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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遗忘的世界

《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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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30:55 | 显示全部楼层
08:00

  难得的阳光洒入房间,玉灵和林君如在客厅照顾着秋秋。十五岁的女孩已经没事了,她在等待钱莫争钓鱼归来。孙子楚回到二楼的书房,那里有他熟悉的历史专业书。童建国和伊莲娜在餐厅里傻坐了半晌。

  “你愿意帮我吗?”

   童建国冷不防地冒出一句话,美国女孩只感到后背一凉:“你,什么意思?”

  “其实不是帮我,而是帮我们所有人——我要你去把叶萧从阁楼里引出来,然后我趁机把他制伏,你再把小枝锁在里面。这样我们就能从她的口中,知道这座城市的秘密了!”

  伊莲娜嘴唇微微发颤:“你要绑架他们?”

  “没错,必须采取这个措施,我们没有时间了!”

  “你有成功的把握吗?”

  “有!”

  说完他从裤管里掏出了那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天花板,仿佛要向三楼的叶萧射击。

  “GOD,你真的要这么做?”

  “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任何人的。”童建国又把手枪塞回了裤管,以免被客厅里的人们看到,“跟我上去吧!”

  他不动声色地走出餐厅,轻轻踏上楼梯,没有惊动林君如和玉灵。伊莲娜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低头怕被别人发现自己惊慌的神色。

  两人悄然走到三楼,并没有什么特别迹象,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童建国断定叶萧、顶顶、小枝三人还在小阁楼内,他闪身躲到阁楼的木门后面,然后打手势让伊莲娜敲门。

  伊莲娜屏着呼吸,双脚颤抖着靠近门前,转头看看藏身门后的童建国,她只看到一张沉默的老男人的脸。

  停顿了几乎半分钟,手指终于敲到了木板上。

  沉闷的声波穿透了几厘米,荡漾在阁楼狭小的空间内。

  门后——三个人同时警觉过来。顶顶第一个揉着眼睛,推了推坐倒在墙底的叶萧。接着是穿着日本制服的小枝,躲到了阁楼的角落里。

  刚刚小憩了片刻,又被吵醒的叶萧浑身疲倦,耳边却依然是恍惚的敲门声。顶顶又连推了他几下,他才彻底清醒了过来,紧张地贴在门后喊道:“谁?”

  “是我,伊莲娜,楼下出事了,你快点下来看看!”

  叶萧刚要打开房门,却又皱起眉头问道:“是谁出事了?”

  “孙子楚!他要自杀了!”

  这句话立刻击中了叶萧的心,作为旅行团里唯一的好朋友,他早就看出了孙子楚的问题,尤其是昨天的反常表现,更让他对那家伙非常担心。

  叶萧呼地拉开房门,只看到伊莲娜一个人站在门外,一时着急而没有注意她的表情。他刚刚踏出阁楼,便感到旁边一阵冷风袭来,再怎么迅速闪躲都来不及了,只感到一记重拳打在头上。刹那间眼前昏天黑地,整个脑子像被悬在空中剧烈摇晃,同时沉沉地撞到了地面上。

  伊莲娜先是吓得尖叫了一声,又重新关紧了阁楼房门,以防小枝她们逃出去。童建国迅速单腿下跪,用膝盖顶在叶萧的背上,使他趴在地面无法动弹,并将他的胳膊反着拧过来,喘着粗气道:“对不起了!我必须要这么做!”

  大脑如同浸入冰水中,叶萧的脸贴着地面,鼻梁被挤得火辣辣地疼,艰难地发出声音来:“放开我!”

  “这全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童建国继续死死地顶着他的后背,冷笑了一声,“放心吧,我会好好审问小枝的。”

  说着他从外套口袋里取出尼龙绳,原来昨晚就已准备好了。他将叶萧的双臂反过来,刚把尼龙绳套上去,叶萧突然奋力仰起头,用后脑勺撞在他低下的前额上。

  头骨与头骨的碰撞。

  童建国只感到额头几乎裂开,立刻摔倒在地上。叶萧终于艰难地爬起来,在伊莲娜的尖叫声中,好几秒钟都没反应过来,毕竟他的脑袋被撞击了两次!

  但转眼之间,童建国就从裤管里掏出了手枪。叶萧赶紧拉开阁楼的房门,在童建国开枪之前逃了进去。

  他刚刚关上阁楼门,门外便传来一声轻脆的枪响。

  童建国居然又向他开枪了!

  顶顶和小枝都躲在阁楼的角落,叶萧的脑袋仍然昏昏胀胀,从旁边搬了一些旧家具,拼命顶住阁楼的小木板门。

  “你又流血了!”顶顶抓住叶萧的胳膊,掏出手帕来擦着他头上的血迹,“我们该怎么办?”

  还没等他回答,木门就被震得咚咚作响,原来童建国开始用脚踹门了,老游击队员如愤怒的公牛,顶在门后的破烂家具眼看就要散架了。

  对方手里还有一把枪,赤手空拳的叶萧不想和人家搏命,而且子弹出了镗就不长眼睛,很可能会伤害到顶顶和小枝。

  就当他决定逃跑时,小枝也冲到天窗下面,指着那束射下的阳光说:“从这走吧!”

  他们又像昨晚那样,叶萧推开天窗先爬出去,再把小枝拉了上来。他趴在屋顶上向阁楼里伸手,顶顶却摇摇头说:“你们快点走吧,我留在这里和他们周旋!我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一起走!”

  “人越多就越跑不远,你们快走吧,别管我。”

  叶萧的手颤抖了几下,只听到下面的木门破碎声,童建国已经冲进来了。他只能把头退出天窗,又把它重新牢牢地关紧,心底默念了两个字:保重。

  独自留在阁楼里的顶顶,只见木门被踹成了两半,那些旧家具也支离破碎,童建国浑身木屑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这凶神恶煞般的男子,举着手枪对准前方,天窗里射入的光束,正好照亮顶顶的脸庞。

  眼角余光扫了扫阁楼两边,他狐疑地问道:“他们两个人呢?”

  “消失了,他们消失了。”

  顶顶回答得异常镇定,表情恢复了佛像般的肃穆,面对锃亮的枪口毫无畏惧。

  “胡说八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被砸过脑袋的童建国,对着顶顶大发雷霆,颤抖的手指随时会扣动扳机。

  突然,阁楼顶上传来“咯噔”一声,他再看天窗便全都明白了,骂出一句“该死”,便也打开天窗爬了上去。

  沉睡之城的太阳洒在倾斜的屋顶上,叶萧和小枝正想方设法从屋顶爬下去,此刻可不比昨夜面对月光的浪漫,身着日本学生制服的小枝,一脚踩碎了一块瓦片,若非叶萧紧急揽住小蛮腰,便要立时摔下三层楼去了。

  总算找到了一根落水管道,叶萧让她先爬下去,他抓着她的身体以防万一。双手双脚都攀住落水管时,整个人贴着外墙往下降去。小枝安全地降落在地面,叶萧也赶紧抓着管子往下爬,正好看到童建国把头探出天窗。

  两个男人的目光撞在一起,童建国大喝一声:“别跑!”

  他说着已完全钻出天窗,在屋顶上举起手枪,扣下扳机——

  “砰!”

  又一记枪声!

  二楼书房里的孙子楚,惊得几乎跳了起来。几分钟前的枪声,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出来,刚刚埋头在一本考古书中,又被子弹的爆炸唤醒了。

  他紧张地走到窗边,只见一个影子滑了下去。他不敢再把头探出去了,退到墙边大口喘息,难道童建国要大开杀戒了?不,难以想象叶萧被打死的样子,或许小枝死在了枪口下?

  孙子楚看了一眼写字台,上面有他从书架里翻出的好几本书,全是历史和考古专业的书籍,还有几本英文版的图书。他觉得这房子的主人——至少这间书房的主人,是搞历史研究或者考古专业的。

  忐忑不安地打开房门,是否该去三楼看看?这时童建国和伊莲娜从楼上跑下来,两个人都像着魔的疯子,转眼就冲到了底楼。

  孙子楚的双脚在二楼颤抖,却又遇到林君如跑了上来,她心急火燎地喊道:“快点跟我下去看看。”

  “什么啊?”

  容不得他犹豫,林君如硬生生地将他扯下楼梯。

  客厅里已没有其他人,玉灵正在二楼卧室里陪着秋秋,孙子楚的胳膊都被拉痛了,嘟囔道:“你又在发神经啦。”

  “找死啊!”林君如把他拉到楼梯后面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我有了非常重要的发现!”

  没等孙子楚反应过来,她拉开楼梯后的一盏小灯。原来底下还暗藏着一个小柜子,颜色和外面的楼梯一样,所以很容易被忽视。柜子已经被打开了,里面放着一叠厚厚的旧报纸。她把最上面的报纸拿到孙子楚面前,报头印着四个楷体大字——

  南明日報

  孙子楚立即睁大了眼睛,如获至宝地将报纸捧起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报纸的发行日期:2005年9月4日。

  正好是一年以前!

  应该也是南明城最后还“活”着的日子,因为自那以后全城就空无一人了。

  “大空城之夜”?

  无数个问题涌上心头,孙子楚的额头冒出冷汗。他深呼吸了一下镇定心情,随即把全部的报纸都搬了出来。

  沉睡了一年多的旧报纸,散发着油墨和纸张潮湿的气味,他费力地将其搬到客厅茶几上,抬起头喘着气说:“没错,确实是非常重要的发现。”

  显然这些报纸是按照时间顺序叠起来的,就像我们家里摆放旧报纸的习惯一样,孙子楚决定从头开始看起。于是他将所有报纸翻了个个,变成最早的报纸在上面,最晚的压在底下。

  翻开第一张报纸,“南明日报”的报头下面,印着2005年1月1日的日期——也许那之前的报纸都被处理掉了,难道这里也有收废纸的?

  如果每一张都仔细看的话,恐怕三天三夜都看不完,只能先看头版头条的新闻。2005年元旦的《南明日报》头条是《执政官元旦讲话,全民达成新年幸福》,下面是全部竖排的繁体字。草草地看了一遍,所谓的执政官讲话,不过是些“今天天气哈哈哈”的表面文章,甚至连2005年南明城的发展规划和未来展望都未提出,只是笼统地要带领全民走向繁荣,继续提高“幸福指数”等。

  孙子楚很快翻到1月2日的报纸,头版新闻同样无聊至极——《南明中学二十年庆典,执政官到场讲话》,看来这里毕竟是小地方,那么点事情都能上头版。

  于是,他又分了林君如一厚叠报纸,两个人同时看了起来,孙子楚看单月的,林君如看双月的,这样效率就高了许多。

  不多久,他们把八月以前的报纸全都翻完了,只是扫扫头版头条的内容,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这张《南明日报》除了字体和版式像港台报纸以外,内容竟和一些地方小报大同小异,无非是领导讲话群众欢迎,也有市议会里的激烈辩论,大体围绕着某条臭水沟的整治,或是医院里出现非法的药品。

  8月23日,头版头条是《走入罗刹之国》。

  这一条立刻抓住了孙子楚的眼球,嘴里轻轻念出“罗刹之国”四个字,那是几乎成为他坟墓的地方,近在身边却又难以琢磨。

  他咬着嘴唇埋头在文字间——

  “8月15日—22日,南明文化院考古小组,首次正式进入罗刹之国遗址。考古小组全面勘察了遗址,进行拍照、录像等工作,并清理了部分已露出地面的文物。罗刹之国系八百年前之古国,围绕这一神秘文明有许多传说,一度被认为是荒诞不经的传说,但在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为马潜龙执政官所发现。

  遗址分为外层城市、内层宫殿、大罗刹寺三部分。考古小组重点清理了大罗刹寺,这座宏伟的建筑堪称东方金字塔,顶端的五层宝塔更是远远超过了吴哥窟。根据考古小组负责人欧阳思华博士介绍,考古小组在20日获得了重大突破,他们发现了寺后的秘密通道,并由此通道进入大罗刹寺内部。欧阳思华等人发现了一间石室,深入大金字塔的中心,室内有一口古老的石棺,装着一具古代将军的遗体。

  考古小组又在石室的后部,发现一座极其隐蔽的密室,欧阳思华第一个进入其中。狭小的密室正中,躺着一具神秘的石匣,长宽高各为20、10、10厘米,表面有古印度风格的护法天王浮雕。经过谨慎的摄影测量之后,欧阳思华用特制的工具,缓缓打开了位于大罗刹寺最深处的石匣。

  石匣里有一尊琉璃酒杯。

  半透明的琉璃杯中,盛满了暗绿色的液体,经过八百年的沉睡仍然鲜艳如许。

  欧阳思华表示,此次发掘的成果非常惊人,考古小组正在持续清理发现的文物,尤其是密室石匣中的液体。”

  孙子楚看完就出了一身冷汗,那大罗刹寺里的密室,他们也曾经进去过,也发现了那个神秘石匣,只不过当他打开石匣的时候,里面却是空空如也,只有一行梵文的咒语:踏入密室者,必死无疑!

  报道里并没有写上这句话,却告诉大家石匣里有一杯绿色液体,光这种描述就让人毛骨悚然。

  报纸上登了一张欧阳思华的照片,孙子楚乍一看觉得有点眼熟,再仔细一瞧却恍然大悟了——原来书房里有一张男主人的照片,正是这张报纸上的欧阳思华博士!

  这栋沉睡的别墅正是欧阳思华博士的家!

  这是巧合吗?还是某个早已预谋的陷阱?

  冷汗出得更加厉害了,他不想再看这天的其他报道,从林君如手中抢过第二天的报纸。

  8月24日,头版头条印着《南明未来,何去何从》——

  “南明建城已三十年,经过全体同胞之胼手胝足,我们已将这座城市建设为新的家园——未来大同世界之起点,值得全民为之自豪并自勉。但是,需要看到南明城的富饶依靠的是什么?除了我们中国人的聪明才智之外,还严重依赖着大自然赐予我们的财富——金矿。

  必须要感谢前执政官马潜龙先生,虽然他已在五年前去世,但没有他就没有这笔财富的发现,也不会有今日的南明城,和我们这些漂泊异域的华夏子弟。然而,黄金终究不属于我们,那是大自然的遗产,终有一天会使用殆尽。也因为我们引以为傲的黄金,使我们被迫封闭我们自己,以免受到外界的侵害——物质的侵害我们并不害怕,而我们恐惧的是精神上的侵害。这也是马潜龙先生给南明城定下的规矩,所有与外界的交流必须警惕,严格控制人员与信息的沟通。

  但在这信息时代的二十一世纪,已没有任何信息能被阻挡在围绕南明城的大山之外了。而我们就像笼中的小鸟,虽然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切,却被禁锢在这小小的监狱中了!

  这才是我们最大的危机!

  是否有人想象过,一旦我们脚下的黄金枯竭,我们还能依靠什么生存下去?越来越多的人口,越来越多的欲望,每天有无数物资运送进隧道,又有无数垃圾被运送出去,诺大的南明城不过是一间制造垃圾的工厂!除了黄金以外它还能创造什么?而黄金并不属于我们!

  南明城如果想要有一个灿烂的明天,唯一的办法就是对外开放。这已经是一个文明的时代了,我们并不惧怕外界的威胁,我们最惧怕的是被世界遗忘,成为自生自灭的野蛮部落,桃花源只是不切实际的梦想,只是用来吸引人们好奇心的梦想。

  然而,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桃源之梦,招徕世界各地的游客们。这将是一个绝妙而宏伟的计划,东南亚深山中的中华之城,地底的黄金诱惑,南明宫殿的景观,山间水库的风光,还有城外的罗刹之国,这些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

  南明的人们,请敞开胸怀迎接世界,世界也会迎接我们!

  看完这篇激情洋溢的文章,孙子楚感到心都有些热了,再看文章底下的署名:“市议员 文振南”。

  不知道这篇文章代表官方的意见,还是这位市议院的个人意见,但无论怎么看都很有道理啊。

  林君如也在旁边仔细地看着,她叹了一声道:“原来,南明城真的是国军残部后代建立的城市,也许爸爸就出生在这附近?”

  阳光,冷冷地洒入客厅,旧报纸上的油墨反射出暗淡的光。

  现在,让我们回到上午八点十五分。

  沉睡之城,寂静别墅,屋顶之上。

  气急败坏的童建国爬出天窗,正好看到叶萧在屋顶上 一晃,他立刻抬起手扣动扳机——又一发子弹射出枪管,此刻叶萧已把头缩到屋檐下,子弹擦着他的头飞过去,近得能感受到弹道灼人的温度。

  他的整个身体迅速滑下去,抓着落水管的手掌全被磨破,他鲜血淋漓地掉到了底楼,还地下是泥土,只感到屁股火辣辣地疼,幸好还没有伤筋动骨。

  小枝一把将他拉了起来,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跑出大门。正好外面停着那辆克莱斯勒,叶萧强忍着疼痛跳上车,捉摸了足足半分钟才弄通电路,将这台没有钥匙的车发动了起来。

  就在克莱斯勒SUV载着他们开动时,童建国与伊莲娜已追出了大门口。童建国万万没想到这辆车居然被叶萧发动了,他还来不及再次掏出手枪,车子已将他们远远地甩开了。

  “该死!”

  童建国如凶神恶煞般咒骂道,同时又看到路边停着一辆菲亚特。没时间再撬门了,他直接从地上搬起一块大砖头,重重地砸碎了车门的玻璃。

  伊莲娜再次被吓得尖叫起来,童建国已拉着她坐进车里,用他特殊的技能发动了车子,猛踩油门往前追去!

  在空旷的南明城街道上,菲亚特不用十几秒钟,时速就已加到了80千米。被砸碎的车窗不断灌进风来,副驾驶座上伊莲娜的头发全被吹乱了,童建国双眼布满血丝直视前方,好像在开着F1赛车,追赶赛道前方的舒马赫。

  很快,又看到了那辆克莱斯勒SUV,正载着叶萧和小枝亡命天涯。

  童建国继续猛踩油门,同时肆无忌惮地按着喇叭。沉睡之城寂静的街道上,充斥着马达轰鸣与喇叭警告。

  前头的叶萧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克莱斯勒SUV连续几个急转弯,差点撞到对面的街角上去。但菲亚特仍在后面紧追不舍,童建国右手把住方向盘,左手握着手枪伸出车窗,对准克莱斯勒的车尾。

  “Shit!你要杀死他们吗?”

  坐在一边的伊莲娜已面如土色。

  “不,我在拯救他们。”

  童建国话音未落,手中的枪声已经响起,子弹精确地击碎了克莱斯勒的车后窗,又钻进车顶的铁皮里。

  克莱斯勒明显摇晃了一下,但又继续往前头开去,至少开车的叶萧没事。

  “算你命大!”

  童建国继续咬牙切齿地追上去,这简直是电影里才有的追车场面,一路穿越了大半个南明城,一直追到那条曾经繁华的商业街上。

  眼看前面是条宽阔的道路,不能再让他们跑远了,童建国再次把手伸出车窗,对准克莱斯勒的车轮又是一枪。

  “砰!”

  这一枪是精确无比,正好击中了SUV的左后轮胎,当场发出清脆的爆裂声,克莱斯勒立即失去了控制,一头撞向大街边上的橱窗。

  失控的克莱斯勒SUV像头史前怪兽,把整面橱窗玻璃撞得粉碎,车身也冲进橱窗里的商场,几个人的耳朵里都是一片稀里哗啦的碰撞声。

  可怜的新光—越广场,沉睡了一年之后又惨遭破坏。

  童建国在商场门口停下了车,跳下菲亚特喊道:“我不信你爆了个轮子,还能从商场里开出去!”

  伊莲娜不敢一个人坐在车上,被迫跟着他跑进商场大门。底楼仍然摆满了各种商品,柜台上闪烁着广告灯箱,灰尘盖住了假人模特,却弥漫着一股坟墓般的气息。

  有一面墙已经被完全破坏了,克莱斯勒SUV就停在那里。左后轮胎的爆裂使它像个瘸子,车上的玻璃全部震碎,车身也被撞得惨不忍睹。

  童建国小心翼翼地靠近它,并注意不被地下撞碎的东西绊倒。他始终平端着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前车门,缓缓地喊道:“叶萧!你逃不掉了!快点打开车门出来投降,把小枝交给我们来处置,否则我一抢打爆你的脑袋!”

  但车子里没有任何动静,童建国更加小心地走到车门前,靠在旁边打开车门,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叶萧和小枝都不见了!

  又一记重拳砸在车门上,显然车子刚刚撞进来时,他们就已经逃下了车。童建国举着枪冲到商场底楼的中央,向四面环视着喊道:“你们出来啊!不要做胆小鬼!快点出来!”

  突然,二楼传来什么声音,好像是某个物品掉下来了。

  童建国立刻做了个手势冲上去,自动扶梯居然还在自己转动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二楼。伊莲娜在自动扶梯前犹豫了片刻,但还是颤抖着双腿走了上去。

  等她慢吞吞地由传送带送上来,早已不见了童建国的身影,只听到空旷的新光—越广场里,充满了不同人的脚步声——是叶萧、小枝还是童建国?抑或是其他幽灵?

  她再也不敢快跑了,每走一步都东张西望。假人模特穿着性感的内衣,婀娜窈窕的身体上,却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她再往上看立刻尖叫起来,原来那些模特全都没有头!

  伊莲娜慌不择路地跑去,却又撞倒了一排模特,那些倒在地上的“女人”,都穿着世界名牌的衣服,宛如盛装出席的尸体。

  脚下又被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倒在模特们身上,感到心脏几乎要碎裂了。当她惊恐地再爬起来,却摸到一个雄壮的“男人”,但摸到“他”的头就立刻停止了,因为这个模特的脸上没有眼睛、鼻子和嘴巴——确切地说是一个没有脸的模特。

  她又一次尖叫着跑开,整个商场已成为了一个大停尸房,那些穿着各种昂贵衣服的男男女女们,宛如被禁锢灵魂的僵尸,说不定何时又会动起来——难道沉睡之城里消失的人们,都变成了这些假人模特?

  好不容易找到安全出口,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狭窄的逃生通道挂着一盏灯,照亮了对面一个人影。

  肯定又是哪个该死的假人,她刚要推开那个塑料家伙,却感到对方的胸口是热的!

  伊莲娜的双手已僵硬了,她感觉自己也变成了僵尸,在这楼梯里看着对面的人。

  灯光照亮了那双眼睛,来自塞纳河畔的眼睛。

  毫无疑问,那是个大活人!

  同时,她也喊出了对方的名字:“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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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31: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大空城之夜

  09:00

  底楼的客厅,茶几上堆满了旧报纸,在密密麻麻的铅字里,埋葬着南明城过去的声音。

  虽然阳光洒在孙子楚背上,但他仍然感觉到这房子里的寒气,因为同伴们越来越少,整栋房子的人气也渐渐消散,很快就要被沉睡之城吞噬了。

  这可怖的情绪促使他翻得更快,来到2005年8月26日的《南明日报》,头版头条却让人不寒而栗——《南明建城闻所未闻,同时惊现恐怖尸体》:

  昨夜八时,仁义南路上发现一具男尸。全身皮肤呈现糜烂状态,其景象不堪卒睹。发现尸体的行人当场呕吐不已。警方随即查明了死者身份,40岁,韦姓,系市政府一名工作人员。死者平时并无特别疾病,当天上班也无任何异常情况,下班还未回家却已变成一具僵尸。

  昨夜九时,孝俤中路发现一具女尸,同样呈现全身糜烂状态。死者身份为文化院秘书,25岁,刘姓。亦为上班时无任何状况,下班后便不知去向,直到尸体被发现。

  昨夜十二时,椰林小道发现一具男尸,死亡状况与之前两个案例完全相同,死者身份目前尚未查明。

  一夜之间,小小的南明城内发现三具离奇死去的尸体,这是建城有史以来未曾有过的事件,警方正在加紧调查。

  孙子楚和林君如共同看完这条新闻,同时蹙起了眉头,因为这里所写的死状,正与旅行团的导游小方以及屠男相同!

  他的手指有些发抖,翻到了第二天的报纸,8月27日的头版头条为《罗刹计划启动》:

  昨日,执政官柳阳明于市府宣布,正式启动“罗刹计划”。政府将对罗刹之国遗址进行全面的考古挖掘,并将其开发成为亚洲最壮观的人文旅游景观,南明城将在一年之后正式对外开放,欢迎全世界各地的朋友来本城观光消费。

  自南明建城以来,政府一直没有开发遗址,也曾有人提议对罗刹之国进行考古发掘,并开发成为世界旅游胜地,但被马潜龙执政官严厉拒绝。他发布命令严禁任何人踏入罗刹之国一步,甚至在必经之地的黑水潭中,放养了几条巨大的鳄鱼,以保护罗刹之国免受打扰。这也是罗刹之国遗址就在我们身边,却始终不为人知的原因。

  近期,文化院考古小组已作出考古报告,对罗刹之国的历史以及遗产价值进行了全面分析,从已遗留的古代建筑及艺术珍品来估计,其文化及观光价值将远远超过吴哥窟,甚至有机会申请世界文化遗产。市政府又从经济角度进行评估,预测在“罗刹计划”启动并实施之后,每年至少会有一百万名游客前来参观,其中大多是欧美及东亚的高端人群,他们将带给南明城可观的外汇收入,创造数以万计的就业机会,其利润将远胜于以往南明所依赖的黄金开采。

  由于“罗刹计划”将决定南明城未来的生死存亡,市议会将对此进行深入讨论,并在投票通过之后再行实施。

  林君如翻到下一张报纸,8月28日的头版头条为《恶犬杀人,黑猫夺命》:

  昨晚八点,民族北路发生恶犬伤人致死事件。一户居民饲养的大型犬,在主人牵出溜狗过程中,突然发狂攻击一名路人。受害人及犬主人均猝不及防,无法阻拦大犬的疯狂攻击,只能拨打电话报警求助。警察赶到也无法制伏恶犬,被迫开枪将其击毙,但受害人已血肉模糊,遍体鳞伤,送到医院即宣告死亡。

  几乎在同一时间,五权路也发生一起野猫伤人致死事件。一名十岁女童在回家路上,忽遭路边黑色野猫攻击。在旁人赶来救援之时,野猫咬破了女童的颈动脉,随后逃窜入树丛之中。女童送到医院后也宣告身亡。

  看到这儿,林君如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确定自己的颈动脉还在跳动后,翻开8月29日的报纸,头版头条是《市议会第一次讨论罗刹计划》:

  昨日下午,市议会第一次讨论执政官提出的“罗刹计划”。

  议员文振南首先发言,以热情洋溢的讲话,支持了执政官的决定。他认为“罗刹计划”若不立刻启动,南明就会迅速走向衰弱以至于灭亡。在赢得议员们热烈掌声的同时,也遭到了一片抗议的嘘声。

  紧接着议员罗云山发言:“罗刹计划”并不是救命稻草。目前虽然有了考古报告,但对遗址的认识还不明朗,对于如何开发遗址也没有调研。如果真要建设成为亚洲最有价值的旅游胜地,首先得有巨大的前期投资,以目前南明城枯竭的黄金资源来看,要完成投资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如果吸引外来资本进入的话,原本绝对封闭的南明经济能否承受?所以,在短期内开放南明城是不现实的,“罗刹计划”必须缓行。

  另一位议员吕梁的意见更加极端:“罗刹计划”将会毁灭马潜龙一手创建的南明城。当年南明城的建设和发展,完全得益于其封闭的环境,世界并不知晓本城的存在,与外面的交流控制在政府手中,很好地保护了全城居民。几十年来,南明已养成了桃花源般的民风,保留了许多淳朴的中华文明。一旦对全世界开放,就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邪恶的思想与习俗会腐蚀人们的精神,全城会迅速腐化堕落,变成可怕的所多玛城以至毁灭。

  面对众多的非议与责难,文振南在市议会上舌战群儒:南明城不能变成温室里的花朵,继续封闭唯有死路一条。在对外开放的初期,经历阵痛在所难免,但以中国人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此次辩论持续四个小时,双方唇枪舌剑不分伯仲。“罗刹计划”最终是否施行尚不得而知。

  孙子楚翻到下一张报纸,8月30日的头版头条为《血腥事件导致全城恐慌,人与动物剑拔弩张》:

  昨日,全城进入血腥的一天。据警方统计,有49位市民遭到了动物的攻击,其中32人当场死亡,10人送到医院后死亡,另有7人正在医院抢救,情况危急。攻击市民的动物有家养的犬和猫,也有野生的鸟类,甚至还有蜜蜂和蚂蝗等昆虫。

  全城市民都处于高度恐慌之中,有些市民自发组织起来,手持各种棍棒器械,在街头击杀猫狗等动物。有的市民无奈之下处死了自己心爱的宠物,也有人表示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宠物,即便对自己构成了生命威胁。

  据悉,警方已成立了专案调查组,就最近的连续死亡事件进行调查,南明科学院已介入配合。

  林君如看到这儿,脸色已然煞白,因为窗外正蹲着一只白色的猫。

  09:00

  南明新光一越广场。

  叶萧拉着小枝的手,迅速地爬出克莱斯勒SUV。虽然身上全都是碎玻璃,但在撞入商场的一刹那,他们都把头埋到座位底下,所以并没有受什么伤。两人悄悄绕到撞坏了的柜台后面,又从逃生通道跑到了商场的二楼。

  他们听到童建国在大声呼喊,那暴虐的家伙已失去了理智,加上手中的枪就是杀人魔鬼了。小枝也在瑟瑟发抖着,叶萧温热的手紧紧抓着她,回头以眼神安慰着她。他们几乎踮着脚尖走路,在感觉到有人追上二楼时,又从一大堆假人模特后面,绕到商场另一面的安全通道,从那悄然逃回了底楼。

  两人狼狈不堪地冲出新光一越广场,忙中出错忘了开走童建国留下了菲亚特,只顾着手拉手向横马路狂奔而去。他们根本来不及停下喘气,因为身后仿佛又响起了童建国的叫喊,寂静的沉睡之城里声嘶力竭,长眠的幽灵们恐怕都要被唤醒了。

  就像两个刚刚越狱的囚犯,小枝的学生制服已又破又烂,他们衣衫褴缕地冲过两条路口,迎面看到一条清澈的溪流。

  完了!

  叶萧在心底暗暗叫苦,这下子无路可逃了,不知道小枝会不会游泳?他正摇头的时候,却看到一个人坐在河岸边——钱莫争!

  他的手中端着长长的钓鱼竿,身形如古时候的老翁,神色凝重地盯着平静的水面。身边放着一个塑料桶,几尾活鱼正在桶里游着,看来此番姜太公收获颇丰。

  这家伙怎么会来这里钓鱼?但叶萧已来不及多想了,刚想大喊一声“救我”,却听到一阵沉闷的震动。

  地动山摇!

  叶萧和小枝等惊慌地向那边望去,就在钱莫争钓鱼的地方十几米外,一头长鼻子的庞然大物,悠闲悠哉地踱了过来。

  居然是一头大象——不,后面还跟着一头,两头,三头……

  这幕景象让人心惊胆战,起码有七八头野生亚洲象,开道的是头大公象,顶着凶猛的象牙,沿着溪流向他们走来。这些大家伙每走一步,地表都会产生震动,宛如战场上驶向步兵的坦克。照理说野象只在森林中活动,它们怎会进入城市之中,不过考虑到南明城空无一人,也许这里早就是它们的乐园了。

  钱莫争也看到了大象,他将钓竿从水中收起来,又把装着鱼的水桶挪到路边,回头却意外地看到了叶萧和小枝。

  三个人面面相觑地傻站着,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群大象。

  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一声枪响划破了天空。

  致命的枪声。

  但三个人都没有倒下,叶萧与小枝回头望去——街道彼端是童建国魁梧的身影,他的手枪正朝向天空。

  子弹,呼啸着钻出黑色枪口,撕裂沉睡之城的空气,射入空虚的云端,不知将击中哪个不幸的灵魂。

  童建国的手枪又摆下来对准他们,大声喝道:“站住!不要逃,否则就打死你们!”

  原来他从商场一路追赶到此,也不顾伊莲娜到底去哪里了。正好看到叶萧与小枝两个,便立即朝天鸣枪警告他们。

  但致命的并不是他鸣枪示警,而是他并没有看到野象群,街道拐角阻拦了他的视线,甚至没看到钱莫争的存在。

  野象们听到了枪声。

  人类所发明的火药声,是动物们最最恐惧的声音,包括巨大无朋的野象们。

  当子弹冲出枪口的刹那,所有的野象都心惊肉跳,粗厚皮肤里的血液熊熊燃烧起来,数百万年前的野性勃然爆发,沿着溪流边的狭窄小路狂奔而来。

  距离象群最近的是钱莫争,他痴痴地停顿了几秒钟,直到领头的大公象冲到他身前。

  “快跑!”

  叶萧大喝了一声,随即拉着小枝的手向另一边跑去。

  象群虽然行动缓慢,但由于腿长身躯大,只要迈开步子跑起来,便像一辆横冲直撞的卡车。钱莫争刚回头跑了几步,大公象已撵到他的身后,他张大嘴巴想要呼喊,却感到背后一阵冷风,什么东西重重地打到身上。

  那是坚韧有力的象鼻子,轻而易举地将他推倒在地。钱莫争只感到天旋地转,在接触地面的一刹那,脑中掠过女儿秋秋的影子,她仍然在等待那几条活鱼。

  于是,他又要挣扎着爬起来,但一只粗大的脚掌踩了下来。

  那是上帝的手,力量如此巨大,任何人都难以抗拒。

  瞬间,钱莫争感到脊椎骨断裂了,能清晰地听到骨头粉碎的声音。但他仍拼尽全力要站起来,可再也使不出任何力气了,大公象将他牢牢地踩在脚底,整个背部都被踩烂了。

  接着内脏也被剧烈地压迫,直到整个胸腔和腹腔化为一团血肉。钱莫争还剩下最后一点知觉,感到自己正被踩到泥土里去,此地将成为埋葬他的坟墓。他的眼睛仍然睁大着,身体内巨大的压力,迫使眼珠掉出了眼眶。两颗黑色的眼珠滚到水桶边,鱼儿们正在水中上下摆动。

  虽然失去了眼球,但他仍然看到了一个人。

  黄宛然。

  那个曾经属于他的女子,在一片黑暗的雪夜,那是香格里拉的世界。二十岁的她迎风而立,如此年轻如此迷人。有一道光打在她的脸上,照亮那双无比明亮的眼睛。

  他又一次吻了她,寒冷的雪花飘落到嘴上,又被温热的双唇融化。

  然而,她摇摇头转身离去,转眼消失在无边的黑夜中,再也不会回来了。

  终于,他听到了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同一时刻。

  林君如看到了一双猫眼。

  她恐惧地低下头看着旧报纸,仍然是那触目惊心的标题。等她再抬起头来时,那只神秘的白猫已无影无踪了。

  “别!别再看下去了。”

  “是你把我叫下来看的,现在谜底就在眼前了。”

  孙子楚执拗地翻到下一张《南明日报》,2005年8月31日的头版头条为《死亡源头真相大白》:

  昨日凌晨,警方召开记者发布会,宣布造成全城恐慌的连续死亡事件,以及动物伤人事件的源头,已有了初步调查结论。

  专案组调取了一周以来的死亡记录,并对前几例死者的社会关系,尤其是死亡当天接触的人和事,进行了大量细致的调查工作,发现第一例神秘死亡事件,早在8月23日夜即已出现。死者系南明文化院考古组的欧阳思华博士,刚刚负责完罗刹之国考古发掘活动,在死亡前一天接受过本报的特别专访。警方迅速封闭了欧阳博士的实验室,在传讯考古组的其他成员时,才发现这些人都已在近日神秘死亡。但文化院并未如实向警方通报,而是自行秘密处理了尸体,据说是得到了高层某重要人物的指示。据悉专案组也遭到过某些高层阻挠,但由于得到了执政官的亲自关心,得以顺利开展各项工作。

  专案组在医院找到了欧阳思华的遗体,并对其进行了全面尸检,发现他体内已充满了毒素,但法医尚无法确认为何种毒素,只能初步判定此种毒素非常危险,可通过不为人知的途径传播。鉴于欧阳思华是第一个进入大罗刹寺金字塔内部的,警方怀疑遗址内部是否有致命的古代气体或毒素。

  专案组又以专业的防护设备,对考古组遗留下来的大量文物,进行了生物和化学的测定。疑点集中到一件关键文物上——从罗刹之国的密室石匣中,取出的一尊琉璃酒杯,杯中盛满了暗绿色的神秘液体,无法判断那是古代的酒类或是其他物质。

  只有欧阳思华一人亲手接触过这个酒杯,他将酒杯带回实验室后不到48小时,他本人就神秘地全身糜烂而死了。

  但专案组的发布会上,并未公布琉璃酒杯中的液体究竟为何物?也未公布欧阳思华的死是否与罗刹之国或琉璃酒杯有关?警方称正在继续深入调查,希望能够尽早控制局势,避免继续发生死亡事件。

  虽然报道里没有说明酒杯里是什么?但孙子楚的心中已有了答案——蛊!

  他们已到过罗刹之国最高的石室,根据壁画和铭文的记载,石匣里藏着神奇的“龙之封印”。而人们一旦打开“龙之封印”,国家就会灭亡!

  八百年前,大法师打开“龙之封印”,利用其神秘的力量发动叛乱,几乎篡位夺权成功。但是,古格武士仓央的勇敢牺牲,又消灭了几乎战无不胜的大法师。七位国王的御用画师,意外发现“龙之封印”,将其送回大罗刹寺的密室,重新封闭于石匣之内。

  一直沉睡到2005年8月被欧阳思华亲手打开。

  所谓“龙之封印”,其实就是那尊琉璃酒杯。里面盛满的暗绿色液体,经过千百年都不会退去,只会让毒性越来越强烈,成为毁灭世界的力量!

  想到这手指都发颤了,孙子楚脑中生出无数线索,如黑夜里疯长的触须,伸向那最最可怕的坟墓。

  不!

  他一刀斩断了那些念头,接着看第二天的《南明日报》,9月1日的头版头条,极具莎士比亚风格——《生存还是毁灭?》:

  昨日,市议会对“罗刹计划”进行了第二次辩论。

  在辩论开始之前,执政官柳阳明在议会发表讲话,宣布已枯竭的南明金矿正式关闭,金矿职工将被另行安置。柳阳明又向议员们表示,他正在关注本市发生的连续死亡事件,并指示专案组要深入调查平息事端。他还将继续推动“罗刹计划”,不会受到任何突发事件的影响。

  但柳阳明的讲话遭到许多议员的反对,率先发言的是最年长的议员,已经八十高龄的向杰老先生,他忧心忡忡地说:我们应该遵循马潜龙执政官的遗愿,不得擅自打扰古人的遗产,更不得利用古人的尸骨来赚钱,这样我们与盗墓贼又有何异?

  强烈拥护“罗刹计划”的文振南议员接着发言,仍然是他一贯的观点。他相信专案组会找到办法,这次连续死亡风波定会平息。“罗刹计划”本身并没有错,在考古过程中发生意外是常有的事,不能因此而破坏整个计划。

  但文振南刚说到一半,就被南明城最年轻的议员张弘范赶下了台。张弘范的讲话仅仅几分钟,就被一只飞起的高跟鞋砸中。市议会里全场哗然,原来是女议员杨玉娟砸鞋抗议。她气势汹汹地强占讲台,强烈支持文振南及“罗刹计划”。

  接着最暴力的一幕产生了,体格强壮的谢力议员冲上讲台,竟一拳将杨玉娟打倒在地。接着支持“罗刹计划”的议员们,纷纷冲上来群殴谢力。而反对“罗刹计划”的议员们,也卷起袖子施以老拳。整个市议会变成了“全武行”,支持与反对“罗刹计划”的两派议员泾渭分明,他们势同水火拳脚相加,完全顾不得颜面,几成全城人之笑柄!

  林君如叹了一声:“就和台北一样!”

  昨天上午在南明电视台里,他们已经看过相似的录像画面了。看来“罗刹计划”让南明城分裂成了两派,不知道哪一派能笑到最后。

  他们翻到下一张报纸,9月2日的头版头条为《执政官发布宵禁令,全城进入紧急状态》:

  凌晨,执政官柳阳明发布全城宵禁令:9月2日起,每晚20点至次日凌晨5点,任何人未经批准不得走出家门,否则将被拘捕遭受处罚。何时解除全城宵禁令,待市政府另行通知。同时柳阳明还宣布,鉴于不断有居民神秘死亡,动物伤人致死事件有增无减,全城居民处于恐慌情绪之中,故南明城从即日起进入紧急状态。

  今晚,南明自卫队将上街巡逻,广大市民请配合政府宵禁令,不要擅自出门上街。若有紧急情况必须出门,可事先电话通知警方,会有专人来护送市民出行。

  孙子楚眉头又锁了起来,抓紧报纸翻到了下一张,9月3日的头版头条颇具震撼性,仅有两个大字——《政变》:

  昨晚,执政官柳阳明通过电视直播向全城居民发布讲话。

  柳阳明在镜头前面色凝重地表示:目前全城局势已恶化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自从8月下旬发现了第一个神秘死者后,越来越多的人死于非命,也有许多动物发狂而攻击人类致死。虽然市政府成立了专案组,并找到了死亡事件的起因,但并没有遏制住死亡的继续。截止9月2日下午五点,南明城中已有581人死于不知原因的全身糜烂,另有472人死于动物发狂的攻击,死亡总人数为1053人。南明全城人口不过十万,在短短数天之内,相当于总人口1%的居民死于非命,几乎每家每户身边都遇到了不幸。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导致全城灾难性的恐慌,许多人想要逃出南明城,被严格看守隧道的士兵阻挡,其间甚至发生了骚动。同时,市议会已彻底分裂成敌对的两派,围绕着“罗刹计划”的执行与否,双方剑拔弩张并运用各种手段,南明已接近内战的边缘!近日更有秘密情报表明,城中有一股隐蔽的邪恶势力,正在酝酿一场毁灭南明的阴谋。为了全城居民的安危,政府才被迫施行宵禁令与紧急状态,希望市民们体会执政官的苦衷,并能积极配合市政府的行动,保证大家共同度过这场生死攸关的考验。

  就在电视直播的过程中,一队来历不明的士兵闯入了电视台,他们全副武装地冲进直播间,肆无忌惮地开枪破坏,并中断了所有的电视节目信号。士兵们绑架了电视台工作人员,销毁了全部的电视录像资料,由领头的军官宣布政变。

  南明建城以来的第一次政变就这样开始了。

  政变?

  孙子楚抓紧这张旧报纸,脑中掠过许多电影中的画面,昨天在电视台也看到了同样的场景。他迅速翻到9月4日的《南明日报》,也是最早看到的这一张,头版头条又是两个言简意赅的大字——《末日》:

  南明城的末日到了。

  昨日,政变部队首先控制了电视台,然后以武力进攻执政官居住的南明宫。执政官的卫队进行了拼死抵抗,昔日肃穆庄严的南明广场,成为双方弹火纷飞的战场。本报记者冒险深入采访,目击到有至少二十人被打死,五十余人受伤。

  中午十二时,政变部队在付出重大伤亡之后,浴血攻占了南明宫,俘获执政官柳阳明。市议会与法院同时陷于瘫痪,大部分议员在家闭门不出。

  下午二时,大量市民在恐慌中涌向南明隧道,但被守卫隧道的士兵阻挡。

  下午三时,有十八名议员在南明中学开会:宣布政变为非法,参与政变的军人均犯有叛乱罪,他们呼吁全体市民不要服从叛乱分子,并要求政变部队迅速投降,释放包括执政官在内的所有人员。

  下午四时,一支反政变部队组织起来,试图夺回南明宫与全城的控制权。他们开动装甲车、直升机等武器装备,与政变部队展开激烈的巷战。截止发稿,双方仍然在城内展开激战,伤亡人数尚无法统计。

  这是南明城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

  “最黑暗的一天……”

  孙子楚轻声念了一遍,这也是最后一张《南明日报》了,再往后是因为没有收到?还是报纸因南明内战而停刊?他感到有些呼吸急促,打开房门大口喘息起来。

  忽然,外面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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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31:46 | 显示全部楼层
10:00

  钱莫争死了。

  在南明城中心的溪流边,发狂的公象将他踩在脚下,整个身体几乎被压入泥土,眼球从眶中爆裂滚落,当即气绝身亡。

  钱莫争是第九个。

  野象群从他的尸体上踩过,继续向前横冲直撞过来。叶萧和小枝都目睹了这一切,惨烈的死亡让他们目瞪口呆,身着制服的小枝几乎要呕吐了。

  “快跑!”

  叶萧知道钱莫争已经完了,自己不能成为第十个牺牲者,他紧紧拉着小枝的胳膊,沿着溪流向另一头跑去。

  不知道童建国又死到哪里去了,这家伙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现身,又在最应该救援的时刻消失!

  仅仅狂奔了十几米,后面响起野兽的咆哮声,再回头象群仍然紧追不舍。领头的公象顶着象牙,粗大的脚掌上沾满血迹,眼看就快要撵上来了。

  就在两人心惊肉跳之时,却绝望地看到迎面有堵高墙,把他们逃生的去路完全挡住了。左边是紧闭的房门和窗户,右边却是清澈的溪流,身后狂怒的象群已近在咫尺!

  无路可逃?无处藏身?

  叶萧面对那领头的公象,人与兽的四目相交,仿佛回到十万年前的非洲草原,人类竟是如此脆弱,进化到现在更加不堪一击。

  “跳下去吧!”

  在象鼻已卷到他们眼前时,小枝在他耳边轻声道,随即穿着制服跳下了溪流。

  一秒钟都无法耽搁了,叶萧脑子都没有转过,便一同跳到清澈的溪水中。

  几乎是同一个瞬间,公象冲到高墙底下,巨大的身躯无法迅速转动,只能向溪流甩着象鼻咆哮。

  叶萧已没入冰凉的水流中,他屏着呼吸深入到水底,脚底踩着滑滑的鹅卵石,睁开眼睛看到水草和游鱼,还有一个穿着制服的身影。双脚用力往上一蹬,整个人向水面浮去,眼看就要摸到小枝的腿了。

  似乎在梦中见过这景象?全身都被水流包围着,奋力划动双臂,追逐那条美人鱼。光线在水下折射,变成幽暗混沌的世界,只有那个身体如此温暖,散发着无法描述的光芒,指引他已死亡的灵魂,走向复活的那一刻。

  终于,他浮出了水面。

  阳光如利剑射入双眼,溪水不断拍打在脸上。他抹了一把脸看到了小枝,她的头发全都湿透了,美丽的脸上沾满水花,眨着那双无辜的眼睛。

  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冰凉的水中是火热的身体,孤单的心里是热烈的绝望。

  野象群仍在岸上发出怒吼,每一步都激起阵阵溪水。叶萧拥着他的小枝,缓缓向对岸游去。他们的脸不知不觉已贴在一起,皮肤与皮肤之间的摩擦,生出轻微的电流触及全身,使他的唇变得不由自主,轻轻碰到了她的唇上。

  水中的制服小枝,一双妩媚的眼睛,四片热热的嘴唇,两颗无法捉摸的心,三生有幸渡苦海……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但对面也是岸。

  他们已到了溪流的对面,叶萧先将她托上去,然后自己疲倦地爬上岸。

  两个人上了岸都大口喘息,仿佛都早已淹死在了水里,做了几十年的落水鬼,如今终于得以往生。

  对岸的大象也在看着他们,虽然它们可以涉水渡河,现在却缓缓后退。或许那狂暴的兽血已平息,仍将归于寂静的森林之中。只是在象群来往的道路上,多了一具叫钱莫争的尸体。

  叶萧胆怯地放开了她,嘴唇仍残留着她的温度,他颤抖着摸了摸嘴角,一股罪恶感涌上心头,低头轻声说:“对不起。”

  “你没有做错什么。”

  小枝甩动浸湿的头发,抱着湿透了的制服瑟瑟发抖,竟又大胆地伸手封住他的嘴,就像情人的抚摸。

  呼吸又急促了起来,他转头躲避她的手指,眼睛却忍不住瞥向她。头发垂到眉目之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像个被人追赶的落水狗,于是又一次伸手抱住了她。

  湿湿的,干干的,热热的,冷冷的……

  但缠绵总是短暂的。

  十秒钟后,他柔声道:“快把湿衣服换了吧!”

  他们很快地离开了河岸,进入一条幽静的街道。路边正好有几间服装店,小枝冲进女装店换了身淑女装,仿佛居家的女中学生。叶萧则在男装店里随便换了件衬衫和牛仔裤。

  两个人回到街上,都拿着毛巾在擦头发,他揉着她的肩膀问:“还冷吗?”

  “有你在,就不冷。”

  叶萧怔了一下,站在清冷的街上不知如何作答,太阳洒在他未干的头发上,如一只迷途的流浪狗。

  她反过来抓住了他的手,微笑着说:“前面就是我的学校,我带你去看看。”

  又往前走过一条路口,一座高大的牌楼竖在眼前,匾额上四个大字:南明中学。

  牌楼两边还有一副对联:“风雨漂泊毋忘中华,江湖苦旅不改炎黄。”

  此联虽不太工整,却道出了南明城的归属。

  小枝拖着他走进学校,穿过一批空旷无声的操场,教学楼前绿树成荫,好像寒暑假时的校园。

  “这就是你读过的学校?”

  “是啊,在这里读了六年。”小枝说着走进了教学楼,穿过一条明亮的走廊,掀起一片厚厚的灰尘,“可惜,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

  这句话带着许多伤感,如传染病涌到叶萧心头,也禁不住叹了一声:“也许我们也会没有的。”

  “你那么绝望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低头走到一间教室前,却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原来墙边镶嵌着一面镜子,一人多高的落地镜子,将他和小枝都纳入镜中世界。

  “这里面就是我们班的教室。”

  小枝往教室里探了一眼,所有的课桌都很整齐,只是黑板上写着两个粉笔字——

  絕望

  叶萧看到黑板也愣了一下,随即听到小枝淡淡的声音:“那是我写的。”

  “一年前吗?”

  “是的,一年前的‘大空城之夜’,我跑到我过去的教室里,在黑板上写下这两个字。”她退出教室苦笑了一声,“奇怪,我以为早就该褪掉了,没想到还是那么显眼。”

  两个人依然站在落地镜前,小枝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块抹布,在镜子上用力地擦了几下,让他们的脸都清晰了许多。

  叶萧凑近了看着自己,第一次发现竟老了许多,皮肤显得更深更粗糙了,嘴巴和下巴爬满了胡须,还有充满男人味的络腮。他摸着自己的脸,觉得镜子里的人是那么陌生,他究竟是谁?还有——站在自己旁边的女孩。

  她是洛丽塔。

  眼睛里一半是冰块一半是火焰,一半将人凝固一半将人燃烧。

  她的嘴唇越来越靠近镜子,差点就要留下两片唇印,这景象在叶萧脑中勾出一句话来——

  美女是毒药,中毒无解药,慎服之。

  他痛苦地低头离开落地镜,快步往走廊外面走去,小枝蹙起蛾眉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后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影子,依然停留在镜子里。

  在死寂的教学楼里,叶萧无头苍蝇般乱转,不小心撞进一个小房间,却看到屋里全是各种电子设备。

  小枝跟进来说:“这里是学校的直播间,我以前当过学生电台的主播。”

  说着她熟练地打开机器,电脑屏幕上出现了歌单,她不眨眼睛地选定按下鼠标,随即音响里飘出一段旋律。

  二十多秒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嗓音:“喜欢容易凋谢的东西像你美丽的脸,喜欢有刺的东西也像你保护的心……”

  叶萧先是愣了一下,这声音那么悲凉那么执着又那么神情,眼前自然地浮起一张并不好看的脸。

  赵传?

  没错,这是赵传的一首老歌《男孩看见野玫瑰》。

  小枝拽起他的手,将他拉出了小房间。走廊里还放着赵传的歌声,他们一路冲出教学楼,来到空旷无人的操场上,原来整个校园都充满了这首歌,仿佛一下子从坟墓中复活了。南明中学里的每个角落里,都隐藏着小小的音箱,通过电波释放出《男孩看见野玫瑰》。

  喜欢容易凋谢的东西像你美丽的脸
  喜欢有刺的东西也像你保护的心
  你是清晨风中最莫可奈何的那朵玫瑰
  永远危险也永远妩媚

  男孩看见野玫瑰
  荒地上的玫瑰
  清早盛开真鲜美
  荒地上的玫瑰

  不能抗拒你在风中摇曳的狂野
  不能想像你在雨中藉故掉的眼泪
  你是那年夏季最后最奇幻的那朵玫瑰
  如此遥远又如此绝对
  男孩看见野玫瑰
  荒地上的玫瑰
  清早盛开真鲜美
  荒地上的玫瑰

  叶萧痴痴地站在操场中心,一个足球场的中圈弧里,和小枝手拉手听着歌——赵传的声音,伴着忧伤的旋律,被无数个扩音器放大出来,飘荡在教学楼和图书馆,飘荡在大操场和实验楼,飘荡在两个人的心间。

  你能否想象这幕场景?

  当你和他(她)闯入空无一人的学校,却听见到处都弥漫着一首歌,有人在歌中唱道:“男孩看见野玫瑰/荒地上的玫瑰/清早盛开真鲜美/荒地上的玫瑰。”

  而这支野玫瑰就绽开在你的身边,无法捉摸也无法形容,娇艳欲滴又无法接近。她的刺会把你扎得浑身是伤,扎得鲜血淋漓,但唯有如此才能永远动人。

  他低头看着小枝的脸,这朵野玫瑰几乎要被他噙在口中。

  现在的疑问——她是白玫瑰,还是红玫瑰呢?

  而在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朵白玫瑰,也有一朵红玫瑰。

  也许,小枝既是白玫瑰也是红玫瑰。

  一朵让人不能抗拒的野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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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32: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毒

  同一时刻。

  铁门外咚咚作响的敲打声,似重锤击在孙子楚的心口。倒是林君如大胆地跑出去,躲在铁门后大声问:“谁啊?”

  “我!”

  是旅行团里最苍老沉闷的童建国的声音。

  打开铁门,他好像比清晨老了几岁,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双眼布满骇人的血丝,手里却提着一个塑料水桶。

  林君如注意到有几条鱼在水桶里拍打着:“你去钓鱼了?”

  但童建国并没有回答她,径直拎着水桶走进客厅。正好玉灵和顶顶陪着秋秋走下来,大家都看到了桶里的鱼,尤其是虚弱的秋秋,立即跑过来问:“他人呢?”

  那个“他”,指的自然就是钱莫争,秋秋还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童建国疲倦地将水桶放在厨房,颤抖着坐倒在沙发上,微闭起双眼说:“他死了。”

  “什么?”

  秋秋睁大了眼睛,客厅里其他人都一下子沉默了,一切的死亡都是有可能的,他们早已对死亡麻木。

  “钱莫争死了。”

  他总算喘了一口气,异常冷静地告诉大家这个消息。

  几十分钟前,他追逐叶萧和小枝到小溪边,没想到他的一声枪响,使得闯入城市的野象群发狂,结果踩死了正在河边钓鱼的钱莫争。

  等到叶萧与小枝游过溪流逃命,象群们渐渐平息愤怒离开以后,童建国才大着胆子钻出来。他回到溪流边寻找钱莫争的尸体,发现这位可怜的摄影师,已整个被踩入泥土之中。大地已成为他的坟墓,地面上只能看到他的血肉模糊的后背,还有几根碎裂出来的脊椎骨。

  身经百战的童建国,也未曾看过如此惨烈的死状,只有在故印度有被大象踩死的酷刑。他没有办法把钱莫争弄出来,只能从路边找了些纸板盖住。这时他发现了那个水桶,里面的鱼还好好地游动着。钱莫争临死前把桶退到路边,野象群的脚步也没有震翻了它。

  这些鱼是用钱莫争的命换来的。

  好像是接受了某种指令,童建国不由自主地提起水桶,那是钱莫争未完成的使命,要给秋秋准备的鱼汤。

  无法抗拒——像有人在推着他走路,也像有人在帮他提着水桶。童建国没有去追叶萧和小枝,也没有再找一辆汽车,而是快步疾行了几千米,带着一水桶的鱼回到了大本营。

  孙子楚、林君如、玉灵、秋秋、顶顶,五个人听完他的讲述后,都沉默了半晌,好像钱莫争血肉模糊的尸体,正镶嵌在客厅的地板里。

  “不!我不相信!”十五岁的秋秋突然狂怒起来,弱小的她抓住童建国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喊着,“你在骗我!骗我!”

  五十七岁的童建国岿然不动,任由女孩捶打唾骂。还是玉灵过来拉开了秋秋,抱着伤心的女孩说:“我们都相信是真的,他不会骗我们的。”

  秋秋的眼泪已夺眶而出,她不晓得该如何说出来——钱莫争真是自己的亲身父亲吗?如果是的话,那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她的父亲(或者是养父),她的母亲(毫无疑问是亲生的),还有她的亲生父亲(假定是吧),竟在几日之内相继死亡,全都死在这该死的沉睡之城!

  自己真的如此不幸吗?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再也没有人疼没有人亲,她感到一阵无法言说的孤独,浑身上下都冰凉彻骨,心脏瞬间碎成了无数片,倒在玉灵怀中放声抽泣。

  突然,秋秋又跳起来说:“我要去看一下!如果钱莫争死了的话,我要看到他的尸体!”

  “别傻了,外面很危险的,你必须乖乖地待在这里。”

  童建国淡淡地回答,但女孩已经挣脱了玉灵,却被他一把拉了回来,牢牢地按在沙发上动弹不得。秋秋想要挣扎却使不出力气,林君如和顶顶接着按住了她,,直到她又一次哭倒在沙发上。

  “照顾好她吧,千万不能让她乱跑。”此时童建国担负起了长辈的责任,他又指了指厨房里的鱼说,“这是钱莫争用命换来的鱼,你们中午就给小姑娘做鱼汤喝吧!”

  玉灵点头走到厨房,看着那些可怜的鱼说:“水里还有血。”

  “那是钱莫争的血,把鱼鳞刮得干净些吧。”

  “好吧。”

  她无奈地应了一声,刚拿出菜刀准备杀鱼,又想起一件事:“伊莲娜呢?她怎么没回来?”

  “这女孩跑丢了,谁知道去哪里了,运气好的话会自己回来的吧。”

  “真要命!”

  玉灵利索地剖开鱼腹,清理着鱼鳞和内脏,仿佛在解剖活人。

  短短的一个上午,旅行团就有两个人逃跑,一个人失踪,还有一个人干脆死掉了。

  转眼之间四个人就不见了,这房子里只剩下他们六个人,老的老,小的小,这些老弱病残如何能捱过去呢?

  想着想着又是悲从中来,她这个地陪导游算是彻底失败了,一切都不在掌握之中,唯有手中的鱼任她宰割。

  在她低头洗鱼之时,胸前的坠子悄然滑出衣领,这个鸡心形的小相框,立刻勾住了童建国的双眼。

  “等一等。”

  她伸手抓住鸡心坠子,玉灵放下鱼洗洗手,将坠子里的小相框打开,里面露出了一张美人的脸。

  “这是我的妈妈,很像我吧。”

  童建国盯着相框微微颤抖:“是的,很像,她的名字叫兰那。”

  “为什么这么看着她?”

  聪明的玉灵已察觉到了什么,童建国苦笑着长叹一声:“是的,我曾经认识你的妈妈。”

  “什么时候?”

  “很久很久以前。”

  寂静的厨房,连剩下的活鱼也沉默了,玉灵转头看了一眼客厅,其他几人都已陪着秋秋上楼了。

  她的嘴唇也颤抖起来,心跳怦然加快联想到了什么,害怕地抬头看着他问:“你——你究竟是谁?”

  “我?”他感觉突然碰上一个严重问题,一辈子都无法回答清楚的问题,“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你一直在关心我——从见到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在盯着我看。因为我长得很像我妈妈?而你说你曾经认识我妈妈,你和她有过特殊的关系?”

  玉灵大胆地追问着他,让童建国无处可退,他仰头悲怆地回答:“我不知道什么叫特殊关系?但至少我可以承认——我喜欢过兰那,那就是你的妈妈。”

  他的回答让玉灵更加紧张,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说:“现在,我有一个问题,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让我难过也让我困惑了许多年的问题。”

  “问吧。”

  “你是我的爸爸吗?”

  这个大胆的问题让厨房里沉默了一分钟。

  玉灵睁大着清澈的眼睛,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不是。”

  但童建国给了她一个失望的答案。

  “真的不是吗?”

  “对不起,如果你真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敢承认?”他痛苦地抓着头发,灌下一大杯凉水,“我倒真的希望做你的父亲!可惜不是我!可惜不是我!”

  他那悲伤至极的眼神,已说明这不是撒谎。

  玉灵的鼻子有些酸涩了,低声道:“对不起,是我自己太傻了,我不该问这个问题。”

  “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吧。”

  童建国又喝了一大口凉水,先将三十年来千头万绪的记忆整理一遍,然后简明扼要地娓娓道来。

  从当年私越边境参加游击队,到受伤避难于深山小村,又爱上了传说中的罗刹公主兰那,却难过地发现最好的朋友李小军已捷足先登,最后遭遇毒品集团袭击,全村毁灭,此生再也见不到美丽的兰那了。

  她是童建国这一辈子唯一真正爱过的女人,可惜连一句“我爱你”都没有说出口过。

  这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吗?

  1975年,经历了那次生离死别的创痛之后,童建国再也没有回到游击队。他失去了原来的理想和信仰,那个红色的梦彻底醒来了。他不敢再回到国境线以内,只能像孤魂野鬼在异域流浪。

  最不幸的是,童建国变成了自己鄙视的那种人——投靠毒品集团当了一名雇佣兵,纯粹为了金钱而卖命。他将脑袋别在裤腰袋上,过了十几年刀口舔血的生活。他自己也记不清杀过多少人了,至少有四位数的亡灵在地狱咒骂着他。

  十多年前,金三角的局势趋于缓和,许多毒品集团和武装组织都放下了武器。童建国获得解脱而“失业”了,他厌倦了漫长的杀人岁月,便带着一笔积蓄离开丛林,经由香港回到了家乡上海。

  童建国的父母早已离开人世,以为儿子永远死在了异乡,当年的亲戚看到他也不敢相认。好不容易才恢复被注销的户籍,但他在金三角的血腥岁月,却从未敢向任何人吐露过。他用以前杀人得来的积蓄,在上海开了一家军迷用品专卖店,出售各种仿真军品。他常去设计俱乐部兼职做教练,也算是最擅长的老本行。

  虽然他也有过其他女人,但他从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因为心底永远藏着一个完美的兰那——得不到的就是最完美的。

  隔了那么多年以后,童建国又一次回到金三角,回到这片埋葬了他的青春的土地,却见到了当年唯一暗恋过的女子的复制品——就在他的眼前楚楚可人,却不能去拥抱亲吻,尽管在梦中已做过无数次。

  听完他漫长人生的传奇故事后,玉灵的嘴唇已然发青,该怎样面对这个五十七岁的男人呢?是同情还是怜悯还是恐惧?

  唯一能确定的是,1975年以后,童建国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的妈妈。而玉灵是1985年才出生的,所以童建国当然不可能是她的父亲。

  玉灵苦闷地仰起头,将镶着母亲的坠子放回胸前,眼眶湿润着说:“天哪,我的父亲究竟是谁?”

  11:00

  新光一越广场。

  这里曾经是南明最大的商业中心,总共有六层的营业楼面,其中地上五层地下一层。从世界名牌到大众超市一应俱全,每天的客流超过数千人。虽然南明城已封闭了数十年,但仍无法避免这里的女人成为购物狂,每当周末便会熙熙攘攘。地下的美食城和顶楼的电影院,构成了一个巨大的销品茂,可以使他们度过快乐的一天——只要他们有足够的腰包和体力。

  现在,镜头推移到地下的美食城。从过桥米线到桂林米粉再到广州小吃,从日本拉面到韩国烧烤再到意大利面条,和国内的商场美食城没什么区别——只是一个人都没有,巨大的空间寂静无声,所有的灯光却把室内照得通明。餐桌上铺满了灰尘,料理台上结着厚厚的油垢,有的还成为老鼠和昆虫的乐园。

  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寂静,随即出现两个人影,时隔一年之后的第一批顾客?

  “Shit!这是什么鬼地方!”

  紧接着又是一长串的英语脏话,伊莲娜的头发像个女疯子,在地下一层绝望地咆哮着。

  “被命运选中的地方。”

  回答她的是一句蹩脚的英文,带着浓浓的法国口音——亨利·丕平。

  三十多岁的法国人也是破衣烂衫,昨天下午差点被叶萧抓住,使他如惊弓之鸟般小心翼翼。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了,只能用商场柜台里的香水,遮盖自己本身浓郁的体味,使得周身充满了HUGO BOSS的气味。

  “你为什么要逃跑?”

  伊莲娜理了理头发,用英语追问着亨利,空旷的地下美食城响起她的回声——逃跑……逃跑……逃跑……

  “我,因为,因为——”他摩挲着光滑的腮边,上午刚用飞利浦专柜里的剃须刀刮去了满脸的胡须,“我不能再撑下去了,情况完全超出了预料,谁都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难道你知道?”伊莲娜睁大了眼睛,吸血鬼似的狠狠地盯着他,“你不要告诉我,你知道本来应该会发生什么?”

  “很遗憾,就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们的结局,我也知道这一切原本不是这样。”

  “Shit!”

  “抱歉。”亨利痛苦地吁出一口气,“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到哪里去?”

  伊莲娜大声骂道:“混蛋!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我还不能说,我不能——”

  “啪!”

  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他脸上,伊莲娜就像头愤怒的母狮,容不得亨利有任何忤逆。

  她又指着亨利的鼻子说:“跟我回旅行团去,不管你有什么秘密,都必须告诉我们大家,如果你觉得有危险,我们也要互相保护,总比你一个人死在外面强。”

  “出去我们会死的!”

  “胆小鬼!那我自己去死,你留在地下等天使来救援吧。”

  伊莲娜大步向楼梯走去,突然感到后脑勺一阵剧痛,随即天旋地转失去了知觉。

  偌大的地下一层再度陷于死寂,法国人亨利面色苍白,手握身边餐厅的平底锅,就是用这个坚固的锅子,将可怜的伊莲娜砸晕在地上。

  他放下锅子跪倒在地,抚摸着伊莲娜痛苦的脸,随后轻轻吻了她的额头。他接着发出一阵苦笑,但很快转变为悲惨的抽泣,大粒的泪水滚落到她脸上。

  “你出去会死的!傻女孩!”

  亨利发出一句沉闷的法语,如地狱警钟在地下一层回荡着。

  随后,他抓住伊莲娜的双腿,就像拖着一具僵硬的尸体,把她拖往地底某个无尽的空间……

  中午,同一时间。

  老弱病残们的“大本营”,沉睡的别墅的客厅。

  孙子楚和顶顶走下楼梯,从沙发上拿起那叠旧报纸,指着上面的日期说:“你看,这里记录着一年前南明城发生的一切,最最离奇的‘大空城之夜'。”

  童建国和玉灵走出厨房,一锅鱼汤正在液化气灶上煮着。他们也凑到了沙发上,孙子楚索性就像开会一样,召集大家说:“看这些报纸太费力了,还是听我来讲述吧。”

  他又恢复了油嘴滑舌的老样子,不再像昨天那样萎靡不振,然后用了二十多分钟,将《南明日报》上记录的“大空城之夜”的来龙去脉,巨细无遗地说了出来。

  其他人都仿佛在听天方夜谭,只有童建国频频点头说:“怪不得——原来这座房子就是小枝的家,她的爸爸就是第一个中毒死掉的人,可她怎么没死呢?”

  “导游小方和屠男死亡的状况,也都和报纸里描述的非常像。还有报纸里说的动物杀人事件,让我们再仔细回想一下,成立是死于鳄鱼潭中,唐小甜是死于山魈之手,杨谋死于蝴蝶公墓,钱莫争又死于大象脚下,这些凶手不都是动物吗?”

  孙子楚的联想能力得到顶顶的赞同:“对啊,尽管南明城已经没有人了,但那些可怕的动物们还在啊,也许它们体内也残留着毒素,使它们无缘无故地攻击人类。”

  天机的世界就是动物的世界?

  “太可怕了!”

  顶顶又想到了叫“天神”的大狼狗,还有那只神秘的白猫。

  “可为什么报纸后来没了?”

  “都发生内战了,报纸还能出吗?或者报社的人也死了?”

  “那我们现在确知的只能是,因为打开了罗刹之国的‘龙之封印’,使得南明城发生了瘟疫,进而引发了南明城埋藏多年的矛盾,最终导致了血腥的政变和内战。”孙子楚低头思考了片刻,“至于内战的结果如何?南明城的数万居民究竟何去何从?这里为何会变成沉睡之城?所有这些谜团仍然难以解开。”

  顶顶无奈地点头同意:“也就是说所谓的‘大空城之夜’,到现在还是没有答案,我们仍然不知道居民们去哪儿了。”

  “但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谁?”

  “小枝!”童建国冷冷地吐出这个名字,咬牙切齿地说,“假定她真叫这个名字!”

  顶顶厌恶地问了一句:“所以你想方设法要抓住她审问她?但你认为她还会说真话吗?”

  “我会让她说真话的,在这方面我是最有经验的,就连叶萧警官也不能和我比。”

  这句话倒是不虚,童建国当年做雇佣兵的时候,抓住的俘虏没有一个不敢不说实话的,他自然有许多酷刑和折磨人的手段。

  “听着,叶萧是我的好朋友,不管怎么样都不要伤害到他。”

  孙子楚大着胆子警告了童建国,随即遭到一个白眼。童建国摸了摸裤管,隐隐露出手枪的形状,立刻让孙子楚安静下来。当叶萧带着小枝逃出去后,童建国成了这里的老大,暴手段永远是最终的解决方式。

  气氛又变得紧张了,玉灵乖巧地回厨房看了看,便招呼大家说:“鱼汤已经煮好了,快点来吃午餐吧。”

  几分钟后,楼上的林君如和秋秋也下来了。玉灵将一大锅鱼汤放到桌上,还有不少煮熟的真空包装食品,六个人都闻到了浓浓的鱼香。

  玉灵给每人都盛了一大碗鱼汤,尤其是秋秋的那碗更多更浓。黄澄澄的鱼汤表面,漂浮着一层黏稠的膜,鱼腥味已经被熬到最淡了。这是进入南明城以来,他们能够吃到的最新鲜的美味佳肴,但所有人都沉默着不敢动调羹。

  这是钱莫争用命换来的鱼,也许鱼汤里还残留着他的鲜血。

  林君如看着鱼汤只想反胃,好像碗里盛着钱莫争的血和肉。童建国是看过钱莫争尸体的,虽然是他带着这些鱼回来,但若要自己把它们吃下去,实在是没有这个勇气。顶顶干脆闭上眼睛,嘴中默念起一段经文,绝不敢尝半点鱼肉。

  玉灵有些着急了,毕竟使她亲手做出来的鱼汤,她催着秋秋说:“快把汤喝了吧,这些鱼就是为你捉的。”

  “不,你们不要为了我做任何事,我不值得你们关心!”

  十五岁的女孩低着头,眼泪已悄悄地滑下来了。

  “你早上不是还说要吃鱼吗?”

  秋秋摇着头大声说:“我不喜欢吃鱼了,我最讨厌吃鱼!最讨厌!”

  “听话!”

  玉灵像个大姐姐一样对她说话,但秋秋的倔脾气上来了,她一把将碗推到地上砸得粉碎。

  浑浊的鱼汤伴随破碎的瓷屑,在厨房的地板上四溢。

  大家心头都猛然揪了一下,却再也没有人去教训小女孩了。秋秋转头跑上二楼,玉灵轻叹一声低头收拾碎碗,用拖把将地板收拾干净。

  “你们真的都不吃吗?”

  还是孙子楚打破了骇人的沉默,他拿起调羹匀了匀鱼汤。许多天没吃到新鲜菜了,更别提这诱人的活鱼汤,鱼汤的鲜味不停地往鼻孔里钻,顿时勾起孙子楚腹中的谗虫。

  虽然,明知道是钱莫争用命换来的鱼,但孙子楚实在无法忍耐了。那股百无禁忌没心没肺的劲头又涌了上来,使他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自觉地舀起一口鱼汤,缓缓送往干渴的嘴里。

  所有人的双眼都盯着他,目送那调羹里浓稠的黄色液体被孙子楚吞噬,灌入一条无法抵抗诱惑的食道。

  温热的鱼汤迅速滑入胃中,舌头上的味蕾饱受刺激,传递到全身的每一寸神经。那是自本故事的第一天,那顿致命的“黄金肉”以来,孙子楚最幸福的瞬间。所有毛孔都已张开,呼吸着全世界的空气,各种香艳气味和甜美滋味,一齐汇聚于体内。体重减轻了一大半,他仿佛从地面飘浮起来,升入云霄之上最快乐的天堂。

  仅仅几分钟的工夫,一碗鱼汤已然见底,连同鲜美的鱼肉送入腹中,桌上只剩一堆鱼骨和鱼刺。孙子楚一下子胃口大开,把餐桌上的其他食物也一扫而光。吃完后他拍着肚子长吁短叹,好似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但他吃得越是香甜,别人就越是倒胃口,大家都稍微吃了一些袋装食品,但就是没人敢动鱼汤,包括煮汤的玉灵自己。

  接近正午时分,五个人仍围坐在沉默的餐桌边。童建国的眼皮突然猛跳起来,急忙扫视着身边每一个人,目光直直地撞到孙子楚脸上,发现他的脸正在迅速变白。

  顷刻之间,孙子楚竟已变得面如白纸,同时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他的双眼仍睁大着,鼻翼剧烈地扩张抽动,喉咙里发出毒蛇般的咝咝声。

  林君如也感到不对劲儿,她抓着孙子楚的胳膊,紧张地问:“哎呀,你出什么状况了?”

  顶顶和玉灵也围到他身边,可孙子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颤抖的嘴唇已发黑发紫。冷汗像下雨一样滴下来,林君如再一摸他的后背,衣服竟然也已全部湿透。大家都被他的样子吓到了,顶顶使劲掐了掐他的人中,可还是毫无反应。

  “糟糕!只有死人掐人中才没反应!”

  “别吓唬我啊。”林君如已心急如焚了,“快把他扶到床上去!”

  话音未落,孙子楚重重地摔了下去,幸好童建国眼明手快,将他拦腰死死地抱住。再看他整个人已毫无力气,只有双眼还瞪得浑圆,仿佛受了冤屈的人死不瞑目。

  手忙脚乱之际,林君如失手把锅打翻,鱼汤霎时铺满了厨房地板。顶顶被鱼汤气味刺激了一下,惊恐地喊道:“鱼汤有毒?”

  童建国已把孙子楚背在肩上,回头看了一眼厨房,愤愤地说:“妈的,只有这小子喝了鱼汤,所以我们大家都没事,只有他活该倒霉!”

  “这怎么可能?”这下最紧张的人变成玉灵了,这锅鱼汤可是她亲手煮出来的,“不,不会的,我什么都没做。”

  “放心,没人怀疑过你!”

  童建国边说边背着孙子楚走上楼梯,林君如在旁边小心地帮着他,将孙子楚送到二楼卧室的床上。

  此时的情况更加危急了,孙子楚在床上浑身抽搐,脖子高高仰起像受到重击,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嘴角甚至流出一点点白沫——这是明显的食物中毒症状,童建国当年也用过毒药,亲手用蛇毒杀死过敌方头目。

  “该死的!我早就该想到那些鱼了,我究竟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童建国心里一阵内疚,千错万错,错在自己不该把那桶鱼拎回来,让它们去给钱莫争陪葬好了。

  “鱼肉里果然有剧毒?”林君如立刻想到了河豚,有一年去日本旅行,别人都吃了河豚,只有她无论如何都不敢尝一口。“天哪!那他会不会没命?”

  她恐惧地抚摸着孙子楚的脸,却不知该如何救他的命,只有无助地用纸巾拭去他嘴角的白沫。再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已明显扩散放大了,说明他正命悬一线,随时可能GAME OVER。

  顶顶和玉灵也冲了上来,看到孙子楚垂死挣扎的样子,她们同样也手足无措。林君如也不顾忌其他人了,就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眼泪为何要滚落下来,而那如珠滑落的泪水,刚好打湿了孙子楚发黑的嘴唇。她索性抱紧他的脑袋,痴痴地说:“不要,我不准你死!”

  “快去倒点开水!”

  童建国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这是他多年来随身携带的防毒药,是一个掸族老人为他调配的,以前在森林中不慎遭到蛇咬,用这个药都可以化险为夷。

  瓶子里倒出一粒黑色的小药丸,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连林君如都被熏得捏起了鼻子。但孙子楚的牙关紧咬,像具僵尸一样掰不开嘴。

  童建国又掏出一把小匕首,雪白的刃口让顶顶惊叫道:“你?你要干吗?”

  他用行动做了回答,这把锋利的小匕首,正好插入孙子楚上下排牙齿间的缝隙。他再轻轻地往上一扳,就把孙子楚的牙关撬开来了。童建国一手捏着孙子楚的鼻子,一手将黑色小药丸塞入他嘴里,同时玉灵将温水灌入他口中。

  “你给他吃的是什么药?”

  林君如仍然皱着眉头,她感觉那药像大便的气味。就连昏迷中的孙子楚都皱起了眉头,不一会儿胸口就剧烈起伏起来,喉咙里难受得想要反胃,却怎么也呕不出来。

  “有这反应就算正常了!”童建国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希望他能尽快呕吐出来,我现在是给他洗胃,知道医院里怎么抢救服毒自杀的人吗?”

  “到底是什么药?”

  这回轮到玉灵问他了,同时她和林君如用力按着孙子楚。

  “一种特别的眼镜蛇毒。”

  林君如差点给气昏过去:“你给他吃毒药?”

  “你知道什么叫以毒攻毒?我以前被毒蛇咬了以后,都靠这个药救命的,所以才养成随身携带的习惯。”

  “我们村子里也常用蛇胆解毒。”玉灵附和着童建国说,“他只要把毒吐出来就会好了。”

  现在,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孙子楚脸上,看他何时难受得呕吐出来。

  六十秒过去了,上下折腾的孙子楚仍然没吐出来,林君如看着他都快吐出来了。

  六分钟过去了,孙子楚又恢复了平静,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呼吸。

  童建国失望地摇了摇头:“妈的,这里的鱼毒还真的很特别,我的药居然不管用了!”

  孙子楚的命,依然捏在死神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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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32:49 | 显示全部楼层
 12:00

  南明城的另一个角落。

  正午的阳光。

  隔着厚厚灰尘的玻璃橱窗,射进来的太阳已很稀薄,黄色光晕笼罩着小枝的脸,仿佛一个油画里的人物。

  叶萧就坐在她的对面,捧着一大包保质期内的薯片,这就是他们的午餐了。这是学校对面的一间便利店,他们刚用热水壶烧了一些水,又享用了货架上的一些食物。

  似乎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也仿佛自己也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好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

  他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虽然最近的二十四小时,他在小枝身上倾注了某种特别的感情,以至于为了她而不惜冒险,差点命丧在童建国的枪口下,也差点彻底坠落到欲望的陷阱中。

  但他毕竟还是叶萧,一个成熟的二十九岁的警官,虽然此刻身上没有穿着制服。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必须要让自己冷静下来,超出个人的欲望去看待她。此刻他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知道沉睡之城的真相,知道眼前的小枝究竟是谁。

  “你在审问我吗?”

  他无奈地叹息了一下:“总比把你交到童建国手里去审问好。”

  “你不会相信的,我已经骗过你几次了,再说一遍你仍然会以为我在骗你。”

  小枝的回答相当老练,她靠在便利店的收银台后面,就像年轻的实习收银员。

  “未必!”叶萧觉得自己必须要保持威慑,不能再像恋人一样听命于她了,“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了。”

  “你想要听到什么?”

  “你的过去,你的家庭,还有‘大空城之夜’。”

  她低头沉默了片刻,突然温柔地反问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是的,我真的想知道,知道真的事实,不要告诉我假的。”

  “我可以告诉你,但得有一个条件。”

  叶萧又拧起标志性的眉毛:“说吧,尽管你没有资格和我交易。”

  “你先要答应我,只要我告诉你真相,你就发誓必须要为我完成三件事情。”

  “哪三件事情?”

  小枝丝毫都不畏惧他:“你先答应我并发誓!否则我不会说出半句真话的。”

  “真要命,你要我去死我也去啊?你先说是哪三件事?”

  “我现在只想好一件事。”小枝托着香腮,眼珠子转了转说,“其他的两件事,等我想好了再说,你先答应我吧!”

  沉默,持续了一分钟。

  他想起《倚天屠龙记》里赵敏对张无忌提的条件,要张无忌必须为她完成三件事,而且还是没有想好的期货,难道这也是小枝从金庸书里学来的?

  张无忌为了救人而答应了赵敏,结果一辈子都被她套牢了,还好他最终得到了幸福。

  如果,叶萧为了救大家而答应了小枝,最终得到的又会是什么?生存还是毁灭?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叶萧承诺的事情,就算付出生命也会做到,绝不反悔。

  “好!我答应你!”

  正午的阳光涂抹在小枝脸上,她诡异地微笑了一下:“你真是个男人。”

  “快点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第一件事——再吻我一次!”

  叶萧瞪大了眼睛:“什么?”

  “你已经在水里吻过我了。”她挑逗似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我喜欢你吻我的感觉,我要你再吻我一次。”

  “可是,那次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管,你已经答应我了,难道那么快就耍赖了吗?”

  他无奈地苦笑一声:“好,我就豁出去了。”

  叶萧已别无选择,他不需要再犹豫了,哪怕半秒钟都不需要,径直凑上去抓住小枝的脸,轻轻地吻了她的嘴唇。

  依然是热热的感觉,湿润的四片嘴唇,电波流过两个人的身体,都微微颤抖了一下。

  从她的嘴唇上离开,叶萧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冷冷地说:“我已经完成了第一件事,你可以说出你的秘密了吧?”

  “好,你说到做到,我也说到做到——如果我现在说的有半句假话,就让我立刻死掉吧!”

  小枝虽然发出如此毒誓,但叶萧心底仍将信将疑,他将头转回来问:“先说说你父母吧。”

  “我爸叫欧阳思华,他就出生在金三角。我的爷爷是军官,1950年以后退出过境,一直跟随着马潜龙执政官,直到十年前去世。我妈叫薛燕,她也出生在金三角,我外公是个军医,所以我妈后来成为南明医院的医生。我爸在年轻的时候,被执政官送到香港去读书,获得了香港大学历史学博士学位。他参加过许多海外的考古活动,但他信守着对执政官的诺言,从未向外界透露过南明城。二十多年前,他放弃了剑桥大学的邀请,回来担任南明文化院的研究员,同时也是为了和我妈结婚。”

  “怪不得书房里有那么多历史书和考古书。”叶萧放松了一些,喝了口热水说,“我看过你家阁楼里的《马潜龙传》,现在说说你自己吧。”

  “我的真名就叫欧阳小枝,这一点我并没有骗过你。我生于南明,长于南明,在这里读小学和中学,从未离开过父母。我确实是故意把你们带到我家里,但我并没有任何恶意,只是看到原来的楼房被烧了,你们都像群无家可归的流浪儿,索性就把我的家给你们住吧,可没想到不但没人感激我,还要对我恩将仇报。”

  “那是因为你一开始就在隐瞒,如果你早就说清楚了,怎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她并不介意叶萧的责难,平静地看着午后寂静的街道:“妈妈说我生下来就与众不同,我的爷爷是马潜龙执政官的老部下,所以小时候经常去执政官的官邸。人们印象中的马潜龙,是冷静、沉稳而冷漠的,但他待我却非常热情,就像对待自己亲生孙女一样,总是抱着我到处走,用他的胡茬来扎我的脸。”

  “我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除了你的脸庞你的眼神,还有浑身上下散发的气质。”

  “谢谢。”她又莫名忧伤起来,就像刚刚与叶萧相遇的那两天,“我很敏感,天生就异常地多愁善感,但有时候又很叛逆。在父母和老师面前是个乖小孩,在有的人面前又是恶魔,我既是天使又是恶魔——你怕了吗?”

  他心底暗暗给自己壮胆:“我怎么会怕你,小姑娘。”

  “你会怕我的,而且你已经怕我了。”小枝咬着嘴唇冷笑了一声,“我会把你给吃了的。”

  “好了,说说一年前吧,‘大空城之夜’。”

  “一年以前——是永远都无法醒来的噩梦。当时,执政官决定开发城外的罗刹之国遗址,以南明文化院的名字组建考古队,由我的爸爸来全权负责。他的工作相当成功,率领考古队打开了大罗刹寺的金字塔,他亲手走进内部的甬道,取出了许多无价之宝。那时候我正好得了严重的流感,妈妈将我安排在南明医院里,无法分享爸爸的喜悦。没想到几天之后,我就听说爸爸意外去世了!”

  “怎么回事?”

  小枝的眼眶有些发红,泪水却始终没有流出来:“我非常非常难过,但妈妈却不愿意告诉我爸爸的死因。直到一周之后,我妈妈也永远离开了我!这时我才知道,他们都是全身溃烂而死的,据说是因为爸爸接触到了某样带有剧毒的文物,而从他的身上再传播到文化院的其他人,结果导致全城病毒的爆发。同时,还有许多动物感染病毒,从而无缘无故地发狂攻击人类,有许多人都死于非命,南明医院的太平间天天都客满。”

  “瘟疫?”

  “也许是吧,总之一切都陷于混乱。我的流感也早就痊愈了,不过医生劝我不要随意外出。但我的父母在一周之内都离开了人世,让我如何能睡得着觉!我偷偷逃出了医院,此时的南明上已是恐怖的世界,许多人在追打猫、狗等动物,还有人当场死在街头。我独自回到了家里,发现许多东西都被人动过了,也许是有人检查了我爸爸的遗物。但我家的狼狗‘天神'和白猫——我叫它‘小白',仍然留在家里等着我,并忍受了好几天的饥饿,只能在外面自己捕食吃。”

  “它们没有发狂吗?”

  一想到动物攻击人类,叶萧就为那两只动物而担心。

  “没有,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它们也沾染了我的灵气吧。”

  “晕,这也算理由?”但他转念又苦笑了一下,“好吧,就算相信你。”

  “我独自在家里躲了几天,好在冰箱里有许多的食物,足够我和‘天神'还有‘小白'过些日子了。后来外面响起了许多枪声,一到晚上就全是军人。执政官发布了宵禁令,紧接着又是政变和内战,许多人死在了街上,更多的人在逃亡过程中死掉,整个南明城就要灭亡了。”

  叶萧有些等不及了:“告诉我,告诉我‘大空城之夜’!”

  “这是一个奇迹——2005年9月9日,当南明城就要成为人间地狱时,奇迹发生了。”

  “什么奇迹?不要卖关子!”

  “你真的要知道吗?”

  “当然!”

  她居然打了个呵欠说:“可你还没帮我完成第二件事情呢。”

  “第二件事?好,第二件事是什么?”

  “问题是——我自己脑子里还没想好,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叶萧几乎要被气得吐血:“哇,你又在耍我?”

  “嗯,等我把第二件事情想好了,你又帮我做好了以后,我再告诉你‘大空城之夜’的真相吧。”

  “你——”

  一股血被激上脑门,他真想甩巴掌抽她了,可面对小枝楚楚可怜的眼神,却是无论如何下不了手。

  “喂!难道你那么快就忘了?你可是发誓答应过我的,必须要为我完成三件事情,我才会把全部的秘密告诉你。”

  “该死!”

  叶萧抽了自己一耳光,脸上的手指印子清晰可辨。

  “干吗要伤害自己?”

  她起来抚摸着叶萧的脸,像摸着受伤的情人。

  “别碰我!”

  胸口郁积的怒火不知何时发作,只能握着拳头走出便利店。

  金三角的阳光,依旧射入叶萧的瞳孔中。

  同一时刻。

  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伊莲娜从无尽的黑暗中醒来。

  头顶亮着耀眼的白色灯光,墙壁和天花板全是雪白的,四面却看不到一扇窗户,只有一道白色的房门,仿佛置身于死亡的世界。

  脑子里仍恍惚一片,眼皮好不容易才完全睁开,抵挡住那刺目的白光。她感到喉咙像火一样干渴,便想要站起来找些喝的,却发现手脚完全动弹不得。但她能够使出力气,但越用力胳膊就越痛,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起来了。

  “Shit!”

  伊莲娜狂怒地吼了一声,狭窄的密室空间里,充满了她自己的回声。

  不!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她努力寻找着记忆,却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在沉睡之城?是谁将她捆绑了起来?最后见到的那个人是谁?

  “Help me!”

  她开始大声求救了,期望外面能够有人听到,但直到她声嘶力竭之后,白色的门依旧紧紧关着。

  毕竟是个女孩子,她感到浑身无力的绝望,撑不住开始哭了,热热的泪水涌出眼眶,无力地从脸颊滑落。

  “别哭了,我的女孩。”

  背后突然冒出一句英语,接着有一双手抚摸到她脸上,为她拭去横流的眼泪。

  伊莲娜越发惊恐地挣扎起来,但手脚反而被绳索勒得更紧了。那只冰凉的手仍在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烟草气味,接着摸了摸她翘长的睫毛。

  然后,一张脸出现在她眼前——亨利。

  果然是他!如幽灵般出现在密室中,原来他一直躲在伊莲娜身后,屏着呼吸不发出任何声音,被捆住的伊莲娜当然看不到他。

  法国人用蹩脚的英文对她说:“你口渴了吗?”

  接着他拿出一罐水放到伊莲娜嘴边,她抗拒地撇过头去,却被他强行抓住嘴巴,几乎是灌进了她口中。

  虽然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但水仍然拯救了沙漠中的伊莲娜,让她的喉咙恢复了生机。同时分泌出一口唾液,飞快地射出嘴巴,正好击中亨利的鼻子。

  亨利皱起眉头擦了擦鼻子,随即一个耳光打在她的脸上,让伊莲娜的眼泪又流出来了。

  “你应该感谢我!”他冷冷地警告道,接着从后面拿出一包饼干,“亲爱的,你肯定饿了,快点吃午餐吧。”

  她只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疼,双眼仇恨地盯着法国人,却再也没有勇气分泌出第二口唾液。亨利将饼干塞到她嘴边,这下她老老实实地咬了一口,居然味道还不错,起码没有超过保质期。

  伊莲娜这才确实感到肚子很饿了,管它饼干里有毒药还是春药,伊莲娜从亨利手中吃了好几块。根本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吃得衣服上到处都是饼干屑,亨利也温柔地将水送到她唇边。就这么在全身捆绑之中,伊莲娜吃完了这顿特殊的午餐。

  “亲爱的,好吃吗?”

  亨利凑到她耳边问道,两人的脸颊几乎贴在一起,仿佛情人间的私语。但他的声音又微微颤抖,让伊莲娜听着不寒而栗。

  “你是不是疯了?”

  她大着胆子问出一句,尤其是与亨利的目光相撞时,那似乎已不是人类的眼神,一会儿温柔如女子,一会儿又凶猛如恶狼,像有两个人在他体内交替掌控着。

  亨利阴冷地笑道:“你有没有想象过?你们旅行团所有的人都疯了,包括你在内。”

  “你是个精神病人!”她恐惧地大喊,眼泪忍不住又流了出来,“快把我放了!”

  “这真是个22条军规式的悖论!如果我真的是精神病人,又怎会乖乖地听你的话?”

  终于,伊莲娜忍无可忍了,她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的脏话,包括英文和中文甚至还有法文,全都源源不断地骂向亨利。

  同时她的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汇集在眼前这个疯狂的男人身上——

  他并不是旅行团里的人,从天机故事的一开始,就是莫名其妙来路不明:大家在山间公路上发现了他,而山崖下有一辆大巴遇难爆炸,亨利是被摔出车窗的唯一幸存者。

  天哪!这样的鬼话也只有他们这些善良的人们才相信!谁能证明亨利就是那辆遇难的大巴上的游客?说不定那辆大巴上的死难者全是他的受害人呢!如果他说的一切都是谎言,那么就是一个天大的阴谋了,他处心积虑地躺在公路上,把自己搞得浑身是伤骗取大家同情,又混在旅行团里进入沉睡之城。

  伊莲娜不敢再看他的脸了,闭起眼睛回忆这几天来发生的一切。没错,所有意外都是在他出现之后才发生的,司机迷路进入隧道,导游小方在凌晨死于天台,加油站大爆炸,屠男神秘死亡——这些都很可能与他有关,甚至可能就是亨利干的?

  当别人怀疑到他的时候,这家伙就悄悄逃走了,若不是做贼心虚干吗要逃?想着想着她已出了几身冷汗,抬头又看到亨利的脸,仿佛变成恶魔的双眼,对她喷出黑色的火焰。

  “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冷眼看着亨利摄魂的目光。

  “你觉得呢?你一定认为我是个恶魔——告诉你错了,我不过是一颗卒子,一颗无足轻重的卒子,随时都可以被抛弃。”

  “卒子?”

  他的口气变得无奈而悲凉:“你也是一颗卒子!你们旅行团每个人都是一颗卒子,你以为自己能掌握命运吗?”

  “那又是谁?上帝吗?”

  伊莲娜突然想起了虔诚信仰东正教的妈妈。

  “比上帝更可怕的力量!”

  “我警告你不要亵渎神灵,告诉我究竟是什么?”

  “不,请不要逼我!”他痛苦地抓住头发,表情变得异常扭曲,就差抓着自己的头往墙上撞了,“我也是受害者,我和你一样可怜!我们注定要在这里相遇。”

  “别那我和你比。”

  法国人又一次放声苦笑:“你觉得我们有区别吗?此刻,在这座沉睡之城的所有人,包括你和我在内——都是被命运选定之人!”

  “被命运选定之人?”她低头沉思了片刻,喃喃自语道,“是谁选择了我们?”

  “是一个比命运更难以抗拒的人。”

  “该死的到底是谁?”

  她全身在绳索里抽动起来,直到亨利按住她的身体,凑近她涨得通红的脸庞,缓缓亲吻她的嘴唇。

  几秒钟之后,密室里响起一阵惨叫声。

  亨利是捂着嘴巴跌倒在地上,一大片鲜血从指缝间流了出来。而伊莲娜则痛苦地吐出一口血——这是亨利的血,刚才在他强吻的时候,她趁机狠狠咬了一口,将他的嘴唇咬开一个大口子。

  “我会惩罚你的!”

  他捂着嘴巴吐出一句含混不清的法语,随后打开门冲出了密室。

  狭窄的坟墓里,只剩下绝望的伊莲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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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37: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死而复生

  13:00

  绝望的空气笼罩着二楼的卧室,缓缓渗透过墙壁和地板,弥漫到沉睡别墅的每一寸角落。

  “他快死了?”

  林君如紧紧抓着床沿,看着奄奄一息的孙子楚。刚才又给他喂了一粒眼镜蛇毒药丸,但还是没把胃里的毒呕出来。现在他已经没什么反应了,平躺在床上如僵硬的尸体,脸色依然苍白得像纸,唯一好转的是瞳孔不再扩散。

  “不知道,也许他随时都有可能死亡。”童建国也已束手无策,在床边来回走动叹息,“没想到这鱼毒如此凶险!钱莫争自己死了,还得陪上我们一条人命。”

  “说这些有什么用!”

  顶顶重重地埋怨了一句,叶萧和小枝逃跑以后,她感觉所有人也在怀疑自己,而童建国无疑是疑心最重的,这让她特别讨厌。

  “快救救他!”林君如又走到童建国身边用乞求的语气说,“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低头想了许久才说:“记得二十年前,我在金三角当雇佣兵的时候,老大的儿子因为误食了有毒的鱼,躺在床上三天三夜都没有醒过来,所有人都说他很快就要死了。老大只有这一个儿子能继承他的江山,于是派我火速去曼谷找一个德国医生,据说能够治东南亚所有的毒。我送去无万美元请来了医生,他用了一种特别的血清,很快就解了老大儿子的毒。”

  “是什么血清?”

  “一长串外文字母,隔了那么多年我怎么会记得?但那医生让我抄写过血清的名字,所以如果见到那串字母的话,我应该还能记起来吧。”

  林君如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也许南明医院里会有这种血清啊!”

  “对啊,刚才我们怎么没想到呢?”玉灵也从孙子楚身边站了起来,“我们快点去医院找一找!”

  “不行!”童建国立时打断了她们,“外面那么危险,女人绝对不能出去!”

  顶顶冷冷地冲了他一句:“你是男人,那你去找血清吧。”

  “好,我现在就去!”

  童建国不想在女人们面前丢面子,再说自己裤管里还有一把手枪,那么多年枪林弹雨下来,这个风险值得一冒。

  他立刻做了些准备工作,往包里塞了好多东西,收拾停当之后关照道:“你们不准离开这里一步!必须要等我回来。”

  说罢他大步离开别墅,消失在午后的阳光中。

  卧室里只剩下三个女人和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

  三个女人都面面相觑,气氛可怕得接近坟墓。临近死神的孙子楚,就是躺在坟墓里的尸体,身边有三个为他陪葬的女人。

  林君如痴痴地坐在他的身边,却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把手放到孙子楚脸上,感到莫名的孤独和恐惧。她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这样?是什么时候开始牵挂他的?这个垂死挣扎的贫嘴家伙,究竟有什么吸引着自己?可当他命悬一线之时,却仿佛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心,她的心好像将要随着他的死亡而破碎。

  该死的!这种感觉需要理由吗?不需要理由吗?需要理由吗?不需要理由吗?

  怎么又回到《大话西游》的台词里去了?林君如绝望地低下头,忘情地抱着他冰凉的脸,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

  她的悲伤越来越强烈,发出难以抑制的抽泣声,顶顶和玉灵看着都很吃惊。

  突然,孙子楚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也许是被林君如的眼泪刺激了,他喉咙里挤出含混的声音:“渴!渴!”

  “我下去烧一些水!”

  说完,玉灵匆忙跑出了房间。

  顶顶轻轻拍了林君如的肩膀:“你和他已经?”

  “?”林君如抬起头擦了擦眼泪苦笑道,“当然没有呢,只是我到现在才发觉:自己有些喜欢他了。”

  “人永远都很难确定自己要的是什么。”

  “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他。”

  顶顶冷静地说:“人的yuwang太多,又受限制太多。ganxing就是yuwang,lixing就是限制。人的一生,就是yuwang与限制之间的zhandou。”

  “也许这就是命运?”

  “任何时候,我们都会做出自己所认为的最优选择。”顶顶想到了另一个人,便仰头轻叹了一声,“我害怕的是,当局者迷,深陷其中者往往难以判断清除。所以,我们只能在一定范围内冒险,然后再悄悄地退回来。”

  林君如突然有些激动起来:“可是,如果还有第二次机会,你还会选择当初那条路。”

  “所以没什么可后悔的,一切都是必然的。”

  “必然的同义词是命运?”

  两个女子发神经似的探讨起命运哲学了,顶顶摇摇头说:“我们永远都有机会,平静地面对命运吧。”

  这时,玉灵捧着水上来了。林君如急忙倒了一杯,小心地送到孙子楚的唇边,他本能地张嘴喝了一大口。林君如把他扶起来拍了拍后背,照顾得无微不至的样子,让其他两个女子都有些尴尬。

  玉灵只能回避着说:“我上楼去看看秋秋。”

  午后,她看到秋秋在睡觉,便轻手轻脚地走上三楼,打开房门却一下子愣住了。

  屋子里连个影子都没有。

  她立时心头狂跳起来,冲出去打开其他房间,结果找遍了整栋别墅,都没见到小女孩的踪影。

  秋秋去那儿了?

  秋秋在沉睡之城的大街上。

  二十分钟前,她悄悄走下楼梯,没有惊动到二楼的人们。十五岁的身体轻得像只猫,无声无息地走出别墅,像小鸟逃出牢笼,蝴蝶飞出茧蛹,来到金三角的阳光底下。

  已经好些天没有沐浴在太阳下了,她毫不躲闪地大步走在马路中间,想要仰起头放声大笑,眼眶里却已满是泪花。

  终于逃出来了,这是她尝试的第四次逃脱——第一次被钱莫争追了回来,第二次让成立在鳄鱼潭里送命,第三次让妈妈黄宛然摔死在罗刹之国,这一次不知道还会断送谁的性命?

  可这次再也没有自由的感觉了,也没有仇恨任何一个人的想法,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只有永无止尽的孤独。

  世界上最爱她的人都走了。

  这一次的逃亡是茫然的,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只有心底深深的负罪感。

  她的心里很清除:成立、黄宛然、钱莫争三个人的死,其实都是因为她,十五岁的小女孩身上,竟然已背负了三条人命的罪恶!

  她无法洗刷自己的罪恶感,也注定一辈子都无法赎罪,所以她无法相信钱莫争已死的事实。如果一定要给自己的逃跑找个理由的话,那就是要亲眼看到钱莫争的尸体——就像她亲眼看着成立和黄宛然的死亡一样。

  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但秋秋出门时没有带上地图,她茫然地在街上走了许久,都没找到那条穿越城市中心的河流。其实有一段溪流被修成了涵洞,所以从脚下流过她都看不到。

  秋秋的双脚又有些酸痛了,越走越绝望的她,只能蹒跚地走到人行道上。她没走几步便一脚踩空,整个人往深渊里掉了下去。

  天旋地转之后是无尽的黑暗,女孩终于大声哭了出来,还好并没有摔伤,只是胳膊和屁股上疼得厉害。她流着眼泪摸索四周,全是冰冷的水泥墙壁,狭窄得仅能容纳自己转身。再抬头却是刺目的白光,眨了眨眼睛才能渐渐适应——原来自己掉到阴沟里了。

  哪个丧阴德的移走了窨井盖子?秋秋的哭声在阴沟里回荡着,宛如古时被投入井底的少女,变成不得往生的冤魂夜夜痛哭。她拼命地向上跳了跳,却根本无法够着出口。脚下的水都干涸了,一年多来没有过垃圾,阴沟底并不太脏,只是那深井中的感觉,让人压抑得要精神崩溃。

  抬头仰望那方圆圆的小小的天空,好像漆黑夜空里的一轮圆月,她用力砸着井壁大声呼喊救命,声音却全被阴沟吸收了,不知道街上是否能听到——可惜这是一座沉睡之城,没有一个人会经过这里,更不要指望大本营里的同伴们,他们根本不知道去哪儿找她。

  折腾得精疲力尽之后,秋秋更加绝望地哭泣着,如果没有人来救她怎么办?现在看起来可能性很大哦,如果一天都没有人来,她首先会渴得饿得吃不消,大小便也只能就地解决。到了黑夜一丝光线都没有了,在无边的黑暗中幽灵会来亲吻她,将她带入井底之下的地狱。

  如果一周都没有人来呢?她肯定会在渴死之前先吓死了,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阴沟就成为她的棺材。可是却没有人知道她埋葬于此,只能静静地等待腐烂,成为蝇蛆等昆虫的乐园,成为老鼠等小家伙的天堂。最后化为一把可怜的枯骨,连同沉睡之城一同沉睡到shijiemori。

  就在她想象自己如何腐烂时,头顶却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接着是一截软梯放了下来,沿着阴沟壁垂到她的身边。

  是天使来救她了?还是已化为鬼魂的妈妈来了?

  秋秋赶紧抓住软梯,用尽全力往上面爬去,身体在阴沟里剧烈摇晃,后背和额头几次重重地撞到井壁,但此刻都感觉不到疼痛了,唯有离开黑暗的欲望统治着自己。

  终于,她的手搭上了地面。

  当另一只手也伸出来时,她感到有一股陌生的气息,大手已紧紧地握住了自己。

  毫无疑问这是一只男人的手。

  钱莫争?

  她心里一阵狂喜,只有钱莫争会奋不顾身地来救她,原来他并没有被大象踩死,童建国那家伙在说鬼话!

  那只大手将她拉出阴沟,完全回到了阳光之下,可惜他并不是钱莫争。

  一个老人。

  鹤发童颜双目炯炯有神的老人,高大的身材套着一件黑衬衫,如天神一般昂首挺胸,紧紧抓着十五岁少女的手。

  秋秋被突然出现的他惊呆了,进入天机的世界以来,她第一次看到这个老人,仿佛是从空气中浮现的,也仿佛是命中注定来救她的。

  “谢谢。”

  她下意识地说出两个字,却无法甩开自己的手,也无法说出其他的话。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的声音粗重浑厚,还带着某种奇怪的口音。

  “我叫秋秋。”

  “你的爸爸妈妈呢?”

  “他们——”女孩犹豫了几秒钟,才决然地回答,“都死了。”

  老人摸了摸她的头发,叹息道:“可怜的孩子,你跟我来吧。”

  他牢牢牵着秋秋的手,阔步走向前方的十字路口,那是个巨大的转盘,中间有个绿树成荫的街心花园。

  秋秋茫然地随老人穿过大街,街心花园矗里着一尊雕像,黑色的与真人一摸一样。老人带着她轻绕到雕像后面,地面居然裂开一个口子,露出一条黑乎乎的地道。

  地道!

  似乎有一股神秘的气息,正从地底喷到十五岁女孩的脸上……

  “欢迎来我家做客!”

  老人如是说。

  同一时刻。

  五十七岁的童建国,仰头看着午后的烈日,视线放下来掠过几栋楼房,便是四周葱翠险峻的群山。

  路边有一辆黄色的现代跑车,他擦去玻璃上积满的灰尘,轻松地打开车门发动车子,迅速奔驰在沉睡之城的街道上。怀里还揣着一张南明城的地图,先辨别清楚南明医院所在的位置,也不需要GPS全球定位了,只要开过几个路口便能到医院。

  路上没有一辆车,也不用考虑乘员的感受,这比在午夜高架上飙车更爽。童建国猛踩油门转动着方向盘,呼啸过空无一人的街道,时速转眼已接近二百千米。

  童建国知道自己正在和时间赛跑,因为在新的大本营里,孙子楚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若不是他从河边带回那些鱼,若不是他执意要玉灵给秋秋做鱼汤,若不是他忽略了沉睡之城的动物们的异常,孙子楚怎么可能会中毒?

  虽然,孙子楚也犯了谗嘴和没心没肺之忌,但童建国觉得更大的责任在自己身上——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必须在医院找到解鱼毒的血清,救回孙子楚的性命,否则无法面对其他人,也无法真正取代该死的叶萧。

  想到这儿他将方向盘猛然一打,跑车在狭窄的路口“漂移”起来,车轮与地面发出剧烈摩擦的声响,在几乎翻车的瞬间又平稳下来,大转过路口继续疾驰。

  一分钟后,童建国在南明医院前刹停下来。

  他快步冲入沉睡的医院,此时所有的灯都亮着,只是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墙壁上贴着通告和医学常识。电子提示板停留在2005年9月,是专家门诊的时间表,还有南明市政府的疫情公告。

  走在空旷安静的医院里,墙壁间还残留着消毒药水的气味,童建国变得分外小心起来,仿佛太平间里的僵尸随时会跑出来作怪。他没有找到医院的指示牌,更不知道血清会存放在哪里?只能盲目地在底楼转了一圈,急诊室里横着几副担架,还吊着永远滴不完的葡萄糖瓶子。这里的气氛让人格外压抑,他忍不住轻轻咒骂了一声,这里肯定不会有血清的。

  说不定药房里会有?童建国在底楼找到了药房,却发现门被反锁着,他飞起一脚就踹开了门,一阵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有的药片和药水已经过期了,散发着难闻的恶臭,他也看不清楚那些药的名字,无头苍蝇般乱翻了一通。但他连一瓶血清都没有看到,不过想想这种珍贵的血清,也不可能放在底楼的药房里。

  童建国快步跑上楼梯,二楼走廊里依旧都亮着灯。他轻轻地往前走了几步,便听到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心立即悬了起来——除了自己之外,还会有谁在医院里?

  如果不是僵尸的话,那么又会是谁?但若真是僵尸他也不害怕,他怕的是其他不可预测的人。

  他迅速调整了状态,仿佛回到丛林杀手的年代,屏着呼吸走上楼梯,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三楼的走廊同样明亮,他锐利的眼神往两边瞟了瞟,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正当他怀疑自己是否幻听时,那脚步声又从走廊尽头传来——绝对是真实的声音,至少有一个人在那里!

  不能再轻手轻脚地摸过去了,不然人家早就跑得无影无踪。童建国深深呼吸了一口,便撒开双腿冲刺过去。

  沉睡的医院走廊里,充满了他的呼吸和脚步声,还有那愤怒而狂暴的低沉吼声。他必须要抓住那个家伙,看看究竟还有谁躲在无人的城市里?

  一口气冲到走廊尽头,原来右面还有个拐角,果然有个黑色背影一闪而过。

  童建国大喝一声:“站住!”

  冲过去发现旁边有个小门,他马不停蹄地转入门内,却没料到是医院后面的外墙,阳光再度直接射到了身上。有个消防通道直上楼顶,仰头只见黑影正往上爬。但这条通道非常狭窄陡峭,必须手脚并用才能上去,而且稍有不慎就会摔下来。

  此刻已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奋不顾身地爬上消防通道,整个身体都暴露在外面。他抬着头向上高喊:“喂!你给我站住!”

  但那个黑影一个劲地往上爬,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似的。这种角度也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可以肯定这是个男人。

  童建国就像个小伙子一样,不知疲倦地爬到了四楼。而黑影已通过消防楼梯,直接爬上了顶楼天台--医院总共只有四层楼。

  “该死的!”

  阳光里忽然卷起一阵风,悬在半空的童建国晃晃悠悠,他用尽力气往天台上爬去,刚刚把头探出来的时候,迎面却看到一只厚厚的鞋底板。

  四分之一秒的瞬间,任何人都来不及躲避了,鞋底板重重地蹬到了他的额头。

  五雷轰顶——霎时间脑子里金星乱转,在几乎要失去知觉的刹那,一只手已脱离了铁把手。

  感到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眼前掠过许多闪光的碎片,在黑暗的夜空里无比灿烂。童建国仿佛坠落到了寂静的森林,那座孤独的竹楼里头,火堆旁坐着美丽的少女,穿着筒裙对他莞尔一笑。

  “兰那。”他轻轻呼唤她的名字,终于说出了那句一直都不曾说出口的话,“我爱你。”

  “对不起,我不爱你。”

  罗刹女兰那满怀歉意地回答了他。

  火堆下童建国的面容,从激动的微笑变成僵硬的绝望,也从二十多岁的青年变成五十七岁的老男人。

  “不!”

  他悲痛欲绝地高喊出来,却发现自己回到了阳光下,整个身体仍然悬挂在半空,只有一只手紧紧抓着消防楼梯的铁栏杆——是这只手救了他的命。

  再往下看是四层楼的高度,双脚和身体都悬空着,全凭单手的力量挂着。面对医院的外墙,额头上仍然火辣辣地疼,脑门里仿佛有钟声反复回荡。

  唯一可以确知的是:自己还活着。

  童建国重新攀到了消防楼梯上,多年的战争锻炼了他强健的臂力,换作其他人早就摔下去送命了。

  究竟是哪个家伙要杀他?天台上的那个神秘人是谁?早上刚被叶萧重击了一下,刚才又差点被踢下四层楼去,童建国真是郁闷得火大了,就像从井里爬出来的贞子,百折不挠地再度爬上天台。

  这下没有鞋底来迎接他了。

  迅速翻身爬上楼顶,那个黑色的背影就在空旷的天台上,童建国快步朝那人跑过去。同时对方也感觉到了,诧异地往天台另一侧跑去。

  医院大楼呈长条形,从一头跑到另一头还是蛮长的。那人始终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看不清他的面容,童建国只能从裤脚管里掏出手枪,警告道:“不要跑!再跑我就开枪了!”

  但那个家伙毫无反应,笔直跑到了天台边缘。童建国对他已恨得咬牙切齿,必须用一枚子弹才能报一脚之仇。

  于是,他举起枪对准那人的大腿。

  在枪口发出爆破声的刹那,子弹旋转着射向神秘人,穿破十几米距离的空气,准确地钻入大腿肌肉。

  童建国听到对方的一声惨叫,也仿佛听到子弹击碎骨头的声音。

  这是自从离开金三角以来,他第一次真正用枪打伤别人。

  杀人的快感再次油然而生。

  同时,罪恶感也降临到了心头。

  两种感觉如电流撞击在一起,让童建国痛苦地倒在地上。

  一秒钟以后,等他再抬起头来时,神秘人却在天台上蒸发了。

  他立即茫然地跑上去向四周张望,但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影。阳光洒在空空荡荡的楼顶,就连一丝丝回声都听不到了。

  不!不可能是幻觉!童建国确信开枪击中了他,并让他的大腿吃尽了苦头。

  可那家伙怎么消失了?

  他迷惑而小心地走到天台边缘,试着把头探出去俯视楼下,只见在十几米下的地面,横卧着一个男人——有一滩滩暗红色的血泊,正在那人身下渐渐扩散。

  童建国心里暗说:可不是我要你死的,活该是你自己倒霉摔下去了?

  他收起手枪爬下消防楼梯,又从四层楼顶爬回到地面上,鞋底已踩到流淌的鲜血了。医院的草地上飘着血腥味,悲惨的男子正头朝下俯卧于地,手脚似乎都摔得骨折扭曲了,只有上过战场的童建国才不眨眉头。

  先检查一下死者的大腿,果然有刚被打中的弹孔,肯定是在中弹后失去平衡,一头从楼顶上栽了下来。这时童建国才有些后悔,刚才实在是在气头上,若能冷静一些就该制伏对方,让他说出沉睡之城的秘密,变成死尸才是最没有价值的。

  缓缓将死者的脸翻过来,虽然头顶砸开惨不忍睹,但还是可以辨认血污之下的面孔——

  几秒钟后,童建国牙齿颤抖着喊出了死者的名字:“亨利?”

  这个法国人死了,亨利·丕平,他是第十个。

  如果他算是旅行团中的一员,那他是第一个死于自己人之手的成员!

  童建国不寒而栗地坐倒在血泊中,他恐惧的并不是自己杀死了一个人,而是恐惧一个更可怕的预兆——剩下来的人们是否会自相残杀?一直杀到最后一个人,或者一个也不剩下?

  他绝望地跪在亨利的尸体前,闭起眼睛却听到某个奇特的声音,忽远忽近地灌入脑海之中——

  “童建国,你已接近不可泄漏的天机。在即将到来的下一秒钟,《天机》的第四季也就是最后大结局的一季,将为你揭开所有不可解释的谜底。

  请记住一句话: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是的,你必将再度见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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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38:07 | 显示全部楼层
14:00

  童建国在接近天机,叶萧同样也是如此。

  北回归线以南的阳光直射在脸上,他紧紧抓着小枝的手穿过沉睡之城的街道。

  “你要带我去哪里?”

  小枝用力甩着自己的手,却像被铁钳一样牢牢地卡住了。

  “警察局。”

  “WHAT?你以为你是南明的警察?”女孩轻蔑地冷笑了一下,“就算你是,但我也不是贼!”

  叶萧仍旧一言不发,没多久便来到一栋建筑前,坚固的大门上挂着“南明市警察局”的牌子。

  “也许你对这里并不陌生。”

  他将小枝拖入尘封已久的警局,迎面就是宝剑长矛保卫日月的警徽。

  “不,我从没来过这里!”

  小枝的发誓并没有任何作用,她像个被警察抓住的女贼,被拉到警局二楼的办公室。木地板在“咯吱咯吱”地呻吟,仿佛许多沉冤的案卷在档案箱里呼喊,而墙上挂着的酷似党卫队的警服随时可能站起来。

  叶萧轻轻拉开一个抽屉,里面躺着一只黑色的手枪。

  没错,就是这只枪——在来到天机世界的第二天,他就在这里发现了这支枪。屠男还拿起枪来差点闹出人命,是叶萧又把枪放回到抽屉里的。

  现在是要用到它的时候了。

  一只大手牢牢抓住枪把,将它从抽屉里拿出来,沉甸甸的枪体里还装着子弹。他的一只手抓着小枝,仅用另一只手就打开了弹匣,仔细检查了枪械内部的情况。里面还有二十多发子弹,足够杀死别人与保护自己了。

  他重新给枪上了保险,然后别在腰际的位置,虽然硬硬的硌得肚子疼,但当警察的早就习惯了。

  小枝看着他此刻的样子,不像警察倒像冷酷的职业杀手,女孩的嘴唇有些发抖:“为什么要拿这把枪?”

  “这是为了保护你。”叶萧迅速将她拖出阴森的办公室,“因为童建国手里有枪,我们才会这么狼狈地逃命,现在我只相信它了。”

  他拍了拍腰间别着手枪的位置,刚刚要准备下楼时,却听到走廊尽头传来什么动静。

  他立刻对小枝做了噤声的手势,然后轻轻地往走廊里摸过去,随即见到一排坚固的铁栏杆,原来是临时拘押疑犯的囚室。

  难道还有人被关在里面?

  叶萧小心翼翼地打开电灯,囚室里面却空空如也,只有牢房的大门敞开着。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警官心底特有的第六感,却让叶萧比看到什么更加紧张。

  他带着小枝仔细检查四周,发现了另一条往下的楼梯。两人悄无声息地走下去,又回到了警察局的底楼,果然有个影子从门口闪过。

  叶萧心底猛然一抖,随即大喝一声:“站住!”

  他放开小枝飞快地冲出去,那个人影也拼了命地往前跑,一口气就冲到了外面的大街上。

  天机世界的烈日照耀着他们,叶萧撒开两条腿紧追不舍。前面的背影显然是个男人,看起来体形粗矮结实,留着乌黑的板寸发型,倒有些像泰国的本地人。

  这下真成警察抓贼了,叶萧抖擞精神地追上去,似乎看背影还有些眼熟。那人显然慌不择路了,一拐弯竟跑入了一条死胡同,被一堵高墙拦住了去路。

  绝路——男子绝望地站住了,几秒钟后缓缓地回过头来。

  一张泰国人的脸。

  四十岁的泰国男人的脸。

  这张平淡无奇的脸,却如子弹一样射入了叶萧的瞳孔。叶萧两只眼球都仿佛被击碎了,身体猛烈摇晃了几下,才艰难地重新站定下来,因为他认识这张脸。

  从天机故事的一开始,从进入沉睡之城的第一晚,这张脸就出现在你们——千千万万读者的面前。

  他就是我们旅行团的司机。

  不!叶萧剧烈地摇起头来,这怎么可能呢?在来到南明城的第二天,司机就开着大巴去加油站,结果发生了油库大爆炸,整辆大巴连带司机都被炸成了碎片。叶萧还捡到了司机的一只断手,他把这只断手塞进了自己的行李箱——后来却被居民楼的大火吞噬。

  可分明就是眼前的这张脸,虽然泰国人看起来都长得差不多,但叶萧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人,尤其是在他被炸成人肉酱之后!

  就是他!

  我们旅行团的大巴司机。

  这个在《天机》的第一季,整个故事的第二天就被炸死的人!

  眼前的这个人是幽灵?还是另一场阴谋的开始?

  司机面对叶萧惊恐万分,一直退到墙脚下动弹不得。他那胆怯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显然他是认识叶萧的,他知道自己不该出现在叶萧面前。

  “你没有死?”

  叶萧大步靠近了司机,突然感到自己被欺骗了,他就像一头愤怒的公牛,要把犄角抵在敌人的心口。

  两个人距离不到一米了,叶萧大声喝道:“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我们可怜的司机,干裂的嘴唇嚅动了两下,终于要开口说出什么秘密了……

  此刻,某个遥远的声音再度飘入耳中——

  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死而复生的司机究竟将说出什么秘密?亨利为何会亡命天涯?小枝究竟是什么人物?叶萧又即将发现什么真相?

  请不要太着急,在即将到来的下一秒钟,《天机》的第四季也就是最后大结局的一季,将为你揭开所有不可解释的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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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40:59 | 显示全部楼层

《天机》第四季《末日审判》

当苍穹破裂的时候,
当众星飘堕的时候,
当海洋混合的时候,
当坟墓被揭开的时候,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
前前后后所做的一切事情。

——《古兰经》(82:1-5)

  你究竟是我的谁

  原作:冈林信康(日本)

  翻译:张承志

  你的疼痛的深切,
  我当然不能理解。
  为什么我们离得远了,
  其实一直是近在眼前。

  是啊,我就是我,
  我不能变成你。
  就算你在那里独自苦斗,
  我也只能默默地注视。

  我们俩都经受着考验,
  而我究竟是你的谁?
  如果这世界将从此崩溃,
  而你又曾经是我的谁?

  是啊,我就是我,
  我不能变成你。
  就算你在那里独自苦斗,
  我也只能默默地注视。

第一章 黑衣人

14:11

  2006年9月30日。

  沉睡之城。

  在警察局旁边的一条死胡同里,我们旅行团的司机“死而复生”,背靠在一睹坚固的高墙之下,瑟瑟发抖地面对愤怒的叶萧。

  “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司机怯懦地低下头,用简单的汉语回答:“对不起,对不起。”

  “说!”

  “我不是故意的,全是因为——”

  就当司机要说出什么话时,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爆破声,紧接着他的额头上绽开了一朵花,许多鲜艳的花汁喷射出来,飞溅到与他面对面的叶萧脸上。

  在爆破声响起的同时,我们的司机永远不会再说话了。

  叶萧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那又黑又亮的额头上,美丽的花朵迅速被黑血覆盖,变成一个深深的弹洞。

  司机并没有被加油站炸成人肉酱,而是被一发子弹打碎了头盖骨。

  他死了。

  而叶萧警官的脸上,已溅满了死者的鲜血,以及脑中浑浊的液体。

  司机软软地倒地,脸上还停留着诧异的表情,仿佛在问:“是谁杀死了我?”

  他不是第二个,而是第十个。

  半秒钟后,叶萧愤怒地转过脸来,双眼如鹰,扫视四周。这条断头巷的一边是院墙,另一边是警察局的四层楼房。

  而杀死司机的那一发子弹,只有可能射自警察局楼上!

  沉寂的瞬间,四楼某个窗户晃动了一下。

  这如头发丝般细微的动静,却没能逃脱叶萧的眼睛。

  他立即拔腿冲出小巷,飞快地跑回警察局里。

  幸好,小枝还乖乖地留在底楼没有逃跑,当看到叶萧满脸是血的样子时,还以为他受了重伤,吓得几乎尖叫起来。

  而叶萧根本顾不得脸上的血,只说了一句:“待在这别动!”

  他飞快地冲上楼梯,充满陈年的尘土气味,还有刑事卷宗的纸张霉味。他强压住心底的怒火,抑或夹有轻微的紧张,拧着眉毛依次检查每个房间,还留心楼梯的动静——他断定那个枪手仍在这栋楼里。

  二楼并没有任何异常,他轻轻地走上三楼,职业的第六感告诉他,某种杀气正离自己不远。但仔细察看一遍之后,那个家伙并不在三楼,他还真是沉得住气,一直守在四楼等叶萧上来?也许,他并不知道叶萧手里有枪,以为可以轻易地制伏叶萧。

  叶萧低头猫腰走上四楼,但无法确定对方藏在哪个房间。他在黑暗的走廊里没走几步,就感到一阵阴风从背后袭来。早有准备的他顺势蹲在地上,随后重重地挥出了一拳,便感到打在一个坚硬的物体上——那是一组强健的腹肌,居然鼓鼓地接下了他这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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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41:14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对方就像被捕的犯人,将双手老实地抱到脑后,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叶萧。

  阳光下的杀手——虽然戴着墨镜看不清楚,但毫无疑问是一张中国人的脸。

  “把墨镜摘了!”

  在叶萧的再次命令下,黑衣人乖乖摘掉了墨镜,露出一双狼似的冷酷眼睛。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修长而健美,样貌长得平淡无奇,只是表情出奇地冷漠。尽管面对叶萧的枪口,却似乎永远都不知什么是恐惧。

  但是,叶萧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的这张脸竞似曾相识,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黑衣人?

  叶萧来不及动脑去回想了,只感到一阵轻微的头晕,赶紧大声问道:“刚才是你杀了司机?”

  黑衣人依然面无表情,好像聋子一样没有反应。

  “回答我!”叶萧将枪对准了他的脑门,“YESorNO?”

  “是。”

  黑衣人用中文回答了,这个字简单而明确,一如他射出的子弹。

  “为什么?”他用枪口顶了顶黑衣人的脑门,就像刚才那发打破司机脑袋的子弹,“你是谁?”

  “我是我。”

  这句废话更让叶萧勃然大怒。作为警官不能容忍犯人如此无礼,他必须要让这个家伙开口——尽管他连小枝的一句真话都套不出来。

  突然,黑衣人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奇特的神色,目光投向了叶萧的背后。

  但这种小伎俩如何能骗得了人?叶萧明白自己只要稍微一分神,那家伙就会迅即夺枪反抗。

  可让叶萧意想不到的是,自己身后真的有人。

  她是小枝。

  “放他走!”

  小枝悄悄走到叶萧身后,说出了这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什么?”

  叶萧仍然紧紧盯着黑衣人,黑洞洞的枪口不敢松懈,唯恐被那家伙钻了空子。

  “我说——放他走。”

  “为什么?你疯了?他刚才杀死了我们的司机,也许他就是这里最大的阴谋。”

  他不敢回头和小枝说话,只能继续用枪指着黑衣人。

  “放他走——”女孩走到叶萧的身边,平静而干脆地说,“你那么快就忘记了吗?两个多小时前,你发誓要为我完成三件事情。”

  叶萧当然不会忘记,他已指天发誓绝不反悔,无论如何要为小枝完成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再吻她一次,至于后面两件事连小枝自己都不知道。

  “这就是你要我做的第二件事?”

  “没错,你必须履行你的誓言。”

  他依旧举着枪,面对黑衣人苦笑了一声:“你让我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要我把这个杀手放走?”

  “是的。”

  “要我把这个刚刚杀死了一个人,又差点把我杀死的家伙白白放走?而他一定知道很多重大的秘密!”

  叶萧的枪口在微微颤抖,牙齿几乎咬破了嘴唇。而黑衣人依旧面无表情,看起来并无突然反抗的迹象。

  “是的,把他放走!”小枝还是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是说真的!难道你要违背自己的誓言?”

  “不——”

  叶萧痛苦地后退几步,与黑衣人拉开了两米的距离,但枪口依然对准他的脑门。

  “放他走!”

  小枝就像念经一样在他耳边念叨,让叶萧的精神几乎崩溃。他不敢再看黑衣人的双眼,他明白那双杀人的眼睛里,隐藏着对他的轻蔑与嘲笑。

  终于,他闭上眼晴,扣下了手枪扳机。

  又一发子弹呼啸而出。

  小枝也闭起眼睛蒙住耳朵。

  两秒钟后,当枪声还回荡在沉睡之城,小枝和叶萧再度睁开眼睛时,黑衣人却还好端端地站在眼前。

  原来,叶萧刚才的那一枪,是朝着天空打出的。

  黑衣人依然是那副平静的表情,随后对叶萧点了点头,不知是致谢还是蔑视。而叶萧的枪口已经垂下,无力的双手被地心引力控制着。

  “再见。”

  终于,黑衣人说出了第二句话,转头向街角飞快地跑去。

  小枝也松了一口气,把手攀到叶萧的肩膀上。

  半分钟后,当叶萧再度举起手枪时,黑衣人早已消失在十字路口了。

  沉睡之城的烈日下,警察局门口的街道再度陷于寂静。叶萧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冷冷地盯着小枝的眼睛。

  “告诉我——为什么?”

  沉睡之城,南明医院。

  有的人永远沉睡,有的人刚刚被惊醒。

  法国人亨利.丕平,慵懒地斜卧在医院大楼脚下,炙热的阳光洒在扭曲的四肢上,黑色的血依然在地面流淌,渐渐蔓延到童建国的鞋底。

  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是的,童建国确认他已经死了。这个可怜的法国人亨利,从四层楼顶摔下来头部着地,当场脑浆迸裂而亡。

  颤抖着放下死者的头,自从四天前亨利神秘失踪,童建国一直都没能找到他,没想到重逢竟是亲手送他下了地狱。

  这几天法国人去了哪里?为何要悄悄逃离大家?又为何此刻出现在南明医院?他身上一定埋藏着许多秘密,或许比小枝身上的谜还要多,却随着坠楼而永远尘封于地下。

  童建国单腿跪在地上,死死地盯着亨利的尸体。虽然,他曾在战场上杀死过不少人,但眼前的这个死人,却让他内心万分惊恐,好像已完全超出自己的掌控,落入另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

  也许,自已并不是猎人,而是别人的猎物。

  他摇着头后退了好几步,不知该如何处理死去的亨利,索性跑回医院大楼里,躲避那利箭般的阳光。

  在阴暗的走廊里,童建国低头冷静了几分钟,这才想起来这次的目的——寻找消除鱼毒的血清,以解救命悬一线的孙子楚。

  他赶快又跑上二楼,依次检查了每一个房间,打开每一个藏着药品的柜子,又拿出每一瓶药,还有类似血清的包装,放到灯光下仔细查看上面的文字,花了二十多分钟却一无所获。他心急如焚地猛踹墙壁,再看时间已将近两点半了,不知道孙子楚是否还活着?

  童建国飞快地冲上三楼,不放弃任何的机会。在查看了四五个房间后,他发现一块门牌上写着“医学实验室”。

  实验室里有一台大冰柜,藏着很多血清和生物制剂。他兴奋地把这些东西都拿了出来,眯起眼睛看着每一个标签。终于在第二十个瓶子上,看到了一行文字[“Constantine血清(抗黑水鱼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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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41:27 | 显示全部楼层
“Constantine?”

  他别扭地读出了这行英文——没错,就是“Constantine”!

  童建国一眼就认了出来。二十年前在金三角,他从曼谷请来一位德国医生,就是用这种“Constantine”血清,救活了深中鱼毒的老板儿子的命。

  当年他亲手抄写过这串英文,所以脑中还有些模糊的记忆,再加上标签括号里“抗黑水鱼毒”几个字,让他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尽管搭上了一条亨利的人命,但若能将鬼门关中的孙子楚救活,童建国也算是积下了阴德。

  不过,冰柜虽然正在工作,但之前已停电一年,不知这瓶血清是否还有效?还好贮藏的地方阴暗潮湿,估计温度也不会高到哪儿去。他兴奋地抱起血清,找了一些废纸将其包裹起来,小心地塞在自己衣服里。

  在带着血清离开实验室前,童建国突然神经质地一哆嗦,打开窗户将头伸出去,想要再看看楼下法国人的尸体。

  没有尸体。

  他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使劲眨了眨眼睛再往下看,楼底下一片阳光灿烂,却没有任何尸体的迹象。

  瞳孔刹那间放大了许多,后背的冷汗全冒出来了,他扒着窗口紧盯楼下——毫无疑问,就是大楼的这一边,对面的停车场还有绿化带,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不见了刚才的尸体!

  他面色煞白地将头缩回来,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门——不!绝对不可能记错的!就在不到半个钟头前,他亲眼看到亨利摔死在地上,千真万确不会有假!

  深呼吸了几下,童建国揣着救命的血清,飞奔下医院的三层楼,急匆匆地冲到大楼外面。

  偌大的一片空地,白晃晃的阳光照射着一切,不要说一具大人的尸体,就连死苍蝇都不见半个。

  他低头仔细查看地面,居然连那一大滩血迹都不见了!

  半个钟头前,在法国人亨利的尸体底下,明明流出了很多可怕的黑血,现在连人带血都在阳光下蒸发了。

  童建国感觉这是比杀人更大的恐惧,浑身颤抖着后退半步——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自己根本就没遇到什么人,也没发生大楼外墙和天台上的追逐,更没有那致命的一枪,当然也不会有摔死在楼底的亨利!

  不,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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