺,眼角儿也微微起了笑纹,“嗯。”我点了点头,“就是因为知道了什么是幸福,所以才不能放开,要让自己加倍地幸福。”

  胤祥眯了眯眼,“喔?那你的幸福是什么?”他认真地问,我低头想了想,就认真地说:“很多呀,吃到好吃的东西的时候……”胤祥一愣。“看到有趣儿的书籍的时候,把小桃的宝贝镯子摔碎了却又没被她发现的时候……”“扑哧”胤祥喷笑了出来,笑声从他的胸膛里震了出来,低低的,沉沉的。我笑着抬起眼看向他:“还有像这样被你抱着的时候……”

  胤祥止住了笑,低下头直直地注视着我,眼中的情感波动让我情不自禁地垂下了眼。蓦地,一连串的吻落在了我的眼皮上、额头上、嘴唇上,他紧紧地抱着我,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又把我的脸埋向他的怀中,不让我看他的表情,可他的手臂却在微微颤抖着,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尽了力气抱紧了他的背脊,突然发现,胤祥怀中的气息比山上的空气还要甜……

  摇了摇头,甩掉脑中的思绪回想,我把一色的寿礼都整理好,正想伸个懒腰:“后天你什么时候进宫?”床上的胤祥懒洋洋地问我,我仔细想了想:“巳时才摆大席,我提前半个时辰去也就是了,既全了做媳妇儿的礼,也不会抢了四嫂她们这些正经媳妇儿的风头,若是有事,她们自会找我的。”

  胤祥点点头,笑说:“那天我得陪四哥过去,你自己去成吗?”我呵呵一笑:“我是进城又不是出城,难道还会走丢了不成?”胤祥哈哈一笑,招招手让我过去,我摇了摇头,脸已红了起来。

  这家伙自打回来这些天,除了办正经事儿之外就是缠着我不放,也不分白天晚上,府里的奴才们没有不偷笑的。他是不在乎,过两天又出去办差,可我却要留在这里面对一干人等暧昧的目光。

  前天下午逼得急了,我跟他大叫就是狼人还是满月的时候才变身呢,他一愣,问明白了什么是狼人,竟笑着跟我说那是因为那只狼人不中用,所以只能趁满月的时候才变,说得我是哭笑不得。

  看我不留神,他终究把我弄回了房里去,等我醒来已经是该吃晚饭的时辰了,看着进来服侍我的小桃还有那几个丫头鬼祟的眼神、暧昧的嘴角儿,我撞墙的心思都有了,可胤祥却只是大叫肚子饿,笑着拉了我就走。我脸上虽红,嘴上也埋怨,可心里却明白这是他的一件心事儿,孩子……

  这会儿胤祥见我不过去,就笑着起身向我走过来,我又笑又叫地往门口退着,抽冷子转身向外跑,却被他一把拉住,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儿,正闹着,秦顺儿的招牌咳嗽又在门外响了起来,胤祥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嘴里喃喃骂了句:“他奶奶的……”

  看我在一旁讪笑,他做了个张牙舞爪的怪相,我忍不住退后了一步,瞪了他一眼,他笑嘻嘻地出去了。门口帘子一掀,小桃正抿着嘴偷笑,而秦顺儿则是一脸等着挨骂的苦瓜相儿。

  果然,就听见胤祥跟秦顺儿说:“你小子喜欢咳嗽是吧,爷明个儿塞把鸡毛到你喉咙里,让你咳个痛快!”“扑哧”正掀帘子进来的小桃忍不住笑了出来,与我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闪烁着笑意,就听见秦顺儿委屈的声音响起:“不是爷吩咐的,户部那儿有了信儿,立马来报嘛……”不知胤祥又说了句什么,声音渐渐远去就听不到了。

  看我正捋着方才掉下来的碎发,小桃走上来帮我收拾,嘴里却念叨着什么爷对主子可真是一百一的好,千依百顺的,其他的爷里头再挑不出第二个云云……我也就笑着听着。“要是再有个……”小桃话说了一半突然咽了回去,手顿了一下,脸色煞白地看了我一眼,见我仿佛没听到似的,她松了口气,又把话题岔到别的事情去了。

  我手里无意识地玩着一只珠花儿,竭尽全力克制着自己不要皱眉头,我摇了摇头,又挥退了小桃,可心上却覆盖上了一层叫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冷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又是孩子……一朵儿粉红色牡丹端正地插在了我的旗头中央,同色的流苏也在两旁垂了下来,摇摇曳曳的,翠绿的耳坠儿在脸颊两边闪烁着,浅红色的杭缎旗装,绣着百蝶穿花的马甲……我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大穿衣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

  这一年我基本就没盛装打扮过,就是去给德妃请安,也不过按品级打扮了,干净素淡而已,德妃娘娘素来讨厌那些浓妆艳脂的,见我这样反而喜欢,我自然也不会跑去告诉她,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你,只是懒得麻烦而已。

  “主子。”小桃小声地唤了我一声儿。我挑了挑眉头,转头看向她:“怎么了?”丫头一笑:“门外的马车都已经备下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宫里来接的公公问,咱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我点了点头,暗暗做了个深呼吸,伸手接过小桃递过来的手炉,向她微微一笑:“咱们走吧。”小桃麻利儿地去给我掀帘子,我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镜子里那甚是妩媚的身影,心里还是有些怪怪的,摇摇头去了。

  到了二门,一辆马车早已准备在那儿了,出来接我的正是李海儿。见了我出来,那小子忙得跑过来一个千儿打下去:“奴才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我一笑:“快起来吧,可有时候没见你了。”

  李海儿笑着站起身来:“是,奴才看着,福晋的气色可是越发得好起来了,奴才几个月没见您,看您竟似变了个人似的,跟以前不一样了。”边说边忙得上来伸出手臂轻扶着我。这个小太监自打我进宫就对我处处赔小心,太监里我倒是与他处得最好,我脾气随和,他平时和我说话忌讳也少些,这时候见了他倒还有两分亲切。

  我笑着随口问他:“是吗?变好看了还是变难看了?”李海儿的眼睛笑得都眯了起来:“瞧您说的,当然是变得好看了。”我点点头,转头跟小桃笑说:“那他的意思就是说我以前很难看了。”小桃“扑哧”笑了出来。

  “福晋,您……奴才不是……”李海儿涨红了脸,嘴里结结巴巴地跟我解释着,样子好笑得很,周围伺候着我的奴才们没有不笑的。小桃笑瞪了李海儿一眼:“马屁拍在马脚上了吧,一天到晚的只会嚼舌头儿,还不快扶福晋上车,要是耽误了正事儿,都得算在你头上。”

  旁人都知道小桃是我身边的贴身大丫头,李海儿自然是不敢得罪的,倒是冲我做了个鬼脸儿,前边儿早有杂役把脚蹬放好,他扶着我上了车去。小桃正要帮我放下帘子,李海儿又探头进来:“奴才出来时十三爷吩咐了,让您进了宫先去揽翠阁,四福晋她们都歇在了那里,先见见也是好的。”

  见我微微点了点头,他一缩头退了回去,小桃放下了帘子,外面一片呼喝声起,马车轱辘辘地行进了起来。我就歪在车里的大靠枕上,随意地望着外面,窗外的景色片刻不留地从我眼前滑过。

  今儿一早胤祥就陪着四爷还有十四爷进宫去了,这回是皇上亲自下旨给德妃贺寿,不要说是一干嫔妃贵妇,就是那些阿哥、贵戚也都是要有所表示的。所以他们这些做儿子的,自然要去招呼这些场面上的事儿。

  早就有人来通报,四福晋和十四福晋带着各自的侧福晋们已经早早地进宫去伺候了,我却是因为有着德妃的特旨,“身子骨不好,不宜操劳”,而免去了这些眼面差事。

  胤祥让李海儿这么跟我说肯定有他的理由,我也不想再去猜测,到跟前儿自然就明白了,想必也没什么大事儿,不然带话儿的就应该是秦顺儿而不会是李海儿了。

  摇摇晃晃、胡思乱想中,马车已进了城。上次给德妃请安还是中秋的时候,德妃的生日是阴历的十一月二十四,现在却已是初冬了,街上的行人少了不少,与我上次过来时熙熙攘攘的景象大不相同,不过糖炒栗子香味却隐隐地飘散过来,可我伸长了头颈也看不到卖栗子的在哪儿,心里头不禁盘算着回头让人买了热的来给我吃。

  走不了多远,马车转了个弯,巍峨的紫禁城就缓缓出现在我的眼前,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又浮现在了我的心头。这皇宫进进出出也不知多少回了,可每次都会如此,一如初次进宫时所感受的冰冷,似乎从来不曾随着对它熟悉感觉的增加而减少。

  还是老规矩,侍卫们仔细查验了一番才放行,到了西六宫门口,我下了马车,李海儿在前面带路,小桃她们这些从人只能留在茶水房,静候着宫中宴会的结束。狭长的甬道里不时闪过贵妇诰命们的身影,我跟她们并不熟,见了我她们也只是按规矩行礼,而我笑着点头还礼而已。

  走了一会儿,长春宫近在眼前,我停住了脚,丝竹之声隐约传来。“福晋?”李海儿有所察觉地回过身来看我。我笑了笑:“你先去给娘娘回一声吧,就说等人散了些我再去请安祝寿,那么多人已经够娘娘头疼的了,这会子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说完我又往前走。

  李海儿一笑:“喳,奴才这就去回禀。”说完顿了顿,“您一个人行吧?”我脚步一顿,笑瞥了他一眼:“这儿我比家还熟呢,你害怕我丢了不成?!”那小子咯咯一笑,打了个千儿,转身就走。

  “喂,等等——”我叫住了他。他忙得回头,“你再跟……”我话未说完,小太监儿已经接了过去:“跟十三爷说一声是吧,奴才晓得的。”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猴儿精,做了个扬手要打的姿势,他吐吐舌头,一溜烟地跑了。

  看着前面长春宫门口门庭若市的样子,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悄没声儿地往一边的偏门走去,门口的太监自然认得我,忙得打千行礼,我挥挥手,拒绝了他们的跟随,自己一个人往揽翠阁溜达了过去。

  “哈哈……”离那儿还有一段儿距离,一阵子娇笑已经传了过来,我立刻停住了脚步,年氏的声音真真切切地夹杂在其中。自从上次的投毒事件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只是听钮祜禄氏说,她在府里依然风光,四爷对她也没什么不同,以前清清淡淡,现在还是清清淡淡。

  四爷怎样清淡是他自己的事儿,我可没把握见了年氏之后也能那样的清淡,仔细想了想,转身往一旁的回廊走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冬梅、冬莲或是玉哥儿她们,然后让她们带着我去找四福晋也就是了。

  打定了主意,我迈步往右手边儿走去,只要绕过这个偏僻安静小花园就是了,德妃的院子里种了不少腊梅,这时候已是寒蕊初绽,暗香袭人。我忍不住放缓了脚步,细细地品味着。

  有一株开得早的,已是红花满枝头,我正想伸了手去够,一阵脚步声突然传来,没等我回过身来,已是重重地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哎哟!”我忍不住叫了出来,只觉得肋骨被撞得生疼,那个人也是被我拌得摔倒在一旁。

  我忍不住“咝咝”往回倒吸着凉气儿,一手去揉胸前,一手支撑着坐了起来,抬头怒目而视,“这是谁呀,走路也不……”话刚说了一半儿,那人惊慌失措地抬起了头来,我顿时噎住了,过了半晌儿:“你怎么会在这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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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1 21:12:18 | 显示全部楼层
寿筵
  丹凤眼,鼻端颊润,肤色白皙……撞到我的竟然是那个唱戏的名角儿赵凤初,我愣愣地盯着他,那日在八福晋那儿初见时,他流光溢彩,行头俱全,见不到真容。虽说当我摔倒时,他曾拉了我一把,可那个时候我只顾着保命要紧,他的样子也只是从我眼前一闪而过,并未放在心上的。今儿才算瞧见了他的真面目,可我仍是认了出来,只不过心里感觉怪怪的,可也说不上到底是因为他的出现,还是因为自己居然能一眼认出他来。

  思绪如电光火石般在我脑中一一划过,面前的赵凤初见了是我眼神却是一怔,脸上的神色复杂得很,仿佛存了许多难以言喻的心事。他见我怔怔的,刚想伸出手来扶我,却又仿佛想起了什么,面带惊惶地向我身侧看去。我一怔,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转头向右侧方看去……什么也没有呀,正想再眯眼仔细看看,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快走吧”的催促,我迅速地回过头来,却看见赵凤初离我已有数步之遥,他轻巧地转过了园子的角门,又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转眼消失不见了。

  我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但我确定方才那声儿“快走吧”确实是出自他之口,当初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那低缓清亮的声音了。我顾不得屁股还很痛,就龇牙咧嘴地强支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手又忍不住地去揉痛处。出了什么事儿吗?潜意识里觉得那个唱戏的不会害我,我皱了眉头正想先离了这里再说,梅林后方却隐隐传来些声响儿,越来越近。我一顿,记得那边儿是个小小的穿堂儿,现在要走肯定是来不及了,虽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又是谁,但……我左右看了一下,快速地走到了墙边儿,那儿的几棵梅树长得最是粗壮,层层叠叠的,足够隐藏一个人。

  我刚跑过去蹲下身子,一个男人压低的声音随着脚步声儿响了起来:“叫你别担心,这园子没人来,正门那边儿我已经让何贵守住了,那边儿又是下人房儿,现在虽给了那些个唱戏的暂用,谅那些个戏子也没胆子在宫里头乱走。”

  是太子的声音,我突然感到一种疲惫袭来,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安静地蹲在树后。小春……忍不住无声地苦笑出来,我那样的明示暗示,她怎么就是不懂呢。

  “爷,我真是怕得很,我……”小春颤巍巍的声音响了起来,夹带了一丝惊惶几分无奈,听起来真是万分的楚楚可怜,我听着太子柔声劝慰,小春低声哽咽,心里却只想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句老话。头胀得仿佛要爆炸一样,太子的甜言蜜语,小春的柔声细气如同一记记重锤,不停地敲打着我,心中忍不住烦躁欲狂,快滚吧,要瞎搞到别处去!心中的那个我想这样大声喊叫,可现实中的我却只能如木雕泥塑般靠在树后。

  又过了一会儿,小春紧着催促太子快快离去,大意是说这回是皇上命太子爷代为给德妃祝寿的,不能耽搁了云云。两个人又缠绵不舍了一会儿,太子抬脚走了,临去前却又说什么让小春忍耐,终有二人长相厮守的一天,小春依依不舍地答应了。

  园子里安静了起来,我越发地小心呼吸起来,小春不知道在干什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唉……”“她低低地叹了口气,那种无奈绝望的气息,就是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感受得到那种僵直,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脚步声响起,小春缓缓地离了这里,我却还是一动不动地靠在树后,悄无声息,又过了一会儿,我缓缓地站了起来,咝——腿好麻,我一下子咬住嘴唇,手心也很痛,放开了拳头低下头去看,这才发现方才不知不觉中,攥得太紧,指甲都陷进了肉去,手心留下了一片红痕。悄悄伸出头看了看,园中寂静一如无人来过,我慢慢地走了出来,嘴里苦得好像吃了肥皂一样,张望了一下四周,依然是红梅绿竹,可这里的空气却隐含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让我觉得无法呼吸。我转身向角门那边走去,刚走了两步,想了想,又转身回来,从一个较低矮的树上折了一支开得正艳的红梅下来,小心地拿好,转身大踏步地离开着是非之地,我想我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浑浑噩噩地往长春宫的侧厅走去,没走多远就碰上了几个小太监,见是我,忙得上来请安,我随意地点点头,正想离开,“福晋。”一个小太监跟上来。我站住脚:“怎么了?”一开口声音嘶哑无比,那小太监一愣,可见我面色沉郁,又忙得低头说:“方才奴才碰到冬梅姑娘,她说她们那边的房子暂给那些个戏子们用了,怕您过去找她们,让奴才找到您跟您回禀一声儿,免得被那些人吓着了。”我一顿,一股暖意浮上了心头,冬梅的关心微微抚平了我心里那些因小春而起的疙瘩,刚想笑笑,听到“戏子”两字又不禁然想起了赵凤初,我忍不住又微微皱了眉头:“我知道了,你去吧,告诉冬梅我这就过去娘娘那里。”我轻轻挥了挥手。那小太监见我一脸的阴晴不定,哪敢再多留,打了个千儿就去了。我仔细想了想,回身往翠阁那边走去,虽然现在心里乱得很,可时辰不等人,耽误了贺寿可不是玩的。

  边走边忍不住地想,小春的事儿暂且放在一边儿,可那个赵凤初怎么办,看他惶恐惧怕的样子,定然是见到了太子的苟且之事,最要命的是他还碰到了我。如果他够聪明,自然会只字不提,让这件事儿烂在他肚子里,可如果他不聪明……太子的下场如何暂且不说,那我岂不是也被牵扯了进去,成了知情不报?太子与小春可是名义的母子关系,这种宫闱丑闻,谁牵涉了进去都没有好下场,满人作风本就比较开放,已被某些文人明嘲暗讽,要是这件事儿捂在了宫内也就罢了,可要是从宫外传进了宫内……额头上的冷汗不禁滑了下来。要不要告诉胤祥……难道要把那个赵凤初灭……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使劲摇摇头把那个可怕的词汇从我脑海中赶走。

  “呼……”我站住了脚步,做了几个深呼吸,暗暗告诫自己要冷静,眼前德妃的寿筵是正经事,不能乱了自己的方寸,那样的话,就是没事儿也会被那些个人精看出了事儿来。“咳咳”我清了清嗓子,端正了一下面容,迈步向前走去,转过了一个月亮门,揽翠阁已近在眼前,正想进去,突然想起了手中的梅花。我之所以折了一支,就是怕万一有人看见我去了梅园不好解释,而且这前前后后的已耽误了不少时间。德妃深爱梅花,我可以说是想折了这梅花儿拿去给她献寿,这样前后就都说得通了,至于会不会让人说我是拍马屁,那也顾不得了,反正来这儿的都是阿谀奉承的,多我一个也不多,真心祝寿的恐怕只有她那几个儿子吧。老娘荣宠不衰,儿子才能得了枕头风的便宜不是吗?我嘴角儿忍不住扭曲了起来,没有比皇宫内院更功利的亲情了。想到这儿,我看了看手里的梅花,想着怎么也得找个花瓶才像样,扭头看看,旁边就是东房,我记得那屋里的几架上放了一个很漂亮的美人瓠,正好拿来装梅花儿。

  脚步一转,我往左手走去,走近了才看见门口守着不少太监近侍,心思烦乱之下也没往心里去,只想赶紧拿了东西走人,省得一会儿见了四福晋她们还得解释东解释西的。

  太监们见我过来都是一愣,又忙得给我打千儿行礼,我强忍着不耐烦:“都起来吧。”边说边快步往屋里走去,正要推门,一个太监在我身后惶急地叫道:“福晋,那里边……”我一皱眉头,这里边又怎么了,手里已是把门推开了。

  正要迈步进门,抬头一看……脚就停在了半空中,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前大贝勒、三爷、四爷、八爷那一群儿,胤祥、十四阿哥,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小阿哥,正围坐在一起喝茶、聊着什么。见我进来,人人都调转了目光盯着我,一时间心思各异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了我似的,十爷的牛眼更是一翻一翻地打量我,胤祥也张大了口看着我,我愣了半晌儿,才回过味儿来,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做个笑容,干笑了一声:“对不住,我走错门了。”

  说完我有礼地点了点头,缩腿儿,关门,转身走人,门外的太监们愣愣地看着我,我冲他们咧了咧嘴,他们忙得低下了头去。我走了还没三步,就听见身后屋门一响,“小薇。”我顿住脚,心下叹了口气,转身微笑地看着向我走来的胤祥。“怎么了,有事儿吗?”胤祥缓步走了过来,在我面前站定,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眼中突然带了些好笑出来,我不禁一愣。胤祥伸手从我头上摘了什么下来,我低头一看,竟是一片树叶,这东西挂在我头上我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看着胤祥微笑的脸庞,我脸先是一红,接着又惨白了起来。“小薇,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胤祥见我脸色大变,收起了笑容,低了头来看我。我咽了口干沫,抬头冲他强笑了笑:“没事儿,突然觉得有点儿冷,打了个寒战而已。”

  胤祥闻言微微一怔,仔细地看了我两眼,眼中的神采明显带着怀疑,我只是对他傻笑着,这会儿子可什么也不能跟他说……胤祥伸手把我拉了过去,用手臂环住了我,低声说:“知道今儿天冷,还不多穿一些,小桃她们也不晓事儿,就这么让你出了来。”一股温暖瞬间包围了我,我忍不住轻轻地喟叹了一声,把头靠向他的肩膀,只觉得方才的危险恐惧都已被隔在了外面。眼角儿瞥见四周的太监们或挤眉弄眼儿,或掩嘴偷笑,我脸一热,忍不住在胤祥怀中挣扎了起来,胤祥也不放手,只是淡淡看了那些个奴才们一眼,他们早就低了头转了身过去。

  “我……”

  “你……”我和胤祥同时张嘴,又都同时住了口,相视一笑。“你要说什么?”胤祥用手轻轻地摩挲着我微凉的面庞,边笑着问我。我吸了吸鼻子,刚想张嘴,“哟……”胤祥身后一个粗狂又轻佻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洞房花烛的也有一年了,还是这么热乎呀,哼……”

  我和胤祥互看了一眼,他的眼中流露的是彻头彻尾的厌恶和一丝阴沉,而我的可能是大大的不耐烦吧,因为胤祥竟笑了起来,我还未及再细想,胤祥已放开了我,转身过去和靠在廊柱上的十阿哥说笑了句什么。我仔细看了数步外的十爷几眼,想想前后也有半年多没见了,就是宫里一些宴会上偶尔见到,也是因为内外有别什么的,一眼闪过而已,并没什么交谈见面的机会,更提不到冲突。

 “小薇。”

  “啊?”我一顿,忙得抬眼去看胤祥。他笑说:“大哥他们都在这儿,你既然来了,也该去请个安的,这一年你身子不好,哥哥们也都曾派人问候。”我点了点头:“是。”说完按规矩跟在胤祥身后往屋里走去,顺手把手里的梅花递给一旁的小太监。经过十爷身边儿时,明显感觉到他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我也只是当作不知道,一偏身儿,进了屋去。
  刚一进屋,屋里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来,我突然觉得心脏有一种仿佛痉挛了的感觉。不管心中如何翻江倒海,我上前两步,稳重地福下身去:“茗薇给各位兄长请安。”

  “哈哈!”大贝勒笑了出来,“弟媳妇不必多礼,快起来吧,你身子好些了吧。”

  “是,多谢您的关心,已经好得多了。”微笑着说完我又福了福身,一旁的胤祥走了上来,扶了我起来。三爷呵呵一笑,扭头跟一旁的八爷笑说:“早就听说老十三最疼媳妇儿,今儿一见,果然如此呀!”八爷笑着点了点头,屋里其他阿哥们也是一阵笑声,胤祥笑着辩白了两句,我也生扯着嘴角儿,摆出了一副应景儿的娇羞状。

  “那是,费尽心思才到手,当然要小心了。”一旁的十爷突然怪声怪气地说了一句,屋里笑声一滞,胤祥眉头皱了起来,眼角儿隐隐抽动着,一时间气氛说不出的怪异。大贝勒、三爷他们微皱了眉头,却是低头假装喝茶,八爷倒是一脸的平和,仿佛什么也没听见,见我看他,眼光一闪,对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九爷却挑了嘴角儿,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十四的脸色不太好,容色惫懒,眼中却带着一抹茫然,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却又仿佛穿透了我看向别处,四爷的脸色我根本不敢去看,悄悄垂了眼皮他望,屋里其他的小阿哥们更是谨言慎行,只是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我。

  眼光回转都只是一瞬之间,突然觉得身边的胤祥一动,我一惊,抬头看向他,胤祥的嘴角儿噙着一抹笑意看着十爷,眼中的光芒却是截然相反,十爷却仍是大大咧咧地歪在太师椅里,一脸浑不在乎地觑视着胤祥。这些日子为了从户部调银子治水的事情,胤祥和十阿哥这个八爷党的先锋不知对阵了多少次,户部的钱都快被借空了,一说治水要银子还钱,倒是有一多半儿的大小官员都去求了八爷,八爷也是一力应承。四爷、十三偏又追得紧,因而彼此见了都是心底咬牙,勉强维持着面子上的客气,私底下却都恨不得生吃了对方,九爷、十爷更是变着法儿地寻四爷和十三的短处来,伺机而动。看来今天我就算是胤祥的一个短处儿了,眼见这又是一番口角儿,可今儿这日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惹了事儿出来,就算胤祥再有分寸,在十阿哥这个没分寸的有意或无意的撩拨之下,若是弄出了是非,那可……

  余光突然瞥见四爷皱了眉头正想站起身来。我一把拉住了胤祥,他一顿,下意识低了头看我,我笑了笑,轻声说:“十阿哥说得对,我费尽心机把你弄到手,原是该小心些的。”胤祥大大地一愣,屋里空气也是一顿……

  “哈哈……呵呵……”一阵大笑声猛地爆发了出来。“呵呵,十三媳妇儿还真是有趣儿。”大贝勒笑得眼泪都出了来,抽了手绢儿按着眼角,三爷笑得轻微地咳嗽着,喃喃说了句:“怪不得……”屋里众人没有不笑的,就是冷着脸孔的四爷,阴着面庞的九爷,也都忍不住眼中的笑意。只有十爷面色古怪,只不过笑过之后众人那或晦涩或探究或深思的脸色,让我觉得还不如之前那样干巴巴的气氛来得要好。

  胤祥却是一脸的笑意,嘴角儿弯着温柔,眼里的温柔却是嘴角儿的十倍,袖底下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有些疼,但却是别样的甜蜜。屋里笑声渐渐淡下去,我理了理思绪,对胤祥说:“我先过去了,娘娘那儿我还没去呢。”胤祥一顿,显然是不明白我怎么还没去见德妃,但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我朝屋里众人弯了弯身儿,就想退下。一旁坐直了身子的十爷伸手拦住了我,眼光中带着不忿和一些意味不明的神色,我心里“咯噔”一下,他又想怎样。十阿哥呵呵一笑,挑着眉头:“不必急着走嘛,一会儿一同过去给德妃娘娘拜寿也就是了,正好一起。”我一怔,那成何体统,要是胤祥一人也就算了,跟着一大群男人去拜寿,虽说都是名义上的亲戚兄弟,那也太……我用脚趾想都知道那样的后果是什么,传言肯定是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明知道他是为了刚才的事情找碴儿,可也挑不出他太大的错来,我镇定了一下,抿了抿嘴角儿:“不用了,我还是先过去好了,女人腿脚慢,省得给你们添麻烦。”十爷冷冷地一哼,跷起了二郎腿:“侧福晋又何必这么疏远客气,我可是诚心相邀,以礼相待,都说侧福晋知书达理,深晓三从四德,怎么这会儿子却又不懂了呢。”

  一口气从我胸口直冲脑门,耳后一阵燥热,他一口一个“侧福晋”,让我不禁又想起了那天在船上的事儿,那时他大声地说胤祥“命里带煞,不宜早娶”,所以我才变成了个侧福晋……胤祥的手突然使劲儿地用力起来,他的愤怒化作一阵冰凉的颤抖,从他的手上传到我的心上。我大怒,可脸上却笑了起来,十阿哥一愣,我淡淡地笑说:“十爷说的是,女人就应该遵从三从四德才是……可是我阿玛不在这儿,丈夫也没说什么,那就只剩下……”我顿了顿,嘴角儿一弯:“十爷要是非让我听,那我听从您的吩咐也就是了。”
  “噗!”三阿哥的一口茶喷了出来,“哈哈……”屋里发出的笑声已经不是大笑而是狂笑了,十爷的脸紫涨起来,偏偏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大张了鼻翅儿,呼呼地喘着粗气,头上的青筋也爆了起来。胤祥的手却回暖了起来,我微微张开五指,与他的手指交叉,他顿了顿,就用力地握了回来,温暖的感觉如墙边的藤蔓一样,顺着阳光缓缓地爬上的我的手臂直至心里,一屋子的笑声好像都在离我很远的地方,虚幻地响着,唯一的实在就只有彼此交握的十指……

  “咣”一声门响,惊醒了我,屋里的人也都安静了下来。“这是怎么了,说什么笑话儿呢,我大老远就听见了。”一个温润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的心却是一沉,慢慢转了头看过去……

  容长脸,八字眉,鼻正口端,嘴角微微翘起,温和中带着一股不能忽视的贵气,正是当朝太子、二阿哥胤礽。见他进来,屋里立刻肃静了起来,人人都站了起来请安,太子微笑着一一回应,眼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了我与胤祥交握的双手上,不禁微微一怔。我下意识地正想收回手来,胤祥已经轻轻放开,跨前一步,一个千儿下去:“臣弟给太子爷请安。”太子一笑,伸手虚扶:“十三弟,快起来。”胤祥嘻嘻一笑,顺势站起身来,太子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我的身上。我心“嗵”地一跳,不及多想,已经潜意识地按照礼数走了上前:“给太子爷请安,太子爷吉祥。”太子哈哈一笑:“弟媳妇儿快请起,多日不见,听说你身子一直不爽,如今可是大好了?”我又福了福,站起身来恭声答道:“是,好得多了,烦劳您挂记了。”

  太子爷又看了我两眼,竟转头向一旁的胤祥笑说:“看来你媳妇儿调养得不错,倒是比那时出落得越发好了。”他话一出口,屋里的人都是一怔,虽然是半开玩笑,可这话也还是有些不庄重,胤祥眼光一闪,却是笑说:“她身子不好,只能用心调养了。”我心里却觉得好像吃了个苍蝇似的不舒服。在座的各位爷都是面色深沉,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有十四阿哥的眼中明显地露出一丝不屑,见我眼光扫了过来,他一顿,眯了眼,几乎是恶狠狠地盯了回来,吓了我一跳,忙调转了视线,就听耳边太子在问方才是怎么了,什么事情这般好笑,说出来也让他听听。这话一问出来,众人的脸色又是一变,想笑又不好笑的,十爷又竖了眼睛来看我,脸上表情也甚是扭曲,一干人等你看我,我看你,即不想得罪十爷,可太子的问话又不能不答。

  就这么过了半晌儿,太子的表情越发疑惑起来,他正要开口,一旁的三爷走上前两步,低声跟太子爷说了些什么,太子先是一怔,瞅了我一眼, 脸上带了些好笑,又有几丝惊讶,我冲他咧了咧嘴,做了一个干干的笑容。他又转眼去看面带讪色的十阿哥,十爷的眼睛瞪得老大,面色异常的红润,太子明显是强抑着笑意,轻轻嗽了嗽嗓子,假做咳嗽掩了过去:“好了,好了,说笑完了,也得办正经事儿了。”他转头看看一旁条案上的自鸣钟,“时辰也不早了,大哥和各位弟弟们随我一起去给德妃娘娘上寿吧。”说完又回头对四爷和十四爷说:“四弟,十四弟,你们先去跟娘娘通禀一声,说我们即刻就到。”四爷他们躬身答应了。德妃是他们亲额娘,过寿时本就该随侍在身边,清朝规矩,皇子出生立刻抱走,有专人教育,母子一年能相聚的日子真的不多。更何况今个儿来贺寿的宗室大臣的内眷一定不少,先去通知避一避也是应当的。

  我也借机告退,有太子在这儿,十爷自然不敢再难为我,至于他如何瞪我那就是他的事儿了,我可没兴趣在这儿和他比谁的眼大。胤祥担心我,向门口招呼了个人过来服侍我过去,我虽觉得没必要,可还是点了点头随他。一来他是好意;二来在外人面前我从不曾驳他的面子,尊重自己丈夫的男性自尊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太特殊了,这时代的女人在外面是没什么发言权的。我某些不经意或下意识的行为已经够扎眼的了,所以总是时时提醒自己要注意,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出门的原因,实在是太压抑了……

  我给太子他们行了礼,跑进来的小太监忙过去给我掀帘子,我转身正要出门,人影儿一闪,另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见我要出门,忙笑着赶了两步上来,“福晋,您的梅花。”

  “小薇。”

  “啊?”我扭过头来,看向坐在我旁边的钮祜禄氏,她正微笑地举着一把银制的小酒壶向我示意,我忙端起了桌上的酒杯凑过去,她轻巧地翻转着手腕,顿时花雕沉郁的香味飘了出来。“好了,半杯就够了,您也知道我酒量不好。”我笑着摆摆手。钮祜禄氏一笑,把自己的酒杯加满后就转手递给了后面伺候着的丫头,她向我举起杯晃了晃,我回敬,相视一笑各饮一口。

  “咱们也有两个月没见了吧。”她用手绢轻沾着嘴角儿笑问。我点点头,“是呀,上个月原是说请您和珉姐过来小聚的,可去的奴才们回来说,您去水云庵清养去了。”钮祜禄氏每年定会去水云庵两次,说是为了吃素养身,供奉菩萨,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她前后已经流产两次了,生了个小格格,偏生在周岁时又早夭,这无非是去庵堂祈求佛祖保佑,希望虔心感动上苍,早生贵子罢了。钮祜禄氏柔柔一笑,正要开口,“镗”的一声锣响,对面台子上戏已经开锣了,她的目光迅速地被吸引过去,我伸手夹了一筷子糟鸭脯,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玉盘婉转溢清寒,分花拂柳何处看”,一句亮相的道白念得婉转柔韧,清亮明晰,“好……”一片叫好声随之响起。我转了眼看着台上正旦装扮、身段弯折如杨柳般的赵凤初,嘴里的鸭肉仿佛突然变成了鸭毛,涩涩地卡在喉咙里,我使劲往下咽了咽,又伸手拿了跟前的酒杯顺了一口才舒服些。看看一旁的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表演,我忍不住看了坐在另一边的太子一眼。他正笑着跟大阿哥说了些什么,一旁的三爷、七爷也在点头,我暗暗呼了口气,想想刚才那一幕,身上还是一冷,只觉得心脏上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

  “主子,这花儿……”小太监见我愣愣地不说话,不禁有些不知所措,倒是身后的胤祥笑说了一句,“好俊的梅花儿。”我心里一激灵,脑子立马儿清明过来。我转身对胤祥笑道:“是呀,娘娘最喜欢梅花,每年她过寿的时候又是这花儿开得最好,我都会摘了来给娘娘祝寿。”一旁的三阿哥走了上来,伸手把梅花接了过来仔细打量:“嗯……枝干苍劲虬结,花瓣儿却娇艳柔媚,这只花儿折得真不错,有点儿李毓翁水墨淡染的味道。”说完冲我一笑,“弟妹好眼光。”我微微一笑,低头说:“三爷过奖了。”眼光扫处,衣角儿浮动,却是太子爷走了过来,我暗地深吸了一口气,淡然地抬起头来,看着从三爷手里接过梅花儿正若有所思的太子。他脸色还好,只是略微有些苍白,突然他转过头来看我,我心里“咯噔”一声儿,却是一脸平和自然地看了太子一眼,又按礼数垂下了目光。

  “你从哪儿摘的?”太子温和地问,我半垂着脸庞微笑着回答,“就是娘娘的那个小花园,从北边角门进去,一眼就看见了。”

  “喔……”太子拉了个长声,声音里仿佛踏实了点,我故意说是从北面有他贴身太监守卫的地方进去的。“这花儿果然娇艳鲜丽……”太子笑着对我说了一声儿,就将梅花递了过来,我伸手接过,又笑说:“是呀,刚摘下来还没半会儿呢。”太子爷点了点头,他和小春幽会离现在已经有会儿子工夫了,他心底虽然未必全信我说的话,可一来没人傻到看了不该看的事情,还要拿着看到了的证据四处宣扬;二来我面色坦然,直言这梅花的出处,并无半点儿隐瞒之意,也让他觉得似乎这些只是一个巧合。

  我之所以折这梅花就是防着有人看到了我的行踪,太子这种风流韵事我就不信宫里没人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要说皇宫内院的宫人们,就是这些个阿哥又有多少耳目在这紫禁城中,细枝末节都逃不出他们的眼去,更何况是太子的一举一动。若是有人不怀好意,把我今日的去处透露给了太子,那后果可能不堪设想,更会累及胤祥甚至四爷,如今我先下手为强,自己承认去过那里反而好些。这里坐着这么多人,都听到了我今日所说,就是太子日后想找我的麻烦,自己也要掂量一下,只不过原来想见机行事,却没想到这“机”来得这么快就是了。想到这儿,我忍不住苦笑了起来,淡淡地看了一眼坐在一群低等承御宫人中的小春,她正笑靥如花地与旁人谈笑,神采中的柔媚是我不曾见的。我知她最近承御了几次,也算有些圣眷,只可惜给她带来这些变化的却不是康熙皇帝。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小春也好,赵凤初也好,都是些不定时的炸弹……

  “小薇,这赵凤初唱得可真好,一举一动都能让人入了戏,你说是不是,啊?”钮祜禄时突然用手轻推了我一下,“是吧?”

  “啊,是,是呀,唱得真好。”我随口敷衍了一句,戏本身我就听不懂,更何况戏里的故事翻过来覆过去就这点子事儿,又有什么乐趣呢。钮祜禄氏横了我一眼:“你呀,看戏也不上心,酒又不能多喝,这席上可真不知你到底喜欢些什么。”我呵呵一笑正要开口,身后传来一声嬉笑:“福晋,不用戏不用酒,给她两本书就什么都齐了。”钮祜禄氏闻言笑了出来。我转头笑瞪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冬莲:“你不去主子那儿服侍,倒跑来笑话儿我。”冬莲做了个鬼脸儿:“是主子让我下来寻你的,你倒拿出福晋款儿来镇乎人,那我走就是了。”见她做势欲走,我忙拉住了她:“好,好,姑奶奶,是我错了,有何吩咐呀?”冬莲一笑:“你随我来就是了。”我点点头,回头看钮祜禄氏,她一笑表示知道了,我又走过去两步,跟正陪着太子妃说话儿的四福晋说了一声,她笑着点点头,又嘱咐了我两句,我答应着退下了。

  随着冬莲悄声往外走去,一道目光突然扫了过来,我顺势看去,年氏正盯着我看,我对她笑了笑,她一怔,又迅速回过头去,和一个我不认识的贵妇人说话。我心中好笑,方才去见这些女人的时候,她抱着新生的小格格正在炫耀。见我进来只是按规矩依礼问候,对她的孩子没什么兴趣,她就自己走过来说三道四的,我看着那孩子确实玉雪可爱,只是她的老娘实在太过讨厌,我顺口恭维了两句就想拿脚走开。她竟是不放,又跟我说什么四爷爱这孩子爱得紧,比儿子还疼、日日惦记云云。一旁的那拉氏她们虽不高兴,却也只是隐忍着听,偏生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提到了钮祜禄氏夭折的那个女孩儿。眼见着钮祜禄氏难掩眼中伤痛,年氏却依然不依不饶地说着,我心里厌恶已极,就笑着对她说:“既然四爷这么喜欢侧福晋生的女孩儿,那我祝愿您下胎也生女儿,下下胎还是生女儿,最好生一堆女儿让四爷加倍高兴。”

  “扑哧”一旁的李氏竟忍不住笑了出来,又忙得掩住了,众人都是强忍笑意,故作无事状,我懒得去看年氏那目龇欲裂的脸孔,就找了借口跟四福晋告退,她也怕我留下来再惹事端,忙答应了,倒是钮祜禄氏陪我走了出来。路上钮祜禄氏既解气,又怕我得罪年氏太深,倒是我笑着安慰她了一番。说实在的,我虽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和年氏是不可能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了,再多加上一件也没什么。

  “你怎么得罪她了?”走出园外,冬莲轻声问了我一句,我一怔,这才想到以冬莲她们察言观色的本事,如何看不出年氏与我不合呢?我摸了摸鼻子:“谁知道啊,随她去吧。”冬莲一笑,也不再追问:“你小心着点儿。”我笑着点了点头,方才冬莲告诉我是德妃有些个东西要我帮她看,这才叫了我出来,我们就并肩往德妃德寝殿走去,一路上随意地聊着。

  “昨个儿听主子提起,明年皇上要去热河行猎,希望这回会带上宫妃们一起,那样的话儿,咱们又能出去走走了。”冬莲雀跃地说,我脚步一顿。“小薇?”冬莲见我慢下脚步扭了头看我。“喔,来了。”我一怔,忙快步跟上,冬莲再说些什么,我也没大听清楚。心里只是想着,皇帝明年要去承德行猎,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第一次废太子就是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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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1 21:12:58 | 显示全部楼层
惊变
  “咴……”阵阵马鸣传来,隐约的号角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充满了草场里特有的干燥嗅觉,混合着一旁动物的气息,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味道——叫行猎。

  小心地控制着手中的马缰,我骑的是一匹性格再温顺不过的白色母马,这是胤祥千挑万选的,就怕我出一丁点儿意外。自打接到旨意,我也要伴驾热河春围,我和胤祥才发现了一个大问题,我竟不会骑马。以前做丫头也用不着会,可现在做福晋,定会在娘娘身边陪猎,不会也得会了,清朝初期的贵妇们,马术还都是相当不错的。可那时离出发的日子不到两个月,胤祥只得亲自给我紧急培训,指望着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了。

  可我见了马童牵出的高头大马脚就先软了,爬都爬不上去,更不要说骑了,我紧抓着胤祥的衣袖不肯放手。他是又好笑又无奈,只得吩咐下人又换了一匹个子娇小些的,那匹灰马看起来还算温顺,我鼓起所有的勇气,在胤祥的帮助下上了马。我在现代时也从未骑过马,只是在电视里看着那些古装演员们骑着马,可通常那些俊男美女要么是有替身,要么是骑在马上不动,脚下自有平板车拉着她们走,看来自是英姿飒爽、挥洒自如。可如今轮到我自己亲自上阵,发现骑马对于我而言是个大难题,是我一上午第二十次被胤祥举上马背的时候。就这样过了一个半月,也许我实在是没有半点儿骑马的天赋,一点儿也掌握不了那种节奏。那匹灰马被我折腾得是狼狈不堪,被扯豁了嘴,揪掉了毛,不跑的时候被我踢,跑的时候又被我急刹车。到了最后我甚至觉得它的眼神中有一种绝望,真怕它哪天自己磕死在马圈里,好在后来胤祥找到了我现在骑着的这匹马,才算解脱了我和那匹灰马。

  最后我学骑术的成绩是,可以自己上马,就是姿势实在不太雅观;如果马不动,我可以挺直背脊坐上半个多钟头。小桃说我的坐姿还是很优雅的,被她这样一说,我当时不禁有些迷糊,不知是该为自己的坐姿美妙而感到骄傲,还是为自己只能坐着而感到自卑。马也勉强可以骑两步,速度只能维持在小小跑状态,之所以说是小小跑,是因为胤祥说那根本不是跑,而是颠着走。这匹马之所以不跑是因为它跑不动,它的岁数要是按人类的来计算也相当于奔五张儿的了。可对于我这种开车通常就三档的人来说,它走的速度已经足够了。

  “小薇,你又站着不动了。”一个柔和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勉强扭了头回去,冲着一个戎装丽人咧了咧嘴:“珉姐,我可不敢跟你比,我只要能踏踏实实地站着就很知足了。”钮祜禄氏嫣然一笑,驱马上前,利落地停在了我身边。“昨儿个娘娘还说呢,人无全才,像你这样一个样样都伶俐的人,偏生对骑马这样的小事儿没辙,呵呵……”钮祜禄氏笑嘻嘻地说。我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自打众人见了我骑的马和骑马的样子,我就已然变成了热河春猎的第一等笑话儿了,不分贵贱,不论男女,只要说骑马,必定会提到十三福晋的名字。

  “呜——”一声悠长的号角响起,打断了我们的谈话,那正是行猎开始的信号。我转头对钮祜禄氏说:“珉姐,您快去吧,您技术那么好,别让旁人占了先。”这正是这些贵族女眷们既可玩乐又出风头的时刻,钮祜禄氏有些犹豫:“那你……”我一笑:“您就别管我了,我只要坚持到你们回来之前不摔下马,就是胜利了。”钮祜禄氏“扑哧”一笑:“那好吧,你自己小心。”我笑着点点头,她又转头吩咐一旁照顾着我的太监们:“你们都小心着点儿,嗯。”太监们忙得都答应了,她又冲我摆摆手,一扬鞭,疾驰而去。我轻轻磕了马脖子一下,让它往一旁踱了几步,那边儿有树荫凉,它吃草,我凉快,大家方便。

  我站的地方正好是一个山包,身后就只有稀疏的几株大树,脚下就是这次的猎场,今天是女人专场,皇妃、公主、命妇,以及一等贵族小姐,都要在今天大显身手。我闭上眼睛,感受着清新空气的围绕,想起前天康熙皇帝命他的一众儿子行猎比武,又闹了些不愉快,晚上胤祥阴着脸就回了来。

  我早就听秦顺儿说了大概经过,也不去问他,只是跟他说着些家常儿,又顺口讲了些笑话儿,渐渐地,胤祥的脸色才回转了过来,他把我抱进了怀里摇晃着,我们就这么安静地坐在一起,过了会儿:“小薇,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胤祥突然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我的心一悸,转了眼看他,他正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闭目养神。

  我也闭上了眼,不知为什么,他这话给了我一种不吉的感觉,心里沉甸甸的。从去年寿宴上知道这次春猎之后,我的心底一直压了一块叫忧虑的石头,总是害怕废太子的事情一旦发生会累及胤祥。平日里虽总是作无事状,可胤祥依然能感受出我的不安,只不过他以为那是因为我一直不曾有了身孕而焦急。有一天他笑问我会不会很爱孩子,我一愣,不知他为什么问这问题,看他笑眯眯地等着我的答案,我说我当然会了。胤祥听我这么说,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低头跟我认真地说,他宁愿我把精神多放在他身上几年,要是有了孩子的话他岂不是亏了云云。我当时大笑,说他疯魔了,竟然会跟孩子争风吃醋,胤祥笑着说这是当然的了,接着又说了些稀奇古怪的理由,就这么笑闹了一会儿,直到他去了书房处理公事。我笑着掀帘子送他出去,看他拐过月亮门时还跟我扮鬼脸,我笑瞪了他一眼,放下帘子,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我背靠着板壁缓缓滑坐在地上,眼泪如破闸而出的洪水般奔流不止,我无声地用力地哭泣着,究竟是怎样的感情,让一个一直生长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环境中的男人,对我说出这样的安慰之语。

  说实在的,原本我对于生育这件事有着潜意识的排斥,我的来历注定了我的不确定性,也许我会突然消失,也许胤祥以后会改变心意,对于这些我都有着足够的心理准备,可如果有了孩子,那一切就都不同了,所以我一直抱有一种顺其自然,有就有,没有也没什么不好的心态。可从那天起,我真的很想为胤祥怀一个孩子,一个我和他共有的,像他也像我的孩子……
  一阵微风袭来,吹醒了沉湎在思绪中的我,突然感觉到四周的环境有些古怪,太安静了,安静中又带了一种极大的压力,我张开眼还未及回头,一个清越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你怎么不下去打猎呀?”这声音我并不熟悉,可只要听过一次,那就再不会忘记——正是一代圣明天子康熙皇帝的声音。一时间我无所适从,只是僵直在马背上,甚至希望自己是在幻听,可眼皮子下面,伺候着我的太监们已经跪了一地。自救的本能快过烦乱的思绪,在我头晕脑涨之际,身体已经自动地翻下马来,跪伏在地:“皇上吉祥。”一瞬间已看见除了康熙,从大阿哥和太子算起,一众阿哥都陪侍在他身边,身后乌泱泱的,我也未及细看。耳边传来隐约几丝笑声,我脸一热,心知实是自己下马的姿态太过难看,怨不得别人笑话。

  “嗯,快起来吧,老十三……”康熙话音未落,就听见下马时衣服摩擦的声音,转眼间一个黑影闪过来,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伸了过来,我忍不住微微一笑,这双手实在是太熟悉了,我伸手过去握住借力站起,又向胤祥看去。他一身戎装,看起来分外英俊潇洒,眉眼间洒满了阳光,见我看他,他冲我眨了眨眼,又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

  “茗薇是吧。”皇帝的声音突然传来,我心里一怔,忙打点起全副精神应付眼前的状况。“听德妃说你身子一直不爽,如今看来倒是好些了。”皇帝的声音甚是温和,听起来心情似乎不错,可我依然全神戒备,对于皇帝而言笑未必代表好过,不笑也未必是难过。我恭恭敬敬地回答:“是,已然好多了,谢皇上垂询。”皇帝哈哈一笑:“说起来也是朕的儿媳,只是难得见面,一家人不用这么生疏拘礼,嗯……”我福身一礼:“是。”一旁的太子笑言:“皇阿玛说的是,天家骨肉,能大伙儿聚一起已是难得,礼数儿太多,反倒违了初衷。”皇帝笑着点点头:“太子说得甚是。”我虽低头站在那里,却也想像得出众人的表情,只是就现在看来,皇帝对太子还是很好的,甚是爱护,只是想不明白怎么会就那样风云变色了呢……

  “茗薇,你怎么不下去打猎,也去凑凑热闹嘛。”皇帝温言相询。我才降温下去的脸又热了起来,犹豫了一下,却又不能不答,嗫嚅道:“回皇上的话,我的马技实在太差,去了也只是给别人挡道、添乱,所以……”

  “喔……”皇上的声音里多了两分笑意,“怎么个差法呀?”这是什么鬼问题,方才我下马的样子他又不是没瞧见。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咽了口干沫,强扯着面皮笑了笑:“这个……我只会骑着马……走而已。”话一出口我呼了口长气出来,反正说出来了,谁爱笑谁笑吧。“哈哈!”一阵笑声响起,十爷的声尤其大,这都好说,可一旁的胤祥也在笑,这就让我不能容忍了。正想一眼瞪过去,对面的康熙却笑言:“老十三,你也没想想法子,这样慢悠悠的终也不是办法,到群赛的时候她怎么办呀。”皇帝所说的群赛,就是指打猎结束后,各位女子都要一起去祈福,感谢上天赐予的福祉。当然是要骑马,其实就是跑上一个特定的山包,也隐有比赛之意。胤祥笑着答应了一声,一躬身,“儿子用心教了,可小薇她实在是不开窍,可她自己想的法子,儿子也觉得不妥。”说完突然看了我一眼,眼中充满了笑意,我猛地想起了自己那时候的主意,那真是……可没等我阻止他说,就听皇帝感兴趣地问:“什么主意呀?”胤祥明显是忍着笑,也不管我杀鸡抹脖地做眼色,就朗声回道:“她说,到时候就找张白纸,写上‘新手上路,要超请便’的字样贴在马屁股上……”胤祥的话未说完,已被一阵狂笑声打断了……

  春天的风再温柔也总带了一两丝寒意,我忍不住用手又拉了拉身上的斗篷,回廊里还是有些穿堂风,可能是快要下雨了,一阵阵的土腥味儿随风飘来,不过这样的空气分外的清新,让我留恋不已,不想离去,因此只是靠在廊柱上,看着初春的柳芽,随风舞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

  白天在猎场与康熙皇帝偶遇,你问我答,一来二去的老皇帝倒对我产生了些兴趣,竟恩赐我与他随行伴驾。皇帝一言既出,我心里忍不住皱了眉头,胤祥却是一脸的喜色,一旁随侍的太子阿哥们表情各异。太子和大阿哥、三阿哥以一种重新认识我的眼神在上下打量着我,九爷的脸色越发阴沉,十阿哥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八爷虽在笑,可在我看了他一眼之后,倒觉得他还是不笑的好。十四两眼怔忡望着我,其中有着欣赏却也有着得不到的嫉恨无奈,情绪左右撕扯之间,却只剩了一脸的木然。

  我坐在马上一纵一纵地前行,转眼间众人的表情都已落在眼底,可这些我都不在乎,只是背后感觉一道如火烧般直刺过来的目光,让我的背脊僵直如岩石般地挺立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御身后那汹涌袭来的情感。我小心地控制着马,不着痕迹地渐渐退开皇帝的身边,原本我紧随着康熙,胤祥在我身边,太子在另一侧,其余的阿哥们在身后跟随,现在我却已经挪到了胤祥的外侧,让胤祥靠了过去。看得出胤祥很开心,在皇家父子天伦那是没有的,更不用说胤祥这并不太受宠的儿子。今儿个能这样亲近他的父亲,想必他心里是有着无尽的喜悦的,看着他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开朗的眉眼,我的心却是一阵酸楚,突然想起来他也不过是个二十不到的大孩子。

  “小薇。”胤祥的声音突然传来。我一惊:“啊?”抬头看去,包括皇帝在内的一干人等都在盯着我看,我脸一红,方才有谁说了什么,我一点儿也没听见,可未等我开口,胤祥已开口笑说:“皇阿玛让你多练习骑术,咱们满族的女儿骑术都是不错的,哪能就差你一个。”

  我心里一热,心知肚明胤祥是在给我提示,在皇帝面前还神游太虚,那可是大不敬。我在马上小心地弯了弯身:“是,小薇知道了,定当勤奋练习的。”康熙却是微微一笑:“方才在想什么?”我一怔,与胤祥对视一眼,心里忍不住苦笑,看来他刚才是白费心机了。

  思绪电转间,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皇上,也没什么,只是想着把马控制好,不要再出丑了。”康熙闻言一笑,身后的十阿哥却粗嗓大气地说:“那也得听皇上聆讯呀。”我笑容一僵,这死老粗,不找我麻烦他浑身痒痒是不是。我就当没听见,又低头弯身说:“请皇上恕媳妇儿才技浅薄,尚不能一心二用之罪。”康熙哈哈一笑:“专心致志原是对的,何罪之有呀。”又回过头看向大咧咧的十爷:“老十,你要是做事儿能专心致志的,又何会落个粗率的名号,嗯……”十爷满眼的不服,虽然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却也只能低头拱手,恭敬地说:“儿臣知道了,谢皇阿玛垂训。”

  说笑间已是行至皇上御用的围场,康熙突然豪兴大发,让儿子们和伴驾的亲贵子弟下去行猎,他和王公贵戚们在一旁观看,我自然只有在一旁瞧热闹的本事,胤祥殷殷叮嘱了我一番之后也随着太子、四爷下场去了。

  说实在的,我的屁股已经坐得生疼了,原本想着凑凑女人们的热闹用不了多长时间,我自然可以坚持下来,可现在……心里苦笑着正想挪挪屁股,松弛一下,身后马蹄声响起,十爷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呵呵,咱们的十三福晋不下场吗?”我忍不住叹了口气,知道他是想找回方才的面子,回头看向身后停着的“八爷党”们,就冲十爷笑了笑说:“我就喜欢坐着。”

  “哈哈!”十爷怪笑了一声,转头回顾身边的八爷九爷和十四阿哥,“这喜好倒新鲜哪,啊,哼哼。”我忍耐着任他去笑,只觉得屁股越来越不舒服,心情也有些烦躁起来,十爷笑完了又歪过头问我:“那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吗?”看着他痞笑着的脸,我心说我当然知道了,你就喜欢找我麻烦呀,可也不容他再开口,就微微一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扑哧”一旁的八爷他们忍不住喷笑了出来,看着十爷涨红的脸,我以一副认真的表情跟他说:“十爷快去吧,不然说不定皇上又会垂训于你了。”

  “好了,老十,别再说笑了。”一旁的八爷喝止了想要爆发的十爷,驱马上前,我心里不自禁戒备起来,若说十爷是个爆竹,那八爷就是炸弹了。八爷却是温文尔雅地笑言:“弟妹要小心些,围场里乱,别被那些飞禽走兽的惊了马才好。”我心底一怔,忙笑说:“是,多谢八爷提醒,我知道了,会小心的。”八爷笑着点了点头,回头说了声:“走吧。”率先驱马而行,我微微别过了眼,不想再去看他们的神色,一阵马蹄声轰鸣而过,一干亲随侍从也跟着他们下了场。“咳咳”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儿,挥了挥手,扬起的尘土有些迷眼,我看看不远处康熙皇帝正在与亲贵们谈笑,一时半会儿地看不到我这儿,就挥退了想要跟上来的太监,自己悄悄地带马走到了后面山坡的一棵大树下站住。

  龇牙咧嘴地下了马,只觉得大腿根生疼,强忍着在附近遛了两圈,才觉得好些了。伸手从马鞍袋里拿了水囊出来大喝了几口,“呼”地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一阵沁凉顺胸而下,这才感觉自己好像又活了起来。我找了块平整的草地坐了下来,俯望下去,旌旗飘飘,战马鸣叫,一声紧似一声的号角,惊得各种动物在草丛里乱窜,哀鸣之声不绝于耳。我心里不舒服起来,可也无可奈何,这种猎杀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再自然不过了,心里叹了口气,往后躺倒在草坪上,望着蓝天白云,心情也慢慢地放松了起来……

  “主子,醒醒呀,醒醒……”一阵嘈杂声传来,我挥了挥手。

  “主子!!!”

  “干吗?”我大喝一声坐了起来,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显是起得太猛了,忙撑住头静了静,等待眼前的黑雾散去。一恢复视觉就看见秦顺儿目瞪口呆地跌坐在一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这时才回过味儿来,方才竟然睡着了,心里大惊,这下又不知要闹出什么笑话了呢。忙得要站起来,“哎哟!”一股酸麻迅速爬上我的腿部神经,我一屁股又坐回了地上,抱着腿咧嘴。已经反应过来的秦顺儿忙靠过来给我揉腿,嘴里又念叨着:“主子别急,是十三爷让我来找您的,田猎还没结束呢。”我心里一松,就老实地坐在那儿让秦顺儿帮我推拿过血,顺口问他:“你怎么找来的。”秦顺儿边给我揉边笑说:“爷就猜到福晋耐不得烦,马又骑得久了,定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歇着,让我在一边给您盯着,别耽误了事儿。”我脸一红,心里却是一暖,胤祥……

  “主子,现在觉得怎么样?”

  “啊。”我一怔,下意识地伸了伸腿,果然没事儿了,就扶着秦顺儿的手站了起来,“猎快打完了吧。”我向那匹白马走去。“是,奴才就是看着差不多了才来找主子您的。”秦顺儿快走几步把马牵了过来,我点了点头,伸手抓住缰绳,小太监托了我一把,还算是顺畅地上了马。腰腹大腿依然胀痛,可也顾不得了,催马前行,一步三颠儿地向人群走去。远远地就看见阿哥们已经各自带着从人向这边聚集,我催马赶了两步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外围。

  看着十爷一马当先地冲了回来,马上挂了数十只各类动物的耳朵,我心里只觉得这是造孽,可四周却传来一阵欢呼,因为他的猎物最多,觉得他是勇士,我却忍不住摇了摇头。康熙大为高兴,命人取了一柄弯刀赏给他,十爷举了起来,向四周炫耀着。太子的脸色并不好,他的猎物不多不少,皇帝看了也没说什么,可风头已然被八爷他们抢了个十足。四爷还是那样淡淡的,倒是十三眼带讥讽地盯着十阿哥,我一怔,大概猜到方才定有些不痛快发生。心里有些担忧,不想他再和十阿哥起冲突,就招呼过一旁伺候着的秦顺儿,让他去找胤祥,就说是我有事儿找他,秦顺儿点点头去了。眼看着他溜了过去,跟胤祥说了些什么,胤祥一怔,抬头望我这儿看来,我作了个大大的笑脸,他不禁一笑,注意力却已经集中到了我这儿。

  皇帝累了一天也要回烟波至爽斋休息去了,吩咐太子爷伴驾,太子脸上这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与皇帝随行,浩浩荡荡地去了。倒是九爷、十爷没了方才的兴头儿,凑在一旁与十四阿哥在低低地说着些什么,看来八爷他们现在真是处处针对夺嫡这件事儿下手。

  “小薇。”胤祥的一声呼唤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扭过头来,看着胤祥奔驰而来,到了我面前就笑看着我。我不禁笑了开来:“你打猎如何?”

  “你睡得如何?”胤祥也开口问道。我一怔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睡了。”胤祥嘿嘿一笑,伸手从我头上摘了根野草下来,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笑瞥了他一眼,劈手夺过来扔在了地上。胤祥一笑,伸手拉了我的马缰引导那匹白马前行。

  “方才若不是老十他们偷三摸四的,哪轮到他取得那柄弯刀。”胤祥突然说道,脸色也有些难看,“每次打猎都这样,不会光明正大……”我看了他一眼,仔细想了想,笑着对他说:“偷三摸四那也是本事,一般人也不是想有就有的,你看你就没有。”胤祥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了出来:“说的也是,我可真没这本事儿,看来只好认输,呵呵。”看着胤祥心情好转,我心里也是踏实了不少,在这危险时刻,真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虽知道废太子即在眼前,却不知它究竟何时发生,为什么发生。明知道有危险却不知如何躲避的滋味太难受了,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地保护好胤祥他们不受波及……

  “呼……”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会儿的风越发地冷了,远处的天边隐约雷电闪烁,一声声闷雷由远而近地翻滚了过来。“怎么又叹气了?”一双健臂围住了我,瞬间就靠在了一个温软的怀里。我微微一笑:“没在叹气,而是在做深呼吸,你不觉得这空气很甜美吗?”胤祥抬头四处嗅嗅,又低头跟我笑说:“我怎么不觉得,一股子土腥味儿,哪儿甜呀。”我好笑地摇了摇头:“一点儿情趣都没有。”胤祥眼珠转了转,突然靠在了我的耳边低低地说:“我的情趣不在这儿,而是……”我脸大红,在他手背上掐了两把,胤祥故意大声地呼痛,就这样笑闹了一会儿,又安安静静地靠在了一起。

  天上的雷电越闪越急,更在天际划出种种形状,我跟胤祥就笑说着,这个像什么,那个像什么,说着说着我突然想起一个笑话来,那是民国的时候,山东督军张宗昌做的一首《咏闪电》,边想边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了,想到什么这么好笑?”胤祥边问边帮我捋着被风吹乱的鬓发。“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首关于闪电的诗。”我笑说。“喔,念来听听。”胤祥感兴趣地挑了挑眉。“嗯哼!”我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地背道,“天上突然一火链,莫非玉帝想抽烟,如果不是想抽烟,怎么又是一火链。”我话音未落,胤祥已是放声大笑:“哈哈……”看他笑得前仰后合的,又用手指抹着眼角的泪水,我笑着正要开口,眼前亮光一闪,“咔啦”一个巨雷就仿佛劈在了我们的头顶上,我只觉得心脏狠狠地痉挛了一下,猛地打了个哆嗦,这时候大雨“哗”的一声下了来……
  胤祥低头看见我脸色雪白,轻声问:“怎么,方才吓着你了?”我强咧了咧嘴,他用力地抱紧了我,笑说:“没事儿的,有我呢,别怕。要不回屋去吧,下雨了,容易着凉,嗯?”我心里一阵子的不舒服,就点点头:“好吧。”胤祥扶着我站了起来,正要往屋里走,廊子对面的月亮门“哗啦”一下子被人推了开来,我们一怔,同时望了过去,就看见秦顺儿在雨里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脸上除了雨水就只剩下了惊惶喘息:“主、主子,宫里来人了,外面好多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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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1 21:13:38 | 显示全部楼层
生死
  “主子,多少吃一点儿吧。”小桃轻声地在一旁劝慰着,手里的燕窝粥已是不知热了多少回,可那香味儿甜得让我想吐,我闭上眼摇了摇头,放松背脊靠在摇椅上,又挥了挥手让她退下。虽然闭着眼,也明显感觉到小桃的欲言又止和左右彷徨,可我已经顾不上她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终究安静了下来,几天前的一幕幕就如同电影般在我脑海中或快或慢地闪过……

  终于来了,这是我那时唯一的想法,月亮门外迤逦而来的灯火忽明忽暗,憧憧的人影儿,嘈杂的人声,被强制压抑着的哭喊和那不能被压抑住的惊惶失措……原来这就叫大难临头,我心里一股难以抑制的苦笑涌了上来,心情却平静了下来,曾有人说过,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的那段时日……可能这一段时间的等待已经磨光了我所有的恐惧、彷徨、无措。

  “小薇……”胤祥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抬眼看过去,胤祥的表情很奇怪,若说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还能镇定自若,那我的表现就太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了,因为我居然在淡淡地笑……

  可心里的一切我无法解释给他听,以前不行,这节骨眼儿上更不行,我只能轻扯扯嘴角儿:“你不是说有你在,就不用怕吗?”胤祥一愣,深深地注视着我,突然轻轻地笑了出来,目光中闪耀着坚定:“没错,现在也一样。”我一笑,正想伸手出去握住他的手……“奴才德泰给十三爷、十三福晋请安,主子们吉祥。”我闻声转头过去,一个身穿御前三等侍卫服饰的大汉站在了我们眼前,他的汉语说得有些怪异的腔调,正是康熙皇帝跟前的贴身侍卫德泰,一个勇猛无比的蒙古汉子。以前我也见过他两次,每次见了面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我却知道他和胤祥的关系不错,胤祥经常请他喝酒,或在一起切磋武技,蒙古人性格豪爽敦厚,胤祥又是个再大气不过的人,两人很是相得……只是这会儿,这个纯朴的汉子却是一脸的局促不安。

  “哈哈,老德,用不着这么客气。”胤祥大笑了一声儿,“怎么着,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说完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德泰,德泰有些干干地笑了一下,就肃容朗声说:“有旨意。”

  “儿臣胤祥接旨。”胤祥恭声答道,一撩前摆,跪在了地上,我也随他跪下,四周闻声赶来的一众奴仆也都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皇上有旨,宣十三贝子胤祥即刻进宫,不得有误,钦此。”

  “儿臣遵旨。”胤祥朗声答道,又磕了个头。他站起身来,又伸手扶了我起来,略微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臂,我微微点点头,脸上还是微笑着,心里却有些发苦,眼看着胤祥转身走下台阶,有人快步撑了伞过来。“走吧。”他冲德泰扬扬下巴,德泰向我一躬身,转身引导着胤祥去了……

  “胤祥。”我忍不住叫了一声,胤祥一顿,转了身过来看向我,我心里有一种不可抑制的情感让我快步走向他,雨丝冰凉地拍打着我的面庞,我跑到了他跟前站住,微微喘息着,胤祥一把把我拉入伞下,他低头看着我,眼里闪过一抹心疼:“小薇,你怎么出来了,淋湿受了风可怎么是好?”我心一痛,都这时候儿了他还在担心我,发自心底地对他笑了笑,胤祥一怔,我勾下了他的脖颈轻轻吻了上去,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胤祥的脖子也是一僵。我不管周围的一切,只想让胤祥感受到我的全心全意……放开他,抬眼看去,灯火闪烁中胤祥的脸部线条柔软,眼中却隐隐闪出一抹湿意。“早点儿回来,我等你。”我轻声说道。胤祥点点头,哑声说:“好。”

  看着胤祥的背影在我眼前慢慢消失,只剩下檐下的桑皮牛角灯,挣扎地在黑夜中露出一点儿光明。细细的寒风苦雨从我毛孔里一点点地渗了进去,把我的心侵蚀得千疮百孔,甚至觉得自己呼出来的空气都是冰冰的。小桃和秦顺儿在一旁给我撑着伞,自己浑身淋了个湿透,却没有半个人敢来和我说半句话……

  “主子,主子。”一声轻呼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暗暗叹了口气,睁开眼转头看向门口小心翼翼的秦顺儿:“怎么了?”秦顺儿见我醒了,快走了两步:“主子,里边来信儿了。”

  “你说什么?!”我猛地坐起身来,这几天我们临时下榻的园子被禁军围了个严实,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胤祥没回来在我的意料之中,可看管得如此严厉却是我没想到的,根据我从史书中看来的事件过程,应该与胤祥无太大的关系。而我之所以害怕,是因为小春和太子那颗不定时炸弹,这张牌八爷他们若是不用,那日头真的会打西边出来了。更何况史书中记载的也未必全是事实,若真是那样,司马迁也就不至于被施了宫刑了。一开始尚算镇定的我,经过这数个昼夜的折磨,已经有些失了方寸,脸上平静的面具也渐渐地有了裂痕,再也无法掩盖心底的忧虑与无可奈何。秦顺儿见我疾言厉色,自己也是一抖,忙低头说:“主子别急。”说完转身出去了,我一怔,他搞什么鬼……正疑惑间,门口帘子一掀,一个人影儿闪了过来,头上斗篷一掀,我不禁大惊:“你……”

  我就是想一万次也想不出七香会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半年前七香就从府中消失了,那时胤祥随口提过一句,好像是说把她送给某某人了。在过去,互赠婢仆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我本身又对七香不太感冒,因此左耳进右耳出,听过也就算了,并未放在心上。见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七香竟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心下又是一怔,自打认识她,她就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脸上眼中总仿佛罩了层薄雾似的,她笑的样子倒是头回见,看起来比那时少了两分清秀,却多了一份艳媚。
  “福晋吉祥。”七香轻巧地福了福身。“嗯,起来吧。”我淡淡地说,虽对她的来意目的还是不明白,心情却渐渐地镇定了下来。在这要命的当口儿,不论见的是王公贵族还是太监婢仆,都可能会对胤祥和我的命运带来或大或小的影响,平衡往往会因为一粒灰尘而被打破,这让我不能不谨慎以对。七香站起身来,抬头看见我面色已平淡如水,她微微一愣。见她盯着我却不说话,我忍不住眯了眯眼,七香明显一怔,惊醒了过来,忙的低下头去。

  “秦顺儿说,你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我话一出口,自己也隐隐吓了一跳,这冷如铁石的声音是我发出的?七香显然也感受到了,她轻微地抖了一下,却依然没有抬头,只是细细地应了一声:“是。”说完之后又没有下文,一股沉重的默然如巨石般横在我和她之间,就在我再也按捺不住的时候,七香突然抬头:“现在阿哥们都留在了烟波致爽斋,十三爷和太子爷被单独看管,具体的奴婢也不知道,现在看着,暂时应该是没事儿。”接着,七香目光炯然了起来,亮亮的,“不管主子信不信,奴婢从未有害十三爷之心,这之中有些过往,奴婢无法说,福晋若想知道,等见了十三爷,自己去问他吧。”我一愣,还未来得及消化她话中的含义,七香一躬身:“奴婢得走了,虽说奴婢人微力薄,还是定会尽其所能的,请福晋放宽心。”说完她转身就要往外走,我下意识想张口叫住她,心里对她这些意味不明的话有些糊涂,还未等我张口,七香蓦地又回转了身看向我,深深看了我一眼:“福晋一定保重,若您有个万一,十三爷他……”她嘴角划过一抹苦涩,眼中有着太多的情感闪过,我唯一看得出的却是一瞬间的深刻痛苦,她掀了帘子出了去。

  我重重地靠回椅中,用手指按摩着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七香的离奇出现,模糊不清的话语,还有那些诡异的神色,让我脑中的思绪缠绕如乱麻,却又好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只剩下了冰凉僵硬。

  门口帘子一响,“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略微抬眼看向进来的秦顺儿。小太监忙的一躬身:“回主子话,七香是跟着来传贵主儿懿旨的太监来的。”我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是出了问题,七香、贵妃、大阿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儿:“你说她跟谁?”

  “主子不知道,去年大阿哥建新府,各位爷都送了奴才过去,十三爷就把七香送了过去,方才是她找了奴才,奴才心想这死马当活马医,总比没信儿的要好。”他刚说完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奴才该死,说错了话。”我看着跪在地上的秦顺儿,哪有心思管他说了什么死呀活的:“算了,你起来,先把正事儿说明白了。”

  “是。”秦顺儿又磕了个头,利索地爬起来,“不知怎么的,大阿哥又把七香弄进了宫去伺候贵主儿了,这些十三爷都是知道的。”

  “喔。”我点点头,“是吗,那她今天是来干吗的?”秦顺儿舔了舔嘴唇儿:“因为各位爷都在皇上身边伺候呢,贵主子是奉了皇上旨意照看一下各家的福晋们,七香是跟着那些太监来的,贵主儿赏了些东西,来了好几个丫头呢,估摸着这会儿子应该已经到了十六福晋那儿了。”

  “这样……”我伸手拿过一旁几子上的茶抿了一口,“那贵主儿说什么?”秦顺儿想了想:“也没什么要紧的,方才来传话儿的太监们说,贵主儿让各位福晋小心身体,各自保重也就是了,没说别的,刚才我看主子睡着,就没想打扰您,因为七香说有信儿,我就拉着他们喝了杯茶,等七香出来,又给了那几个太监宫女赏钱,就打发他们走了。”

  “你做得很好。”我强笑了笑,“这两天也辛苦你了。”秦顺儿眼眶一红:“主子别这么说,只要爷没事儿,奴才怎么着都行。”我轻轻点点头:“你下去吧,我要静一静,没有要紧事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是,奴才晓得。”秦顺儿打了个千儿,转身出去了,屋里顿时只剩下一室寂静。我闭上眼先让自己稳定了一会儿,又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从头虑了一遍。第一,现在胤祥应该还没有什么事儿,但显然是被太子爷连累了,虽说我实在是想不到因为什么事情。若说是太子让胤祥办了什么错事儿,那四爷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以胤祥的聪明、四爷的谨慎,又会出什么漏子呢?第二,七香的来意虽然不明,可我下意识地觉得她不会去害胤祥,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用处,现在只能姑且相信她所说的,事到临头再随机应变也就是了;第三,如果跟胤祥无关,那太子爷坏事儿就只会是跟小春儿有关了,若是说跟政事有关,前年丈量全国土地他不了了之,去年让他主管收回国库库银,最后也被他弄得功败垂成,皇帝也未曾真正地处罚过他,只要他不造反,皇帝是不会下辣手去对付这个他付出心血最多、怀抱希望也最大的儿子。 可若说是因为太子私德不修的问题,那又跟胤祥有什么关系呢……

 “呼……”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痛欲裂,胤祥……揉揉酸涩的眼,看看四周一片昏暗,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一种我从未有过的孤独感觉袭上了心头,忍不住站起身走到床边,躺倒在枕上,胤祥的体味若有若无地从枕上传来……

  “主子。”小桃惊慌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嗯。”我慢慢张开眼,看见小桃慌张的面孔,一种无力的麻木爬上心头,我再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去大惊小怪,只是懒懒地问:“又怎么了?”小桃咽了口唾沫:“主子,李公公来了,宣您即刻进宫。”

  马车“咣当咣当”在土道上走着,我的心也“咣当咣当”地在胸中摇晃着,往窗外看去,来传旨的李德全正引马前行。方才发现来传旨的竟然是他,我的心中只涌起了一句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平静地接了旨,又安静地随着李德全进了马车,小桃也好,秦顺儿也好,这些奴才人人都是一副大祸临头的表情,惊慌无依。因此李德全见了我这样,心里定是有些惊讶,像他这样眉眼精灵的人脸上自然不会带出来,只不过多看了我两眼。李德全哪里知道我心里已存了“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心思,我自认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可方才见了他那一刹那,那种福祸不明的感觉,让我深深感觉到失去胤祥的恐惧。

  两旁的店铺早已关了门,只有门口挂着的灯笼随风摇曳着,颜色各异,招牌名号字体也各自不同,若是往日我定会觉得大有意趣,可这会儿却只让我觉得鬼影憧憧、一片凄清,忍不住苦笑了出来,原来人心情的好坏,竟可以影响这么多。呼了口气闭眼靠在背壁的软垫儿上,心里一片空白,可偏生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不禁有些好笑地想,这算不算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呢?转眼又发觉自己在这种时候竟还能笑得出来,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天生勇气,还是缺心少肺……虽然是在胡思乱想,却觉得自己的思维越来越活跃,越来越放松,也越来越像平日的自己了,想到这儿我不禁微微一笑,不论是皇帝还是其他人,恐怕都或多或少地认为我有些与众不同,也可以说是有些奇怪,今儿个事已至此,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我到底有多么与众不同好了。

  “福晋,已经到了,请您下车吧。”窗外传来了李德全恭敬的声音,我转头看出去,才发现马车已然到了避暑山庄的内宫门了。我慢慢地做了一个深呼吸,从掀起的车帘子里伸出手去,扶着李德全的手下了马车。“您请随我来。”李德全一躬身做了个手势,我点点了头,随他前行,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与北京故宫里的景致大不相同。小桥流水、奇石嶙峋、亭台楼阁都是分外的精巧,只是这守卫的人也太多了一点……

  其实在现代的时候我也曾去过承德,避暑山庄自然在参观之列,可事后想想,除了随处可见的小贩,其它的我似乎什么也没记住。若不是现在这样的心情,我定会要求胤祥带我四处游赏……胤祥……现在这个名字就像一个在手指上被深深划破的伤口,不论做什么都会不知不觉地碰触到,让人忍不住痛彻心肺,我深深地呼吸了两下,抽紧的心脏才觉得好了些。

  刚转过一个回廊,四周僻静了起来,也不知道这是哪儿,守卫的侍卫倒是少了起来。一旁的角门突然闪出个人影儿,我仔细看了一眼,是个小太监,见他快步走到李德全身边小声说了句什么,李德全一愣,挥挥手让他退下来,转身走到已慢下脚步的我跟前:“福晋,您先在这儿侯着,奴才要先进去通禀一声。”我点点头:“好的,劳烦公公了。”李德全连说不敢,又躬了躬身,就转身快步走了。我心知肚明肯定又发生了些什么,但也不想去知道,反正现在已经倒霉到了极点,还会有什么更糟的?横竖这人不能死两次吧,我心里冷笑着摇了摇头。

  看看四周,不想像个木头似的站着,那会让我想起待宰的猪,我转步向一旁的园子里走去,身后的小太监立刻就要跟上,我顿住脚步,回头笑了笑:“我只是在这儿走走,想清静一下,不会离了你们视线的。”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一个眉目精灵的忙说:“是,奴才只是怕福晋有什么吩咐,离远了不方便。”我一笑,也不想去揭破他言不由衷的话,转身往园子里走去,两个小太监看似随意,眼珠子却是半步不错地盯着我,其实这四周都被兵卒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我还能跑到哪儿去?

  走了一段路,一个精巧的连接内外园子的阁楼就在眼前,我不想进去也不能进去,就在外面窗户下面找了个挡风的旮角儿,一屁股就坐了下去。远远的两个小太监吃了一惊,彼此看了一眼,旋即又低了头下去,反正只要我不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就算我现在来个倒立,他们也只会当作没看见。今晚真是个月朗星稀的好天气,我无意识地仰头寻找着我唯一认识的北斗星座,在哪儿呢……

  “小声点儿,老十,你看看外面有人没有……”一个再特别不过的声音传来,隐有金石之音,正是九阿哥的声音。我定时如木雕石塑般僵坐在那里,紧紧地屏住了呼吸,只听得头上窗扇微微一响,十爷明显压低了的声音响起:“没人,就有两个小太监守着廊子口,离得远着呢,这是内苑,禁军们也不会在的。”只要他低头一看,我定会无所潜行,还好,窗子迅即关了起来,还听着十爷嘟囔着:“九哥,你也太小心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谁还敢四处乱窜。”九爷阴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又等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放开呼吸,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是一瞬之间,我如同藤蔓一般渐渐地朝窗户靠了过去。九爷十爷的声音压得很低,可在这万籁俱静的时刻,依然很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看皇阿玛这回虽是气急了,可对太子还是留了心软,他这样淫乱宫廷,也不过是把他拘禁了起来,不过乱石打鸟,错有错着,捎上一个是一个,去了一个老十三,就失去了太子爷半个臂膀,顺带手脏水也能泼到老四身上。”九爷急促地说。十爷嘎嘎一笑:“出了这种事儿,老十三估计是没活路儿,魇镇太子,这可不是圈禁就算完的了,叫他平时狂妄,哈哈!”

  “小声点儿。”九爷低促地训斥了十阿哥一声,“事情办利落了?”

  “你放心,那字是老十四找人写的,与老十三的字真真是一个样。”十阿哥笑着说。“那个人呢?”九爷问。“哼,放心吧,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永远……”十阿哥冷笑了一声儿。

  “那张魇镇的符纸已被太子贴身的太监何柱儿找了出来,方才呈递给皇上了,九哥,你是没看见当时皇阿玛的脸色,哼哼。”十爷嘿笑着说,“嗯,没写错吧。”九爷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放心,这种事怎么会错的,那玉牒我是亲眼看过的。”说完十爷又低低重复了一遍玉牒的内容。“行了,你奉命出来找我,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九爷说完,一阵衣裳摩挲声响起。“九哥,你不知道吧,皇阿玛找了那丫头来。”十爷突然说了一句。“喔,干什么?”九爷顿了顿问道。“可能是想确定一下,老十三跟他老人家说的是不是实话,只可惜,这回他再怎么说皇上也不会信的了。只要他进了宗人府,那就是落在咱们手里了,我早就打点好了,他还想有命出去吗?!”十爷低笑着,那笑声恍如尖锥雨落般,一下下地刺入我的心里。过了会儿他又加了一句:“可惜那丫头了,不过……”

  “知道了,走吧。”九爷淡淡地打断了他。

  听着他们的动静渐行渐远,一阵风打过来直直地吹透了我,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内衣已被冷汗湿透了。原来是这样——魇镇,皇家最忌讳的就是这个,当初汉武帝因为魇镇巫蛊之祸,曾杀了数万人,历代王朝只要涉及至此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那……远处灯火突然闪现,我一惊,一股不知从哪儿涌来的力量支撑着我站了起来,我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手脚也不可抑制地哆嗦着,人却仿佛被什么不明的意识支配着似的,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刚走到园子边,李德全的身影儿已从角门边儿闪了过来,数步间已到了我跟前,刚要说话,看见我的脸色,他不禁愣了一下,转瞬又低下头去:“福晋,请您跟我来吧。”我点点头,向前走去,眼角扫到他对那两个小太监做了个问询的眼色,那两个小太监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们隔得远,自然不会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李德全未再做什么,只是快走两步,引着我向深处走去。

  我的腿如同灌了铅一样,只是下意识地一步步挪着。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事到临头,我才发现自己的力量是这样地渺小,这一年来胤祥的娇宠如同防护罩一样,已让我忘却了宫中的冷漠狠毒、生死算计。

  一条细细的廊子连着一座四方的殿宇,随着李德全刚出了廊子口到了外层院子里,我情不自禁地顿住了脚步,李德全一愣,也停下脚步看着我,我却只看着院子里跪着的那个人——四爷。他不知在这里跪了多久了,低着头,发辫已被吹得散乱起来,人却依然如岩石般直挺挺地跪着,一股热意瞬间冲入我的眼眶。“福晋。”李德全凑过来小声地叫了我一声,我闭闭眼,做了个手势,李德全一弯身,领着我向前走去。眼看着到了内院的门口,我忍不住回头,许是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四爷抬起头来,青白的面色,干裂的唇皮,挤满了愁郁的眉头,还有那因为看到我而睁大的黑眸。黑黑的天色仿佛对我没有半点儿影响,一瞬间四爷的面容已深深落入我的眼底,他瞬也不瞬地盯着我,我对他微微笑了笑,转头随李德全进去了,恍惚间身后的四爷仿佛想站起身来。

 内院里面灯火通明,皇帝所在的屋子被牛皮纸糊得严实,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可人声依然不时地传出来。李德全示意我站在外面等候,然后自己从旁边的小门趸入了屋里。我静静地站在院子里,院外就是四爷,而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囚禁着的胤祥,想来也离我不远吧。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心里暖了起来,也镇定了下来。“啪”的一声瓷器跌碎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我的心砰地跳了一下,就听见里面传来康熙皇帝的呼喝声:“朕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呀,以前怜惜他早早就没了额娘,没成想他竟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来。”院外的太监人人噤若寒蝉,我却挺直了身子,不知道里面又说了些什么,只听到康熙大喊:“来人呀,宣宗人府达仁海速来见朕。”“宗人府”这三个字仿佛如雷击般炸入我脑海,同时十爷方才那不怀好意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只要他进了宗人府,那就是落在咱们手里了,我早就打点好了,他还想有命出去吗,哈哈……”

  “不……”我喃喃地念叨了两句,抬起头,大步向前走去,一旁的太监不禁愣住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冲上前拦我时,我已经到了门口,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用力推开了他们,伸手向前,“咣当”一声,红漆檀木的大门被我重重地推了开来。屋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一下子集中在我的身上,正中须弥座上的康熙眯起了眼睛看着我,数次见他都是温和睿智的感觉,可这回帝王的肃杀威仪却如利剑般直刺我的心房,我的心脏好像已经停止了跳动,但我的目光却没有移开半点,就这样与康熙皇帝对视着。

  突然,皇帝一伸手阻止了想要拖我出去的侍卫太监们,我往前走了两步,屋里的阿哥和大臣们都戒备起来,不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八爷、九爷、十阿哥和十四脸色更是诡异。我走了几步,就慢慢地跪了下来,缓缓地磕了我有生以来最认真的一个头:“皇上,这件事儿不是胤祥做的。”我话一出口,屋里的气氛骤变,似乎所有人的脖子都被我这句话扼住了。沉默压在每个人心头,只能听到偶尔憋不住喘出来的粗气,也不知过了多久,康熙终于问出了每个人包括我自己都想问的话:“喔,是吗?那是谁做的?”我低头深吸了一口气,一抹无奈的苦笑却抹上了心头,原来这就叫生死攸关,书中说人们通常承受的并不是命运而是选择,我终于体会到了……

  我抬起头挺直了背脊看向康熙皇帝,清晰地答道:“回皇上的话,是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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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1 21:14:49 | 显示全部楼层
梦回
  话已说出口,无论如何是收不回来了,一种放松的感觉袭上心头,这些天的担惊受怕一瞬间都随着这句话的出口而消失不见了,我暗自长出了口气,如释重负后脑子反倒清晰起来,我心里迅速地盘算了一下,样子上却只是木然地跪在那里。屋里的气氛却已被我这句话搅得寂静若死,我只是低着头,脑中各种念头电转。

  也不知过了多久,“为什么?”康熙的声音突然穿透了我的思绪,声音不大,其中的意味却尖利如烙红的细针般直刺入我心底,我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了这以英明睿智著称的明君一眼。与他的声音相反,康熙皇帝的面色尚称得上平和,手里握着一串佛珠把玩,只是一双黑眸深如海底,让人无法探究其中的真意。像呀……真像,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胤祥的眸子,又仿佛看见了四爷。胤祥、四爷……也不知为什么,一想起他们,我就会变得镇定起来,也变得——勇敢起来,各种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微微笑了笑,淡淡说:“因为我恨。”康熙一怔,忍不住微皱了眉头。

  四周的阿哥们各自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我,如三爷那些个不知情的,或是满腹的怀疑,或是若有所思,而九爷眼中虽有些惊疑不定,却仍是面色冷凝,并且暗自做了个眼色给有些毛躁的十爷,让他稳住阵脚。八爷面沉如水,往日的温文尔雅已全都消失不见了,嘴角紧抿成一条直线,只是牢牢地盯着我不放,而十四阿哥的脸色却是苍白若雪,眼睛里有着不可置信,也有着些微的惊慌失措,双拳握得死紧,额头上一条青筋也爆了起来。眼波流转间,众人的表情都已落入我的眼底,一股不可抑制的笑意从我心里涌了上来,一刹那间,他们的惊慌不定,还有对我会说些什么那不确定的恐惧,给了我一种他们的前途生命尽在我掌握的感觉,虽然只有一刹那,虽然我为此付出的代价是……

  看着耐心等我答案的康熙,我轻声答道:“皇上知道,自我和胤祥成婚以来,一直一无所出,太子爷一直在劝胤祥纳妾,而胤祥也动心了。”我顿了顿,这话半真半假,太子爷确曾几次劝过胤祥纳妾,却被胤祥巧妙委婉地拒绝了。想到这儿我心里一暖,嘴里却接着说:“我是个高傲的女人,新婚不过数年,丈夫就要纳妾,我不能容忍这样的侮辱发生,所以我恨,恨无中生有的太子,也恨心志不坚、朝三暮四的胤祥,所以我魇咒了太子,又模仿了胤祥的字迹,让他百口莫辩。”这些话听起来仿佛是二流言情电视剧中的台词,再配上我三流的演技……说完之后我心里忍不住地苦笑。

  屋里静了一会儿,康熙皇帝沉声说:“那为什么现在又说了出来?”我想了想:“没什么,我后悔了而已,从没想过事情会闹得这么大。”说到这儿,我淡淡弯了弯嘴角儿:“皇上也知道的,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想不了太远的。”康熙也为我这番揶揄的话怔了怔,恐怕他长这么大,还没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吧,只是我命都要不保了,还管得了他是谁。要不是他生了这群如狼似虎的儿子,我又怎会被逼得落到这般自寻死路的地步。但惊讶的神色只是从他眼中一滑而过:“来呀,笔墨伺候。”他慢声说,转眼间宣纸徽墨就已摆放在了我的面前,我什么也没说,提起笔毫不犹豫地写下了方才从十爷口中听到的内容。写完之后我拿起来轻轻吹了吹墨迹,不理一旁愣着的李德全,仔细看了看,还好,这几年下来胤祥的字我学了有八分像,反正只是要找一个替罪羊,像与不像也没太大的差别吧,心里冷笑,转手把纸张递给了李德全。

  李德全恭敬地捧了上去,康熙皇帝接了过去,在灯影儿下细瞧,阿哥们看看康熙再看看我,面色紧张,可谁也不知道那上面写了些什么。“果然不错……”康熙看了一会儿,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几个字。八爷他们的脸色我真想给他们拍下来,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如同白日见鬼般的表情了……

  “你们都出去,在庭下候着,若有妄动妄言者,杀无赦。”康熙皇帝突然发话,众人面面相觑,虽是为了不同的理由而感到忧心惶惑,却没人敢违背皇帝的旨意,都鱼贯而出,依次退了下去。

  屋子里真的静默得一声不闻起来,我低着头跪在那里,眼前的一切恍如在梦中,却忍不住地想,与康熙皇帝单独面谈,虽然话题糟糕至极,可若是有这个机会,不知会有多少史学家蜂拥前来呢,哪怕明知道是送死……胡思乱想之间,屋里的金自鸣钟突然“当当”敲了十下,我心底一抖,一双做工精良的鹿皮皂靴停在了我的面前,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当头罩下,我情不自禁地缩紧了肩膀,捏紧了拳头,等着那雷霆一击。

  “为什么?”皇帝的声音淡淡地从我头顶飘了下来,与方才一模一样的问题。我一顿,闭了闭眼,是呀,我刚才那番话,康熙恐怕连半个字都不相信吧,唯一出乎他意料的,就是我居然把魇镇的内容一字不错地写了出来。

 “因为我不想让胤祥死。”我仰起头看了康熙皇帝一眼,他背着手,正目光炯炯地直视着我,听我这么说他皱起了眉头,紧了紧嘴角,却没开口。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皇上也许想说,您并无杀胤祥之意,因为您知道这不是他做的。”康熙闻言一愣,眯了眼,仿佛想把我看透似的盯着我不放……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手也不可抑制地哆嗦着,却依然挺直了背脊与他对视,心里却想着原来恐惧也可以给人以勇气。“可是这样的大事儿,皇上又不可能不处理,就算不杀他,最少也会是圈禁吧。可这样对胤祥来说,跟让他死又有什么分别呢。


”我哑声说道,“方才皇上宣了宗人府进来,就是想这样做吧。”

  康熙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不发。我忍不住咽了口干沫,只觉得喉咙如火烧般,强忍着不适,我又说:“皇上也知道这件事儿再追查下去,您失去的就不止是胤祥一个儿子了,可您这样的决定对胤祥太不公平,他已经没了额娘,不能再被自己的父亲抛弃了……”康熙闻言脸色一僵,嘴角儿硬了一下,就别转了目光看向承尘。一气儿说完了那些话,我有些气喘,顿了顿,“所以,我认了最好,不是吗?”说完这句话,我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该说的我都说了,康熙愿意怎样就随他吧。我忍不住抬起手隔着衣物握住了胤祥送我的那个扳指,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你知道吗,胤祥……

  良久,“你为什么这么做。”康熙缓缓地问了出来,声音里有了两分柔和,我却是一怔。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不想让胤祥去受苦,如果我对他只是书中的了解,那对他的遭遇充其量只是几分怜悯和一些慨叹罢了。可现在,他的呼吸,他的眼神,他的骨血已经融入了我的生命,我感同身受地看着他痛了一次又一次,又怎能眼睁睁地让他再次跌入永远无法自拔的苦痛里。更何况心里一直隐隐觉得,自己本就不该存在,我已经改变了胤祥生命中的太多,好的或不好的,那如果用我的消失,换来他的平安,应该还算得上是一件很划算的买卖吧……想到这儿,忍不住苦笑了出来。

  一转眼间突然发现康熙皇帝正在默默地看着我,我强笑了笑,低声说:“胤祥做了能为我做的一切,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康熙一怔,用手指揉了揉额头,轻叹了一口气:“那你有没有想过,胤祥知道了这件事后又要如何自处呢。”心脏一阵痉挛,一股湿意迅即涌上了眼眶,我用力闭上了眼睛,过了会儿我抬头看向康熙:“我的选择和您一样。”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两—害—相—较—取—其—轻。”

  康熙大大地一怔,一抹无奈的苍白和被人踩到痛处的狼狈从他眼中闪了过去,一瞬间我才感觉到,康熙再英明睿智,他毕竟还是个凡人,是个父亲,却有着太多普通人不用去经受的痛苦选择。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过了一会儿,恢复正常的康熙淡然地说。我本想摇头,要是留不住小命,那还有什么可要求的,可转念间突然想到一件事,就俯下身去:“是,请皇上不要罪及我的家人,我与他们感情向来淡薄,他们并没得过我什么好处,这种坏事儿就不要再扣到他们头上去了。”说完我重重地磕下一个头去。别人不说,那个额娘毕竟是真心对我的,虽然她爱的是自己的女儿,而并不是我这个鹊巢鸠占的冒牌货,我伏在地上,屋子里一片静默……

  “来人呀。”康熙突然厉声呼喝了一声,李德全应声而入,“传侍卫们进来。”

  “喳。”李德全忙答应着退了出去,半眼都不敢看我。一阵脚步声响,德泰憨重的声音响了起来:“奴才给皇上请安。”康熙来回走了两步,再看了我一眼,突然转身回到正中的座位上,低缓却清晰地说,“将雅拉尔塔氏关入禁室,严加看管,回京再审,其间不许任何人接近,听明白了吗?!”德泰一怔,却又被康熙阴沉的语气吓倒,忙又打了个千儿:“喳,奴才遵旨”。

  德泰一个跨步走到我跟前,却不好意思生扯我起来,不禁有些手足无措,我微微摇了摇头,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谢皇上恩典!”心里却忍不住苦笑,谢要杀自己的人,还真是……康熙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冲我挥了挥手。

  我转身随着德泰向外走去,身前身后都是大内侍卫,门外的众阿哥和大臣们自然都听到了刚才康熙皇帝的旨意,八爷愣愣地看着我走了出来,而有些失措的十爷站在他身后,九爷站在阴影儿里,十四却是一脸的痛苦,牙齿紧咬着已然失了血色的下唇。见我出来,他跨前一步仿佛想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九阿哥一把拽住,我心里叹了口气,不再去看他,只是下意识地随着侍卫们走着,走在我前面的德泰突然停下了脚步,我恍恍惚惚地差点撞上他。

  看他愣愣地停在那里看着前面,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好痛……我忍不住用手抓紧了胸口,灯火隐约中,四爷如木雕石塑般站在庭院门口,充满了痛苦和压抑的眸子正瞬也不瞬地盯着我……

  天亮,天黑,这是我对外界唯一的感受了,时间在沉默寂静里似乎也有些停顿,让我有些不知寒暑的感觉。然后从承德被拘禁的阁楼里,又被移到了眼下坐着的这辆马车上,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些摇摇晃晃而已。来照顾我的老太监从未开口说过半句话,只是默默地端来饭菜,而后撤走我吃完的空盘儿,甚至是我方便完的马桶,他也是及时清理。一开始我真是万分地不好意思,也曾喃喃低语过几句谢谢,却从未得到他一点儿回应,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发现他竟是个舌头被割去的哑巴。

  那天我似乎连白天也感受不到了,心就那么突突地跳着,怎么用手按着也不行,直到那哑巴太监又进来帮我收拾起居用品,死死地看着他木然的脸,有些混浊的眼,他恍如未觉,收拾完就扎手扎脚地出去了,我的心不再跳了,一股让人窒息的恐惧却锁紧了我的喉咙。

  “咣当,咣当”,马车不急不徐在官道上走着,四周的车窗已被桑皮纸糊严实了,我每日衣食住行就在这几尺见方的马车里,对时间的判断,就只有那老太监撩开帘子的瞬间。我根本看不到外面,眼睛却下意识地盯着车窗看,脑海中想象着外面是什么样的景色,其他人又在做着什么。

  我已经整整十天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了,前五天我还能自说自话,给自己打气,尽量不让自己想太多。而自从见了那老太监齐根断掉的舌根儿,我再也不想说话,每日里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让我吃就吃,让我睡就睡。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我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却依然无法自拔地让自己向着黑暗的谷底慢慢滑去。

  自打那日之后,康熙没有再召见过我,可饮食起居并不差,与我往日的区别也只是不见天日而已。想到这儿,我情不自禁地摸着胸前垂着的扳指,这是我仅有的安慰了,每当想起马车停止让我下车的时候也许就是我生命的终点,我都害怕得想要发疯,而这枚扳指就是唯一可以证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证据了。还有……就是四爷那痛彻心肺的目光,那天看着四爷的眼睛,不知怎的,我的眼泪就那么一滴滴地掉了出来,心里突然涌起的委屈让我想放声大哭,可脸上的肌肉却自作主张地做了个大大的笑容出来。看见我的笑容,四爷一怔,嘴唇儿微微哆嗦着,却吐不出只言片语,眼看着他狠狠地咬住了下唇,一丝血珠儿渐渐渗了出来。

  那丝血珠和这个扳指儿伴着我度过了这难熬的死亡路程。有时候也会想,那些死刑犯是否也会像我倒数着结束之日的到来。就这么每日里计算着,吃着,睡着……也许过了今天我就不用再害怕了,今天已经是第十六天了,按照路程的计算,应该到京城了。

  马车的行进变得弯弯绕绕起来,突然停顿了下来,一阵隐隐的人声响起,我原本歪靠在板壁上,正想坐起身来,门口的帘子突然刷地一下拉开了,光亮猛地射了进来,我忍不住抬起手遮盖在眼前,闭上的眼中一片金星儿乱跳。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好像有人在翻看检查着什么,我勉强撑开了眼看去,一个身影儿正退了出去,又掩好了帘子,衣角儿一闪,一瞬间,我已经看清了这些天来我见到的第二个人,因为太熟悉了,那是禁宫侍卫的服色。

  终于到了,如果眼前有个镜子,我能看见自己脸上的神色,那一定是万分的古怪吧,因为我自己现在都不知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马车继续前行,又走了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的一段路,马车终于停下了,那个老太监掀起了车帘子,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下车。一瞬间,我有着想留在车上不动的想法,似乎这样就能暂时避开眼前可怕的命运,但转瞬又为自己的幼稚想法摇了摇头,咬牙往外挪去。这些天不是躺就是坐,两条腿仿佛已经木了,撑着那老太监的手下车,只觉得他的手干枯冰凉,一阵寒意顺着他的手指直直地爬上我的心脏,我情不自禁地松了手,脚接触地面的一刹那,麻木酸痛的感觉如针刺般涌了上来,我忍不住晃了晃,却宁愿摔倒也不想再去碰触那个老太监一分一毫。

  那老太监也不主动扶我,只是等着我站得稳了,才引着我向前走去。我回头看看,马车的另一边站着十几个侍卫和太监,却是人人背向于我,不敢回头。我苦笑着咧了咧嘴,就一步一挪地跟着在前面等我的老太监向前走去,看看四周宫墙高高,一片阴暗,眼前却是一条狭长的甬道,黑得看不到头儿,昏黑中让我无法辨认这究竟是哪里,心里却莫名地跳了一下。唯一的光亮来自身前老太监手里的灯火,摇摇曳曳,分外的凄清,脚步声在黑暗的虚空中回响着,我的心跳,跳得越发得快了起来,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股越来越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难道……

  身前的老太监突然停住了脚步,我探头看去,一扇有些斑驳的木门正在灯火闪烁中若隐若现,“笃笃”老太监轻轻敲了敲门,几乎是立即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地打开,一股深沉的气息飘了出来。老太监示意我进去,我下意识地抓紧了领口儿,两条腿仿佛踩着棉花似地慢步走了进去,院子里站了几个人,我却无心细看,只是缓慢却坚定地走到屋子门口,暗自做了个深呼吸,鼓起勇气向门楣看去……

  “原来是叫蕴秀呀。”我喃喃模糊自语,“呵呵……”一股不可抑制的笑意浮了上来,“哈哈,哈哈……”我放声大笑。与我相处了十六天而面不改色的老太监终于抬起了眼,有些惊慌地看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一时间,院子里只有我略带疯狂的笑声回响着,院子里的其他人却是忍不住都倒退了半步。

  “咳咳……”笑得太厉害了,我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捂住嘴,让自己慢慢地平静下来,气管儿渐渐通顺了起来,终是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门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抹许久不见的平静溢满了我的胸腔,此处虽然漆黑阴森如牢笼,却让我感受到了家的距离。我用手搓了搓脸,转眼看向一旁默然不语的众人,淡淡地问:“现在要我做什么?”许久不讲话,舌头有些发硬,声音听起来也分外模糊。阴影儿里闪出个太监,乌漆抹黑的也看不出个形象,只是声音还算清楚:“您先休息吧。”说完就从腰上掏出了一串儿钥匙,并快步走到屋门口哗啦一声打开门锁,闪身进去,不一会儿,屋里亮了起来,那太监出现在门口,并躬身请我进去。

  我也不想多问,就抬脚迈了进去,屋里倒也还整齐,床褥也是新的,只是隐隐有些霉味儿传来,不过却比二十一世纪时的破败好得太多了,我忍不住苦笑。身后早有两个小太监,一个沏了壶热茶来,一个手里却端了几碟子点心,香甜的味道随风飘了过来。我转头看到床前有个书案,就情不自禁地踱了过去,一令宋纸,一方端砚,两锭徽墨,还有粗细不一几只狼毫就那么整齐地放在案上。我一怔,顺手拿起一只小狼毫在手中端详, 那几支笔还有砚台竟是我日常用的,一丝讽刺涌上心头,转眼看看一旁恭敬伺候着的领头太监:“周到呀。”我的讥刺如同灰尘般飘落在那太监肩头,他以一种拂都不想去拂的态度恭声回说:“福晋请早些安歇吧,若是有什么吩咐,请吩咐奴才就是了,奴才贱名王福儿。”说完他看了我一眼。我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只是挥了挥手,他打了个千儿,领着两个小太监出去了。

  我在那儿愣了一会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缓缓地坐在了凳子上,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股普洱的味道随着热气缓缓围绕住了我,我闭着眼,也不想喝,只是单纯地感受着手中许久不见的温暖。

  方才竟想去问那太监关于胤祥的消息,也许是这几天被关得太久了,脑子都迟钝了起来,竟想去做一些往日里决不会做的蠢事儿。忍不住向四周看看,窗、墙、梁、柱……我曾跟小春说过,命运只是人们对事情无法解释的借口,而根本不会去管那其中的苦痛和悲伤,如果被人说,这就是你的命,那一定是糟得不能再糟的结果。想想当时说这番话的我,一定是语重心长,先知先觉的样子吧。可看看现在的自己,那时的话简直就是一个笑话,被命运这只手拨弄过来又拨弄过去而不自知的却是自己,可惜小春儿看不到了……想到小春儿我心里一堵,甩甩头不再去想,数日前十爷那句“淫乱宫廷”已经说明了太多问题了,我曾尽力去点醒她,可结果依然如此,甚至累及胤祥生命。如果这时小春儿再跟我说一句“这就是我的命”,恐怕我也只有点头的份儿了。想到胤祥心中却是一痛,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康熙应该是依然囚禁着他吧。若是这时让他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和处境……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

  可能是拘禁得太久,我有些晨昏颠倒,现在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仔细想了想,就拿了锭墨,在砚台里缓缓地磨着。用狼毫沾满了墨汁,悬腕于纸,迟迟不能下笔,只觉得心中有着千言万语,却字字无法吐露。

  “啪”一滴墨汁浓浓地跌在了雪白的宋纸上,溅起点点墨痕,看着斑斑点点的纸张,一股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我刷地一声把纸团成一团儿,狠狠地扔了出去,纸团儿轻飘飘地滚落到了角落里。

  定了定心,我决定把我知道的所有好玩的相声、笑话儿都默写出来,胤祥最喜欢听这些,每次听了都是前仰后合的,那时他的笑容里没有一丝阴暗,那是我最喜欢的纯粹笑容。想到这儿,我飞快地下笔,仿佛有人在追赶似的,一张又一张地写着……写着写着,心思澎湃,想说的话竟如潮水般倾泻了出来。我喃喃自语,仿佛胤祥就在纸上与我面面相对,写到高兴处我忍不住笑出声儿来,写到艰涩处眼泪也情不自禁地落在纸上,我不管不顾,只是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烛火渐渐飘摇暗淡……

  “哗啦……”仿佛是纸张抖动的声音隐隐传来,我一顿,刚要动,却觉得胳膊一阵酸麻,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儿,脸上也僵得很,缓缓地抬起头来,许久不见的日光直射入我的眼底,我忙闭了眼,却很享受阳光拂面的感觉,原来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闭着眼伸了个懒腰,好久没睡得这么熟了,可能是之前因为前途惨淡而心神俱疲,也可能因为发现自己有可能逃过一劫、回到现代而松了口气,反正一夜无梦。身子有些疼,昨晚的睡姿并不好,睁开眼,站起身正想活动活动筋骨儿,却发现一个人正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我昨夜写的东西……

  我怔了怔,心里还有些糊涂,就这么与那人对视了一会儿,突然间反应了过来,我一个箭步,劈手夺了那张纸回来,厉声说:“你来干吗?!……”

  十四阿哥怔怔地站在窗前,手里还拿着我的一只玉杆儿狼毫,就在那儿无意识地捏转着。对于我的毫不掩饰的敌意,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或嬉笑,或讥讽,脸色似乎变得模糊起来,五官明明就刻划在脸上清晰可见,却偏偏给人一种如罩云雾的感觉。

  方才一声狂喝令我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屋里静得可怕,只有偶尔我强抑着的粗重呼吸冒了出来,见到他的一刹那,一股难以抑制的仇视从我心底涌起,恨不得狠狠给他几记耳光,再把他一脚踹到天边去。我的眼神一定很凌厉吧,十四终是把紧盯着我的眼光移了开去,一抹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软弱,就那么没有半点儿遮掩地从他眼底滑了出来。初升的朝霞透过窗棂洒在了他身上,柔嫩的色彩映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僵直的身体宛如雕像,我忍不住地想,如果硬要给那座雕像取一个名字,应该称之为“悔恨”吧……

  喉咙莫名地紧了紧,我闭上眼,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出来,所有的愤怒、敌视、轻蔑,似乎都随着二氧化碳随风而散了,算了……他的出现并未让我觉得太过奇怪,八爷他们手眼通天,我早就不知领教过多少回了。转过身,我一张一张收拾着散落在桌面还有地面上的纸张,按着顺序一一叠起。胤祥看到这些时会怎样呢,我情不自禁地猜测着,是能体会到我的别无选择,而将它们细细收好,还是会怨恨我自作主张的决定而将它们撕得粉碎呢。“唉……”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不论他的反应如何,我大概是没那个命亲眼目睹了吧……

  “小薇……”十四沙哑的声音在我身后低低响起。我刻意忙碌的手微微一僵,定了定神,我淡淡说了句:“你走吧,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与我接触,你想违抗圣命吗?”说完继续收拾手里的东西。“小薇,我……”十四阿哥低唤了一声,却再没有下文。我只觉得心里火烧火燎的,都不想与他计较了,他还想怎样,想让我说什么,原谅他想要杀了我丈夫,却误中副车地害了我,还是怎的……我不禁有些气急而笑地摇了摇头,如是那样的话,只能说他太高看我了,我可没有那么宽大的心胸。可身后还是一片静默,他不再说话,却也不走。

  实在忍无可忍,既然他想自找难堪,那……我一个大回身看向他:“你……”剩下的话却都噎在了喉头,那双与四爷一模一样的黑眸正直直地看着我,里面仿佛盛满了不能吐露的千言万语,我有些抵受不住的别开了眼,心里却想着,原来没有眼泪人也是可以痛哭的……

  身后就是书桌,我忍不住用手抓紧了桌沿儿,突然一阵疼痛从手指传来,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才发现指关节因为用力全都泛了白,可自从初见十四阿哥的一幕幕却飞快地从我脑中滑过。那个为了气十三而亲了我一下,却被我拿袖抹脸的动作气得够呛的十四阿哥;那个在围场充满妒忌地问我,要是十三和四爷同时出事,我会去救谁的十四阿哥;那个在洞房沙哑着嗓音向我敬酒的十四阿哥……我用力地甩了甩头,还有那个会在未来,被自己的嫡亲兄长压制得后半世再也无法意气风发的大将军王……

  兄弟夺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过程原就惨烈,不会有半点儿温情,可惜我却只能站在胤祥和四爷的立场上去看问题,所以……我低头让自己平静了一下,抬眼看向对面的十四阿哥,牢牢地盯住他,缓声说:“你是个男人,就有男人一定要做的事,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

  十四阿哥大大地一怔,脸上的筋肉微微抽搐着,鼻翅儿歙动,半张了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暗暗叹了口气,天作孽尚可活,自作孽……我慢慢地背过了身儿去,心里如同塞了一把烂棉絮似的:“你走吧,今后我都不想再看见你。”顿了顿,我终忍不住嘲讽地说,“就算我想看,大概也没有机会了吧。”

  身后“咔吧”一声响,又静了会儿,脚步声儿响起,房门“吱呀”地开了,又“吱吱呀呀”地缓缓关起。我静默地立在书桌前,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小腿一阵麻木,显是站得久了,我舔了舔嘴唇儿,转身往床边走去。

  “喀啦”一脚踢中了什么东西,我低头看去,竟是断掉的半截白玉笔杆儿,下意识屈腿弯身去捡了起来,一抹猩红猛地刺入了我的眼底。眼中没来由地一热,怔怔地瞧了半晌儿,才慢步走到废纸篓子跟前,一松手……

  转眼又过了六天,再没人来打搅我,外面也没有半点儿消息,这个幽闭的院落仿佛被人遗忘了,我也浑不在意,每日里除了吃睡,就是不停地写,虽不知道自己的时间还有多少,却知道自己还有将近半生的话没有跟胤祥说完。我既不会刺绣,也不会裁衣做鞋,却不想不留半点儿念想儿给胤祥,所以只有拼了命地去写,虽然根本不知道,胤祥终究能不能看见这些……

  他终将知道我为什么离他而去,我并不担心他会软弱得为了个女人自杀,就算他想,也还会有四爷,甚至是康熙在一旁看顾着他。但我却担心他的多情会让他过得生不如死,我们之间的感情实在是太过深厚,甚至与众不同了。

  呵呵……我看着手里的文字苦笑,如果把这篇儿纸拿到现代,大概会被当作励志文章,拿给忧郁症患者看吧。今天一整天写来写去,中心意思只有一个,就是一定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门“吱呀”一声响了起来,这门实在太老旧了,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当门铃用,不用担心会发生那种有人进来站你背后,而你还一无所觉的事情发生。身后的脚步声很轻巧,可能是小太监又来给我送晚饭了,这些天他们和我说的话超不过二十句,而其中回答“是”就占了一半儿多。我摆了摆手:“放在一边儿吧,我一会儿再吃。”

  “是。”一个轻柔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背脊一僵,缓缓地回过了头去……把子头,花盆底儿,天青坎儿,素色的八幅裙,七香柔美的面庞瞬时出现在我眼前。我看了她一会儿,她原本与我对视,没过一会儿就低垂了目光,我想了想,回头把手里的笔架好,未写完的信拿镇纸压住,就把凳子转了个方向,面朝七香坐好。

  “胤祥怎么样了?”我轻声问。七香一顿,低头细声说:“十三爷还被拘在养蜂夹道,听信儿说,虽受了点儿罪,但身子骨尚好,只是看管得更加严厉了,不许任何人接近。”

  “喔,是吗……”我心里一宽,康熙果然没把他放出来。至于看管得更加严厉,一来是不想有任何风吹草动传到他耳朵里;二来也是更好地保护他吧。看来那天我说的话虽然隐晦,康熙还是听明白了……

  “四爷一直在为这件事奔走,听说他在乾清宫外跪了一夜。”七香突然低声说,我一顿,心里登时疼得拧了起来。这些天我写了无数的东西想给胤祥留下,却不敢有只言片语写给四爷……我闭上眼,静待着这股疼痛慢慢消退。过了会儿,我张开眼:“我家里人没事儿吧。”七香一怔:“是,您被囚禁的事儿是个秘密,皇上下了严旨,任何人不许外传。”我点点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进来的?”七香微微笑了笑:“这是贵主儿偏殿后的一间耳房,皇上下的旨意,把您拘禁于此,由贵主儿照看。”我一愣,转念明白过来,这种涉及宫闱丑闻的事情怎能外露呢,只有把我囚禁在宫中,而贵主儿是现在宫中份位最高的妃嫔,这样的事情自然只有交给她办了。里外前后瞬时就贯通了,这些天皇帝也不好过吧,我淡淡地摇了摇头,就算魇镇的事情我一力扛了,太子终是有失德行,再加上素行不良,让皇帝不能不处置他。还有他那些个有本事的儿子们,搞出来的阴谋诡计,恐怕不是“心寒”两个字就能解决的吧……

  “这是贵主儿让我拿来给您的东西。”七香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拽了回来。“喔,是吗?”我随意地应了应,并没有什么兴趣去拆看七香怀里抱着的包袱。七香却是表情怪异地盯着我,眼中有着一点点我看不明白的东西,更多的却是惊惶与紧张。我定定地瞧了她两眼,缓缓地伸了手出去:“拿来吧。”我低声说。七香脸色一僵,慢慢走了过来,伸手递了那个包袱给我,她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我接了过来放在膝上,一层层地打了开来,一套绣工精美的袍服出现在我眼前。嘴里“咯嘣”一声,咬牙的声音吓了自己一跳,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我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衣服,那大红的颜色仿佛要将我淹没:“呵呵……”

  退到一旁的七香有些惊惶地抬头看我,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在笑:“好呀,没想到还有穿上正福晋行头的一天,哼哼……”我无意识地用手指在那光滑又冰凉的绸缎上游走,那红色却渐渐变得惨白起来,恍若一条白绫紧紧地勒在我的脖颈上,让我窒息……

  “还有事儿吗?”我抬眼看向七香。她吓了一跳,看见我平静的面色又是一怔:“没什么了,主子只是说让我把这个给您,是皇上的旨意,并没别的话。”我点点头:“知道了,那你下去吧。”七香福了福身,一步步往外退去,我只是冷冷地坐在椅子上,脑中乱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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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1 21:15:13 | 显示全部楼层
  “福晋。”七香突然顿住了脚步,“奴婢……能帮您做些什么?”她讷讷地问道。我一愣,抬头去看她,她清秀的脸却含着一丝坚定。说真的,到现在我也不懂七香,她到底是什么人,又跟胤祥有着怎样的瓜葛,可我已经没有机会去问胤祥了。低头看看手中的袍服,这分明就是一道阎王的催命符……

  我猛地站了起来,把衣服扔在一边儿,飞快地把这些天写的东西收拾了起来,厚厚的一摞,我四处寻找,一把把用来包衣服的那个包袱皮从地上捡了起来,把我写的全部珍而重之地细细包了起来。轻轻在那上面按了按,我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包袱拿了起来,重重吸了口气,转过身向七香递过去:“如果可以的话,帮我交给胤祥。”七香有些不敢置信地抬眼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她踉跄着脚步走了上来,哆嗦着手接了过去,包袱离手的一刹那,我感到身体的一部分也随之而去了。

  七香仿佛把命抱在怀里似的紧紧搂住那个包袱,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有些艰难地问我:“您……相信我……”我一顿,哑声说:“我没别的选择,只有选择相信你,若你肯尽力而为,我自当感念你的恩德。”

  七香震了震,弯了弯身,转身向门口走去,“吱呀”一声,门扇半开,她突然回头:“您真的不想知道……”我摇了摇头,打断了她:“我不想知道,你与胤祥如何,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看着七香苍白的容色,我淡然一笑:“你快走吧,我只是不想死都不安心。”七香睁大了眼,旋即又低下头,深深地给我行了个宫礼,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我怔怔地站在门口,外面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有从门缝儿里吹进的风,还能带来一丝生命的气息。我看看书桌,看来我也不用再写什么了,就转身走到床边,仰躺了下去,帐顶悬挂的如意绦在微微摇晃着,我转头看看被我丢在枕边的大红袍服,上面也绣着团团如意,忍不住苦笑出来,如意……我的死又会如了谁的意呢……

  一阵人声儿传来,我揉了揉眼,外面的灯火晃得我有些眼花,灯火?!我慢慢地坐起身来,许久不见灯火闪耀了……

  “吱呀”老木门例行通报了一声有人到来,外面的光亮让我有些不适应,我眯了眯眼。“福晋。”一个人影儿打了个千儿下去,说完站起来回身关起了门,屋里顿时又暗了许多。我直直盯着眼前的人瞧,他脸上虽还是一片恭敬笑意,眼中却闪过一丝不自在,我心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竟然是李公公大驾光临。”太监大总管李德全脸色一僵,却是老道地低头说:“奴才可不敢当。”

  我盘起腿来,心里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白天七香送来衣服已经等于先行通知我了,我捏紧了拳头,身上却是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见我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瞧,李德全清咳了两声:“皇上有话问您。”说完等着我跪下来回话,等了会儿见我动也不动,他眉头一皱,面上有些惊奇,却也忍了,又咳了两声:“嗯哼……皇上问,你是否后悔?”我的舌头早就僵了,方才也不是摆清高,而是实在动不了了。可康熙的问题却如冷水浇头一样,让我打了一个激灵,我缓缓挺直了背脊,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后—悔!”

  李德全眼神闪了闪,却没说什么,只是低头轻叹了口气,又抬起头清晰地说:“皇上有旨意。”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下意识地想用手撑着自己站起身来,可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已经消耗殆尽了,勉强咧了咧嘴:“李公公,非是我无礼,实在是没力气站起来了,就在这儿听,行吧?”李德全一怔,躬了躬身:“是。”又清了清喉咙,端容说,“皇上口谕,雅拉尔塔氏·茗薇,因嫉成恨,做下丧心病狂之事,罪无可恕,念其素行尚好,赐自尽,并从皇室玉牒中除名,钦此。”他顿了顿,“福晋,您……听明白了?”我木然地点了点头。他又说:“对外会宣称,您因为心智疯迷,重病而……嗯哼……决不会罪及您的家人的。”

  呵呵……我心中泛起一阵苦笑。从皇室除名,那就是说我的一切将会被抹个干干净净,不会在历史上留下半点痕迹……我就说看了那么些清史稿,可却从未见过我这一号。我下意识地又打量了一下四周,看来我真的要跟眼前的一切说再见了,这几年的一切,就仿佛是梦一场……

  门“吱呀”又响了一声,我调转了眼光看过去,一个小太监拎了一盒子东西进来,恭恭敬敬地交给了一旁的李德全,就弯身退了下去。我愣愣地看着李德全把那个盒子放在了桌上,又一一拿出一个酒壶,一只杯子,他的动作仿佛慢动作一样,我觉得四周的空气也变得凝固起来。

  “哗啦啦……”水声响起,那是毒酒砸在杯底的声音,我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一刹那间,我想尖叫,想夺路而逃,想……眼看着李德全一步步地走了上来,到了跟前恭敬地弯下身去,手臂向前平伸,黄杨木托盘上,是一小小的白玉酒杯,里面隐见水波摇动……

 好凉……这是我握住那个酒杯唯一的感觉,心里却在诧异自己什么时候把这杯子拿起来的,一股“桂花陈”特有的香气扑鼻而来,玉色的酒杯,朱红的酒液,真是漂亮,怪不得人说,艳丽的东西通常都有毒,天然的如此,人工制造的亦然。这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减少死亡的恐惧吗……用力地咽了口干沫,心里狂叫着,结束吧,让一切都结束吧……我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贴近唇,闭上眼,一扬头……
  “福晋,奴才退下了。”李德全打了个千儿,转身退了出去,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我重重地往背后的板壁靠去。这回好了,该干的都干了,回家的车票也已经被我咽进了肚子里,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会一觉醒来,就回到现代去,还是直接去了那永远不用再醒的地方呢……

  脑中渐渐变得一片空白,肚子里也火烧火燎起来,只是不知道是毒药发作,还是酒劲儿泛上来了,我下意识地从领口里把那个扳指掏了出来,这也是白玉的,但却是温温的,我把它放在唇上摩挲着,胤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了……来这里与你相识并非是我想要的,可就这样离你而去,也不是我想要的……

  一抹沉重的意识从上而下地压了过来,我眼前的东西越发地模糊起来,只有一点蜡烛的灯火还隐约跳跃着……我用尽力气握紧手中的扳指,再见了,胤祥,还有,胤……

  “咝……”头好痛呀,我忍不住用手按紧了太阳穴,让那痛意慢慢地消退,闭着眼等了一会儿,疼痛的感觉终于消失,可我依然不想睁眼。鼻子里闻到的是一股股年久失修的霉烂味道,“呵呵……”我低低笑了出来,真不知道老天爷待我薄是不薄,滚烫的眼泪从紧闭的眼皮中挤了出去,流到下颚时却已变得冰凉。我张开眼,用手撑着已经霉烂的书桌站起身,再也不想看这里第二眼,转身推门出去,老门照例“吱呀”响了一声,一股莫名的亲切浮上心头,转瞬又是一痛。

  出了院门,外面已是夕阳夕照了,我的脚仿佛不受控制似的,一步一挪地往长春宫走去,长长的甬道是这般熟悉,又是这样的陌生,路上的游人渐渐多了起来,不时有人说笑着、惊叹着、评论着,从我身边擦过。眼看着长春宫的大门近在眼前,我站住脚,用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鼓起勇气迈步走了进去……那砖,那瓦,那梁,那柱,除了变得斑驳老旧,一切还是老样子。我日日走过的廊子,第一次擦洗瓷器的台阶,替德妃整理信札的偏房……我用手指一一滑过。

  可能是快要关门了,游人已经大减,这长春宫里也变得寂静起来,偶有人进来,见我这副样子,可能也只是以为我太过沉醉在历史里了。前前后后看了几遍,我走到平日里长坐的廊子上坐下,闭上眼睛。我经常在这儿和胤祥谈笑,也曾和四爷偶遇,他们的脸像走马灯似的在我脑海中疯转。“啊。”我忍不住低低叫了出来, 一动也不想动,就在那里坐了不知多久,任凭眼泪流了又干。一股微风袭来,还是那股味道,里面隐隐传来胤祥和四爷曾跟我说过的话:“小薇,爱你……爱你……”

  “小薇……”一抹熟悉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我一怔,只觉得眼前一片晕黑,什么也看不见。怎么了,难道说我又睡着了?是不是小秋儿来找我了?我也算失踪了半天,她肯定也心急了吧。“小薇。”呼唤声又传来,我大大地一震。不对!这声音不是小秋的,而是……

  我勉力张开了眼睛,一震晕眩袭来,我闭了闭了眼,再睁开,天青色的绸帐,浅粉的流苏,香软的缎被……这一切太熟悉了,我日日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还在做梦吗?那到底哪个才是真的,老天爷到底想要如何……

  “啊!”我想放声尖叫,却只传出一声嘶哑的喘气,这时才觉得喉咙有如火烧一般,每次呼吸都像刀割一样……这疼痛让我镇定了下来,闭上眼,仔细想了想,看来那杯毒酒我真的喝了没错,但却没有死成,为什么呢……看来方才回到现代的梦,是我潜意识的渴望反射吧。那现在……紧张的心情令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嗓子立刻加倍疼痛起来,我忍不住用手去握住喉咙,可却被另一只手紧握了过去,一阵冰凉的感觉袭了过来。我心里一抖,这是……我想看又不敢看,忍了许久,终是张开眼向那人望去,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我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半句话来,过了良久,一丝再喑哑不过的断句从我喉咙里飘了出来:“你疯了……”他一顿,把我的手指一一与他的相交握紧,然后牢牢地盯着我,哑声说:“对,从你掰开我手指的那天起,我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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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1 21:16:22 | 显示全部楼层
花开
  “知了,知了……”树上的蝉不停地叫着,空气中的热度浓得仿佛粥一样,粘粘糊糊地贴着人缓慢流动,偶尔一丝微风虽快得令人抓不住,却让人更盼望着下一丝的到来。

  “小姐,该吃药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慢慢回转头来,一张秀气甜蜜的面庞出现在我眼前,红润的唇,弯弯的眉,一双永远带笑的眼。见我回过头来,她笑眯眯地送上了一碗汤药,“小姐,快吃吧。”我微微一笑,“谢谢你了,小鱼。”小丫头甜甜一笑,却不离去,只是站在一旁等我吃完,我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就扬脖两三口喝了进去……好苦,吃了这么多次,这味道依然令我有些恶心,一只手伸了过来,递了粒儿桂花糖给我,又顺手拿走了我手中的药碗。

  嘴里慢慢地含着糖果转圈,看着小丫头麻利收拾了一番,冲我福了福身,又是一笑,就转身退了出去。这么些日子,我和她说过的话也是有限,我的嗓子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十几天前方才算是恢复正常,可若是话说多了,喉咙就会嘶哑生痰。因此我自己用嗓子也是极小心,不想留了病根儿下来,至于身体的其他地方,倒是没什么大碍,体虚是自然的,这样一番生死劫难,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卧床三月才终于下了地。

  怎么出的宫,为什么没死,是谁放了我一马,又为的什么,怎么会到了这儿,我全都不想问。那天见了四爷,听了他那句回答,一时间,心中的害怕、恐惧、委屈、愤怒、留恋、不舍……那一道道或新鲜或陈旧的伤口如被泼了盐水般地抽搐疼痛起来。

  眼泪止不住地流淌着,泪眼模糊中,只看到四爷布满血丝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一阵阵的晕眩袭来,我强忍着种种不适,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会不会连累你?”四爷一僵,闭了闭眼,将我的手贴向他的面庞,盖住他的眼,一丝沙哑的声音飘了出来:“不会……”一股热流却洇湿了我的手背。我心里一松,任凭黑暗包围。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是五天后的事情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山庄,地理位置我一概不知,也不想去问,何苦叫伺候着我的下人为难,心里的万般愁绪也只是自己压抑了起来。周围的环境很好,山青水碧,繁花点点,几杆翠竹摇曳窗外,连空气都带着淡淡的甜味。伺候我的人很少,男仆更是见都没见过,除了小鱼,就是一个洗洗涮涮的大婶,其他人似乎都在外院,被严禁靠近我所居住的院落。

  来看病的大夫,每次也是隔着厚重的帘子给我诊脉,并不见面,随着我的病一天天地好转,心里越发地佩服起中医号脉的功夫,若是西医,不把我五脏六腑照个通透,医生哪里敢下诊断,更别说开方子抓药了。

  其间四爷也只来过两次,第一次我尚是昏昏沉沉之际,只是隐约觉得有人细细地抚过我的额头、耳际,被握住的手,也是又冰凉又火热。第二次却是我完全清醒之后的第二天,正和小鱼随意地聊着天,听她讲家里的爹娘还有弟弟。

  本来有说有笑的小鱼突然肃容低头,我一顿,下意识地回了头过去,四爷正站在门口,窗外的阳光透过竹叶,斑斑点点地撒在了他的身上。我怔怔地坐在那儿,看着他一步步地踱了过来,直直地站在我跟前,近得连他马甲上浅浅的剐痕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屋里静得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只有窗外竹叶随风 “刷刷”作响,四爷身上的气息慢慢地包围住了我,心里突然一阵惶惑难忍,心突突地跳了起来,我强笑了笑,又清了清嗓子:“我没事儿了,谢……”话未说完,一阵天旋地转,我已被四爷拥入了怀抱,我下意识地就想挣扎,一阵隐隐压抑着的颤抖突然传到了我身上。“小薇。”一丝嘶吼从我头顶传了来。

  我登时顿住了,他那样痛的感情令我推拒的双手再难伸出去,想要拥住他安慰,理智又告诉自己那样不行,双手就那样五指虚张地悬在半空,一如我的心……我静静地靠在四爷的怀里,感受着那以为再也不会感觉到的气息,良久……

  我用力闭了闭眼,告诉自己够了,这就够了,暗暗做了个深呼吸:“胤祥……他怎么样了?”环着我的手臂一硬,围绕着我的温暖堡垒仿佛被敲掉了一面墙壁,冰冷的气息瞬时涌了进来……手臂慢慢地松开了。

  我低头僵坐在原地,再没有半点儿勇气去看四爷的脸,耳边传来他走开的声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不好……”一个我以为根本不会得到的答案,从四爷那里飘了过来。声音轻若浮尘,却重重地击在了我的心上,不好……我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四爷苍白的背影,怎样的不好……

  拂手站在窗边眺望的四爷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感受到我的目光,他缓缓回转过头来,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一眨不眨,四爷面容一暗,一抹痛意滑过眼底,眸色越发黑得不见底,低低地说了四个字“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这四个字仿佛利箭一样,一只接一只射穿了我的心,我僵直地坐在椅上,不知四爷什么时候出去的,不知小鱼什么时候进来的,不知天晚,不知天黑,心中仿佛有一个黑洞,产生的任何情绪想法,都瞬间被吸了进去,只留下了填不到底的黑暗。那个黑洞叫胤祥,我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个名字,这个傻瓜……

  痴痴地坐了一夜,第二天小鱼小心翼翼地进来告诉我,爷走了……看我动也不动,又小声地说,爷留下封信。信……我动了动身子,咝……好痛,一股僵麻的感觉迅速袭上了我的四肢,我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一旁的小鱼忙得走上来给我揉着。

  “信呢?”我低声问,她一怔,忙从怀里掏了出来,递在我跟前。我定定地看了那浅黄色信纸一眼,想伸手,又有些犹豫:“你放在这儿就出去吧。”小鱼恭敬地把信放在了我跟前。

  她抬头看了看我,仿佛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终是福了福身,转身出去了。我搓了搓脸庞,一股热辣的摩擦力瞬时烧过面庞,感觉自己有些清醒了,才慢慢伸手把那封信拈了起来。心里大概知道四爷写了些什么,心脏一阵热流滑过,我忍不住用手抓紧了胸前的衣服,又做了几个平缓的呼吸,把那份疼痛压了回去……然后打开了信纸。

  我知道了胤祥曾疯狂地冲到乾清宫,去问康熙皇帝为什么要赐死于我,直到一记响亮的耳光响起之后,那屋里才安静了下来。拦不住他的四爷惶然地守在外面,也不知道皇帝到底跟胤祥说了些什么,最后只是看见胤祥失魂落魄地从里面出了来。

  他一言不发,只是跟四爷行了个礼,就出宫策马狂奔而去,四爷忙叫人去跟,却是再找不见人影儿,等再看见他已是三天之后了。胤祥蓬头垢面地进了四贝勒府,见了四爷哑着嗓子说了声“四哥”就晕了过去,而后大病一场,太医说是心力交瘁,神损血亏。

  这一病就是一个月,四爷急得没法子,也不能告诉他我还活着。买通了人救了我这件事儿,本就是天大的秘密,康熙皇帝也许只是故作不知吧,但这层窗户纸却说什么也不能捅破。直到有一天,一个叫七香的丫头带来一包东西给胤祥……

  自那之后胤祥一天天地好起来,每天不是练功,就是看书,甚至会跟来探望他的十四阿哥他们说笑了,而后更是没日没夜地办差……“啪”的一声,一滴水滴落在了信纸上,“胤祥”两个字被打得透湿,墨迹晕染了起来,我偏过了头,滚烫的眼泪一滴滴滑过腮边,慢慢变冷……原来这就叫“行尸走肉”……

  自打那日看了四爷的书信之后,我每日里认真地吃饭,认真地锻炼、休养、睡眠……小鱼心里虽然有些诧异,却也不敢出言相询,更何况四爷本就叫她照顾好我的饮食住行,见我一天天地好起来,她心下自然也是欢喜的。

  我的话却越发得少了,除了必要的话语,平日也就是以微笑代之。好在之前因为伤了嗓子,话也不多,小鱼也不以为异,只是一个人在我面前絮絮叨叨的,我也就笑着听。时间过得飞快,转眼秋叶飘落,北风渐起,黑夜越发地漫长起来。

  深夜寂静,小鱼知我睡得早,也早早地下去休息了,我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帐子里,从枕下摸出了那张薄薄的信纸,四爷那封信已被我折折叠叠得起了毛边儿。慢慢地打了开来,眼前一片昏暗,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可纸上的字却依然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行尸走肉……”我无声地读着这几个字,它们仿若铁斧尖锥,一点点地,重重地将这封信上的每个字凿在了我的心上……眼眶又热了起来,我狠狠地闭上了眼,胤祥的名字从心上划过,四爷的脸却浮了出来。

  我轻轻地合上眼,看来我又要对不起他了。为什么每次我都要被迫地去伤害他,之前是,现在也是……可伤害一个总比两个都伤要好吧。自己忍不住苦笑了出来,自欺欺人也不过如此吧。

  这念头刚一闪过,就搅得五脏六腑都翻转了起来,突然想放声尖叫,想大哭,想失忆,想……我低低地叹了口气,仔细地将手上的信纸折好,轻轻塞入枕下,然后缓缓躺下。丝绸的枕头滑滑地贴着我的面庞,一片冰凉,我闭着眼睛,任凭枕上的眼泪干了又湿……

  眼前一片光亮,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伸手盖上眼睛,那光线有些刺眼。“小姐,您醒了?”小鱼笑着走了进来,“您快看看,下雪了,鹅毛似的,外面可亮堂了。”我静静地躺了会儿,就让小鱼服侍着起了床。一股寒气隐隐约约地透了进来,我打了个寒战,小鱼忙走到熏笼那儿又加了几块炭。

  我披了外裳,走到窗前,将窗扇轻轻推了开来,片片雪花顿时飘落了进来,风凉凉的,却带了雪天独有的清新味道,我静静地感受着雪花拂面的感受,心里一片清爽。小鱼轻巧地走到了我身后:“小姐,这风冷,身子才好些,可千万别再着凉了啊……”

  我回头看着她大大的眼睛,里面溢满了关心和真切,就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到书案后坐下,看着小鱼忙着关窗。“小鱼,你去备几个小菜来,还有……”我顿了顿,“有没有酒,口味轻的就好。”小鱼一怔,迟疑地问了一句:“小姐,你想喝酒……”

  我笑着摇了摇头,小鱼显得糊涂了,但见我不想再解释什么,她也不敢多问,福了福身就下去了。我静静地坐了会儿,伸手拿了张雪涛贴,又慢慢地磨了墨,将毛笔细细地蘸饱了墨汁,悬腕于空,却久久不能下笔……

  “小姐,酒菜备好了,这就给您抬进来。”小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一顿:“啊,放进来吧。”帘子掀起,一阵冰凉的风顺势飘了进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飞快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又将它拿起,轻轻地吹干。

  “把桌子放到窗下,你就下去吧,不用伺候了。”我缓缓地将手中的纸张叠起,“啊,是。”身后一阵窸窣,偶有瓷器碰撞的声音响起,“小姐,您身子弱,就可不要多喝……”小鱼嗫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微微点了点头,脚步声响起,然后就是一片静默。我等了会儿,站起身走到床边,将手中的纸张也塞入了枕下,细细抚平了枕痕,这才转身走回窗侧。

  清清爽爽四个小菜,中间还有个小小的熟铜火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令人心中一暖,一个小巧的青瓷缠花酒壶摆在一边,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同色酒杯。我四下里看了一下,顺手从一旁的几案上拿了我日常喝茶的杯子过来。

  将两只杯子斟满,将其中一只放在了对面,手里的酒杯不知转了几转,我探手过去,手里的杯子与对面的酒杯轻轻一撞,“祝你生辰快乐,心想事成。”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句,自己的耳朵都听不清,可心里却明白得很。

  每年这个时候,胤祥都会去为他庆生。他爱静,也从不摆席,每年只是在家里接受家人、下人拜贺就是了,若是没有胤祥,真是过得冷冷清清。而每年这个时候的我,都是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自斟自饮……可今年,我还是如此,胤祥呢,他呢……

  自失地一笑,深深地呼吸,又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出来:“不论你们知不知道,希望你们拥有的不会失去,想要的一定会得到。”我笑着举起杯子,冲对面的酒杯敬了敬,正要凑到唇边,“我知道……”一个低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我背脊一僵,手也忍不住地抖了起来,几滴酒液撒了出来。恍惚间一个人影儿已走到了我的背后,弯下腰,身上的气息还带着屋外寒冷的味道,可呼吸却灼热无比地喷在我的后颈上。

  他一伸手拿起了对面的酒杯,与我的碰了碰,一扬头……又轻轻地把杯底冲我亮了亮,我闭了闭眼,杯凑唇边,一口喝了下去,也不知是什么味道,口中涩得只有苦味儿……我一转手,也冲身后亮了亮杯底。

  “啊……”我低叫了一声,一阵晕眩之后,我已安稳地坐在了他的腿上,下意识想挣扎,一抬头就看见四爷的眸子亮亮的,就像那次他捉弄我时一样的眼神,硬如铁石般的薄唇也含了一丝喜色,划成一道温和的曲线,我很久没看到过了,心中一软,就安静地被他拢在怀里。

  四爷心情显然激动至极,虽是极力克制,轻抚着我头发的手,却也隐隐有些颤抖……我的面庞紧贴着他马甲上的盘扣儿,冰冰凉凉的,听着他有些急促的心跳,想想明天此时的他,心里仿佛被谁狠狠地揪了一把,我悄悄伸出手,握紧了他的衣角儿。

  “给我庆生呢,嗯?”我点了点头,感觉到四爷轻叹了口气,热气喷在我的头顶,接着一个温热的吻落了下来。“你怎么来了?”我轻声地问。“有差事,顺路过来看看你好不好,在这儿……委屈你了。”四爷的声音含含糊糊地从我头顶上传来,声音里有着从未有过的温和与满足……

  自打我认识他,我们之间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温馨平和,眼前的一切仿佛梦一样,只是这个梦却会被我亲手打碎,就在……我心里用力地甩了甩头,让自己暂时不要那么现实……我轻轻摇了摇头,头发不小心别在了他的盘扣儿上,一边伸手去解,一边儿低声说:“这儿很好,比阴曹地府强多了。”

  “哧”四爷喷笑了出来,两手更加用力地拢紧了我:“现在我才觉得你真的没事儿了,还活着,在我身边儿……”他顿了顿,将嘴凑到我耳边儿,一个干涩的吻落在耳际,“小薇”,又一个吻落下,“小薇……”他喃喃不绝地轻呼着我的名字,似乎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忍耐、无奈、郁结都倾诉了出来。伴着一个个轻吻,我只能闭紧了双眼,只觉得自己所有的热血就都化作了浮冰,在身体里缓慢冰凉地流淌着、撞击着……

  四爷兴致极好,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听他说了这么多的话,就是说起某些烦闷无奈之事,看向我的眼神里,也抹不去那从心底漾起来的欢喜。我什么也说不出,也不想说,就这么笑着看着他,全心全意地笑着。

  就这样谈谈说说一直到了中午,四爷的身子竟高热起来,下午就昏昏沉沉起来。想想这些天他受的苦处,又不能对人说,胤祥的癫狂失落,我的冷漠疏离,康熙的天威难测,八爷们的虎视眈眈,种种难耐都压在了他的心头,即使是他再冷的性子,也受不得这样的困苦吧。今天一番温馨,又多喝了几杯酒,竟是让他放下了不少心事儿,心里压着的火反而发作了出来。
  这是个僻静地方,打发了小鱼去请大夫,我就坐在床头伺候着他,用尽了万分的认真,也含着无尽的歉意。看着他被酒意和高热晕红的脸庞,乌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以及那薄薄的嘴唇,我用手一一抚过,“水……小薇……”四爷无意识地说着什么,我伸手拿起一旁的布巾,沾了些热水,轻轻地湿润着他的唇。

  四爷一个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儿,火热得仿佛铁扣一样。“爷,大夫请来了。”小鱼的声音在屋外面响起,我一怔,看着四爷紧紧握住的手,万分地想苦笑,眼泪却滴了下来,我终究还是要再掰开他的手。我和他之间,一如当初,从无改变,方才的温馨微笑恍然如梦……

  过了会儿,一切都收拾停当了。“让大夫进来吧。”我低声说,然后人就退到帐子一侧的纱帘后面,门口帘子一掀,一个五十左右的老者被小鱼引了进来。屋里光线已然有些昏暗,我却没有点灯,小鱼自是以为我不想见人,那大夫也不敢四处乱看,只是恭恭敬敬地坐了下来号脉。

  仔细地诊了半晌儿,那大夫摸了摸胡子,慢声说:“这位爷心思郁结已久,血气不畅,今儿个又受了些风寒,寒气是小事儿,只是要放开心胸,不要多思多虑,注意保养才是。”他顿了顿,又说,“老朽开些止瘀化气、散寒去湿的温和方子,让这位爷按时服了也就是了,重要的还是不要忧虑才是。”

  小鱼瞟了我一眼,看我无话,忙笑着说:“大夫辛苦了,这就随我来开方子吧。”说完帮大夫领了药箱,就引着他向耳房走去。我等他们出了门,才走了出来,帮四爷掖了掖被角儿,心里一阵血气翻涌,我轻轻地摸了摸他火热的脸庞,默默地用心地看着他,虽然他的一切已深印脑海……低头在他干涩的唇上印下一吻:“对不起了,胤祯……”

  门外脚步声响起,我直起身又深深地看了四爷一眼,回过身儿小鱼正好进来,“小姐,这是方子,至于药材,咱们自己都有。唉,要是当初给您治病的那个大夫在就……”小鱼没说完,就把话咽了回去,有些惊惶地看了我一眼。

  我装作没看见,只是把方子接了过来看了看:“你去照方儿抓药吧,仔细熬了来,你盯着点儿,半个时辰的火候儿是最重要的,不能有半点儿差错,爷这儿有我呢……”我顿了顿,“我要去和大夫谈谈四爷的病,他还在二房吗?”

  小鱼点了点头:“是,小姐,大夫在呢,我这就去熬药。”我点了点头,小丫头福了福身,就转身往外走,见她快到门口,“小鱼,”我忍不住张口叫她。丫头忙回过身儿来:“是,小姐,还有什么吩咐?”我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一笑,想了想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多谢。”

  小丫头一愣,顿时涨红了脸:“小姐,伺候好您是奴婢的本分,哪有什么谢不谢的,您折煞奴婢了。”我淡淡笑了笑:“知道了,快去吧。”小鱼甜甜一笑,开心地走了出去。

  我怔怔地站了会儿,回身从书架底下摸出个小包裹来,又拿了一件半旧的斗篷,披在身上,抬脚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听见床上的四爷喃喃念了句什么,心里撕裂般地痛,却只是咬了咬牙,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到了耳房见了大夫,递上银子,恭敬地请他随我出门,大夫在房内就未看清我,又见我衣着朴素,不疑有它,提了药箱随我出来。一路上也没碰到半个人影儿,就如我料想的一样,我的存在是掩藏得极深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是在这儿守着的,也都是从未见过我的。而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四爷终究低估了我,他虽知道我有些与众不同,却万万想不到,我有离他而去、独自生存的勇气。

  门外一阵车马喧腾,几个侍卫正在守候,我装作不在意地拿眼一瞟,都是生人,我从未见过的,口音也不是京里的,显然四爷想得极密,来看我也只带了些外地不曾入过京的侍卫们来。见了我们出来,一个侍卫走过来盘问了一番。

  我一一作答,方才就告诉大夫有两味药我们这儿没有,要随他去镇上买。那侍卫也只是以为这就是个四爷的别院,见我不卑不亢,衣饰简单,也并未多想,叫了人套好车,就拉着大夫和我向山下的方向行进。

  马车在雪地里走得不快,我强忍着回头看的冲动,只是心里算计着时间,小鱼一个钟头之内是不会回来的,熬药给四爷这种大事儿,她不会交给那个仆妇去做,而四爷……我咬紧了下唇,方才大夫进来之前,我就点了安眠的熏香,若无意外,他暂时应该不会醒来。

  等他醒来看见我不见了……我的心猛跳了几下,忍不住用手抓住胸前,坐在另一侧的大夫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忙低下了头,命令自己什么都不要再想了,就像我告诉十四的一样,既然已经决定,那就不要后悔……

  还好,一路上担惊受怕,却没有我最怕的马蹄声传来,眼瞅着到了镇子上。这镇子规模不小,虽是雪天,却依然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听着口音应该是现代的河北一带,也就是清朝的直隶境内,我心里又是一松,那就是说,这里离北京不远了。

  正想着要怎么打发了这大夫和车夫,一旁的大夫却已提醒我,前面就是镇上最大的万安药堂,他家却在镇子东头儿。我赶忙让赶车的侍卫停车,跟他说,我先去买药,让他把大夫送回家之后,再来药铺接我,以免耽误时间太多,误了主子吃药。那侍卫不疑有他,放下了我,拉着大夫慢慢地向镇子另一头儿走去。

  雪花片片飘落在我脸上,寒风也一阵紧似一阵,我却是一身的躁汗,暗自定了定神,直到那马车在我的视线里彻底消失,我这才移动脚步,向一旁的行人打听了当铺的位置,冒雪前行,等我再从当铺出来时身上已有了数百两银票在身。

  我把翡翠耳环、玉手镯、镶着猫眼儿的金链子,以及一方镶金嵌玉的上好端砚悉数当了死当,之前在十三贝勒府的时候,因为胤祥放心让我当家,倒也对外面的事物行市儿有一定的了解。当铺老板见我是个外乡人,又是个女人,虽然黑了我一把,倒还不算太过分,我只求个迅速,也不想与他太多纠缠,因此生意很快就做成了。

  看着当铺老板一副暗自欣喜占了便宜的样子,我忍不住苦笑了出来。等四爷查到这儿的时候,只怕他一分钱得不到,还得落一身不是,摇了摇头,我转身出了门去。方才问路的时候已问清了这镇上的镖局子在哪儿,以前听胤祥说过,这些行镖的如果不是押运什么重要物事儿,通常愿意多带些散户,五个人是走一趟,十个人也要走一趟,他们乐得多赚些银两。

  我算计着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带我走,只能先躲起来,至于躲得过躲不过也只好听天由命了。这毕竟是古代,与我在现代的出差游览大不相同,原本没想这么快就偷跑出来,只是今日天时地利俱备,只怕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时间并没做好完全的准备,不论是物质上的还是思想上的,虽然这几个月我都在为此而做准备。

  一脚高一脚低地顺着路人指示的方向走去,身上已换上了方才买来的男装,自己的衣服已然扔在了个僻静处……“喂,你小子看这点儿……大伙儿听着,今儿个天气不好,都警醒着点儿,各位客商也要小心跟随,各位都是求个平安顺畅不是?”

  不远处一个大嗓门响了起来,我精神一振,呼哧带喘地往前走去,不过五十米,就看见一面大旗在雪中飘扬着,“正远镖局”四个大字隐约可见。再走几步,这才看见,一群群的人,有套牲口的,有搬运货物的,有围着烤火的说话儿的,看来这是一个行镖聚集地。

  按行规说,一般的行镖车队都会找到当地的镖局,交上点钱借宿,一来是同行彼此了解,二来镖师多了聚在一起相对也安全。我慢慢凑了过去,看着还是不断有各式各样的人赶了过来,商谈价钱,交钱搬货装车。

  我四下里转悠了一圈儿,已知道有两个车队是直去京城的,还有一队却是去天津的,眼瞅着那两个去往京城的车队吆喝着出发了,我走到去往天津的车队跟前,操着蹩脚的天津话,跟那个打头儿的谈价钱,大风大雪我是狗皮帽子糊个严实,声音也是哑哑的,那个镖师也没看出什么不对,更何况,出门在外,都知道要少说少打听。

  几个回合商定好了价钱,我是身无长物,虽然弄了个大包袱装样儿,里面却也只是几件棉衣和几十两碎银而已,银票我也是贴身藏好,早就打定了主意,若是碰上打劫的,包裹您拿走就是了。

  刚找了个避风处靠了过去,一阵马蹄声震天地响起,我心里一哆嗦,小心翼翼地躲开了众人,藏在了一个装满柴火的马车后面。从缝隙中望出去,方才见过的那个侍卫头儿正一马当先地骑了过来。

  这儿的一干人等见是官府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全都不敢动,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对面镖局里早出来了个中年人,看起来仿佛是个管事儿的,就见他快步迎了上去,那些侍卫正好勒马停住。

  那个侍卫头儿跳下马,大步走了过去,低头跟那个管事儿的说了什么,那管事儿的忙着点头哈腰,又自转了身叫了各个镖局管事儿的一一询问,只见人人摇头,那个中年人回过身儿又跟侍卫头说了些什么,指了指方才那两个去京城的镖车车队行进的方向。

  那侍卫点了点头,翻身上马,领着众人怒马如龙卷地般的去了,这时候众人才闲散了起来,纷纷讨论着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心里略微放松了些,一转眼却看见方才与我谈价钱的那个镖师,系着腰带从一个转角处闪了出来,看样子是刚去完茅厕。

  我还来不及庆幸自己的好运气,已听到他大声招呼着众人出发,我忙的凑了过去。这种运货的马车真是四处漏风,我坐在最里头,依然是冷得上牙打下牙,可心里却安定了许多,只是裹紧身上的大棉袍,闭上了眼睛,想着下一步要怎样呢……

  初春的风带着香甜的味道四处游移着,渲染着生命蓬勃的季节即将到来,我坐在井边认真地洗着衣服,井水虽然还是冰凉得很,我的心情却慢慢地开朗起来,转眼间五个月过去了,我似乎把一生要受的罪都受过了。

  自从我回到清朝,一直过的都算得上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哪里经历过这种奔波?再加上担惊受怕,身体本来就没好利索了,因此还生了一场病,却差点叫庸医毁了半条命去,好在还算命大,终是让我挺了过来。

  每次想想这其中的种种经历,我都只能苦笑着安慰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云云。而我的大任就是能否再见胤祥一面,哪怕不说话,只看他过得好不好也行。心里明白这样的事儿急不得,因此只是耐了性子,守在这靠近西山的小村落里,慢慢寻找机会。

  “茗儿姐,你看这是什么?”一个草编的蚂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翠绿翠绿的,吓了我一跳。我回过头去笑说:“小皮,你还有心思弄这个,你娘叫你去帮忙,你忘了吗?”一个圆乎乎的脸蛋儿顿时皱了起来:“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去。”说完转身要走,却又回身把那个草蚂蚱塞到了我手里,这才笑着跑了。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小子……说来倒要感谢他,年初辗转从天津赶到了京城,却生了病,拖拖拉拉半好不好的时候,碰见一个男孩掉进了冰窟窿,让人拉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我正好外出想买些物品从旁经过,本着尽人事知天命的道理,人工呼吸没做两下,这小子一口黄水吐出来,就哭着喊怕了。他就是小皮,一个十岁、正是人嫌狗厌年纪的淘气小子。

  福婶再不肯放我离去,一来二去又发现我是女人,听了一番我所谓的身世之后,更是母性发作,定要收留我这个可怜人,也多亏了她细心照料,我的病也渐渐地好了起来。“茗儿”这是我给自己取的名字,薇字不能再叫了,茗字却无论如何不想舍弃,这是我活在这儿的唯一证明了。

  事后慢慢地知道,小皮家也是满人,他阿玛是十七爷旗下的包衣,算是个闲散旗人,这村子就是十七爷的产业,让福叔管着。其实这儿并不产什么农作物,只是有个庵堂是贵族们偶尔会来的,让他照料着就是了,每月领些散碎银子,不多,倒也够他养活家人的了。

  我还知道小皮还有一个姐姐,是在京里大户人家做丫头,几年也难得见一次。福叔好酒,人却是好人,老来得子,本就对小皮疼得不得了,知道是我救了他,对于收留我的事情没有二话,反倒告诉我,安心住着,家里不在乎再多张嘴。

  我自是踏踏实实地住了下来,实在也是没有比这儿更隐蔽,而又离胤祥更近的地方了,要说起来我不会做饭、制衣、纳鞋底儿,某种程度来说,那就是个废物,福婶也未嫌弃,只是一一教给我,我也下了狠功夫去学。心里很清楚,不管以后事态怎样发展,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变回那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皇子福晋了。

  原本打扫庵堂是福婶的活计,被我硬揽了过来,福婶拗不过我,也就随我去了。今儿就是听说十七爷要来祭拜,福叔、福婶忙着收拾,我也把那些帐幔摘下来一一清洗,就连小皮也被叫了去帮忙。

  三日之后,大队人马杀到,我早就躲了开去,本就来路不明,更何况一打照面,十七爷不认识我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庵堂后面是个小树林,依着山势起伏,我一早就溜达了过去,带着馒头、腌菜和清水,权就当作春游了。

  晃了大半天,估摸了一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缓缓地往山下走,刚要出林子口,就看见乌泱泱一片人,我停住了脚,看见几个金围翠绕的贵妇正在上车。又过了会儿,马车开动,向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我又在林子里等了会儿才迈步往下走,一进门就看见福婶满脸的笑意:“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一天的不见人影儿。”我微微一笑:“不想给您添乱嘛,侍候那些个夫人,就够您累的了吧。”说完走到桌边儿倒了杯茶递给福婶。

  她笑着接了过去:“还是你这孩子贴心,看我那小子,早就不知道跑哪儿钻沙去了。”我笑了笑,自倒了杯茶坐下。福婶兴奋地跟我说:“你是没瞧见,福晋们的气派,那长相,那做派……哎呀呀,真是跟咱们这下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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