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百鬼夜行》

遗忘的世界

他们已经不如刚刚在水底时那么完整，有的只剩一半，有的甚至只有两颗眼珠，或许是要挣扎出来的关系，他们都有大小不依的创口，流着血水和黑脓，发出阵阵恶臭。
　　他们在我身边打转时，也将些污秽甩到我的身上，甚至有一次，有半只被切开的眼球，粘着血浆落在我的额头上，顺着鼻子慢慢滑过我的嘴唇。
　　他们极尽恐怖的表情在我面前嘶吼，不停地叫我下去，不停的哭喊着寂寞。
　　还有脚下的手，已经爬上了大腿，有几只已经冲到了腰际，准备往我拿着刀的手爬去。即使在这样恐怖的环境中，我突然觉得心下一片冷静。我记得铃铛的每一句叮嘱，虽然现在她的声音已经传不进来了，似是这些东西做了什么屏障，挡住了她。
　　有些脸为了恐吓我，在离我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张大嘴对着我喷着肮脏的血水。
　　但我始终没有动弹，视线始终只停留在皇莲身上。
　　没有合眼。
　　任那些脏东西在我脸上肆虐。
　　滑过眼角，滴到唇上，即使眼睛酸得发疼，我依然没有搭下眼皮。
　　我知道，只要自己没有合眼，似乎有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就会保护我们。
　　我知道，自己不能合眼，一旦我有片刻松懈，这些东西就会立刻抓住机会，吞掉我和皇莲。
　　前功尽弃。
　　我的心里，没有丝毫害怕。
　　要救活皇莲！要救活皇莲！要救活皇莲！要救活皇莲！要救活皇莲！要救活皇莲！
　　我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恐惧，恶心，不安，全部都被抛弃在一边。
　　我只看着自己的鲜血，变成力量，进入皇莲的身体。
　　这湖，不是人间的湖。
　　水，刺骨的寒。
　　但，看见皇莲的脸开始慢慢出现血色，我的心底，开始温暖。
　　第一次，感谢自己的存在，自己的力量，有这样的意义。
　　原来，这就是真正帮助一个人的感觉。
　　一瞬间，我好象明白了些什么，又有些模糊。心底，有什么东西开始萌生。
　　我周围，其实一直有道墙，遮住了我的眼睛，让我以为墙里的一切就是世界。
　　我固执的把自己关在墙里，用自己的模式去理解所有人，把自己的想法加诸在所有人身上，自己认为好的，要求别人也认为好。别人的伤口，就想去缝补，却没分清，自己手上的究竟是毒还是药。
　　我妄想替别人做决定，却从来没有征求过别人的意见。我以为自己理解了一个人，却从来没有认真的与他沟通过，所以的理解只是建立在自以为是的幻想上。我希望从别人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却从来没有认真给过别人想要的东西，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我给出的东西其实根本无关痛痒，我却以为那对别人来说是天大的恩赐，所以他必须接受，所以这个东西对他一定是好的。我是个极端自私的人，我甚至为这些无所谓的付出而得意洋洋，却从来没想过，自己给的究竟对不对。
　　我自己做出选择，却没勇气承担选择后的责任，一次次把结果推给命运，推给未知的力量，推给别人，却没发现，即使别人有错，但也是因为我所造成的。我做出了选择，却没勇气走完它，一有点挫折，我就想着调头，周折来周折去，反而让自己陷在迷宫里。
　　我老想着未来未来，以后以后，我老想着以前以前，后悔后悔，却从来没有认真珍惜过现在。可是，如果不珍惜现在，走好此刻的每一步，我又如何有资格去得到未来？我连现在都没看清楚，怎么能够断定以后就一定是我所想的那个样子？
　　想到这里，我真想放声大笑。
　　原来，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人！糟糕透顶！大家却还对我那么好，我根本无以回报。
　　道歉的话，痛苦的回忆，后悔的补救，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
　　那些因我造成的错误已经无法挽回，发生就已经发生了，它们只能成为我心上的一道记号，深深的记号，时刻提醒我不要再犯相同的错误，时刻提醒我要珍惜每一个现在。
　　至于未来，我已经无暇去想，补救或道歉，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为什么我要花那么多时间拘泥在那些无法掌握无法预测的事情上呢？如果连现在的事都做不好，哪有什么以后？
　　这一刻，此时，现在，
　　最重要的是，我要救活眼前这个人！
　　我要救皇莲！
　　我一定会坚持到最后的！
　　我不会放弃！
　　什么妖魔鬼怪，乱七八糟的东西尽管来好了，这次，我要保护皇莲！
　　用尽一切力量！
　　隐约，心底有什么东西开始倒塌。
　　有光，射进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手臂发酸，流血的伤口处已经麻痹，一点痛意也感觉不到。水温也不似刚下来时那么刺骨，是我已经适应了吗？
　　扭了扭已经僵硬的脖子，我一抬眼发现原本在我周围疯狂撕吼想捣乱的人脸全部消失不见了。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脚上的拉力就消失了，果然，我低头一看，水底的手已经全部不见了。
　　我轻轻舒了口气，其实，比起刚刚下水的时候，我沉下许多，水已经没到了我的腰际。感觉水面下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失去了知觉。再看皇莲身下的白光越来越微弱，他的身上的伤口也在渐渐愈合，脸色早已不似刚刚来时那么苍白，恢复了正常的红润。现在的他就像睡着一样。

遗忘的世界

是……要成功了吗？
　　心下一喜，我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慢慢的……水面终于恢复最初来时的平静，白光消失了，我忍不住探手一摸皇莲的鼻子，平稳呼出的气息，温热的脸颊都说明了他现在状况已经好了许多。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还要继续，准备问问在不远处的铃铛，可是抬眼一看，四下一片空荡。
　　什么也没有！
　　还是那样的冰凉平静的水面，缭绕的浓雾。
　　“铃铛……？”我轻轻叫唤，这一声叫唤却像是启动了什么开关一样，原本平静的水面突然变得波涛汹涌，我身下的水像拔去筛子的水池，形成了一个旋涡，巨大的引力像是要把我拉走，带去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至于皇莲……只是一眼之差而已，我已经寻不到他的身影。原本该是他在地方除了突然激烈翻涌的水面外，什么也没有。
　　我并不担心自己的情况，虽然我已经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温度急速流失意味着什么。失血过多造成的头晕目眩，还有耳边隐隐传来的低沉声音，我知道，自己会有什么结果。终于等来这个的时候，反而没有丝毫恐惧。只是不知道皇莲是否真的得救了，如果能在走之前看他一眼，确认他是否安好，只要一眼就够了。
　　那样我就能安心了。
　　“一命换一命……”沉沉的声音不断重复，越来越大声。
　　有什么巨大的力量在逼近……逼近……
　　这样的意思是说，皇莲得救了吗？
　　旋涡下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就是它产生巨大的吸力，制造出旋涡的吧。明明这一带光线昏暗，视野不清，但我可以清楚的看见，那个暗暗的黑洞里有血海在翻涌，还有无数呻吟声自里面传来。
　　乍听之下有点耳熟，似乎是刚刚那些人脸发出的。
　　对了，这个洞如果要吞了我，先得把水面下的那些人脸吞了吧！
　　铃铛说这里已经不属于人界，不远处就是冥府，莫非，这个洞以内的世界，就是传说中的地狱吗？
　　血海，燃烧的红莲之火，还有人类灵魂的呻吟，奴役灵魂的鬼差，那不是地狱还会是什么？
　　皇莲应该没事了吧……按照那个声音所说的意思，或许这样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结果，用自己的命换来皇莲的命，再由他换来更多人生存的机会。
　　这个结局，铃铛不是早就告诉我了吗？皇莲的命是要牺牲我的命去换来的。
　　不甘心？多少有一点。
　　我现在稍微学会坦诚一点，稍微学会实在一点，稍微学会负责一点，还没开始珍惜太多的现在，竟然就要这么结束了。
　　生命的重要，不只是为自己，还有为每一个关心你爱你的人去珍惜它。我死了，有些人会很难过呢！而我确实不希望他们难过。
　　爸爸妈妈……道莲……还有皇莲……他或许会生气吧，我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皇莲是关心着我的。
　　无数次，我在最危险最难过最无助的时候，救了我的人都是他。
　　即使他总是冰冷的拒绝我的探究。
　　或许那是他保护自己的办法。
　　他终究也是一个孤独成长的人，道莲作为道家的继承人，背负着重责与期待，看似孤独，但终究身边还是跟着许多人。而皇莲，背负着同样多的责任，甚至他知道更多被隐藏的事实，但皇家的人脉稀缺，加上残忍的教育方式，昂流的不理解与处处作对，他应该更孤独吧！习惯了做什么事情，都不告诉别人太多的理由，习惯了把别人犯的错往自己身上扛。
　　或者，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表达。因为他一直被要求着冰冷的，只有冷酷无情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皇家主事者。自小到大，除了冰冷，不该有其他的感觉。
　　一瞬间，我觉得他很悲哀。
　　他终究只是一个人，是人，都会寂寞的。
　　如果环境不允许，只能否定那种孤独的感觉，只是，再怎么否定，那种苍凉的寂寞已经被烙在心底，时时发疼。
　　第一次，我把这个冰冷的男子看得这般清晰明白。
　　心疼他。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或许已经没有时间了……
　　等待我的是地狱……为什么是地狱呢？
　　像我这样的人只适合去地狱吧！
　　过去，我是个任性的笨蛋，做了很多错事……

　　刚刚想合上酸涩的眼，安静的等待属于我的最后结局，一双温暖的手却抓住了我的腰，一股力量将我下坠的身体往上拉。
　　“不是告诉你，不要被他们骗了吗？鬼最会骗人了，特别是在距离冥府只有一步之遥，却永远也到不了彼岸的这里。那些家伙很贪心的，希望多拖一些人变得跟他们一样。”冰冷的嗓音中透着无法忽略的温暖，我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落到皇莲的怀里。
　　明明知道这下情况有点危急，我还是忍不住不顾一切的扒开他胸膛的衣服，好好的！伤口愈合了！他没事了！
　　颤抖的手指刚刚触上他温热的脸，又因为害怕马上避开了：“你……没事了？”我涩涩的开口，声音的不稳定连自己听了都心惊。
　　第一次，皇莲把我逃开的手拉回他的脸上。
　　多么温暖的感觉……他还活着啊！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我没事，谢谢你救了我！”他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
　　只是简单的上扬嘴角，却可以让一个人的表情改变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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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也会笑啊！太好了……
　　救他时的辛苦我已经全部忘记了，心里瞬间涌起的除了喜悦外没有别的了。
　　连自己现在所处的危险环境都忽略了。
　　“不过，我们得快点走！铃铛已经先走在前面帮我们开路了，再不走，门就要合上了，这边的世界又要变回混沌的黑暗，我们是活人，与这个世界不合，如果不能及时跑出去，只能跟着这世界一起掉到无尽的黑暗中。”
　　皇莲抱着我，开始在水面上飞行。
　　“好象演电影，有点超人的感觉！”我没有一丝害怕，还心情大好的开起他的玩笑。
　　“是气。只是现在你看不见，我做了一层类似桥的气铺在水面上，所以我就像踩在地面上一样，可以奔跑。”
　　“没关系吗？你身体刚刚好，就这么损耗体力？”我有点担心的问。
　　“没事，我的力量比受伤前还要强。这里，对我的身体来说非常好……”
　　我回头，看见后面的湖水和浓雾开始化为碎片，被大片的黑暗吞噬，那黑暗像是张开的巨网，不断向我们蔓延，皇莲的速度很快，即使抱着我，依然比那片黑暗吞噬的速度快一些。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们面前除了一条路外，其他全部都是一片黑暗。
　　虚无的黑暗。
　　远远的地方，有白光闪烁。
　　还有铃铛声，断断续续的响着，像是在提醒我们不要迷失方向。
　　“快到了！很快我们就没事了！”皇莲摸摸我的头说。
　　在那光亮越来越近，近到几乎投射在我身上时，我忽然感觉那片黑暗中有一个熟悉的感觉。
　　我努力眨眨眼，想看清楚在那片混沌中，究竟有什么。
　　在身子完全进入光亮前的一刻，我终于看清楚黑暗中的那个人影。
　　熟悉的人。
　　明明视线模糊，但我知道那个人是奈奈！
　　她笑着对我摆摆手，隐约听见她的道别：“对不起，我不能继续陪你了。再见！阿零！要好好活下去，连我的份一起！”
　　一如初见时轻快的笑声，好象过去发生的事不过是一场梦。
　　我想挣脱皇莲的怀抱，追过去认真看看她的模样，只是，不过一瞬的事，我们已经站在迷雾森林的一角，身后哪有什么黑暗，除了树还是树。
　　迷雾森林的传统景色。
　　刚刚的那片黑暗，那个神秘莫测的世界，已经不在了。入口或出口，更是无迹可寻。
　　恍若一场梦，但我知道那是真的。
　　原来，之前帮助我离开那些妖花的声音确实是奈奈，还有刚刚那个身影虽然模糊，但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奈奈啊……她竟然一直陪在我身边……
　　一瞬间，热热的液体涌上眼眶。
　　我抑制不住的呜咽起来。
　　过去的事像快速倒带的电影在我脑海里重播，什么愧疚感，怨恨，不满，伤心忽然像被吸尘器全部抽走一般，只剩下难以言喻的情感在胸口不断回荡。
　　眼泪，鼻涕，混合着先前沾到的血水一起流下。
　　我知道现在一定是又狼狈又肮脏，还很丑。
　　我不想去形容自己究竟为什么哭，很复杂，又很简单。
　　我不想去描述自己内心里的情感，很复杂，也很简单。
　　只是大哭一场而已。
　　有时候，很多事情不需要理由。
　　皇莲和铃铛似是知道了我的心思，一个只是静立在一旁，另一个只是取出一块方巾，拭去我脸上的污物，理顺粘在嘴角凌乱的发丝。
　　奈奈……奈奈……
　　是朋友，又不只是朋友。
　　或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一个叫奈奈的女孩，与我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
　　无论悲伤或快乐的回忆。
　　只是我和奈奈共同的曾经。

　　“走吧！”好不容易等心情平静下来，我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痕，对着皇莲说。“我想帮助皇家，请你告诉我，我可以做些什么！”
　　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这次不会再有一丝动摇。
　　皇莲听到这句话，又一次露出那种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对着我伸出手：“谢谢！我们回去吧！”
　　我把手放在他掌心，心又揪在一起。只是这样就让他那么高兴，原来，他已经这么寂寞了……以前，为什么我看不破他的伪装，还以为他是个很坏的人？
　　虽然他比我强，但我想保护他。更准确的说，我想认认真真的保护一个人，这也许是我赎罪的方式。学会坚强的活着，学会珍惜别人，学会接受别人的珍惜。
　　而道莲……回想起昔日那个站在阳光下的少年，嘴角总是挂着一抹倔强的笑容，我的心里不免有一丝失落。
　　只是，既然已经做出抉择了，这次我是不会再回头。或许，道莲你早有预感了吧，我们注定要成为敌人。这时候的我，已经没办法抛下皇家，抛下皇莲，他们帮了我太多太多。
　　即使，我的心里，对你……
　　你的温暖，曾是我渴望的，我以为那些可以温暖我。
　　那也只是曾经了。
　　过去已经过去。
　　长痛不如短痛，我们注定无缘在一起。
　　皇莲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喜悦，会是我努力的理由。
　　皇莲抓住我的手一紧：“这次，你真决定了吗？如果，你已经选好了，我绝不会放你回头了。”
　　“恩！我会一直跟着你走下去的！”我对着他一笑，不再后悔，不再埋怨。

遗忘的世界

“你们都是傻子，这叫我怎么放心呢。皇哥哥，铃铛永远不会丢下皇家的！请你相信，铃铛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皇家。”铃铛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愧疚的说。
　　皇莲释然一笑，这一天，或许是他生命中笑的次数最多的一天。
　　因为，他可以预见，有些包袱，终于可以安心的卸下。
　　“我从来没怪过你，没怪过昂流，做过的一些事。皇家的人，都是别扭的家伙，总喜欢做一些事来掩饰自己的真心。我既然作为皇家的主事者，早就有这样的准备，别扭的人总会在无意中伤到一些人，我自认为自己的承受力很强，所以伤的是我，没关系的。我早就准备好承受这一切的。只是，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把皇家这样悲哀的命运，能力交替的方式在我这代就结束，有些事本很简单的，是你们想多了，才让它变得复杂。现在，还不晚，我们一起努力吧！”
　　“皇哥哥，对不起……我……”铃铛急急的说，心里有一丝不安。
　　“没事的，不用说，我都知道的！”皇莲制止了她即将要脱口而出的话。
　　我看着这样的皇莲，心跳得厉害，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他，似是已经做了什么决定？
　　总觉得，他似乎会突然消失，一去不回。
　　我跟在他们后面，向着皇家方向走去。
　　雾气里，他的身影变得轻飘飘的，看不清楚，似是随时会没掉一样。
　　“喂！皇莲！”我轻唤。
　　“嗯？”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你的命是我好不容易救回来了，没有我的允许，你可不要随随便便又为了谁把它丢掉了！”我喳喳呼呼的嚷嚷，但话语里的关心还是掩饰不住的流出。
　　“你放心好了，别忘记了，我的能力比道家的人强多了，我不会有事的。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吧，好好保护你的命。你不像我只有一个人，你身后有很多人关心你，你死了的话，他们会难过的。”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笑笑，暗暗决定，一定要盯着他。
　　笑脸，用来包装痛楚。
　　眼睛，用来见证孤独。
　　装酷，投降就是侮辱。
　　成就坚强的痛苦。
　　我知道，他是这样的人。皇莲，你要我怎么办……越是将你看得清楚，我的心里越是难受。心里满满的都是不舍，现在的我，几乎可以放弃一切，只希望你不要再这样孤独地撑起一切了。
　　“你死了……我会很难受的……”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说出这样暧昧的话，我惊讶得捂住自己的嘴，走在前面的皇莲身体也立刻僵硬。
　　“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最好不要随便讲。”他冷冷的说。
　　“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再死。”我弱弱的解释。
　　“有战斗，就难免有牺牲。我也不希望有人再死。”
　　后来的路上，我们再也没有交谈。
　　叮当——叮当——
　　重复的铃铛声，带着浓浓的哀愁。
　　有些想法突然来袭，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生出的。

　　皇家大宅——
　　才刚刚踏上台阶，我们就发现了不对。皇莲神色冷峻地推门进去，却见满屋鲜血。开车的司机大哥，负责杂事的管家婆婆，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与皇家有关系的人，全部倒在血泊中，几乎都是胸口被利器刺穿而亡。这样的伤口，莫明的眼熟。熟悉得让我心惊……难道是……
　　“皇哥哥，死的都是家族旁系的成员还有一些为皇家服务的人。”铃铛检查完现场情况后，冷冷的说，“幸亏我早有预料，直系的人早就先安排他们转移到其他地方了。想不到道家的人这么耐不住性子，果然趁着我们救你的时候攻过来了。”
　　“为什么不把其他人也转走？”绷紧的脸，又回到那个皇家的冷酷主事者的表情了。
　　“来不及。门开的时间有限，我只能以大局为重。何况，如果皇家大宅里空空如也，也骗不到鱼儿上钩了。”铃铛的话听起来非常无情。
　　皇莲的拳头握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握紧。
　　“也好。我一个人，也可以应付他们。”皇莲一扭头，看着大门处忽然出现的阴影。
　　隐约可以听见，有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多，似是一群人包围了皇家大宅。
　　我跟着转头，却见道婷搀着道婆婆站在皇家大宅门口，背光的身影散发着浓浓的杀意。
　　“皇莲，你这个十恶不赦的恶徒，为虎作伥，妖法伤人，驭鬼杀人，我道家今天终于可以替天行道，除去你满门恶徒，还世间清静！”她手上的拐杖重重一跺，发出强大的灵力，震得墙壁窗户发出咯啦咯啦的响声。
　　地板上出现一道深深的裂缝。
　　皇莲架着我跃到安全地带。
　　明明是满口仁义道德，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我却觉得道婆婆脸上的表情充满了私欲。
　　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为什么要抬出那么高的架子？
　　世人无人能摆脱欲望的纠缠。
　　位高权重者更甚。
　　为什么，有些人总是喜欢用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掩盖自己贪婪的欲望呢？
　　皇莲的发出讽刺的冷哼：“就凭你？老太婆，你明知道，你这把老骨头已经没有多少能力了，加上这里所有的道家门徒也及不上我。刚刚那下骗骗别人可以，但这是皇家，这里的磁场本就适合我，而你，现在怕是对这浓厚的鬼气，已经感觉到负担了吧？即使我不出手，铃铛也可以收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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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出手的人是我？”道婆婆得意的大笑，“你一定想不到，我们道家年轻一代，已经掌握了可以与你们皇家媲敌的力量了吧？吃了百日妖，食魂兽的核，加上白骨剑，带着这些东西，在阳极阴心之地修炼7天的道莲，恐怕会让你很头疼吧！”
　　话音刚落，她就侧开身子，让后面的人走出来。
　　来人缓缓走近，近到没办法让我假装看不清那张脸，近到没办法让我假装陌路人。
　　刹那。窒息。
　　“道莲？”我低呼，心，开始剧烈抽痛。
　　是他，又不是他。
　　“好久不见，零。”冷酷的笑，没有一丝温度，“你我终于还是成了敌人。既然你已经决定助纣为虐，那我只好除去你了！”
　　眼底，没有熟悉的情波流转。
　　只有，认真的杀意。
　　以及恨意。
　　浓浓的，化不开。
　　比爱更甚。
　　我身体僵硬，却还骄傲地挺直背脊，惨淡的一笑道：“是啊！我们是敌人了！我拼死，也会保护皇莲的！我不允许任何人再伤他，即使是你也一样！我，站在皇家这边！”
　　决绝的话已经出口，再也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皇家与道家，正式决战！
　　私心里，曾经傻傻地期望，即使成为敌人，昔日那个少年，依然会带着暖暖的笑容，站在我面前。即使刀剑相向，即使立场不同，他的本质，还是那样阳光灿烂。
　　他眼底的恨意，分明告诉我，是我毁了他的美好，是我把他逼至今天这样冷酷无情的地步。
　　只是，能怪我吗？
　　我无能为力。
　　我始终不明白，皇家和道家究竟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需要这样死死纠缠。
　　就好象，曾经道圭与铃铛不明白，为什么彼此明明相爱，却非得变成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我也不明白，我和道莲，曾经有过那样快乐的回忆，曾经他许诺过绝不伤我，而今日，他却毅然拿着剑指着我的眉心。
　　只是因为仇恨吗？
　　为什么要有仇恨？
　　无论我，或是道莲，或是皇莲，甚至铃铛，道圭，昂流……我们难道就活该如此，我们难道就是生生做错了？
　　何错之有？
　　恨意，原来真的可以杀死很多东西，多么没有道理的存在。
　　道莲，你我终于还是渐行渐远。原来，再次见到你温暖的笑，终于只是我的奢望。
　　每天，都有梦在心里面死掉。
　　时间，是一块橡皮擦，把过往的一切全部擦去。
　　日已逝，心已变。
　　就如旧爱，有天总忘记，当初竟以为爱到死。
　　人心已变……
　　你变了……
　　我也变了……
　　道莲，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吗？
　　我们已经变成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敌人。
　　不共戴天！


　　零——百鬼夜行　 第十四篇　生死的界线　 完



　　【零——百鬼夜行　大结局篇：我们，然后……】

　　道莲的剑直指我的眉心，挟着森森冷意。
　　举手。挥剑。
　　落。
　　劲风。
　　破！
　　皇家大厅里的地面全部被剑气撕破。
　　周围的道家人在道莲出手前，就已经做好防护准备，结界中的他们毫毛未伤。
　　而我，则安全的落在皇莲怀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跃到吊灯上，张起巨大的结界。而铃铛，自然也早就晓得如何保护自己。
　　又是我最弱。或许我是累赘。
　　“你安心和他战斗吧，放下我。”我在皇莲耳边说。
　　“不要担心，现在你就像是我的电池，力量的源泉。”皇莲一边说，一边把我紧握成拳的左手摊开。“你看，这是证明。在那个世界里，自你干脆的把血输到我的身体里，你的身体也发生变化了。难道，你不觉得，即使在皇家，现在你也能清楚的看见铃铛吗？不是只局限在迷雾森林那个特殊区域里。现在的你，力量不再像以前那样互相冲突，你的体内，已经没有道家的正力，只有我们皇家和鬼域里带出的负之力。你试着运气，难道没有感觉力量比以前更通畅了？两股力量不再互相制约，而是融合成了负力，现在的你一点也不累赘，其实很强。只是用不习惯罢了。”
　　我看着自己掌心正在凝聚成形的光球，有种不实在的感觉。
　　现在好象是在战斗中吧，为什么皇莲还可以这么跟我聊天教我用新力量呢？难道他就觉得道家的人不会借机攻击吗？
　　“那个……道家……”我指着他背后，数个带着劲风和强大灵力扑上来的黑影，震惊得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哦，你不提醒我还忘了。”他无所谓的耸耸肩，轻轻一弹指，四周接连发出砰砰类似爆炸的声响，那些迅速逼近中的人影在半空中像烟花般绽放，身体爆裂，零碎的血肉缓缓下落。
　　皇莲的落在他额上，在他眼睛附近制造出一小片阴影。瞬间，我好象又看见初见面时，那个带着神秘危险气息，嗜血的D。对了，他对敌人总是无情，并且玩弄于鼓掌。
　　看见这样杀人的他，老实说，即使知道情有可缘，现在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我还是感觉到些微恐惧。
　　我不喜欢杀戮。一直都是。
　　“他们完全不是我对手，别怕。我们继续学习。”他抓着我的手，继续指导我如何发力。现在，我已经成为他眼中值得信任的对象吧！我已经被列为皇家的一分子，所以他才会如此心无芥蒂的对我好呢。

遗忘的世界

我努力不让自己的注意力被皇莲身后血花四溅的场面影响，铃铛已经开始动手了，释放出的鬼气惊人，震得房子咯咯作响。
　　明明人数上，道家占了绝对的优势，但势力上，彼此的差距还是太大。不知道为什么，道婆婆，道莲还有道婷这几个道家的主力眼见自己的人马一直减少丝毫不心惊，反而依旧好整以暇地旁观着我们的打斗。
　　更准确的说，是看着道家的徒弟上来送死。
　　扑上来。
　　破裂。
　　血肉横飞。
　　重复再重复，、。
　　皇莲始终气定伸闲，明明是在教我正确使用力量，但是，眼角的余光却是落在始终站在门口的那几个道家人身上。
　　隐约透着寒光。
　　一瞬间，我有些明白了。
　　他们是在比，看谁更沉得住气。高手对决，不是先攻就先赢的。胜利的机会往往需要等待。
　　我手上的光球越来越大，渐渐到了我无法掌控的地步，汇聚的灵力造成了一股小小的旋风，自我掌心发出，吹乱了我的发，逼得我的身子开始左摇又摆，几乎要掉下那个吊灯，光球几欲脱手。
　　“顺着我的力气，丢下去！”皇莲的声音在我耳畔重复，他的双手覆在我的双手上，引导着我将刚刚创造出的光球丢下去。
　　丢下去。
　　我忽然愣住。
　　那下面道家的人呢？
　　“轰隆隆——”巨响，整个皇家大宅震动。
　　疯狂震动着，像是发生了六级大地震。
　　石头纷纷落下，混合着飞扬的尘土，有些落在我的头上。
　　我的视线被尘土模糊。
　　感觉腰间一紧，我又被皇莲抱着在下落的石块间飞速的穿行。
　　“铃铛？”我喃喃问。
　　“别担心，她没问题的。”
　　老实说，自己创造出的那个光球有那么强的威力，吓了我一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粉尘终于渐渐散去。
　　皇莲也放下了我。
　　视线开始清朗起来。
　　我们站在废墟上。而这堆废墟，就是原本的皇家大宅。
　　铃铛已经站在我们身后。
　　而眼前，不过五米的距离，道莲，道婷还有道婆婆神色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道莲手中那把白骨剑剑身散发出的诡异气息和灵力比刚刚强了一倍。
　　压迫感在沉默中发酵。
　　至于其他的道家人，没有任何意外，他们已经被埋在这堆废墟下，连呻吟也来不及发出半声。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快的身手，可以迅速在房子倒塌前逃出，更不用说制造结界抵挡砸落的石块。
　　“道家的正义之士心好狠啊，明明有能力制造出足以保护刚刚在屋子里所有道家子弟的结界，却不做，是为了保存灵力吗？”皇莲出口的话充满讽刺。
　　“当然，道莲的灵力可不是为了这些垃圾浪费的。何况，在来之前他们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死了。因为白骨剑的启动，需要充满阳气的人的魂魄为饵。能为道家与皇家的圣战捐躯，为我们的胜利奠定基础，他们应该觉得光荣。”道婆婆冷冷的说。
　　“那也好，既然闲杂人等已经不在，就剩下我们几个，现在可以面对面的对决了吧？刚刚在下面看了那么久，老太婆眼睛不酸吗？我的弱点若这么容易被你看出，那多没意思？或者道莲少爷是想等着我来解释，为什么你手上的莲花印记会变成黑色，而我的却变成了红色？”
　　“没必要解释。”道莲说着举起剑。
　　“你从不好奇，为什么道家这么执着于战胜皇家，得到这片土地的所有权。老太婆一直逼你除掉零是为了什么？你也知道吧，他们依旧有事瞒着你。即使你是名义上的道家现任当家，其实也不过就是老太婆的傀儡而已。你自己心里清楚的知道这些，否则，现在你的表情也不会这么迷茫了。”皇莲认真的说，他似乎想透露什么事给道莲，但又无法明说。
　　“我不好奇。为道家繁荣尽力是每一个道家人的责任。”道莲握紧白骨剑的手关节泛白，青筋一根根暴出。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手上一模一样的莲花印记颜色会互相颠倒吗？”皇莲不理道莲无声的拒绝，依旧说着，“那是因为我们的心情变了，性质变了，立场也变了……你还不明白吗？难道要我清楚的说出口？”
　　“住口！”皇莲挑衅奏效，道莲先出手了，这或许是年龄阅历和经验的差距，永远也弥补不了。
　　两股完全相反的强大灵力对抗，制造出强大的气流，风成了旋涡，卷起尘土，淹没两人的身影。
　　又是强烈的爆炸声。
　　两道缠斗的身影迅速分开。
　　两人看似都好好的，站的姿势一如刚刚动手前，只是道莲的脸颊上多了道鲜明的伤口，鲜血慢慢滑落。
　　而皇莲的左袖摆缺了一大片布料。
　　势均力敌？
　　或是皇家更胜一筹？
　　道莲一抿嘴，伸手抹去脸上的鲜血，举起剑准备再次动手。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强强对决，自然完全看呆掉，只是傻傻的站在铃铛制造出的保护结界内，看着两个男人的斗争，却没有任何虚荣，担忧或愉悦。
　　甚至，心痛。
　　心痛得厉害。
　　不知道是为哪方。
　　心脏一抽一抽的。
　　余光一瞥，注意到一个黑影的急速逼近，我立刻下蹲，闪身，向后连跳数步。
　　“噢？反映变快了，皇家人把你训练得不错嘛！”道婷甩了甩手道，三张写满恶毒咒文的符纸牢牢插在我原先所站的石块上，坚硬的石头开始迸裂，裂缝扩大，直到石头被分尸，那符纸才悠然地飘落。

遗忘的世界

能把符纸插入石头，足见刚刚她使用的力道。
　　而且符纸上那连窜恶毒的咒语让我和道莲的眉心同时揪紧。
　　“我不是说了，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对她出手。她，我要亲手杀死。”道莲冷冷的对着刚刚偷袭我的道婷说。
　　“你是傻子吗？人家都已经投靠皇家，跟皇莲眉来眼去，你侬我侬，你现在还指望着人家回头？”道婷只要一涉及道莲的感情问题，就变得歇斯底里。
　　“没有。我没想过她会回头，我说过，她已经是敌人。只不过，我希望我们俩之间的恩怨，由我们俩自己解决。”我注意到，道莲的眉心在刚刚道婷说那番话时皱得更紧，这句话，不知道是用来说服旁边的道婆婆，道婷，还是他自己？
　　或者，是说给我听的？
　　我不知道。
　　皇莲似乎越战心情越好，他又一弹指，刚刚道婷攻击我的那整只手臂立刻与身体分离脱落。
　　断了。
　　被皇莲的灵气还是什么弄断了，我们没人看清。
　　泥土地上立刻汇集了大滩的鲜血。
　　道婷的脸色立时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也顺着她脸型的轮廓下落。
　　不过她始终咬着牙，没发出一声呻吟。
　　她，确实是个硬脾气啊！
　　“我这人向来喜欢公平礼尚往来。”皇莲的嘴角咧出一抹嗜血的微笑，隐隐可以感觉到，他要发怒了。“这个，是你偷袭我的人的回报。零，已经属于我皇家的保护范围。不是你们道家的伪君子们可以动的！”
　　道莲正要反击，皇莲却扛起我，转身向迷雾森林深处奔去。
　　铃铛立刻跟上。
　　而我，则觉得莫名其妙。
　　“迷雾森林的环境，对我们有利。”似是知道我在想什么，皇莲解释。
　　只是这样吗？
　　为何我的心里隐隐升起越来越多的不安？
　　道莲立刻反应过来，对我们紧追不舍。
　　道婆婆拉着道婷也跟上，在我们不知道的角落，她熟门熟路的，在进入迷雾森林后，立刻放下道婷，向着与道莲追击我们不同的方向走去。
　　“婆婆……你……要去那做什么？”汗落得很快，道婷的衣服已经湿了一片。
　　道婆婆没有说话，只是稍微发了点力，用灵力暂时止住道婷伤口处不断流出的鲜血。
　　她没说话，只是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向着刚刚前进的方向继续深入。
　　“婆婆……”
　　很快，道婆婆的身影消失在浓浓迷雾中。
　　丢下道婷独自与疼痛搏斗。
　　雾，越来越弄了。
　　我感觉很奇怪。
　　之前，迷雾森林的雾有那么浓吗？
　　浓得就好象，我在鬼域里见到的一样。
　　这是迷雾森林吗？
　　还是已经成了鬼域？
　　不过几小时，为什么和刚刚差那么多。
　　我刚刚想提醒皇莲注意这个皈依的情况，但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我们两的身体都在瞬间变僵硬了。
　　“哥哥……”昂流的轻笑声飘来，忽远忽近，飘飘渺渺。
　　却看不见他的身影。
　　“我帮你把门打开了哦……这么浓的雾，很适合做那件事哦！难得人都到齐了，谁当主角谁当配角，我已经不想由你决定了。游戏，应该由我来制定规则。”
　　“哥哥啊……门开了……就关不起来了……”
　　昂流的话，终于让我心跳如鼓。
　　不安！不安！不安！
　　危险的信号一直在重复。


　　他所谓的哥哥，一直是皇家最强的象征。他的存在，一直只是作为皇家长老们找来的替补品，远远及不上由前任皇家当家找来的那个孩子重要。原本，他应该作为提升皇莲力量的食粮，被杀死。
　　应该感谢那个人的善良大度吗？他才能够活到今天。
　　他们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皇家力量延续的办法本就与血缘无关，这是只认同力量和强者的家族。
　　他一直看着他背影，那个名义上的哥哥，不管怎么赶也赶不上。
　　又妒忌，又憎恨。
　　不管自己做什么，他的情绪总不会有太大的起伏。即使是重重的伤了他，差点取了他的性命，他看着自己时，那双眼睛里依旧平静无波。
　　平静到冷酷。
　　好象自己不管怎么做，都无法动摇他。
　　他想撕裂那张平静的脸，看着他变扭曲。
　　昂流在迷雾间冷冷地看着奔跑的皇莲，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
　　欧阳零啊，她是个契机。自她出现以后，他去找了一些被隐藏起来的秘密，终于明白她存在的意义，也明白为什么皇莲对她是那样的小心翼翼的别扭。
　　既然打算隐瞒到底，为什么又要让他发现呢？那个秘密啊……这不是给他机会来毁灭这一切吗？
　　无论道家，皇家，或是其他什么。
　　很多年以前，在迷雾森林，面对着食魂兽时，他知道了一个秘密，一个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秘密。自那次，他痴狂地笑过后，他的脸上就习惯性的带上那样虚伪的微笑。
　　那个秘密，时不时冒出来，在他心头上刺一刺，叫嚣着逼自己去做某些事。
　　只要笑，皇家的长老们就会以为他是无害的。只要笑，他更容易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一直在计划着，有一天，能够实现那个心愿。
　　他知道，自己不如皇家的其他人那般清心寡欲，他想要的东西向来一定要弄到手，如果得不到，那他宁可毁掉。

遗忘的世界

　他打开那扇门，布好开始的机会，接下来怎么走，就全看那几个人了。现在事情的发展，一如当初所料。
　　呵呵，真是好笑！
　　昂流扬起手，手中隐隐出现几道符，正准备将它们燃烧起来，洒向迷雾中，却发现自己的身后多了道硬物。
　　冰凉的，紧贴昂流背部的肌肤，带着掩饰不了鬼气和怨念。
　　“昂流少爷，请问你这又是准备做什么？”铃铛冷冷的发问，此时的她看起来异常森冷，毕竟她已经是有千年道行的厉鬼，即使是皇家人，见了她都要礼让三分。
　　昂流知道，自己和她打起来，胜算是五五分。只是，第一次开门，没有她的帮忙绝对做不到的，所以，他自然要用一些东西引诱她。
　　他可以别人不知道的秘密，这是他的特殊能力。
　　在被皇家长老找到前，他自出身起就有的能力。他可以听见别人内心的想法，这个别人的范围，随着他进入皇家，其他方面的能力的提高，这个范围扩大到了与人只有生死之分的鬼。
　　皇家没人知道他有这个能力。
　　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本钱。
　　而铃铛的秘密，在很多年前的某一天，她一如既往的去了某个地方回来时，被他发现了。那是她的欲望，一个藏得很深的欲望。
　　“没做什么，不过是帮你把门开得更大一点而已。”昂流无所谓的笑笑说，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必要再掩饰自己了。
　　“你答应过我，绝对不会伤害到皇哥哥的。”铃铛愤怒地说，“我一直帮你做事，不代表我会背叛皇家，背叛皇哥哥。”
　　厉风夹着鬼气扑面而来，铃铛的面孔变得狰狞，她的胸口开始渗出血迹。
　　“别生气啊，一生气就回到你死时的样子了，即使你有好多年没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也该明白那样子会吓到人啊！”昂流依旧笑得无害，若不是熟悉他的人，真会以为面前所站的这个少年是一个心灵清澈的天使。
　　铃铛按住胸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知道，自己那么深的道行，发怒起来与昂流打不要紧，怕只怕会让这个空间更扭曲，在扭曲的空间里，那些人的安危就无法保证了。
　　“你为什么违背承诺？你该知道，与鬼订下约定，违背承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昂流少爷不要认为自己是皇家的人，铃铛就不会动手。虽然很多年没有吃人了，但是吃掉像你这样自己送上门有能力的术者，我还是非常乐意的。”
　　“我没有违背承诺啊，我只答应你不取哥哥的性命呢！但我没说过，我不会伤他啊。何况，只有让他变虚弱一点，你才有机会突破防线开门啊！要不，他一直身体健康的守着门，我们永远也无法成功的。话说回来，铃铛啊，上回你失败了吧！在欧阳零救哥哥的时候，你去找他了吧！道圭的灵魂，你不是千百年来心心念念，想的都是把它的魂魄从地府里拉出来，阻止他投胎转世，要让他和你做鬼夫妻，永远的相守下去吗？”
　　铃铛一个怔忪，喃喃说：“我进不去……还差一点点而已……最后的入口，我怎么也找不到。”
　　“所以，现在我是在帮你啊！把门开得更大一点，这样不是更好吗？而且，游戏也会变得更有意思啊！”昂流看着追着皇莲而来，在浓雾里找不着方向的道莲，以及摸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的道婆婆，嘴角又绽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刚刚说那些话时，他离铃铛离得很近，近到可以闻到铃铛身上的尸腐味。看样子铃铛真的很生气啊，虽然没有变回死时的模样，但以前她最讨厌小心掩饰的尸臭味还是不觉露了出来。
　　即使修炼千年了，还是会生气啊！
　　人和鬼都一样，涉及到自身的欲望，就容易失去控制呢！
　　“你是想骗我吗！”铃铛突然清醒过来，直直盯着昂流，“这和我们当初说的不一样。你想要的，不只是打开鬼门，借鬼门附近的厉鬼一举除掉所有的道家人，让皇家成为最大的灵力世家，让皇哥哥登上最强术者的宝座，从此皇家脱离以前总是活在黑暗里的历史，终于可以正常的出现。你现在似乎根本没打算把事情引到那个方向！”
　　铃铛顿住，想了一会，面色又变得阴森狰狞起来，咬着牙道：“从一开始，你以杀掉皇哥哥为目的！你想取代他！皇家历史上，本家从来都只有是一位由长老或前任当家选定的继承人。惟独那次发生了意外，有了你和皇哥哥两个准继承人。本来，在决定由皇哥哥当继承人后，你就该死去的！是皇哥哥和前任当家心软才让你继续留在皇家本家，没想到你心肠这么歹毒，这么多年乖乖去执行任务，甘当皇哥哥的绿叶，不过是在找机会取代他，以报你以前被皇家忽视的仇恨！我怎么会没想到这点，还傻傻被你利用，从一开始就是你计划好了的吧！你以为现在既然我已经发现了，还会放过你吗？我铃铛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鬼，我的任务就是守护皇家和每一任当家，我绝不允许你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伤害皇家筋骨的事！昂流少爷，你应该明白，以你的能力，跟我打是没什么胜算的！”
　　“女人啊，一涉及到爱情就特别不理智，无论生死都一样。铃铛，若你没有私心，想去找到机会去地府拉回道圭的魂魄，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做什么事。不过，你误会我了，我从来就没想过杀了皇莲！谁都想杀他，惟独我，是绝对不会取他性命的！”昂流敛去笑容，认真的说，“你根本不知道，哥哥他在打什么主意。至于奈奈的死，或许是为了将注定的那一刻引导出来。道莲，欧阳零，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一起进去的。我开门，不过是为了加速那一刻的到来。”

遗忘的世界

　说完，他露出一抹笑容，感觉似是松了一口气，又似是等到期待已久的解脱：“至于我，也是那一刻的配角，我也非去不可！”
　　昂流手上的符纸已经开始燃烧，他手一扬，将它们丢到空中，符纸渐渐没入浓雾中。
　　铃铛可以感觉到，雾似乎比刚才那下更浓了一些。
　　明明是白天，这里的天色，却已经开始渐渐暗了下来。
　　“昂流少爷，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铃铛狐疑的问，一瞬间她有些不好的感觉。
　　好象有一种，一切即将毁灭的预感。
　　“盯紧道家的老太婆，别让她拿走‘石头’，否则事情就真的会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了！”
　　“那……你呢？”
　　“我？我要去当一个尽责的配角，光芒万丈，抢尽主角的所有光芒！”
　　那是第一次。
　　铃铛第一次看见昂流少爷露出真心的笑容，灿烂得让人无法直视。
　　在一场华丽的剧幕中，要么饰演光芒万丈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主角，要么，最幸福的便是那最无干紧要的路人甲乙丙丁吧。
　　因为，往往是那些光芒四射神采飞扬的配角，会被施以最惨痛的离刑。
　　一瞬间，脑海里浮起这样的话。
　　“我多希望自己不是这场战争里的那个配角，铃铛……对不起，我没办法辜负道家……他们才是主角啊！我们都是被命运玩弄的配角，玩得越用心，大概，可能，应该会得到更凄凉的结果。”
　　很多年以前，有一个男人对她如是说着。
　　那时候，那个男人的手上染满她的鲜血。

　　浓雾里，伸手不见五指。
　　绸绸的黑，脚步声，不断重复。
　　是我的，还是皇莲的？或者是道莲的？
　　再或者是昂流的？
　　鬼气，迷惑了我的方向感。刚刚听到昂流的声音后，皇莲就放下我，我跟着他的背影一起走入这片浓雾，但渐渐的，他的背影模糊起来，接着就看不见了。我只能够凭着他的脚步声和他的气味前进。
　　只是现在，随着鬼气越来越重，我想在这里抓到皇莲身上那一丝气味，越来越困难。
　　连铃铛的叮当声都听不见了。
　　我又与大家走散了吗？
　　停下脚步，我开始思索，这里，明明就是迷雾森林，但是怎么忽然变得如同当初铃铛带我去救皇莲时的那个地方那样。
　　记得铃铛那时候说，那边是鬼域，已经不属于人间了。只是，迷雾森林以前鬼气虽重，但终究是属于人界的地方，偶尔有阳光透入，雾气也不似现在这么浓。我用力呼吸，接着被突然冲入肺部的鬼气和腐烂的尸臭味呛了一下，开始咳嗽起来。
　　太浓了。不正常的浓。而且，这股气味里有很不好的东西。比起我救皇莲时在鬼域时的感觉更凶恶。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莫非跟昂流刚刚说的什么“门开了”有关系吗？
　　总觉得，似乎一直被隐瞒着什么。道家和皇家的战争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道婆婆那双眼睛里，似乎总是在计算着什么，而道莲，短时间内能力莫名的变强，似乎是用了什么禁忌的方法。道家不是一直标榜自己是正义之士吗？如果道家的力量一直是又正面又阳光的，为什么还会知道那些禁忌的咒术？
　　总觉得，这一切和那所谓的门有些关系。
　　不管了，继续前进总是没错的。
　　我正准备迈开步伐继续前进，就看见眼前的浓雾分开，好几个黑影越来越接近。
　　是皇莲吗？
　　或者是道家的人？
　　“人的味道？自关在这里开始，有好多年没闻到人的味道了？”
　　“门开了？谁把门开了？难道我们又可以出去了吗？”
　　“那就先拿这个人垫垫肚子，再出去找更多更美味的食物。”
　　“这个就不错，我感觉到他身上有强烈的力量……”
　　啪嗒啪嗒——
　　是什么液体低落到地上的声音。
　　我全身寒毛瞬间竖起来。
　　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上爬满鸡皮疙瘩。
　　不是人类！
　　好重的鬼气！
　　瞬间，我看清眼前的景象，三个外表如常人，但身上却散发着重重鬼气，脸上的表情莫名的扭曲，让人胆寒。
　　我忍不住后退几步，却见他们其中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我的身后，凉凉的手已经掐上我的脖子。他裂嘴一笑，嘴巴一直裂到耳后，我看见他的牙齿居然已经全部被拔光了！
　　红色的腥臭的液体自他口中滴落在我的肩头。
　　我用手肘用力一击他的腹部，希望可以借此逃脱他控制的范围。
　　隐隐知道，眼前的这几个有着人的外貌，但身上有着掩饰不了的怨气的厉鬼，不同于以往，不是我能够对付得了的角色。
　　甚至……他们的感觉比铃铛更凶恶！
　　谁知道，我这一击，感觉身手的躯体不同于一般人类或鬼魂的躯体，僵硬的，脆弱的，皮肤薄得如一张纸，骨架也如干裂的树枝，一击就破。
　　喀哒！
　　我听见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鬼魂……不是几乎都没有实体的吗？如气体一般，即使在晚上幻化成人形，也是过分的冰凉，虽如人类一般，但还是有明显的区别。
　　而这些……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们的东西，和我以往的认识完全不同。
　　在我身后的家伙松开了我，我回头，却见刚刚他的身体上被我击中的地方，居然破了一个大洞，肠子内脏自里面嗒嗒流出，但没有鲜血。他破裂的肌肤处也没有血，反而泛黑，一只一只白色的蛆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边蠕动着，一边修补他破坏的肌肤。刚刚没发现，他的手臂上爬满尸斑，似是已经死了很久。

遗忘的世界

我一寒，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立刻想推开眼前的另外两人，手一挥，又是喀哒一声，眼前一个人的头断了一半，耸拉着挂在肩上，她的长发上有着不知名的黄色液体，散发着浓浓恶臭，她歪着脑袋说：“太久没活动了……居然有点不适应人类的身体……”说着，慢慢地举起手，拨开脖子上蠕动的蛆，用力一推，把头推回原来的位置。
　　“是因为这几具是尸体的关系，死了很久，有点僵硬吧！否则这个小姑娘哪有机会挣脱我们！”肚子破了一个洞的那个人抱怨道，我注意到他的洞已经修补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只根肠子垂在外面，只见他用力一扯，把肠子扯断，放到嘴巴里咀嚼。
　　“好久没吃东西了，居然连这样的东西都让我感觉味道不错……”他喃喃地说。
　　我却是一阵反胃。
　　逃！快逃！
　　趁他们现在活动不灵活！
　　隐隐知道，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现在只剩一个家伙挡在我面前，我使出全身力量，一拳击上他的脑门。
　　果然，脆弱得不堪一击。
　　啪嗒啪嗒。
　　他的脑浆迸裂，眼球什么的落在地上，骨碌骨碌滚到我脚边。
　　而我根本顾不上那么多，立刻就逃，一不留神，踩上他的眼球。
　　破裂。
　　浊浊的液体弄脏鞋子。
　　没时间害怕，没时间惊慌。
　　逃！
　　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我脑子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我用力往前奔跑，大口呼吸着，企图在肮脏的气味里找到属于皇莲的那一丝清新。
　　这里是鬼域，又不同一般的鬼域。
　　刚刚那几个不知名的东西身上的味道，如现在包围着我们的浓雾。
　　随着我的深入越来越浓。
　　很臭，充满着恶意。
　　不是一般的怨恨或不甘心。
　　是一种没有理由的恶意。
　　似乎虐杀人类，是他们的乐趣一样。
　　已经失去他们在世为人时的思想，已经不能用常规的厉鬼去定义他们。
　　隐约听见身后的家伙们互相大声抱怨：“你看……都是你说要赶快出来，随便挖了具尸体就跑出来了，这么不灵活，让上好的猎物跑掉！”
　　“能怪我吗？还不是你们说门开了，先出来先有东西吃啊！”
　　后面的争执我已经听不见了，昂流，这就是你打开的门吗？
　　是通往哪里的门？
　　里面有什么？
　　你放出的究竟是什么！你想干什么啊！

　　道莲越走越慢，自刚刚进入这片迷雾后，他就发现不对劲了。这里的气氛不同于以前，刚刚来皇家时，因为婆婆做的路的关系，他们有经过这里，刚刚这里的雾没有这么浓，而且没有这么臭。跟着皇莲的背影一路追来，到现在失去他们的踪迹，好象越深入，感觉越不对劲。而且，自刚刚开始，白骨剑像是响应着什么东西一样，妖气越来越重，几乎快要脱出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甚至反噬。
　　这把剑靠着吸食灵力为力量，跟皇家人用的能力有点类似，婆婆只说这是道家的传家宝，简单的说了当时炼制的方式，却没说在哪炼制。原本他以为只是一柄剑，只要用于正途也没什么，现在看来，似乎不只如此。婆婆似乎对他还有些隐瞒。而且，自己掌心上莫名冒出的那个莲花印记自雾变浓后，就开始变成红色，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灼热的。疼痛的感觉自掌心蔓延到全身。
　　自己所踏的这片土地究竟是哪里？
　　皇家附近有这样的地方吗？
　　这真是原本的那个迷雾森林吗？
　　与道家阳极阴心之地相通的阴极阳心？
　　好象是，又好象不是。
　　血液里有什么在翻涌着，即将呼啸而出。
　　力量，在这里也越来越强。
　　强到让他不安。
　　忽然感觉脚下一重，他低头，看见一个三五岁模样紧紧抱住他的腿。
　　“哥哥……你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哦！”女孩天真的话语里透出的寒意让道莲全身一震。
　　厉鬼！居然赶找上道家传人！
　　不知死活！
　　举起剑，用力往下一劈。
　　不同于以往的厉鬼，本该魂飞魄散，变成一缕烟消失，但女孩的身体却裂成两半，没有内脏，身体里空空的，只看见骨架和牢牢包裹着它的一层表皮。连血肉都没有。
　　裂成两半的女孩依旧喃喃地问：“哥哥，外面是不是有好多像你一样好吃的食物呢？我可以不吃你，你把身体借我带我出去吧！你的身体很有力量，我很喜欢呢！”慢慢的，裂成两半的身体开始靠近，自脚跟开始重合，渐渐又合为一体，只是中间那条明显的缝隙说明了刚刚发生的事不是幻觉。
　　“哥哥……”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在道莲的肩头。
　　臭！
　　这是吃了很多人才有的厉鬼的臭味。
　　甚至比那更臭！
　　道莲虽然心惊，但仍然镇定地挥剑。
　　既然分成两半你可以重新合起来，那把你切成很多片，看你怎么重合。
　　断裂的碎骨和皮肤一片片落在地上，像分散的拼图。
　　见她没反应，道莲刚刚松了口气，接着就听到肉片噗噗在地板上震动的声音，然后女孩子又开始粘合。先是头部，已经拼了一半的脸喃喃地不断重复：“哥哥，带我出去……哥哥，带我出去啊……我要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