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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遗忘的世界

《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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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18:32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午,三点。

    沉睡之城。

    大本营。

    玉灵已在五楼守了一整天,除了中午去四楼带了些吃的上来,便在房间里陪伴着小枝。不知那些人又发现了什么?叶萧和顶顶是否已找到?看着窗外阴郁沉闷的天空,气压也变得格外压抑,心里有越来越痒的感觉,要一直等下去吗?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自从搭上这旅行团的大巴,到现在已经四天多了,发生了几辈子都遇不到的事——迷路、困境、死亡、失踪、猜忌、仇恨、嫉妒、绝望……

    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会在自己身上或者身边,看到那么多灾难,感受那么多的情绪。

    想着想着回过头来,小枝仍安静地坐在床边,捧着一本台版的《聊斋志异》。像有了什么感应,神秘的女孩放下书本,眼神奇特地注视着她。

    “我有什么不对吗?”

    “不——”玉灵一时有些尴尬,差点就说“没什么,你很乖”,她试探着问,“你——你不想逃出去吗?”

    “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在这个南明城里,无论逃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小枝平静地回答,像个早熟的女高中生,若无其事地走到窗口,看着外面的乌云说,“看,很快就要下大雨了。”

    话还没有说完,她的脸色就变了,拧起眉毛退到客厅。玉灵也警觉起来,提防着走到门后:“怎么了?”

    “开始了!变化开始了!”

    小枝把鼻子贴到门缝上,用力地嗅了嗅,玉灵怀疑是不是狼狗在外面。

    “不!这只是第一步!”小枝有些歇斯底里了,惊恐地抓着玉灵说:“快点下楼去!快一点!我已经闻到了!”

    玉灵摇摇头,孙子楚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让小枝逃跑了:“不行,我不能开门。”

    “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是想要逃跑,是要和你们一起逃出去,现在这里非常危险,我们随时都会死的!”

    “怎么回事?”

    玉灵脑中的汉语词汇几乎要用光了,右手仍抓紧门把颤抖,同时感到一阵灼热,背后竟冒了许多热汗。

    “开门!”

    小枝的呼喊犹如命令,玉灵不由自主地打开了门。幸好小枝没有独自逃跑,而是抓起玉灵的手。两个女孩一齐冲出房门,才发现浓烟弥漫在楼道里,五楼的几间房里蹿出了火苗。

    着火了!

    玉灵有些慌了神,她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是旅行团的地陪导游,有责任保护每个人的安全,现在是该组织灭火还是逃生呢?

    灭火是消防队的事情,先保全大家的性命要紧吧——何况这里已经没有消防队了。

    她们飞快地跑到四楼,正好撞到了黄宛然、钱莫争和秋秋,原来他们也刚闻到烟味。五个人都被浓烟呛到了,黄宛然将湿毛巾放在女儿口鼻上,拼命保护着她跑下去。

    他们一路跑到二楼,发现火势越来越大,几扇房门都被烧穿了。钱莫争在走廊里大声呼喊:“杨谋!快出来!”

    但房间里丝毫都没动静,钱莫争只得叫女人们先逃生,自己冒着火苗冲向杨谋的房间,一脚踹开房门,烟熏得他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摸到卧室,依稀可辨杨谋的背影。

    钱莫争抓住他的胳膊:“什么时候了,快走!”

    “不,我要留下来,陪着我的妻子。”

    杨谋几乎半闭着眼睛,对着床上唐小甜的尸体。

    “现实一点好不好?你的妻子已经死了!你也想被烧死吗?”

    不知是悲伤还是被烟熏的,泪水再度从杨谋眼里流下,转眼被热浪蒸发干净。他抓住已死的妻子说:“我怎能独自把她抛下?让她在火海中受煎熬?”

    钱莫争也不知该如何劝他,情急之下扇了他一个耳光,同时大声喝道:“你已经失去了她,永远都不能再挽回了!”

    巴掌火辣辣地打在杨谋脸上,竟一下子把他打醒了,双腿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吸了口烟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走啊!”

    钱莫争拉着他的胳膊,硬把他拽出房间。杨谋最后回望了一眼,唐小甜已被浓烟覆盖,他心里明白这是真正的永别。

    他们一路躲避着火焰,衣袖和裤脚管都差点烧着了,惊险万分地跑下楼梯,冲出大火中的楼房。

    黄宛然、秋秋、玉灵和小枝都在外面等着,发现彼此的脸全被熏黑了,尤其是杨谋还在不断咳嗽着。

    钱莫争将他们拉出小巷,来到十几米外的街道上,无奈地看着大火吞噬整栋楼房。从五楼到底楼冒着烈焰,任何人都无法存活下来了。黑色烟雾直升高空,想必整个城市都能看到。可怕的大火劈啪作响,不时有电视机显像管爆炸的声音。而旅行团留在房间里的行李,包括所有人的衣服物品,有些人的现金和护照,还有冰箱里储存的食物,全部付之一炬了!

    至于躺在二楼的唐小甜,则正好完成了火化仪式——杨谋痛苦地跪在地上,面对大火焚烧的楼房,这就是亡妻的葬礼了。

    其余人也都目瞪口呆,几分钟前他们还在这栋楼里,此刻却狼狈地逃窜出来。这把火究竟是哪儿来的?是电路老化引起了短路?还是房间里早已埋藏的隐患?抑或有谁偷偷地放火?

    不,也许全都不是,而是毁灭索多玛城的天火,是神对他们的惩罚!

    短短几分钟后,楼房已被大火破坏得面目全非。就当他们手足无措之时,天上却响起了一个闷雷。

    钱莫争下意识地仰起头,面对满眼的层层乌云,感到一滴水落进了眼睛。

    紧接着是无数滴水——转瞬间大雨倾盆而至,就像上天的某种感应,一场及时雨覆盖整个沉睡之城,也包括这“热火朝天”的楼房。

    水与火的缠绵——真是名副其实的一幕,六个人都仰头迎接雨水,就连压抑惯了的黄宛然。也舒展双臂释放开来,任由雨水冲刷脸上的眼泪……

    “大本营”在雨下冒出无数青烟,发出水火交战的奇异响声,几分钟后大火渐渐熄灭,只剩下烧焦了的残垣断壁。

    冰凉的雨水打在每个人头上,玉灵紧紧地抓着小枝的手,两个二十岁的女孩都有着相同的感动。眼前的大楼像一具尸体,每根骨头都露了出来,四处冒着恐怖的青烟。

    不能再回去了!他们成了一群可怜的流浪儿,就连暂时寄居的家也没有了。钱莫争绝望地回过头来,却发现黄宛然的身边并没有秋秋——

    他恐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紧张地环视四周一圈,就是没有秋秋的身影!

    “秋秋到哪儿去了?”

    钱莫争立即冲到黄宛然身前,而黄宛然这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六神无主了。刚才所有人都被这场大火与接踵而至的大雨惊呆了,她也放松了抓紧女儿的手,就这么十秒钟的疏忽,便让秋秋钻了空子!

    杨谋仍跪在雨中,玉灵看着他这副样子,竟莫名地内疚起来。但她并未上前扶起他,而是拖着小枝到店铺里避雨。钱莫争和黄宛然,感到世界都崩塌了,只剩下雨点把自己万箭穿心。他们迷茫地四处张望,在大雨中呼喊着女儿的名字——

    “秋秋!请不要离开我们!”

    二

    罗刹之国。

    当大雨骤然降临古老的国度时,大罗刹寺顶部的密室,依旧保持亘古的黑暗与干燥。

    壁画永远与风雨隔绝,因为画中人的灵魂都在墙上。

    叶萧、顶顶、孙子楚、童建国、林君如、伊莲娜,六个人站在神秘的石室里,面对那些鲜艳夺目的壁画,仿佛已坐在电影院里。

    刚才看了四幅壁画,八百年前的故事已渐渐展开,大法师的叛乱成功,利用“龙之封印”屠杀大量生灵,占据了辉煌的罗刹宫殿。

    然后,他们向第五幅壁画看去——

    依然是混乱的罗刹王宫,不少地方腾起烈焰,战象践踏战败的士兵,木桩酷刑折磨着宫女。就在兵荒马乱的“兰那精舍”,公主被一队大法师的士兵抓住,正要被押往大殿面见篡位者。突然树丛里跳出一个男子,挥舞长长的战刀,迅速劈倒那些士兵,将公主救了出来。

    顶顶再定睛一行,壁画里的男子果然是仓央。他显得格外勇猛英武,一只手抓住兰那公主,另一只手握着钢刀。有数百名士兵围住了他,但他的刀法非常独特,壁画里只见一片白光飞舞,人头与血肉纷纷飞起。他就这样杀开一条血路,保护着公主冲出危险的王宫,躲入原始丛林。

    壁画下方转到密林深处,明媚的月亮悬挂中天,森林外有许多士兵在搜索,而公主与仓央躲在一个秘密的角落里。他们的衣服都已破损,脸上残留着血痕,却已忘情地拥抱在一起。公主将象征永远爱情的曼陀花,编制成花环套在仓央脖子上——代表自己已嫁给这个男子,两人成为森林中的秘密夫妻。

    再看下面的文字也非常简短,孙子楚翻译了出来——

    “仓央在乱军中救出了公主,两人在森林中秘密结婚,躲避大法师的追捕。”

    伊莲娜连连点头说:“这故事还挺浪漫的。”

    接着他们转到了第六幅壁画前——

    国王戴着金冠卷土重来,骑在一头白色战象上,身后排列着成千上万的军队。兰那公主与仓央也出现在国王阵中,显然国王找到了效忠于自己的军队,并有了仓央这样勇敢的武士做将军,气势汹汹地讨伐版乱的大法师。而另一边同样盔明甲亮,大法师将自己的军队集结在宫门外,双方就在大罗刹寺的五座宝塔脚下,展开了无比惨烈的战斗。许多人被战象踩死,双方士兵用长矛刺穿对方身体,倒地者无一例外地被砍下了人头。天空中出现许多秘密武器,有的酷似飞碟UFO,有的则像焰火和炮弹,地面也炸开许多陷阱,双方在陆地和空中殊死搏斗——简直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

    但在壁画下方形势急转直下,国王的军队像中了某种毒药,大多口吐白沫倒地毙命,浑身的皮肤都溃烂了。国王再度丢下军队逃跑,就连兰那公主也被大法师俘虏,仓央则身负重伤倒在死人堆里。

    看完这惊心动魄的画面,孙子楚再翻译下面的梵文——

    “大法师使用‘龙之封印’的力量,国王的军队大多中毒而死,国王也逃入丛林的更深处。公主不幸被敌人俘获,大法师不但垂涎于公主的美貌,而且想通过迎娶公主,而获得王族身份登上王位。

    “太可怕了!”伊莲娜第一个跑到第七幅壁画前,“让我看看结果怎样了。”

    顶顶感到肩膀上一阵剧疼,像有绳索将自己捆了起来,她艰难地深呼吸,看到壁画里再度呈现了王宫——

    罗刹王的宫殿已收拾一新,张灯结彩像是举行什么典礼,大法师戴上国王的金冠,接受文武群臣的叩拜。一个披挂着盔甲的武士走上大殿,他正是来自古格的仓央,整个罗刹国都已传遍了他的威名。但他的背上插着荆棘,竟像个奴才一样一步一磕头,恭恭敬敬地来到大法师跟前。

    “难道他是来投降的?”

    林君如疑惑地问了一句,在壁画的下半部分,是仓央向大法师敬献地图的情景。当地图全部打开之际,突然出现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荆轲刺秦王的“图穷匕现”!大法师没有秦始皇那么好的运气,仓央果断地抓起匕首,直刺入大法师的胸膛。

    大法师当场被刺杀身亡,仓央自己也未能幸免,效忠大法师的武士们一拥而上,立刻将仓央乱刀砍死!

    看完这幅悲壮的壁画,已不再需要孙子楚的翻译了,每个人都被历史的精彩与残酷震惊,仓央诈降刺杀了大法师,却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为的只是兰那公主?

    他们再看第八幅壁画——在一轮明月的照耀下,罗刹王宫的大门,塔门上微笑的佛像,已沾染许多血污。一颗人头挂在塔门之下,正是仓央的人头。在宫墙的隐蔽之下,一个年轻女子悄然而至,披着一身白色长袍,躲过卫兵们的盘查来到塔门。她颤抖着拉起那根绳子,将仓央的人头捧在怀中。壁画下部可以看到她的脸庞,果然是兰那公主,她紧紧怀抱人头,丝毫都没有恐惧,眼神里只有悲壮和柔情。她带着仓央的人头离去,如精灵隐入浓浓月色。

    “爱人的头颅?”

    顶顶痴痴地念出几个字,这是她当年读过的一本小说的名字——公主盗走情人被斩首的头颅,然后怀抱爱人的头颅远走高飞。司汤达的《红与黑》也有相同的结尾,玛蒂尔德抱着于连的人头去埋葬。

    其他人移到第九幅壁画前——却是地狱般的景象,熊熊大火点燃罗刹之国,所有巍峨的宫殿都毁灭了。人们纷纷四散逃窜,来不及逃命的葬身于火海。只有七个男人逃入大罗刹寺内,他们捧着一个石匣,一直进入中心密室,将石匣再度封闭在里面。然后,他们又跑到接近顶部的密室,坐在里面描绘起了壁画。

    这是密室里最后一幅壁画,罗刹之国的精彩故事,终于要画上一个休止符了。孙子楚激动地翻译着下面的梵文——

    “就在公主盗走爱人头颅的当晚,罗刹之国被叛军放了一把大火,昔日辉煌的宫殿文明,终于在一夜之间毁灭。我们七位国王御用画师,意外地发现了‘龙之封印’,并将其送回大罗刹寺的密室,重新把它封闭于石匣内。但我们也无处可去了,便留在大罗刹寺内。这间宝塔下的地宫,正好可以给我们描绘壁画,留下这九幅传奇的故事,作为罗刹之国灭亡的纪念。现在粮食已经用尽,饥饿与病痛正吞噬着我们,死神就在壁画前微笑,请将我们带到地狱。再见,八百年后来自中国的朋友们,感谢欣赏我们生命中最后的颜色!”

    生命中最后的颜色——感谢你们,八百年前全世界最伟大的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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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18:51 | 显示全部楼层
大雨滂沱……

    从沉睡之城到罗刹之国。

    秋秋仰望阴郁的天空,表情如此冷酷决绝,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十岁。

    南明城西缘的小径上,溪水在雨中暴涨,几乎漫过整个林**。她不知从哪儿弄了一把伞,快步向城市西部边缘跑去,也是昨天清晨骑自行车经过的路。雨淋湿了她的裙子,湿湿的发丝黏在额头上,心跳却越来越快。

    十几分钟前,大本营突然着火,妈妈带着她逃了出来。紧接着下来的倾盆大雨,让她趁着妈妈不备,悄悄地溜到了对面的小巷。秋秋很快弄清了方向,在雨中向西飞奔而去。雨水是那么冰凉,却无法抑制自由的欲望,无拘无束地奔跑着的感觉真好!她要逃离妈妈与钱莫争的牢笼,还要去看看爸爸的坟墓。

    尽管,上午妈妈刚告诉她一个秘密——自己的亲生父亲居然是钱莫争,但秋秋并不打算相信,即便是真的又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妈妈的低贱与肮脏,还有那个钱莫争的卑鄙,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也不配做自己的爸爸妈妈。

    秋秋心中的父亲永远是成立,他虽然有许多坏毛病,却在鳄鱼面前牺牲了自己,勇敢地拯救了女儿,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做自己的父亲!

    十五岁的女孩在大雨中跌跌撞撞,转眼已经到了鳄鱼潭边,她立刻扑在成立的墓前——不过是一堆泥土和标记而已。

    泪水混合雨水流下来,但秋秋不敢过多停留,她知道妈妈和钱莫争很快就会追来,她只能抓起一把成立坟墓上的泥土,匆匆冲向那个致命的深潭。

    黑色的水面上已满是水花,她飞快地沿着水岸行走,丝毫都不害怕鳄鱼会出来。昨晚她听到了大家的谈话,知道探险队是如何绕过鳄鱼潭,通过一条森林中的小径,进入传说中神秘的罗刹之国遗址。秋秋也渴望走进那个地方,因为她相信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召唤着她。在那里可以摆脱一切烦恼,什么爸爸妈妈学校老师全都不复存在,不用再回到令人烦恼的城市了,也不用再回到该死的家里了,如果有哈利·波特的魔法学校,如果有绿野仙踪的奇异世界,如果自己永远都不再长大……

    没错,命中注定的罗刹之国。

    她迅速地绕过了深潭,找到了丛林中的秘密通道。进入头顶布满树冠的小径,几乎可以不用撑伞了,很少有雨滴能透过重重树叶落下来。她收了伞跑得更加飞快,很快就冲出了林间小道,望见了那古老的围墙,

    这就是神秘遗址?秋秋心头重重地一震,重新打开雨伞,沿着围墙找到塔门,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进入塔门她已不再属于自己,只是一具撑着伞的年轻肉体,在两排魔鬼的注视之下,怔怔地走向命运应许之地。

    穿过第二道塔门,秋秋见到了大罗刹寺。

    雨中的金字塔,宛如中美洲丛林里的古玛雅神庙。那五座高不可及的宝塔,几乎已刺入乌云的腹中。

    走到底层台基的脚下,她的脖子几乎已仰成了九十度,目瞪口呆地看着奇迹,口中念念有词:“是的,爸爸就在塔上!”

    四

    大罗刹寺之巅。

    六个人还被困在密室之中,完全不知道外面的倾缸豪雨。

    九幅壁画刚刚欣赏完,大家还未从八百年前的传奇中抽身出来。尤其是顶顶摸着自己的心口,仿佛抱着一颗男人的头颅。

    “八百年后来自中国的朋友们?”孙子楚瞪大眼睛,复述了壁画下的这句话,“不可思议!他怎么知道我们会在八百年后来到这里?”

    “预言?难道罗刹之国的人们都是预言家?”

    “还是天机——不可泄漏?”

    就在他们胡扯的时候。林君如将手电照向石室的另一个角落。电光正好掠过一堆白色的影子,靠近了才发现,地上还有一堆白骨!

    林君如吓得尖叫了一声,孙子楚立即赶上去细看,还不止一个人的骨骸。在石室的角落里,排列着七具完整的人类骨架。

    其他人也都围过来了,叶萧数了数这些骨骸说:“我明白了,他们就是创作这九幅壁画的画家们——刚才你说是有七个画家,这里有七具遗骸,他们在画完这些壁画后,就孤独地死在了这里。”

    顶顶忽然深深地三鞠躬,面对躺在角落里的这七位画家,轻声念道:“你们才是最伟大的!感谢你们!”

    她的举动让大家都颇为伤感,叶萧却不解地说:“他们为何不逃出去呢?”

    “大门可以移动,他们完全有逃生的机会。不过,既然文明已经毁灭了,要他们这些画家还有什么用?还不如在记录完历史之后,陪伴自己的画变成枯骨。也许画家们的灵魂,已永远活在壁画的世界中。”

    顶顶说完后觉得很揪心,下意识地握拳敲了石壁一下,不想头顶落下来许多石屑。她赶紧退到一边,拍打身上的灰尘。童建国警觉地仰起头,用手电照射着上方,果然发现一条缝隙,不断掉落下灰尘。也许是年代过于久远,加上这些人突然跑进来,震动了早已脆弱的石室结构。

    “谁愿意给我搭人梯?”

    童建国用手电照着孙子楚的脸,他赶紧摇头:“我堂堂大学老师,怎能让你踩在脚下?”

    没想到叶萧推了他一把:“快点吧,别磨蹭了!”

    孙子楚只能一万个不愿意地趴在墙边,让童建国踩到他的肩膀上。童建国嘴里咬着手电简,手指插进石条间的缝隙,几乎可以穿到上面去了。他用力地推动了几下,没想到一块石条竟碎裂开来,还好没砸到他们身上,但头顶露出了一线幽光。

    众人更加兴奋了,那幽光说明离出口不远,并吹进来一阵湿润的空气。只有顶顶皱起眉头,担心新鲜空气会不会损坏壁画。

    童建国两手攀住上面的口子,吃力地爬出天花板,随后低头大喊道:“快点上来!”

    叶萧让林君如和伊莲娜先上,她们照旧爬在孙子楚的肩膀上,由上面的童建国接应,拉出了下面的石室。

    他又催促着顶顶:“快点上啊。”

    顶顶还依依不舍地看着壁画,咬着牙爬上孙子楚的肩膀,只听到脚下一阵哼哼声:“哎哟!轻点啊!我可真倒霉啊,成了一块垫脚的砖头。”

    然而,就当童建国即将抓到顶顶的手时,周围的石头又落了下来。下面的孙子楚立刻趴到地上,顶顶也摔到了他背上。整个天花板都发出声响,叶萧急忙大喝:“快闪开!”

    三个人连滚带爬地冲向大门边,几乎在同一时刻,更多的石条砸了下来。石室里尘土飞扬震耳欲聋,顶顶双手抱着脑袋,躲在门边的角落里。

    十秒钟后,叶萧再度睁开眼睛,却发现一丝亮光都没了。三支手电筒摔坏了两支,只剩下一支忽明忽暗。

    “差点要了我的命!”

    孙子楚倒在地上不停地呻吟着,叶萧摸了摸他的后背和脑袋,幸好并无大恙。

    顶顶也颤抖着站起来,往前走几步便摸到一堆石头,看来是半边石室塌方了,顶上的石条断裂下来,将他们封闭在一块狭窄的空间里。

    “童建国!”

    叶萧大叫着同伴们的名字,但石头堆后什么声音都没有,厚厚的石条将一切阻隔,想必刚钻上去的那三个人,也不会听到他们的呼喊。

    “也许他们被压死了?”

    孙子楚这才翻过身来,轻声说出一句诅咒似的话。

    “别乱讲!”叶萧愤愤地靠在石门上,“该死!这些石头已经上千年了,刚才被我们这一折腾,不塌方才怪!我们没给石头砸到算命大!”

    孙子楚也不再说话了,三个人沉默了片刻,忽然听到一阵轻轻的抽泣。叶萧心里也酸楚起来,唯一的手电照亮顶顶的脸,两行清泪如珍珠挂在腮边。

    “你为谁哭泣?”

    五

    罗刹之国。

    中央宝塔。

    童建国、林君如、伊莲娜,正在大罗刹寺顶端的宝塔之内。

    几分钟前,童建国扒开破碎的石条,爬到一个光线幽暗的空间里,发现身后是尊神龛,有道门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并听到滂沱的大雨声。他惊讶地走出那道门,立刻被大雨浇得浑身湿透。原来他已来到了中心宝塔下,大罗刹寺的顶层平台,整个罗刹之国都在脚下,几乎伸手就能抓到乌云。

    他把林君如和伊莲娜也拉了上来,但其余的石头随即塌方。地面凹进去一大块,全被破碎的石头封闭住了。爬出来的三个人惊魂未定,下面的三个人还生死未卜。

    林君如拍着心口喘气:“真是吓死我了!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石室上面居然是中央宝塔?”

    “其实,许多佛塔底下都有地宫,最有名的就是陕西法门寺地宫。通常地宫里会有许多宝贝,比如我们刚才看到的壁画。刚才我们打碎了地宫的石条,直接向上爬到了塔底!”

    还是童建国见多识广,枯坐在塔里敲打着石堆,试试下面有没有反应。而伊莲娜和林君如都挤在门口,看着顶层平台的精美雕刻,还有大雨中的罗刹之国。

    忽然,空中炸开一个闷雷,几道闪电划过阴郁的天空。

    平台边缘出现一个人影,幽灵似的穿过雨幕,笔直向中央宝塔走了过来。

    难道叶萧等人又爬上来了?

    但那人影分明是个少女,穿着裙子撑着雨伞,飞快走到他们跟前。

    伊莲娜睁大了眼睛,谁都想不到居然是她——

    秋秋!

    十五岁的少女面色苍白,眉毛微微跳了一下,便跑进了中央宝塔。

    “你——你怎么会来的?”

    林君如也抓住少女的手,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女孩是如何走了那么多路,找到这神秘的罗刹之国的?会不会后面也有人呢?她往平台外面看了看,大雨中夹杂一些呼喊声。

    秋秋全身都已湿透,雨伞丢在地上,躲在神龛下不住的发抖。她不愿回答别人的话,只想找到一个没有拘束的世界。

    童建国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秋秋身上,以长辈的口气说:“又乱跑出来了吧?你妈妈肯定非常着急!等会儿我就送你回去!”

    “不!”

    少女干脆地吐出一个字,把头埋在双膝之间,眼神绝望而冷酷。

    一直站在塔门口的林君如,感觉风雨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好像就是在喊“秋秋”!

    转眼间,又有几个幽灵般的影子,出现在顶层平台的边缘。

    “在这里!”

    林君如几乎冲到雨中,使劲地向他们挥舞手臂。

    对方显然也行到了她,迅速向中央宝塔跑来,原来是钱莫争、黄宛然、玉灵,还有小枝!

    他们也跑进了宝塔底层,全身都被淋透了。心急如焚的黄宛然和钱莫争,几乎把嗓子喊哑了。玉灵抓着小枝的胳膊,靠在一起不停地喘气。

    秋秋就在他们面前。

    就在黄宛然要扑上来的时候,她的女儿却转身跑上了楼梯。

    “秋秋!”

    钱莫争又一次高喊起来,但无法阻止女儿的逃跑。

    十五岁的少女像猫一样灵活,攀上宝塔内的石头台阶,迅速往塔顶方向爬去……

    三万英尺之上,雷声阵阵。

    六

    “因为我发现了自己!”

    三英尺之下,千年地宫。

    悲伤的顶顶轻轻抹去泪水,她并不是为了困于地宫而流泪,而是为了八百年前的故事,那颗爱人的头颅。

    她不愿让别人见到自己流泪,而故意背对叶萧和孙子楚,脸贴着古老的壁画。手电光线再次熄灭,亘古的黑暗笼罩全身,仿佛又回到了阿里高原,古格遗址的深深洞窟。

    还记得那个洞窟——藏尸洞。

    一年前,顶顶在古格遗址拍完MTV,返程路上经过一座土崖,有人提议去看看著名的藏尸洞。她兴致勃勃地下车去了,洞口距地面两米,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进去却异常宽敞。立刻传来一阵难闻的异味,原来里面的尸体都未完全腐烂。数百年来气味郁积于此。顶顶克服了恐惧心理,发现里面的干尸都没有人头。据说当年古格战败之后,敌人将所有古格人斩首,尸骨存放在这个洞里。

    当顶顶捏着鼻子要离开时,却在洞口附近发现了一个牛筋包,被尸骨与尘土埋藏着,只露出一段包的背带。她用力拉出这个包,看样子是八十年代的东西。她不好意思把这破烂带回到车上,便打开包的拉链行了行,里面只有一本笔记簿。

    顶顶带着它上了车,在摄制组回拉萨的路上,她悄悄打开笔记簿,纸张还保存得不错,开头就是一行大字——《罗刹幽灵记》。

    下面是用钢笔写的手稿,居然全是文言文,而且是第一人称:一个宋朝的和尚,叙述他在森林中长途旅行,抵达了一个叫罗刹之国的地方……

    全部看完这些艰涩的文字,顶顶已回到了拉萨,笔记簿结尾写着这样一行字——

    “我,史敬迁,S大历史系教授,于今年八月抵达古格遗址,这片完全未开发的处女地,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宝藏。在度母殿后的一个洞窟中,发现墙壁上有密密麻麻的汉文,我把它们抄写在笔记簿上,便是刚才这篇传奇的《罗刹幽灵记》。因最后一段文字过于模糊,而未能全文抄录下来,但我读出了大致意思——本文的作者,一位宋代僧人,晚年游历至古格王国,在王城下的平民区偶遇故人。那是一位年轻少妇,穿着古格当地妇女的服饰。本文作者一眼就认出了她,正是当年在罗刹之国遇到的兰那公主!他异常惊讶地与她攀谈,她却怯生生地躲避着他。在人群之中销声匿迹。作者遂不胜感慨,其后文字已无法辨认。

    1985年8月19日”

    看完最后的日期,居然是1985年写的,顶顶感到分外奇特。马上托人去打听史敬迁,才知道在1985年8月,有个年轻的教授独自闯入古格遗址。当时古格还没有被开发,是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史敬迁教授从此在那里失踪,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也许,笔记簿是他留下的唯一遗物,但顶顶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会在藏尸洞里发现它?不久,她在拉萨机场托运行李时,这本笔记簿竟然意外丢失了,至今仍搞不清原因。

    一年过去了,顶顶几乎遗忘了这段经历,却在罗刹之国被重新唤醒——所有的碎片都串联起来,这些壁画里的古老故事,石棺中无头的尸体和奇异的甲片,还有古格遗址中怀抱“爱人的头颅”的女子遗骸。

    八百年前,当罗刹文明灭亡之际,兰那公主带着仓央的人头,以及他生前用过的部分甲片,永远离开了罗刹之国。她跋涉过高原和雪山,来到遥远的古格王国,身份不再是兰那公主,而是一个普通的朝拜者,包袱里藏着一颗“爱人的头颅”。她从此隐姓埋名生活在古格,孤独而平静地度过了一生,死后被埋葬在洞窟中,手里依旧抱着那颗人头,随葬品只有一堆仓央的甲片。

    这就是兰那公主的一生,也是壁画里没有交代的结局。仓央留下的无头尸体,被罗刹之国的幸存者们,当做英雄放置在大罗刹寺内,也包括他披挂过的整套盔甲,从此沉睡了八百个春秋冬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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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19:13 | 显示全部楼层
罗刹之国。

    大雨倾盆。

    中央宝塔内部,一个轻巧的身影,正攀着石阶扶摇直上。十五岁的秋秋,竟已一口气爬了九层,汗水混着雨水打湿了石壁,她还没来得喘上一口气,便听到下面传来妈妈的喊声——“秋秋!”

    黄宛然刚爬到第七层,毕竟不如年轻的女儿,绝望地向上高喊着,希望秋秋回心转意。而深邃的宝塔内部,像无限延伸的甬道,只传来自己凄惨的回音。

    几十分钟前,当大火烧毁大本营后,他们发现秋秋趁乱逃跑了。钱莫争推测秋秋可能去了鳄鱼潭,因为那里埋葬着成立的尸体。而玉灵认为秋秋可能走得更远,那就是城市边缘的罗刹之国,每个孩子都渴望冒险,昨晚大家都说起了神秘遗址的事,肯定令秋秋非常向往。

    但钱莫争和黄宛然都没去过罗刹之国,所以必须要由玉灵带路,但小枝又该怎么办呢,杨谋依然跪在地上不起,显然不可能指望他了。

    没有时间再考虑了,小枝自己先说话了:“我和你们一起去吧,请放心,我也希望找到秋秋,我不会逃跑的!”

    于是,钱莫争、黄宛然、玉灵、小枝迅速出发,他们在路边找了几把雨伞,经过鳄鱼潭的时候,发现成立的坟墓被人动过了,显然是秋秋刚刚经过。

    四个人快跑着通过林间小径,一直冲入神秘的罗刹之国。在大雨中遥望大罗刹寺,却发现有个模糊的人影,正在攀爬金字塔的台阶——肯定是秋秋!他们飞快地爬了上去,同时高喊着秋秋的名字。

    黄宛然无暇欣赏大罗刹寺的壮丽,却在中央宝塔下见到了童建国等人,让她心力交瘁的女儿也在里面。

    可秋秋一见到妈妈就爬上塔去,黄宛然绝不能再让女儿溜掉,紧追不舍地跟了上去。

    说话间她已爬到九层,下面传来钱莫争的脚步声,他也爬到第五层了。外面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随时能将古塔吹倒。她的体力本已彻底枯竭了,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让她继续追赶女儿。

    十层、十一层、十二层……

    黄宛然发疯似的冲到了第十九层空间!

    “秋秋!”

    终于见到了女儿,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女,湿湿的头发贴着脸颊,雨水汗水布满额头。

    在宝塔的最高一层,狭窄的塔顶充满了雨水,原来上面有块石板破碎了,雨点全部打了进来。

    妈妈用身体保护着秋秋,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轻吻着她的脸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一切都是妈妈的错!”

    “妈!”

    秋秋也放声哭泣起来,心里仍然充满怨恨,但此刻只想躲在妈妈怀中,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秋秋,我的好女儿。”黄宛然贴着她的耳朵说,“你的亲生父亲,就是钱莫争!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要记住我们都是爱你的!”

    秋秋抬眼看着妈妈,雨水从顶上坠入眼睛,却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突然,天空又一记惊天动地的雷声。

    耀眼的闪电自云端打下,竟正好劈在群山之间,罗刹之国的中央宝塔顶上!

    塔顶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便是剧烈的轰鸣和火光,似乎有万丈光芒射在脸上,紧接着宝塔的葫芦顶就被闪电打成了碎片。

    宝塔被闪电削掉了整整一层!

    第十九层消失了,只留下一对母女还在上面,四周已空空如也,连护栏都没有了,像站在大树最顶端,情况惊险万分。

    还未从雷鸣中回过神来,又一阵猛烈的风雨袭来,黄宛然已无法抱住秋秋,脚底一晃便退了半步。

    半步即是深渊。

    黄宛然失去了平衡,从中央宝塔的第十九层——坠落。

    “妈妈!”

    秋秋紧贴着残存的塔体,将头探出宝塔外沿,悲痛欲绝地望着妈妈掉下去。

    此时钱莫争已爬了上来,用力抓住女儿的后背,在狂风暴雨的围困下,硬将秋秋拉到下面一层,暂时脱离了危险。

    在中央宝塔的旁边,黄宛然正急速坠落,三十八岁的身体,在空中依然美丽匀称,无数雨点划过她的脸庞,狂暴的风吻着她的头发,连同眼角里飞出的泪水。

    下坠过程中她极目远眺,才发现景色如此瑰丽,莽莽山野中的古国遗址,大金字塔上的五座宝塔,她是一只飞翔的燕子。

    自由落体——

    黄宛然还记得小时候,她在少年体校练过跳水,在空中做出各种优美的姿势,自由落体到碧蓝的水池中,虽然后来做了医生,仍多次在梦中穿上泳衣,从十米高处腾空一跃……

    这辈子所有的烦恼都忘了,她确信自己只有十三岁,美丽动人的黄毛丫头,许多小子都想给她传纸条,许多女孩向她投来嫉妒的目光。

    现在,她跃下一百米的高台,向后翻腾两周半转体两周半屈体,难度系数3。8!

    狂风暴雨的陪伴下,她做出了史上最完美的跳水动作,然后一头扎入地狱之门。

    黑屏。

    五秒钟。

    在鲜血四溅的顶层平台上,黄宛然得到了人生的最高分。

    八

    不是天堂。

    不是地狱。

    不是人间。

    而是另一个世界。

    黄宛然行走在一条白色的甬道内,四周雕刻着许多神秘的微笑,厚厚的嘴唇里吐着咒语。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轻了许多,仿佛从地面飘浮起来。

    推开一扇黑色的门,里面是个宽敞明亮的房间,成立正端坐在椅子上。他依然是西装革履,身体和四肢都很完整,没有想象中只剩下的一半。

    成立站起来抓着妻子的手,露出难得的微笑:“你终于来了,亲爱的。”

    “你,不恨我了吗?”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黄宛然怔怔地点头,顺势靠在他的肩头,听到他翻动书页的声音,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封面上印着《天机》,下面是“第二季罗刹之国”。

    “我刚看完这本书,里面写了我们的故事,我很感动。”

    “但愿秋秋不要看到。”

    “不,她迟早会看到的,因为《天机》的第三季,很快就要出版了。”

    “什么时候?”

    “请耐心等待——旅行团里其他人的命运,将会发生剧烈的变化和转折,而天机的世界里最大的谜:南明城为什么会空无一人?将会在《天机》第三季里解开!”

[ 本帖最后由 遗忘的世界 于 2008-10-10 17: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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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23:10 | 显示全部楼层

《天机》第三季:《大空城之夜》

天机

摩西向海伸杖,
耶和华便用大东风,
使海水一夜退去,
水便分开,
海就成了干地,
以色列人下海中走干地,
水在他们左岸作了墙垣。

圣经·旧约全书·出埃及记

 

是 否

罗大佑 作品

是否这次我将真的离开你
是否这次我将不再哭
十分这次我将一去不回头
走向那条漫无止境的路
是否这次我已真的离开你
是否泪水已干不再流
是否应验了我曾说的那句话
情到深处人孤独

多少次的寂寞挣扎在心头
只为挽回我那远去的脚步
多少次我忍住胸口的泪水
只是为了告诉我自己我不在乎

是否这次我已真的离开你
是否春水不再向东流
是否应验了我曾说的那句话
情到深处人孤独

第一章 罗刹昙花

  16:13

  2006年9月28日

  罗刹之国。

  大雨如注。

  电闪雷鸣。

  黄宛然从中央宝塔顶上坠落,自由落体了数十米之后,在顶层平台上粉身碎骨。

  童建国、林君如、伊莲娜、玉灵、小枝,在塔底目睹了她最后的表演,她为自己打出了人生的最高分。

  鲜红的血被雨水冲刷,奔流着倾泻下大罗刹寺,顺着无数陡峭的石头台阶,挂出一道死亡的瀑布,直至冲入古老的广场,浇灌每一寸布满尸骨的泥土。

  没人敢走到她身前。模糊的脸庞和扭曲的身体,在死后经受神圣的洗礼。一朵朵红色的水花绽开,是否是她坟头不败的野花?

  昨晚,她没能将唐小甜从死神手边救回,今天她自己进入了死神口中。

  黄宛然是第六个。

  五分钟后,钱莫争搂着十五岁的秋秋,颤栗地从塔内出来了。他们早已浑身湿透,飞快地冲到雨里,扑在黄宛然破碎的身躯上。

  钱莫争将她的头轻轻捧起,仿佛一下子轻了许多,他低头吻了黄宛然的唇——还保存得完好无损。口中喷出的鲜血,就像最鲜艳的红色唇膏,令她依然妩媚动人,仍是十七年前香格里拉最美的医生。

  她的唇仍然温热,灵魂还不愿轻易离去,缓缓地纠缠在钱莫争嘴边,梦想与他融为一体。

  而秋秋将头埋在妈妈怀里,她所有的肋骨都已粉碎性折断,使得身体软绵绵的像一张床。秋秋的泪水打湿了床单,只愿永远裹在这张床里,再也不要分离半步。

  “妈妈!对不起!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十五岁的少女抽泣着,但任何语言都是那么苍白——妈妈是为了救她而死的,只因为她的固执和冒险。她无法宽恕自己的冲动,只剩下一辈子的内疚和悔恨,并且永远都无法偿还。

  昨天清晨刚刚失去“父亲”,几分钟前又失去了母亲。短短三十多个小时,她从家庭完整的富家女,变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世界仿佛在刹那间崩溃,对自己而言已是末日?

  秋秋闭上眼睛任大雨淋湿全身,耳边只剩下哗哗的雨声,黑暗里仿佛见到妈妈的微笑。

  几秒钟后,一双手将她拉起来,拖回宝塔内躲避雨点。那是童建国的大手,温暖又充满力量,将女孩紧紧搂在肩头,不再让她看到母亲的尸体。

  天空又闪过一道电光,钱莫争绝望地抱起黄宛然,缓缓向顶层平台的边缘走去。脚下的血水几乎都被冲干净了,只有某些残留在雕像间的血痕,还发出惨淡的红光。

  “小心!”童建国把秋秋交给林君如,立即冲到钱莫争的身边,“你要干什么?”

  他仍面无表情地走了几步,才一字一顿地回答:“我要带她离开这里。”

  “你要抱她下去吗?这太危险了,那么大的雨,那么陡峭的石头,你自己都会送命的!”

  “我不怕!”

  钱莫争回答得异常平静,这让童建国更加着急:“我不管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反正我不能让你这么送死。”

  情急之下他张望着四周,视线穿过茫茫的雨幕,落到西北角的宝塔上。他马上拉住钱莫争的胳膊,大吼道:“快跟我来!”

  钱莫争只得抱着死去的黄宛然,跟着童建国来到宝塔内。他们钻进狭窄的塔门,里面是个阴暗干燥的神龛,与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

  “就把这里当做她的坟墓吧。”黑暗中童建国无奈地说,“让她与天空近一点。”

  钱莫争颤抖了片刻,便放下黄宛然的尸体,两行热泪滚落下来,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再见,我的青春。”

  他和童建国钻出洞口,随后从周围搬了些碎石头,迅速地把洞口填了起来,整座宝塔就此成为坟墓,矗立在大罗刹寺顶层的西北角,最接近那个极乐世界的角落。

  大雨坠落到他们眼里,钱莫争仰望高耸入云的中央宝塔,最高一层已被雷电劈毁,由十九层变成了十八层——地狱减少了一层,但并不意味着罪孽可以减少一层。

  正如悬疑也不会减少一层。

  顶层平台的下面一层。

  悬疑在继续。

  “世界上最快的速度是什么?”

  “光速?”

  “不,是念头的速度。”

  手电光线再度熄灭了,地宫仅存的狭小空间里,顶顶就像站在舞台上,用磁性的声音划破黑暗。

  “念头?”

  叶萧疲倦地靠着壁画,心里咯噔的颤了一下,他和孙子楚还有顶顶,仍然被困在壁画地宫内,残留的氧气已越来越少,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的游戏,躲进封闭的大衣橱里的感觉。

  “念头会支配你的动机和因果。”

  “你现在的念头是什么?”

  “命运——”近得能感受到她口中呼出的气息,带着微微的颤动,“命运让我来到罗刹之国,发掘尘封的秘密,窥视自己的灵魂。”

  “不单单是你,还有我!”

  沉默半晌的孙子楚突然插话,语气却消沉而低落,与平日生龙活虎的他判若两人。

  叶萧也补充了一句:“没错,我们所有的人,只要踏入这座沉睡的城市,都将看到自己的秘密和灵魂。”

  “只要对你的念头稍做分析,便可了解自己、充实自己、爱自己。”

  顶顶一口气连说了三个“自己”,仿佛感受到了那个人的痛楚,也在隐隐刺痛自己的神经。

  “也许吧。”

  “对于一个想深度找到自己的人来说,念头很重要!”

  她最后又强调了一句,然后站起来打开手电,照射着叶萧和孙子楚的脸。

  他们俩都用手挡着眼睛,孙子楚低声道:“省着点儿电吧。”

  “省到我们都成为枯骨吗?”顶顶忽然怔了一下,抬头看看昏暗的天花板,脸色凝重地说道,“你们有没有听到?”

  “什么?”

  “刚才,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就在我们头顶——重重的撞击声,但又隔了几层石板,到这里就很轻很轻了。”

  这种描述让孙子楚毛骨悚然,也立刻爬起来说:“我都快要被逼疯了,还是快点逃出去吧。”

  顶顶的手电扫到石门上,刚才是几人合力推开了门,现在这堵门又沉又重,再度嵌在门槛里面,不知如何才能打开。叶萧拖着孙子楚,两个人用力去推这道大理石门。顶顶也来帮忙,但无论三个人多么用力,大门却依旧纹丝不动。

  “该死!为什么进得来却出不去?”

  孙子楚拼命敲打着石门,仿佛祈求外面的灵魂为他开门。叶萧则接过顶顶的手电,仔细照射着门沿四周。

  忽然,他发现在石门右侧的墙壁上嵌着一座十几厘米大小的神龛,上面有个匕首状的凹处,就像正好有把小匕首被挖了出来。孙子楚也紧盯着这里,感觉这形状似曾相识,低头思索了片刻,猛然拍了拍脑袋。他立刻打开随身的包,取出了一把古老的匕首。

  就是它!

  昨天上午在森林中的小径上,发现了一个神秘的骷髅头,死者口中含着一把匕首——连刃带把不过十厘米,一头是锋利的尖刃,另一头却雕着个面目狰狞的女妖,虽然表面已经锈蚀,但历尽数百年依旧精美,乍一看就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怎么会在你的包里?”

  叶萧立刻质问孙子楚。他只能红着脸回答:“你知道我是教历史的,特别喜欢这种小玩意,实在忍不住就偷偷藏在了包里。”

  “混蛋!”

  在叶萧骂完这句之后,顶顶从孙子楚手里夺过小匕首,昨天还是她最早发现这东西的。

  瞬间,她想起身边的第七幅壁画——仓央如同荆轲刺秦王,用“图穷匕现”的方法刺死了大法师,画里的凶器不就是眼前的这支匕首吗?

  她的心跳又一次快起来,不知什么原因,这把决定了罗刹之国命运的小匕首,被塞入了一个死者的嘴巴里,在森林中沉睡了八百年后,最终落到了萨顶顶的手里。

  她颤抖着将匕首放到眼前,匕首握柄处的女妖雕像,仿佛睁开了双眼,射出骇人目光。

  顶顶将小匕首缓缓举起,对准石门旁边的小神龛,小心地塞入那匕首状的凹处。

  就像是模子和模具,小匕首竟丝毫不差地安了进去,无论是锋利的刃口,还是锯齿状的女妖雕像,都与凹处的边缘严丝合缝,仿佛就是从这块墙上挖下来的。

  她深呼吸了一下,轻轻转动起小匕首。果然,神龛也跟着转动起来,就像钥匙塞进了锁眼里——匕首正是打开地宫大门的钥匙!

  当叶萧和孙子楚感到一线生机时,却听到脚下响起一阵奇怪的转动。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脚底的石板已经碎裂,破开一个巨大的陷阱。地心引力如一双有力的大手,将他们彻底拉了下去。

  四分之一秒后,三个人都掉下了深渊……

 

  童建国坐在中央宝塔内,似乎听到绝望的呼喊声,来自某个无底的深渊。

  大雨,渐渐稀疏了下来。

  偌大的罗刹寺顶层平台上,只剩下他一个活着的人了。

  十几分钟前,他和钱莫争将黄宛然埋葬在西北角的宝塔内。钱莫争便带着秋秋爬下台基,与黄宛然永远告别了。玉灵、小枝、林君如、伊莲娜都跟随着钱莫争,小心地走下陡峭的金字塔,离开这个古老的伤心地。只有童建国留在了原地,还有三个人被困在地宫,必须想方设法把他们救出来。

  此刻,他仿佛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孤独地看着雨水从塔檐滴落,如无数珍珠绽开在石板上。刚才被雨淋湿了的衣服,贴在身上感到阵阵寒冷。他索性把上衣都脱掉了,光着膀子展露着肌肉,虽然他已五十七岁了,却仍像年轻人那样健壮,只是后背有好几道伤疤——那是几次被子弹洞穿留下的纪念,其中有半块弹片还残留在肩胛骨下,每当雨天便隐隐作痛。

  那针刺般的感觉又袭来了,瞬间撕裂了背部神经,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后咬紧牙关。已经三十年了,弹片深埋在体内无法去除——

  1975年的雨季,与美军特种部队的惨烈战斗,给他留下了累累伤痕。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战友,却意外地捡回了自己的性命。在昏迷了几天之后,他发现自己躺在竹楼里,一张陌生而美丽的脸庞,如天使降临在濒死者身边,并让他奇迹般地死而复生。

  她的名字叫——兰那。

  这是个大山深处的白夷村寨,就连村民们自己也搞不清楚,他们究竟属于泰国还是缅甸。几百人的村子完全与世隔绝,仍然保持着古老的习俗。据说他们已在这里生活了八百年,就连美国的军用地图上,也没有标出这个地方。

  村民们在童建国的伤口上敷了一层特殊的膏药。老僧人用火钳给他做了外科手术。老僧人事先给他服用了一种草药,强烈的腥臭味令他再度昏迷,因此起到了麻醉作用。除了一小块弹片过于接近神经,无法取出外,其余的弹头都被取了出来,让他脱离了危险。

  一直照顾他的是兰那,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岁,穿着白夷人的长裙,时常挽着古典的发髻,连着半个月给他端茶送药。她的眼睛不同于汉人,连同鼻子和嘴唇的形状,明显来自不同的文明。当她在火塘边穿梭时,童建国感觉她并不是真人,而是来自古代的美丽鬼魂,熊熊火光染红她的眼眸,目光闪烁着射向每个男子的心。

  越过边境参加游击队很久了,他已学会当地每个民族的语言,每夜都想和兰那说话。但她显得非常含羞含蓄,完全不同于她的同胞们,经常低头不语,答以微笑。

  在一个树影婆娑的雨夜,童建国再度用白夷话问道:“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兰那小心地给他的伤口换了药,破例地轻声回答:“因为你很勇敢。”

  童建国想想也是,如果其他赞美不敢接受的话,那么“勇敢”二字倒是当仁不让。他裸露着半边后背,咬牙忍住换药的痛楚,他感受到兰那的手指,冰凉如玉地划过皮肤,仿佛一把利刃割开自己。

  他猛然回头抓住她的手,双眼被火塘映得红红的,心跳得要蹿出嗓子眼。火热的体温传递到她手上,似乎要融化千年的冰。

  兰那立即挣脱开来,躲在一边说:“别,别这样。”

  “对不起。”童建国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披起衣服低头说:“谢谢你。”

  她躲在火塘的另一端,这么看就好像被火焰包裹着。她娇羞地眨了眨眼睛,便如精灵般退出了竹楼。

  当童建国的伤势基本痊愈后,便暂时留在村寨里。他无法联系到游击队,也难以独自走出这片大山。兰那却渐渐疏远了他,几次相遇都只微笑不语。童建国从没见到过兰那的家人,她独自生活在一幢竹楼里,村名们都非常尊敬她,好像她才是村寨的中心。他悄悄问了其他人,才知道兰那是古代王族的后裔,世代统治着附近的村寨。但最近几十年的战乱,将周围的村寨都毁灭了,只剩下最后这片世外桃源。

  “这么说来她是公主?”

  “是,但大家通常叫她‘罗刹女’。”

  “罗刹女?”

  “传说一千年前,这附近有个古老的国家,名叫罗刹之国,他们的王族就叫罗刹族。后来,罗刹之国起了战乱,王族躲入这一带的深山中,成为这些村寨的统治者。我们最崇拜勇敢的男人,因为当年有一个勇敢的武士,在罗刹之国灭亡的时候,拯救了许多人的生命。”

  童建国听到这里才明白,为什么兰那会说“因为你很勇敢”,但自己真的勇敢吗?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村民继续说:“兰那是最后一个罗刹族人。”

  游击队员的生涯,已让他成为一部战争机器,他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柔软,只剩下杀人不眨眼的铁石心肠。但自从来到这里,荒芜的心开始萌芽,渐渐长出许多绿色的小草,虽然也心烦意乱,却偶尔感到淡淡的幸福——全是因为兰那的手指,曾经在他的皮肤上划过。

  雨季的夜晚,童建国在竹楼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听着外面淋漓的雨声,幻想兰那再度走过火塘,轻轻坐在他的身边。她放下那丝绸般的长发,垂在他的耳边厮磨,透着淡淡的兰花香气,由此沁入脑海的深处。最诱人的是她的指甲,像遥远北国的冰块,在他的背上划出奇异的图案,渗透着男人的鲜血……

  可梦醒来心里却无限惆怅,原来梦里不知身是客,他后悔自己为何要来到这里,难道是为了将青春蹉跎在战场上,看着自己渐渐老去吗?黎明时分的无限寂寞,让他走出昏暗的竹楼,雨中有个白色人影一晃而过,他连忙戴上斗笠追上去,在村口的小道赶上了她——那张异域的脸庞沉默无声,嘴角带着神秘的气息,如一朵古老的蓝莲花。

  那时候的他语言笨拙,只能盯着她的眼睛,默默地将斗笠戴到她头上。隔着阴暗模糊的雨幕,清晨的村寨寂静无声,就连公鸡也忘记了打鸣。几滴雨点落到兰那脸上,他轻轻地为她拭去,手指便停在了她的面颊上,从她的鼻尖到嘴唇……

  突然,身后的庄稼地里有了动静,童建国警觉地回过头来,却见到最熟悉的游击队制服——那个人早已经衣衫褴褛了,头发和胡子乱蓬蓬的,长得就像野人,刚爬上田埂就倒地不起。

  童建国急忙扶起他,拔开覆在他脸上的野草,惊诧地喊道:“李小军!”

  虽然已经瘦的不成人形,但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他们都是上海的知青,住在同一条弄堂里,共同来到云南插队落户,又一起私越边境参加游击队,在腥风血雨中度过了几年,彼此救过对方的性命,直到一个月前在战场被打散。

  他们将李小军抬回竹楼,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大伤,他只是因身体极度虚弱而昏迷。童建国和兰那共同守护着他,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清醒过来。李小军看到童建国自然分外激动,两行热泪如细流一样,淌个不停。等情绪平复后,他才慢慢道出了自己的经历,原来在整整一个月前,他独自冲出了战场,在莽莽的森林中流浪,渴了就喝溪水,饿了就吃野果,遇到野兽就用手中的自动步枪打。他多了三十多天野人般的生活,终于发现这片山谷,却晕倒在村寨边的田地里。

  几天后李小军已完全恢复了,他和童建国一直都情同手足,劫后余生相逢在这里,仿佛获得了第二次生命。于是两人都留在这个村寨,一起与村民们耕田挑水,像回到十多年前的知青生活。

  兰那保持着矜持含蓄,偶尔和童建国、李小军一起,三个人结伴去山上打猎,李小军的枪里还有不少子弹,经常能打到野猪和山鸡。童建国照旧是言语不多,倒是李小军能说会道,他个头挺拔、身材消瘦,长着一张电影演员似的脸。过去在云南的时候,就惹过不少女知青的暗恋。

  那次山上打猎的路上,他们发现了一尊佛像,被大榕树的根须纠缠着,几乎已看不清面目了。兰那莫名地激动起来,抚着佛像的脸庞潸然泪下。童建国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悲伤,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她突然幽幽地说:“我听到它在哭。”

  李小军用白夷话回答:“我也听到了。”

  童建国睁大眼睛,竖着耳朵却什么都没听到。

  佛像,确实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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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23:53 | 显示全部楼层
 无底洞?

  叶萧、顶顶、孙子楚,他们脚下的石板突然碎裂,带着三个人共同坠入深渊。

  仿佛坠落了无数个世纪,在黑洞里时间被无限压缩,吞噬着宇宙中的一切物质,直到他们摔在一堆破烂上。

  黑暗中扬起亘古的灰尘,仿佛经历了一次重生,他们都感到身下一片柔软,这片柔软让他们没有被摔伤。叶萧第一个爬了起来,幸好手电完好无损,他打开光束照到一张灰色的脸——孙子楚脸上全是各种纤维,仿佛是个捡破烂的,再看顶顶也是差不多的样子,他再摸摸自己的脸,果然三个人都是同一副尊容。

  彼此都苦笑了起来,地下是一堆破布烂絮,孙子楚抓起几块看了看说:“这是古代的纺织品,大部分是丝绸和棉布,应该分别来自中国和印度,也许这里是布料仓库。”

  刚才顶顶转动小匕首,却意外触动了地下的机关,石板碎裂让他们都摔下来。还好摔到了这些破烂上面,就像掉到充气垫子上一样,大难不死。

  他们用手电照射四周,发现了一条深深的甬道。三个人立刻往下走去,脚下渐渐变成石头台阶,往下的坡度也在变大。此刻他们反而不再恐惧了,走了将近十分钟,他们感觉越来越接近地面了。

  忽然,前方显出一线幽暗的光,叶萧加快脚步跑了过去。甬道尽头传来泥土的气味,那是个不规则的椭圆形出口,只能容纳一个人钻出去。孙子楚第一个爬了出去,立刻在外面兴奋地大喊起来,第二个爬出去的是顶顶,叶萧是最后告别黑暗甬道的。

  爬出去便看到傍晚的天空,隔着一层茂密的树冠,枝叶上还残留着水滴。地面全是湿漉漉的,许多地方积着水,说明刚下过一场大雨。

  终于逃出来了!叶萧仰天深呼吸了几口,仿佛在黑夜里行走了许久,突然见到了光明——尽管此刻天色已经昏暗,晚风却送来隐秘的花香,三人重新回到了人间。

  回过头却见到一个树洞,在一棵大榕树的底下,他们正是从树洞里爬出来的。想必古时候是条秘密通道,以备受到进攻之时逃生所用。

  顶顶站在树洞外恍然若失,竟又把头探进了树洞。幸好她没有钻回甬道,只是面对树洞不停颤抖,肩膀上下耸动起来,嘴里发出轻轻的抽泣声。

  她怎么哭了?叶萧轻轻走到她身边,而她的脸几乎埋在树洞里,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此情此景让他想起《花样年华》,梁朝伟跑到吴哥窟里,找到一个树洞倾诉并流泪……

  还有多少回忆?藏着多少秘密?树洞已被倾诉了千年,不妨再加一个多愁善感的灵魂。也许只有树洞里的神灵,才能知道我们心底的前生今世。

  当顶顶离开树洞之时,她已悄悄擦干了眼泪,和叶萧、孙子楚一起,走出茂密的榕树林子。前方又出现了小径,还有残破的佛像和建筑,回头借着傍晚的天光,可以望见大罗刹寺的轮廓。

  “这里是兰那精舍!”

  孙子楚认了出来,他们打着手电照亮前路。迎面吹来的柔软的风里,夹着某种浓郁的芳香,几乎让顶顶的嗅觉沉醉。她赶紧快步向前跑去,叶萧拉都拉不住她,已不需要手电照明了,风中的香气指引了她的方向。

  终于,她看到了芳香的源头。

  叶萧的手电光也迅速赶上,那棵巨大而古老的昙花树,在肥大粗重的枝叶末端,绽开了许多洁白的花朵。

  昙花一现?

  脑中刹那闪过这个熟悉的成语,再看眼前的景象确实无疑,在叶萧是时候家里养过昙花,他知道这种美丽花朵的形状和颜色,也知道它们绽开的生命只有几个小时。

  没错,昙花正在开放——这难得一见的奇景,在罗刹之国的残破的“兰那精舍”里。

  顶顶几乎将鼻子伸到了花丛中,浓郁的芳香瞬间涌入体内,宛如古老的迷幻香料,让脑子变得混沌而舒适,整个身体似乎也轻了许多,背上仿佛生出了翅膀,藉此缓缓漂浮在花间。

  叶萧和孙子楚也都已沉醉,手电光照射出的白色花朵,无比艳丽无比奇幻。借用赵传的一首歌《男孩看见野玫瑰》,他们看见野昙花,无论玫瑰还是昙花,都不再是幻想中的影子,而是包裹着身体的香气。

  在这令人惊叹的夜晚,顶顶大胆地触摸着昙花,那恍惚的感觉又控制了她。眼前的景象涂上了一层金色,那是八百年前的黄昏,穿了华丽宫装的兰那公主,和风尘仆仆的武士仓央,在这寂静美丽的园子里,种下了一棵神奇的昙花树苗——这是仓央在路过大理时,段誉王爷亲手送给他的。

  那电影般的画面,仅仅持续了不到十秒钟,便又回到眼前绽开的花朵,千年劫难后的罗刹之国。顶顶忽然明白了,这时兰那公主与仓央的“爱之花”,它幸运地躲过了八百年前的战乱,在荒凉的花园中孤独地自生自灭。它是兰那精舍里最后的珍宝,当所有人都已化为尸骨和尘土,只有它依然活得那么精神,在被人遗忘的角落茁壮成长,变成一株“昙花之王”。它不用任何人欣赏,只需要孤独地开放,又迅速地孤独凋谢。每年都会散落无数花瓣,埋葬在泥土中腐烂,又化为来年更美丽的花朵,一直迎来有缘的顶顶……

  当顶顶的泪水再度滑落之际,孙子楚却遐想到另一个世界——王阳明曾偶遇一株山间花树,朋友问他:“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王阳明回答:“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也许,这株昙花一直都在我们心间,它的每次绽放和凋零,陪伴着我们每个人的生命历程。

  停顿片刻之后,昙花开始不可逆转地萎缩了,几乎用肉眼就能看到这个过程,一片片花瓣坠落下来。尽管香气仍然浓郁逼人,却是最后的美丽瞬间,似乎世上一切美好的,无论人还是事还是花,都是那么短暂,只有一瞬间能被欣赏。

  原来刹那的凋零,就是昙花绽放的意义。

  顶顶收集了凋落的花瓣,将它们埋葬在树下的泥土中,这分明是现代版的“葬花”,三个人心中都莫名酸楚起来。

  叶萧心底打起一个问号:这时什么预兆?是他们将获得美丽的新生,然后便迅速凋零吗?

  他催促着顶顶快点离开,他们匆匆告别了古昙花树,走向通往大罗刹寺的道路。穿过小径和倒塌的建筑,很快来到大金字塔脚下。黑夜里的巍峨宝塔,竟显得鬼影憧憧,让他们本能地加快了脚步。

  突然,某个黑色影子晃了过来,难道是传说中的守夜人?

  三个人的心都悬了起来,手电光立刻扫过去。只见那魁梧的背影,缓缓回过头来,同样一道手电光照到了他们脸上。

  他们眯起眼睛才看清那张脸——居然是童建国!

  20:19

  雨后

  沉睡之城。

  在充满潮湿味的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烟熏之气,那是下午大火残留的痕迹,从马路对面的楼房废墟里飘出。

  杨谋站在潮州小餐馆的门口,仰望路灯下寂静的街道,那大火焚烧过的地方,是他的新娘的火化炉兼坟场。几个小时前,瓢泼大雨降临南明城,其他人都跑去寻找秋秋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留在原地。

  等到大火完全熄灭之后,他又冲入了危险的大本营。原本的五层楼房已面目全非,房梁荡然无存了,几根钢筋混凝土的承重柱也断了,最上面的两层几乎全部坍塌。剩余的楼板随时可能砸下来,杨谋忍受着难闻的烟味,找到了他和唐小甜的那个房间。但屋子全在瓦砾堆中,到处都是烟熏的痕迹,无数雨点从烧穿的屋顶落下,甚至连半点骨灰都没找到!

  而他最宝贝的DV和录像带,也在屋里化为了灰烬,若在平时就等于要了他的命,但在妻子的生命面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这台DV曾给他无穷乐趣,也给他带来了致命的烦恼,唐小甜不就因DV而死的吗?索性就让它给小甜殉葬吧!

  杨谋绝望地退出废墟,在大雨中游荡许久,最终回到马路对面,布满灰尘的潮州小餐馆。

  就这么看着屋檐外的雨点,直到白天变成黑夜,大雨渐渐停息,昏黄的路灯自动亮起……

  终于,钱莫争、秋秋、小枝、玉灵、林君如、伊莲娜——总共就这么点人,从罗刹之国冒雨跋涉回来了。杨谋跑出去喊他们,大家都聚集到了小餐馆。

  当林君如看到变成废墟的大本营,目瞪口呆地喊道:“我的行李呢!所以的衣服、化妆品、笔记本电脑,还有护照!”

  伊莲娜也是同样的表情,在她要冲到对面去时,杨谋淡淡地说道:“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已经全部检查过了,什么都没剩下来,所有人的行李都完了。”

  玉灵将手放到她们肩上,难过地安慰道:“非常抱歉,谁都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啊?”

  林君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就在原地哭了起来,煞是心疼那些漂亮的衣服,接下来的日子该穿什么才好呢?

  “是谁放的火?”

  伊莲娜也愤愤地喊起来,玉灵尴尬地回答:“我们都不知道,也许是电线短路。”

  “别再怨来怨去了,”这时小枝突然插话了,她的表情一点都不恐惧,反而卖力地擦了擦椅子,悠闲地坐下来说,“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是你干的吧?”

  伊莲娜一下子盯上她了,随口用英文说出了几句脏话,这个来路不明的神秘女孩,说不定就是旅行团的祸根。

  “不,我证明小枝是无辜的,整个下午我都和她在一起,没有做过别的事情。”

  玉灵赶紧走到她跟前来澄清,但伊莲娜蔑视地说道:“你也不可靠,中途上了我们的大巴,接下来就发生了那么多古怪的事,说不定你和她是一伙的!”

  “够了!”林君如已然心烦意乱,抓着伊莲娜的手说,“还是仔细想想办法吧,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原来一车子有那么多人,现在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只剩下我们这几个了!”

  这句话让大家心里都一凉,看看彼此颓丧的样子吧,果然是人丁稀少、冷冷清清。杨谋疑惑地问:“还有几个人呢?”

  潮州小餐馆里鸦雀无声,钱莫争抓着女儿秋秋的手,噙着眼泪回答:“黄宛然——死了。”

  死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蕴涵着他无限的悲伤,任何词语都不能比这两个字更能准确地表述刚才的事实了。

  但他不想再说得更详细,以免增加秋秋巨大的悲伤。空气越来越紧张和压抑,在大家就要窒息的时候,还是玉灵打破了沉默:“都饿了吧,我们想办法吃点东西吧。”

  小餐馆里的食物都早已腐烂了,钱莫争把秋秋交给玉灵照看,和林君如、伊莲娜走到大街上。他们找到了一家小超市,把一些没过保质期的食物全都搬回到小餐馆里,几个女生走到厨房,先是彻底清洗了一番,然后简单地做了些饭菜,无非是泡面腌菜之类。但没有了黄宛然掌勺,原本难吃的食物更加索然无味,只能是单纯地填饱肚子了。

  秋秋什么都吃不下去,玉灵在她耳边安慰了许久,总算给她灌了些面汤。林君如和伊莲娜都饿得狼吞虎咽了,杨谋和钱莫争则沉默不语。只有小枝的表情十分轻松,很快就吃完了晚餐,在潮州小餐馆里踱着步子,好像跳着轻快的舞步,让其他人看着很不舒服。

  店里有一套音响,插头正接在电源上,小枝好奇地按了一下,响起一段舒缓的吉他声——

  你看过了许多美景/你看过了许多美女/你迷失在地图上/每一道短暂的光阴/你品尝了夜的巴黎/你踏过下雪的北京/你熟记书本里/每一句你最爱的真理/却说不出你爱我的原因/却说不出你欣赏我哪一种表情/却说不出在什么场合我曾让你动心/说不出离开的原因……

  居然是陈绮贞的《旅行的意义》,音响里放着2005年发行的台湾版专辑——这声音和旋律已沉寂了整整一年,却突然飘扬在寂静的夜里,陪伴着陈绮贞的吉他,淡淡的从容和忧伤,让小餐馆从灰尘里渐渐复活。吃晚餐的人们开始是惊讶,随后又安静地沉醉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上海或台北,眼前的一切如此不真实,时间和空间都是错觉?

  只有小枝还在享受着音乐,和着旋律踩起节拍,最后竟跟着陈绮贞哼起来,那最伤感的末尾几句:“勉强说出你为我寄出的每一封信/都是你离开的原因/你离开我/就是旅行的意义。”

  你离开我,就是旅行的意义?

  钱莫争想起了黄宛然的离开,虽然原本应该离开的是他……

  杨谋想起了唐小甜的离开,虽然原本应该离开的是他……

  伊莲娜想起了厉书的离开,虽然原本应该离开的不是她……

  当小枝和陈绮贞的合唱结束,旅行团的人们都明白了:也许这次不可思议的旅行,全部的意义就在于“离开”。

  生离死别的离开。

  20:30

  沉睡之城

  旅行的意义。

  叶萧、顶顶、孙子楚、童建国正在没有月亮的黑夜旅行。

  几十分钟前,他们在大罗刹寺下遇到童建国,彼此都被吓了一跳。今晚总算人马会合了,迅速告别罗刹之国,穿过夜晚恐怖的森林,还有漆黑一片的鳄鱼潭,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南明城。

  此刻,四个人走在寂静的街道上,两边的路灯忽明忽暗,宛如鬼火笼罩着他们。又累又饿的孙子楚,刚听童建国讲完黄宛然的死,在这样的夜里不免心寒,他哆嗦着说:“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昏黄路灯下有个拉长的身影。几人都紧张起来,叶萧走到最前面打起手电。那人影越来越近了,似乎百米冲刺般狂奔而来,像个发狂的疯子。

  当手电直射到对方的脸上,看到的却是一双布满血丝的惊恐眼睛,杂乱的头发覆盖苍白的脸,衣服上都是污黑的痕迹,但叶萧还是喊出了他的名字:“厉书!”

  没错,他就是厉书,似乎完全没看见他们,依旧横冲直撞了过来。叶萧只能拦腰将他抱住,童建国和孙子楚也上前帮忙,像对付野兽一样将他制伏了。

  将厉书架到路灯明亮的角落,顶顶掏出手帕擦了擦他的脸,孙子楚又给他喝了几大口水,叶萧抓紧他的胳膊轻声说:“别害怕!你看看我们是谁?都是自己人啊,镇定!一定要镇定!”

  顶顶也盯着他的眼睛,那混沌而颤抖的眼珠里,藏着某个无法言说的秘密:“厉书,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你看见了!”

  厉书已不再挣扎,气息也渐渐平稳,仰头看着对面的路灯,还有同伴们熟悉的脸:“你们回来了?”

  “是的,早上你去哪儿了?”孙子楚着急地问道,“可把我给急坏了!”

  他总算恢复过来了,深呼吸几下说:“让我想一想……想一想……”

  叶萧示意别人不要再说话了,安静地等待厉书的回忆,直到他猛然睁大眼睛,惊慌地喊道:“对!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什么?”

  “我发现了……我发现了……惊人的发现……那是最最惊人的发现……”

  “最最惊人的发现?”

  孙子楚又复述了一遍,他盯着厉书的眼睛,发现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红色。

  “是,我发现了沉睡之城的秘密!”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怔住了,“沉睡之城的秘密”——不正是这几天来苦苦追寻的吗?也是眼前无数个悬疑中,最终极也最致命的那个,谁都想解开这个谜底,这是他们逃出空城的唯一办法。

  沉默,持续了十秒钟。

  对面的路灯突然一阵闪烁,叶萧感觉有些晃眼,急忙追问道:“是什么秘密?是在哪里发现的?赶快告诉我们!”

  “今天凌晨我就发现一些端倪,为了找到更多的线索,我就独自跑出了大本营,在南明城各个角落探访,果然又发现了不少秘密,直到今天下午才全部解开——天哪!你们肯定都不敢相信,任何人也无法猜到这个谜底,但这就是我发现的事实!天大的秘密!太不可思议了!也太疯狂了!”

  厉书越说越激动,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而别人都听得云里雾里,反而觉得他故弄玄虚,孙子楚皱起眉头问:“喂,到底是什么秘密啊?”

  “沉睡之城的秘密就是——”厉书突然停顿下来,紧张地看着他们的眼睛,就像在观察一群敌人,随即摇头说,“不,现在的人还不够多,我得回到大本营,当着所有人的面来公布!”

  “切!卖什么关子啊,你难道还要防我们一手?”

  孙子楚露出极度厌恶的表情,也许旅行团里早已有了裂痕,彼此饱含着怀疑和不信任。

  “这是天机——不可泄露的天机!”

  厉书又一次强调,挣脱了他们的包围,走到大街上仰起头,像狼一样狂嗷了两下。

  其他人看着都目瞪口呆了,可惜天上没有月亮,否则真以为他变成狼人了!

  “先回大本营再说吧。”

  叶萧低头走到厉书身边,几个人共同保护着他,忍着饥饿冲向迷离的夜色。

  一行人又穿过几条寂静的街道,来到大本营前的马路,当回到熟悉的小巷口时,却一下子惊呆了!

  大本营已变成了一堆废墟,残垣断壁矗立在黑夜里,丑陋得像具烧焦的尸体。难道这里也成了罗刹之国?

  “怎么回事?”

  孙子楚恐惧地大叫起来,端着手电冲进危险的废墟,三楼以上都已经毁了,全部行李都付之一炬,只剩下熏黑的墙壁和破碎的水泥。

  剩余的那些人呢?他们都被烧死了吗?当他绝望地走出来时,却看到对面的小餐馆里,钱莫争跑出来大喊:“我们在这儿!”

  劫后余生的几个人,终于汇集在了一起,在这间狭窄的潮州餐馆,互相看着对方,还好,起码没有缺胳膊断腿。

  当伊莲娜看到厉书时,鼻子感到莫名的酸涩,立刻冲上去紧紧抱住了他。

  这一幕让别人都很诧异——什么时候这两个人好上了?

  伊莲娜什么都不顾忌了,想爱就爱想恨就恨吧,丝毫不顾厉书身上的污渍,只想听听他火热的心跳。厉书顺势搂住她的腰,他知道她的心里在怨恨,为何凌晨不辞而别?不管此刻是冲动还是爱,短暂的生命再也经不起等待了。

  “你去哪了?发生什么了?”

  面对伊莲娜的问题,厉书胸有成竹地微笑着,随后走到餐馆的中心,灯光最明亮的地方,其他人都围绕着他,他好像要对大家发表演讲。

  他还煞有介事地咳嗽了一下,理了理杂乱的头发说:“现在,我要向大家公布——沉睡之城的真正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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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24: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沉睡别墅

  20:45

  2006年9月28日

  刚才这句话让所有人鸦雀无声,都屏着呼吸等待他说话,厉书满意地深呼吸一下。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他脸上,谜底就在他嘴唇后面,只要一张口便会爆发地震。

  “那个秘密就是——”

  在厉书拖出一个古怪的长音后,屋里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黑暗刹那覆盖了小餐馆。

  与此同时响起林君如恐惧的叫声,每个人都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乱跑,在互相乱跑中撞在一起,宛如掉到深深的地宫中。距厉书最近的叶萧,只感到有个影子一晃,让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就在大家乱作一团之时,灯光闪烁了几下,便又重新亮了起来。短暂的断电只有几秒钟,是餐馆的电闸老化了吗?

  叶萧使劲眨了眨眼睛,发现眼前的厉书面色通红,将手放在自己的喉咙口,随即痛苦地倒在地上。

  他的心里一凉,立即扑到厉书身上:“你怎么了?”

  厉书却什么都说不出,似乎双手双脚都在抽筋,双眼瞪大着要突出眼眶,嘴角吐出一些白沫。

  “糟糕!他快不行了!”

  这戏剧性的转折让人不寒而栗,只有伊莲娜扑到厉书身上,着急地一把推开叶萧。

  她将厉书紧紧抱在怀中,眼泪打落在他的嘴上,深深地送给他一个吻,希望能挽救他的生命。他的嘴唇颤抖了几秒,贴着她耳边轻声说——

  “对不起,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说完他便闭上眼睛,再也没有心跳和呼吸了,任由伊莲娜悲伤地哭泣,再度将吻留在他的唇上。

  厉书死了。

  他是第七个。

  童建国上去摸了摸他的脉搏,确认厉书已经死亡了,便重重地一拳打在墙壁上。林君如拖起了伊莲娜,为她拭去伤心的泪水。

  孙子楚则吓得浑身发抖,就这么短短几秒钟的黑暗,厉书便死在了大家眼皮底下,距离第六个牺牲者——黄宛然只有四个多小时,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叶萧走到伊莲娜身边,尴尬地问道:“刚才厉书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说他不会再离开我了。”

  伊莲娜厌恶地回答他,趴在林君如肩头接着流眼泪。

  这就是厉书的临终遗言?叶萧回头看着其他人,无一不是恐惧和惊慌的神色。钱莫争把秋秋带进厨房,不想让她再看到死人了。

  厉书的尸体依然躺在餐馆中央,叶萧又蹲下来仔细观察着,想要找到厉书猝死的原因。照道理应该把衣服剥光,仔细查看身体表面有无伤口,但有那么多女生在也实在不便。他细细检查了厉书的面部,翻开死者的眼皮看了看,厉书的眼球居然变成了红色。叶萧过去也参与过法医检验,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然后,他又检查了厉书的左侧脖颈,发现了一个非常微小的红点子。原来是一个极容易被忽略的伤口,看起来就像是被蚊子咬了,或者是个被挤破的粉刺包。

  叶萧赶紧取出手电筒,几乎把眼睛贴在死者脖子上,仔细观察着那个小伤口——表面有一层暗红色的结痂,起码已经有几个小时了,绝非刚才断电片刻受的伤。

  再看伤口的形状,虽然不到一厘米大小,边缘却有锯齿状痕迹,像被某种动物咬的!

  叶萧胆战心惊地站起来,紧张地看了看童建国,然后把他拉出小店,用耳语告诉他这一可怕的发现。

  “什么?难道是吸血鬼?”童建国听了也大惊失色,立刻低声说,“此事千万不要声张,否则会把所有人都吓死的!”

  他们回到潮州小餐馆里,两人共同抬起厉书的尸体,说要把他暂存在冷库,其他人都留在原地不要动。

  就这么给厉书“送葬”去了,叶萧和童建国艰难地抬着他,走到清冷无声的街道上。依然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两个活人和一个死人,组成一支奇特的出殡队伍。

  转过几个街角到了冷库,这里已葬着导游小方和屠男,现在又添了一个新鬼。他们挑了个干净的冰柜,小心地将厉书塞进去。

  出来后叶萧心里一颤,厉书会不会变成吸血鬼?但他立即又苦笑了一下,这些无稽之谈又怎能当真呢?

  五分钟后,他们回到潮州小餐馆,大家的脸色都很差,在这刚刚死过人的地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陷入困境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失去一切希望,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叶萧环视了大家一圈,算上来路不明的小枝,旅行团总共只幸存是一个人,还丧失了所有的行李,绝望的气息缠绕着所有人。

  “完了!彻底完了!”林君如哭丧着脸说,“我们已经与外面失去联络五天了!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救我们?五天了!”

  童建国随即打断道:“别说这些该死的晦气话!”

  “你太冷酷无情了吧?你有没有家人?有没有妻子孩子?我妈妈还在台北等着我呢,平时每天都会和妈妈通电话的,现在她一定着急得要命,也许她已经飞到泰国来找我了,正在曼谷甚至清迈的警察局里!”

  林君如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孙子楚心头也微微一颤,这几天最痛苦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远在上海的爸爸妈妈,只要一天没有他的消息,他们便会寝食难安辗转反侧,说不定老人家也通过旅行社和大使馆,飞到泰国来寻找儿子了吧?

  只有童建国面色铁青,那句“你有没有家人?有没有妻子孩子?”深深刺痛了他的心,这比在他心口捅一刀子更难受,他狂怒地吼起来:“对!我这辈子没有家人,也没有老婆孩子,我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他说话的同时面目肌肉在颤抖,五十七岁的身体像头野兽,所有人都不敢再说话了。

  只有玉灵能打破沉默:“别再吵来吵去了,不管有没有人来救我们,今晚该怎么过啊?”

  是啊,大本营已经被烧掉了,他们面临着无家可归的局面——难道要把这里当成家了?

  “至少不可能在这里。”

  林君如看着肮脏的小餐馆,根本就没法居住。

  “我们必须得找一个新的地方,就像对面的居民楼一样。”叶萧走出小餐馆,在街上向大家挥手鼓劲,“不要害怕!带上食物和随身物品,也许外面更安全些!”

  于是,所有人都走到了街上。手电光照射着四周,阴冷的风从地底吹来,让孙子楚连打了几个冷战。

  十一个人走在街上,像一支足球队的首发阵容,他们彼此都聚拢着,钱莫争抓着秋秋的胳膊,玉灵寸步不离小枝,叶萧和孙子楚走在最前面,童建国则在最后压阵。

  夜雾渐渐弥漫在沉睡之城,一路往前走了几分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吓到他们。林君如愤愤地说:“该死!我们还是个旅行团吗?真像一群流浪的乞丐!两手空空沿路乞讨。”

  她刚说完这句话,小枝却骤然停了下来,玉灵紧张地问:“怎么了?”

  “它——来了。”

  二十岁的神秘女郎,语气幽幽地说道,仿佛在念什么咒语。

  “谁?”

  大家都停下了脚步,顶顶走到小枝的跟前,用手电照着她的脸。

  这时秋秋也开始颤抖,她靠在钱莫争的身边,指着路边的一堵矮墙,在昏黄的路灯照射下,一个白色的幽灵正行走在墙上。

  是的,就是它!

  这行走在墙上的精灵,转过头来盯着秋秋——那双绿色宝石般的眼睛,包藏着令人生畏的气息。

  那只神秘的猫。

 

  月光,渐渐从浓云中钻了出来。

  随着秋秋换乱的叫喊,大家都看到了那只猫,在几尺开外的矮墙上,每一步都迈得那么优雅,浑身白色的皮毛,只有尾巴尖上有一点红色,如同黑夜里的火星闪烁——上午和幽灵造访秋秋的,就是这只猫!

  它的皮毛,它的四肢,它的耳朵,它的眼睛,在路灯下呈现一种诡异的美,墙上危险的行走使它无比诱人,这感觉既亲近又恐怖,像在拍摄一部灵异电影。

  秋秋一下子挣脱了玉灵,她有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想把这只白猫搂在怀中,像对待自己孩子那样温柔地抚摸。下午她刚失去了母亲,第一次感受到了孤儿的滋味。所以她也能理解猫的孤独,在这样凄凉的夜里,穿梭在无人的街道边……

  她跑到矮墙边上,伸手想要去够那只猫,钱莫争飞快地跑上去:“别靠近它!”

  原以为猫这种敏感的动物会迅速逃跑,没想到它反而倒一点都不害怕,朝着秋秋的方向跳上一棵行道树,爪子抓着树枝和树干,灵活地下到了地面上。

  它在墙边弓着身子,竖起尾巴悠闲地行走,每一步都悄无声息,还不断回头看看人们。大家都感到十分奇怪,居然有胆子那么大的猫?也许它已经一年多没见过活人了,看到那么多人反而兴奋了?

  这回是顶顶走在最前面,用手电照着前面的路。好像那只猫在刻意等他们,只要人往前走两步,它就赶在人的前面走一小段。顶顶索性迈开细碎步子,往前小跑了十几步,而猫也同样小跑起来,重心几乎贴着地面,仿佛伺机要对猎物下爪子。

  它往前跑过了一条路口,身后跟着十几个人——这场景实在太奇怪了,凄凉的月光下寂静无声,一只猫领着一群人行走……

  后面的人们像被催眠了,乖乖地跟随着这只白猫,抑或是被它的美丽引诱?猫骄傲地走了片刻,忽然转向路边一条小巷,那里面一盏路灯都没有,飘荡着一层灰色的雾气。

  童建国仿佛突然清醒了,急忙拦着顶顶说:“我们不能进去!人怎么可以被猫牵着走?”

  “不,跟着它!”

  秋秋又冲到了前面,却被钱莫争一把拉了回来。

  叶萧凝神看了看小巷,月光下那只猫也停住了,回过头来看着他们,两眼放射出幽幽的绿光。这目光让他有些恍惚,躲避着转头看向小枝,却撞上了更诡异的表情,她眨了眨眼睛:“跟它走吧。”

  于是,叶萧带头走进小巷,那猫也识相地继续向前走,身后跟着一道手电光束。看不清两边的景象,只有几棵大树的影子,一只夜宿的飞鸟被惊起。

  神秘的猫突然停了下来,前头有个半敞开的铁门,两边是高高的围墙,它回头向旅行团转了一圈,便悄然跳进了门里。

  “这是什么意思?要我们也进去吗?”

  孙子楚忍不住说了出来,顶顶立刻嘘了一下:“轻点,别把猫吓跑了!”

  还是叶萧第一个走进铁门,手电照出里面是个院子,种植着一些家养的植物。

  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孤独地立着一栋别墅房子。

  其余人也小心地走进院子,聚拢着向四周照射手电,他们很快扫到了那只白猫。它轻巧地走了几步,迅速跳上别墅的台阶,像个T台模特一样回过头来,让自己的美丽暴露在手电中。

  随即它走到底楼的门口,竟伸出前爪拍了拍房门,好像是晚上访客来敲门了。大家都已目瞪口呆,只等待着别墅房门打开,已化作鬼魂的主人蹒跚而出。

  几秒钟后,院里吹过阴冷的风,想象中的主人并未开门,那扇布满灰尘的神秘之门,竟自缓缓打开了……

  猫又回头看了一眼,绿色的诱人眼神里,是狡诈还是怜悯?它随即钻进门里的黑暗,把悬念留给了门外的人们。

  十一个人都有些心慌,叶萧后退几步看着整栋别墅,建筑样式是最近几年的。冰冷的月光洒在屋顶,上下总共有三层楼,和国内的单体别墅没什么区别。但在这样的环境里,看上去让人忐忑不安——沉睡之城里的沉睡别墅,似乎每一扇窗户里都有秘密,将所有的闯入者吞噬。

  他用手电照射底楼的窗户,可能长久没有人居住,玻璃上是一层厚厚的灰,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只有底楼的房门虚掩着,露出一条诱人的缝隙,调动着所有人的好奇心。

  就当顶顶要往里走的时候,叶萧赶紧喝住了她:“这房子好奇怪,不要轻举妄动!”

  “那你自己去露宿街头吧。”

  顶顶无情地回敬了他一句,大步走上别墅的台阶,在门口犹豫了几秒钟,小心地打开大门——

  淡淡的雾气涌了出来,如地宫内蛰伏的小黑虫。她下意识地蒙起口鼻,用手电照亮前方。光圈扫过黑暗的空间,依稀可辨蒙尘的沙发,布满蛛网的墙壁,寂静无声的电视机……

  叶萧和孙子楚都跟进来了,三个人都在玄关里,拿着手电上下左右扫射,看样子是个宽敞的客厅。

  他们在墙上摸了一会儿,突然打开了电灯开关。头顶有砰砰作响的声音,像一颗窒息的心脏重新搏动,发出起死回生的剧烈闪烁。叶萧赶紧眯起了眼睛,双手做出保护的动作,似乎随时都会遇到危险。

  半分钟后,头顶的吊灯完全亮了,光明重新降临此地。其余的人们也都跑了进来,十一个人挤进这客厅还绰绰有余,大家既害怕又兴奋地互相张望,小心翼翼地检查屋里的每处细节。

  这客厅将近三十平方米,摆放着沙发、茶几等日常家具,还有三十多寸的等离子电视机。虽然到处都是灰尘,但仍能看出现代化的装修,想必是富裕或中产阶级的家庭。

  旁边紧挨着餐厅和厨房,叶萧尽量打开所有的灯,不想留下任何阴暗的角落。厨房也颇为宽敞,灶台上收拾得很整齐,除了厚厚的灰尘以外,不像居民楼里的乱七八糟。底楼还有个卫生间,抽水马桶里漂浮着一层蟑螂尸体,他立刻放水冲掉了这些。

  叶萧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未发现有特别之处。他回到客厅的正中,望着通往二层的楼梯,心里满是狐疑:

  那个白色的幽灵——黑夜里的神秘之猫,是它带着他们来到这栋房子,但它此刻又隐匿到哪去了?

  顶顶和林君如开始擦沙发了,费了好大的劲才去除了灰尘,疲惫不堪地坐倒在沙发里。孙子楚还找到了一根鸡毛掸子,到处清扫着可怕的蜘蛛网。玉灵跑进厨房清洗烧水器,准备为大家烧热开水喝。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林君如铁青着脸回答:“大家都累极了,必须找个地方休息。”

  “这里情况还不清楚,再等一会儿!”

  叶萧走到楼梯口停顿了一下,童建国走到他身边说:“我和你一起上去吧!”

  “好!”他又扫视了其余人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小枝脸上,她的表情和眼神都有些怪异,叶萧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转过头大声说,“留在原地都不要动,不要关门!”

  接着他和童建国走上楼梯,手电光向黑沉沉的二楼射去,寂静的雾气里包藏着什么预兆?他们忐忑不安地来到二楼,首先是在墙上摸索开关,好不容易打开电灯,两人都下意识地挡了挡眼睛。

  果然是条狭窄的走道,两边各自开着一道房门,中间有个颇为豪华的卫生间。叶萧推开左边的那扇门,同样先打开电灯。这是间宽大的卧室,摆放着一张双人大床,还有一些常用的电器和家具。收拾得还算干净,但关了一年的陈腐气味,让他赶紧捂上了鼻子。

  童建国进了右边的房间,和左面差不多的大小,但只有一张单人床。屋里有个巨大的书架,还有一张写字台,桌上摆着一本英文的《亚洲考古年鉴》,看来这是主人的书房。他匆匆扫了一眼书架上的书,便看到了《全球通史》《人类与大地的母亲》《罗马帝国衰亡史》《第一次世界大战回忆录》等历史书籍。

  两个人继续向前“探索”,发现二楼还有一个露台,大约有十几平方米,抬头就是清冷的夜空。地上摆着一些花盆,里面的植物有枯萎的也有茂盛的。走到露台栏杆边上,正对着房子的后院,月光照耀着一片小竹林,还有一辆白色的小轿车。

  此刻,叶萧已独自走上三楼,打开电灯后发现这里比二楼更小,只有一间卧室和一个阁楼,后面是个五六平方米的小露台,还有个简单的卫生间。阁楼中间的坡度很高,里面堆放了不少杂物,看来是做储藏室用的。

  卧室明显是女孩子住的,处处布置得温馨怡人。床头有不少明星海报和贴纸,粉色床单沉睡在灰尘之下,写字台上有机器猫和HELLO KITTY。一台找不到电源线的笔记本电脑上摆着一堆玩具小熊,还贴满了亮亮的小星星。墙上镶嵌着一面椭圆形的镜子,让他想起在城市另一边,那个荼縻花开的小院……

  突然,灰蒙蒙的镜子里,映出一个细长的深色物体,正好挂在对面的墙上。

  叶萧迅速回过头去,才发现那是一支笛子——挂在墙上的笛子。

  10:00

  沉睡之城

  一直笛子。

  空空荡荡的大房子,三楼的卧室墙壁上悬挂着一支笛子。

  叶萧的心跳莫名地加快,紧张地走到墙边,小心翼翼地摘下笛子,寒冷迅速渗入指尖。这是一支中国式的竹笛,大约四十厘米长,笛管涂着棕黄色的漆,笛孔间镶着紫红色丝线,甚至连笛膜都很完整,薄如蝉翼地贴在膜孔上。

  奇怪的感觉渐渐弥漫全身,仿佛这支笛子早已与他相识。他的双脚好像也不由自己控制了,他下意识地拿起笛子,走到隔壁的小卫生间里,用湿毛巾擦拭笛子表面的灰尘,并尽量保护脆弱的笛膜。

  这时,身后响起一片零碎的脚步,他惊慌失措地回过头来,却是一个年轻女生的人影。

  “小枝?”叶萧的神色有些不对,挥舞着手中的笛子说,“你怎么上来了?快点下去!”

  几乎与此同时,顶顶从二楼跑上来了,匆忙地说:“她自己突然上楼了,我们拦都拦不住,对不起。”

  小枝则冷峻地盯着叶萧,其实是盯着他手里的笛子,感觉像是在僵持之中。正当顶顶要走上来时,小枝却出其不意地走上一步,夺走了叶萧手中的笛子。

  “你要做什么?”

  叶萧完全没料到会这样,脸上一阵尴尬,就像警察被人抢走了枪。

  小枝拿着笛子塞在身后,孩子气地微微一笑,闪身退入三楼的露台。叶萧和顶顶都追了出去,一阵夜风凉凉地袭来,让他们都打起了冷战。

  月光下的小枝衣裙飘飘,宛如天上降临的仙子,仰头抬起手中的竹笛,熟练地放到嘴边。

  还没等叶萧反应过来,笛声竟呜咽着响了起来——小枝瘦弱的身体里,迸发出强大的能量,气流旋转着通过喉咙,用柔软可人的嘴唇,送入狭长古老的笛管中。手指按着笛孔飞舞,气流化成幽幽的神秘旋律,笛膜也随之剧烈震动。音符回环激荡着冲出笛管,扑向目瞪口呆的叶萧和顶顶,迅速萦绕这栋沉睡的别墅,震动旅行团的全体幸存者。最后直冲云霄,献给月宫的嫦娥吴刚,笼罩整个天机世界。

  这是既豪迈又婉约的《出塞曲》,在这南国异乡的夜晚,格外勾起人们的思乡之情。当小枝一曲终了,叶萧几乎已醉倒在笛声中了。露台上的美丽女子,似乎已与夜色混合在一起,变成风中的音乐幽灵。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惨烈的狼嚎——无疑又是那只狼狗,小枝养的宠物“天神”,它就在这附近的某个角落,月夜下的嚎叫酷似塞外苍狼。

  笛声在空旷的夜晚,可以传递出去很远,它一定是被这笛声吸引,一路追踪到了这栋别墅,并想起它祖先生活的草原。

  也许,小枝突然吹笛子的原因,就是召唤她的“天神”。

  叶萧皱起眉头后退了半步,月光下她的脸庞有些模糊,只有一双诱人的眼睛,放射着聂小倩式的目光。

  “你……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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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24:4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问题自第一次见到她,便萦绕在叶萧的心底,如今却只知道一个名字(假设她真的叫“小枝”)。今夜这神秘古老的笛声,让叶萧再也无法抑制自己,他必须要得到一个答案,一个哪怕是虚假的答案!

  “欧——阳——小——枝——”

  四个字如同四颗子弹,相继射入叶萧的胸膛,让他倒在露台的刑场上。

  但十秒钟后他就复活了,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难道孙子楚的猜测是对的?眼前二十岁的神秘女郎,就是那个最美丽的幽灵?

  顶顶却还摸不着头脑,扶住摇摇晃晃的叶萧,随后冷冷地问小枝:“好了,欧阳小姐,请问你家在哪儿?为什么来到这里?”

  小枝的双眼却只盯着叶萧,向他靠近了一步说:“我家在浙江省K市的西冷镇,大海与墓地之间的——荒村。”

  这句话再次洞穿了叶萧,他捂着自己的心口说:“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在天机的世界里,一切皆有可能!”

  她将笛子放在胸前,就像握着古埃及女王手中的权杖。

  “你说……你来自……荒村?”叶萧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眼前的神秘女生,“荒村里的欧阳小枝?”

  “五千多年前,有一群传说中的天神,来到东方的荒凉海岸登陆。他们有着与人类相同的面貌,向北进发建立了辉煌的古玉国。繁荣大约持续了一千年,古玉国神秘地灭亡了。一小部分王族幸存下来,逃到当初祖先登陆的那片海岸。这些人延续古老的生活方式,在封闭的海岸生活了上百代,后来以欧阳为姓氏,成为此地的大族。而他们定居的村落,位于大海与墓地之间,故此命名为‘荒村’。”

  “我,好像听过这个故事。”

  “真的吗?”小枝并没有在意,在夜风中理了理头发,咄咄逼人地说,“明朝年间,荒村欧阳家出了个进士,皇帝御赐了一块贞节牌坊,至今仍矗立在荒村的海岸边。”

  “不,我只想听你的故事——欧阳小枝。”

  她微微一笑,二十岁的脸庞分外妩媚:“荒村的欧阳家族,几百年来不断遭遇变故,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得善终。我就是这个古老家族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继承人。我从小在荒村的进士第里长大,屋里有扇屏风记录着家族的传说,爸爸在我小时候就教我吹笛子,所以每当我看到这种乐器,便有与它亲密接触的冲动。”

  “你又是怎么来到这的?”

  叶萧小心翼翼地审问着她,顶顶却还没有听明白,只觉得叶萧的状态很可怕。

  “爸爸留给了我很多遗产,我在两年前离开了荒村,到遥远的泰国来留学读书。”

  “奇怪,为什么要来泰国?大家不都去欧美读书吗?”

  “因为我是小枝,是荒村欧阳家族的传人,请不要以普通人的标准来衡量我。”

  说完她骄傲地扬起头,仿佛有一道光自头顶射下,令她成为传说中的人物。

  “够了,你又是怎么来到南明城的?”

  “我原本在曼谷读书,暑期去泰国北方旅游。我跟着几个欧洲背包客来到附近的大山深处。当背包客们离去之后,我已经吃光了所有食物,却独自发现一条峡谷,中间有一条蜿蜒的公路。疲惫不堪的我,沿着公路一直往前走,却是一条深深的隧道,还有全副武装的士兵保卫着。很奇怪那些士兵居然讲中文,外貌也不像当地的泰国人,他们紧张地看着我,并不准我踏入隧道一步。但我已经饿了两天两夜,当场就昏倒在他们的面前了。”

  顶顶终于同情地插了一句:“真可怜。”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南明医院里。原来在我晕倒以后,士兵便把我送入了这座城市。这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因为身边的人都说着中文,像个中国南方富裕的小城,只不过还在使用繁体汉字。陌生的是我过去从没听说过这里,怎么会平白无故在深山之中,会有这样一座现代城市?我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决心留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于是,我说自己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你为了留在这里而说谎?”

  叶萧的眉头皱了起来,现在谁也无法保证,她刚才的话是否又是谎言?

  “事实上我也没有说谎,遥远的荒村已没有我的亲人了。有个看起来像官员的家伙,在详细询问了我的情况后,最终答应了我的请求,甚至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叫西西弗的书店当店员,我拿到了工资,还租了一个小房子住下,开始了我在南明城的生活。”

  “这是个怎样的城市?究竟归属哪个政府管辖?”

  “不,南明城不属于任何政府,在地图上也完全找不到,南明就是南明,是亚细亚的孤儿!”

  “亚细亚的孤儿?”

  小枝露出哀伤的笑容:“可惜,我只在南明城里住了一个月,便发生了最可怕的事情,紧接着就是‘大空城之夜’!”

  “大空城之夜?”这几个字再度让叶萧心里一震,着急地吼道,“告诉我,什么是大空城之夜?”

 

  “大空城之夜”?

  天机的世界进展至此,已离那个秘密越来越近了。

  沉睡之城,沉睡别墅,三楼露台,欧阳小枝。

  二十岁的女孩沉默了半晌,目光冷冷地盯着他,嘴角微微上扬——

  “不,我不能回答!”

  她这句不能回答的回答,让叶萧将右手的拳头,重重打在了左手的掌心。

  当他再要继续追问时,顶顶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算了,强问是没有用的,今晚就算了吧。”

  叶萧咬着嘴唇退回走道,语气渐渐柔和下来:“快点进来吧,晚上在露台容易着凉。”

  等小枝和顶顶都进来后,他关上了露台的移动门,却看到玉灵也跑上来了。

  “你怎么也来了?”

  “我们都等了你半天了!是童建国把我们叫上来的,他们正在收拾二楼的房间,现在要开始打扫三楼了。”玉灵看了看叶萧身后的小枝,满脸狐疑地问,“对了,刚才是谁在吹笛子?我们在楼下都听得陶醉了!”

  小枝已把笛子藏在身后,闪躲进了旁边的卧室。

  而叶萧也不作答,心里仍然全是刚才的问题。他匆匆跑到二楼,正好撞上了杨谋。

  这英俊的男子刚成了鳏夫,整个人郁郁寡欢,埋头拖着地板,仿佛成了家里的好好先生。林君如和秋秋在整理床单,钱莫争仔细检查着门窗,看来今晚是得睡在这儿了。

  叶萧走到底楼的客厅,童建国居然在收拾厨房,冰箱的容量大得惊人,里面的食物大多已经坏了,只有少数真空包装的未过保质期。

  几十分钟后,整栋别墅都被清理过了,成为了旅行团的临时旅馆。林君如与秋秋住在二楼的主卧室。钱莫争和杨谋两个同病相怜的男人,选择了二楼的小卧室,在单人床旁边打地铺,并从储藏室里找到了席子和毛毯。小枝已坐在三楼卧室里,玉灵陪她挤同一张床。而在最高的小阁楼里,也铺上了两幅地铺毯子,留给了伊莲娜和顶顶。

  二楼和三楼的卫生间,都有淋浴和热水器,女生们先排队洗澡。钱莫争走到二楼的露台,仰头看着云中的月色,他知道那条狼狗就在这附近,虽然他已关好了外面的铁门,但不知道院墙有没有狗洞?

  他心里又泛起一阵痛楚,在几个小时前的罗刹国,他永远失去了黄宛然,并亲手将安埋葬在宝塔里。深深的内疚刺痛着钱莫争,昨天是对成立,今天是对黄宛然——在她年轻的时候,他违背诺言而伤害了她,当许多年后她已不再青春年少,却毅然决然要摆脱过去,原谅他并跟随他去过新的生活,但为了拯救仇恨他的女儿,黄宛然还是死在了电闪雷鸣的宝塔下。

  黄宛然是个伟大的母亲,而自己却是个胆小的男人!

  这辈子究竟是怎么了?在四十多年的生命里,究竟什么才是最宝贵的?作为摄影师的钱莫争,他已经走遍了半个世界,见过最可怕的战争和灾难,拥有过各色人种的女子,但到头来却没有一样属于他,依然是飘零的浮萍,随时都会沉默在水底。

  眼圈再一次湿润了,露台上的风吹过脸颊,却抹不去男人的眼泪。钱莫争把头发散了下来,黑色长发掠过肩头,那个已化为幽灵的女人,是否还能抚摸他的发丝?

  身后悄然响起脚步声,他紧张地回过头来,却见到了秋秋朦胧的脸,他急忙低声道:“你怎么出来了?快点回房间去!”

  “我在等林君如洗澡。”

  十五岁的少女淡淡地说,走到露台的栏杆边,望着别墅高墙外的黑夜。她的态度已柔和了很多,不像前两天对钱莫争的仇视,这让他的心里也好受了些。

  直到两天前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他却从没有做过父亲的心理准备,事实上他也从来没真正地做过父亲。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秋秋,也不知道黄宛然是否把那个秘密告诉过女儿。虽然他很想和秋秋多说说话,毕竟十多年都没有见过,他太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了,甚至还不敢像父亲那样与她说话,只是本能地想保护她免受伤害。

  “你很难过?”

  倒是秋秋在主动与他说话,房间里射出的灯光,正好照到了钱莫争的脸上,红红的眼眶里藏着泪水。

  钱莫争倒有些慌乱了,不知该忍住悲伤装作坚强的男人,还是该勇于承认自己的心情?

  “你喜欢我的妈妈?”现在的少女果然什么都敢问,她靠在栏杆边上盯着他的眼睛,“是吗?你在为她悲伤,你心里还在想着她。”

  他只能回避秋秋的目光,尴尬地说:“大人的事情,你们小孩子不懂。”

  “我已经十五岁了,不是小孩!”

  秋秋依然盯着钱莫争,她到现在仍然无法确定,妈妈跟她说的是真是假。眼前这个长头发的男人,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她的耳边仍回想着宝塔顶层,妈妈抱着她说的那些话——

  “你的亲生父亲,就是钱莫争!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要记住我们都是爱你的!”

  那个时候的妈妈会骗自己吗?秋秋伤心的同时也忐忑不安,自己的身世真的那么复杂吗?难道从出生的那天起,自己就是妈妈的耻辱?可如果成立不是自己的父亲,他为什么要用生命来救她呢?

  在这个荒唐的世界里,她究竟该爱谁?该恨谁?

  她痴痴地想了片刻,眼前忽然掠过一个东西,有股淡淡的气味飘入鼻孔,接着手背上有了一股奇异的感觉。

  是一张脸。

  灯光,正好照到那张脸上,手背上的脸。

  虽然只有几厘米的大小,却在红色背景下分外妖娆,脸颊是粉色的,眼睛是蓝色的,眉毛却是棕色的,卷曲的长发竟然绿油油的,还有一对鲜艳如血的嘴唇。

  秋秋万分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背,可一瞬间,那张脸已迅速变成了一个骷髅,背景也转换成漆黑,突显着一堆白骨,眼窝里还有鬼火荧荧。

  转眼间骷髅又变成了美女,仍然化着浓艳的彩妆,雕像一般摄人魂魄。秋秋以为是幻觉,便伸手去触摸那张美人的脸,没想到在指间将要触及的刹那,它又变幻成了可怕的骷髅。

  不,那并不是十五岁女孩幻想的童话,而是货真价实的“美女与骷髅”。

  一直蝴蝶。

  停在她手背上的居然是只蝴蝶,约有七八厘米大小,白色的头部有火红的触须,躯干和脚都是黑色的,一对大大的复眼正盯着她。

  但是,最让秋秋震惊的是“美女与骷髅”——蝴蝶的两片翅膀。

  左边是一张美女的脸。

  右边却是一个骷髅头!

  美丽与死亡共存于一只蝴蝶的同一对翅膀。

  黑夜的露台上,月亮始终不敢出来,只有屋里的灯光照射着,这“美女与骷髅”的奇异蝴蝶,似乎是传说中扑火的蛾子,不顾危险地飞到十五岁少女的手背上。

  钱莫争也目瞪口呆了,确实是活生生的蝴蝶,来自大自然的奇迹,绝非人工制造的装饰品。他忍不住伸手去抓,蝴蝶翅膀立即扇起来,彩色的鳞片发出香气,迅速飞到了他们头顶。

  “不!”

  秋秋的痛苦地轻唤了一声,仿佛几小时前死去的母亲的灵魂,就藏在这鬼魅一般的蝴蝶身上。

  而它翅膀上的美女与骷髅,交替变换着舞动,如一场来自地狱的表演,缠绕着这对冤家父女。

  “难道是——鬼美人?”

  刹那间,钱莫争脑中闪过了这三个字,同时蝴蝶大胆地掠过眼前,那诡异的翅膀几乎扑到钱莫争眉毛上,他不禁手脚冰凉。

  秋秋下意识地靠到他身边:“你说什么?”

  “鬼美人!一种蝴蝶!也是探险家起的绰号,学名叫‘卡申夫鬼美人凤蝶’,以发现者姓氏命名。上世纪二十年代,被发现于云南的一个神秘山谷中,左右两边翅膀图案不一样,左边是美女,右边是骷髅,合在一起就是‘鬼美人’!”

  “这么说来是非常稀有的蝴蝶了?”

  钱莫争依旧盯着那只蝴蝶:“鬼美人属于凤蝶科,据说这个品种早已灭绝,如果有活体就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你是说这个无价的宝贝在我们面前飞舞?”

  “没错!”

  他的双手愈加颤抖,下意识地抬手要去抓“鬼美人”,蝴蝶却轻巧地躲过了他,如一片彩色的叶子飘到屋顶上,消失在浓密的黑夜里了。

  “别让它走。”

  秋秋追到露台边上,伤心得仿佛又一次丢失了母亲,钱莫争赶紧抓住她的肩膀,轻声说:“别,别去追它!我曾经在云南的山谷里,潜伏拍摄了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发现这种蝴蝶的踪迹,没想到却在这里看到了,也许还会有更多的‘鬼美人’出现。”

  十五岁的女孩转过头来,喃喃自语:“鬼美人?我喜欢这个名字。”

  钱莫争摸着她的头发说:“快点回房间去吧,外面有危险,听话。”

  钱莫争的口气终于像个父亲了,看着自己悲伤的女儿,他的泪水也忍不住滑落了。秋秋任由钱莫争抚摸着,却没有看到他的眼泪,低头诺了一声便回到房里。

  星空之下只剩下他一个人,任凭风吹干男人的眼泪。

  这是他们在沉睡之城度过的第五夜……

  23:30

  沉睡的别墅刚刚苏醒,又将继续陪伴客人们沉睡下去。

  底楼的客厅,叶萧和童建国站在门口,孙子楚则躺在沙发上睡觉。三个男人决定在这轮流值班,保护整个旅行团的安全。

  童建国微微打开厨房的窗,回到灶台前吞云吐雾。叶萧则不停地喝水,仔细查看屋子里的一切。所有的生活用品都在,电器都可以正常使用,电视机下面有台DVD,柜子里藏着几百张光碟和CD。

  忽然,在客厅另一头的后门边上,传出“喵——喵——”的两声。叶萧立即警觉地跟上去,果然看到一条白色的影子,飞快地从门后面窜出来,一眨眼就跑到了玄关附近。

  又是那只神秘的白猫!

  幸好大门已被锁紧了,其实后门也锁得好好的,它肯定一直躲在屋里某个阴暗的角落中。当叶萧返身扑到玄关时,猫又迅速窜到了楼梯口,回眸用猫眼盯了他一下,便轻巧地跑上了楼梯。

  不能让它上去!叶萧大步跳上楼梯,一步跨三个台阶地冲上二楼,便见到白色的影子一闪,居然径直窜上了三楼。

  猫就停在三楼卧室门口,在外面“喵喵”叫了两声。此刻叶萧也冲上来了,正当他要扑上来时,卧室门却突然打开了,白猫就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开门的人是小枝,叶萧也不顾忌什么了,立刻推门闯了进去。玉灵惊慌地从床上坐起来,那只白猫竟一下子跳上了床。小枝却面带微笑地走上去,向猫伸出了芊芊玉手。叶萧有些看不懂了,便在房门口站定不动。

  小枝离猫越来越近,猫却安稳地站在床上,丝毫都没有逃跑的意思。

  “别害怕。”她的声音那样柔和,磁性而又温暖,能溶化所有人的心,当然也包括这只猫,“亲爱的,乖乖的,小猫咪——”

  这只神秘莫测的白猫,甩动着火红色的尾巴,既不怕躺在床上的玉灵,更不怕逐渐靠近的小枝,直到小枝的手触摸到它的头。

  这是柔软极致的皮毛,像温暖的电流传遍全身,每一根毛都在摩擦皮肤,无数根猫毛如秋天的麦田,在风中如大海的波浪,载着我们的手心航行。

  小枝的右手从猫的头顶,一直摸到了骨头轻巧的背部,再摸着琵琶般肋骨包裹的腹部,最后礼节性地与它握了握手(前爪)。

  最后,她将白猫搂进了怀中。

  这美丽的动物全无反抗,乖乖地趴在她的臂弯内,享受着少女的胸脯,只因她那天使抑或魔鬼的右手?

  她又低头在猫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就像情人间的窃窃私语,叶萧和玉灵都没听清除她说了什么。

  随后,小枝将猫放到了地板上,它满怀感恩地回头看了一眼,猫眼里闪烁着摄人魂魄的绿光。

  接着它飞快地钻出门口,就从叶萧的双腿之间钻出去,等到他反应过来转身时,白猫早已经无影无踪了。

  “怎么回事?这只猫听你的指挥?”

  小枝低头走到门口,蹙着眉头回答:“我——认识它。”

  叶萧看了一眼床上的玉灵:“对不起。”

  随后,他把小枝拉出房间,回到三楼的露台,这样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月光洒在两个人的脸上,他顿了顿问道:“这只白猫,还有那条叫‘天神’的狼狗,它们都是你养的宠物?”

  “是……”

  小枝只说了一个字,子夜的风就吹到了身上,让他抱住了裸露的肩膀。

  “对不起。”

  叶萧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当双手触摸到她的皮肤时,冰凉的感觉让人心里一颤。他赶紧把手缩了回来,脸色也有些尴尬,回头望着别墅的屋顶,阁楼小窗户里还亮着灯。

  看着星空下她二十岁的脸庞,这个来自古老的荒村,欧阳家族最后的女继承人,不知道是活人还是幽灵,也不知为何来到他的眼前,仿佛命运中注定的那个人,必在此时此刻危害他的心。

  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了,向来口拙的叶萧握紧了手心,额头竟在凉风中沁出了汗。虽然仅与她独处了几十秒钟,但那神秘的诱惑却扯碎了他,鼻子里充满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小枝体内的气味——属于荒村还是南明?

  小枝却大胆地靠近了一步,用超出她年龄的成熟眼神,盯着叶萧的眼睛:“你害怕了吗?”

  “不,我从来无所畏惧。”她的话似乎突然唤醒了叶萧,让他斩钉截铁地回答,哪怕只是一种自我鼓劲,“让我继续问你吧——在2005年的夏天之后,南明城的居民就突然消失了,但为什么只有你能够留在这里?”

  “我已经回答过了,因为我不是普通人,我是荒村的欧阳小枝,只有我无法消失。”

  “只有你?”

  叶萧又一次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

  “你在看什么?”

  近得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温暖地喷在叶萧脸上,他心头同样莫名狂跳,好久都没这种感觉了,只得低头道:“不,你该回去睡觉了!晚上不要跑出去。”

  她点点头回到走道,忽然转身说:“你的外套。”

  “不必还给我了,你自己披着吧,我没事。”

  目送小枝披着他的外套走进卧室,叶萧才叹息了一声:“该不该相信她的话?她究竟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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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25: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南泉斩猫

  12:00

  子夜

  叶萧依然在三楼的露台上,身上只剩下一件背心。反正他所有的行李和衣服都已在下午的大火中烧光了,就连现金和护照都化为了灰烬。现在他是个身无分文,又没有任何身份的人,是个可怜的流浪汉,孤独地流浪在沉睡之城。

  “你还不睡吗?”身后响起顶顶的声音,她不知何时也来到露台上,关切地问,“怎么穿得那么少,当下着凉。”

  他淡然地一笑:“没关系,我心里很热。”

  “你在这干什么?”

  “数星星。”

  叶萧仰起头看着星空,月亮已悄悄躲了起来,只剩下天上的群星。就像小时候在那遥远的地方,坐在沙漠边缘看北斗七星的勺子。

  当他的目光缓缓落下来,却突然停留在了屋顶上——他看到了一只猫。

  还是那个白色幽灵,修长美丽的身体,火红色的尾巴,阁楼窗户里射出的光,正好照亮了它的脸庞。

  “又是那只神秘的猫?”

  顶顶也惊讶地喝了一声,但白猫依旧在屋顶闲庭信步,像是这栋别墅的“夜巡者”。

  你可以想象它的眼睛,黑暗中闪亮着幽幽的光,宛如黄棕色的核桃——不,更像是宝石!怪不得要以猫眼来命名价值连城的宝石,这双眼睛是如此诱人,尤其在凄凉的深夜时分。

  它正凝视着露台上的男女。

  叶萧向屋檐走近几步,几乎与白猫正面对视,他越来越感觉这双猫眼,竟有些像小枝的眼睛!

  同样美丽清纯而忧郁,又同样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就像洛——丽——塔——

  霎时他竟看得傻了,直到顶顶捅了捅他的肩膀,他才发现屋顶上的猫已经不见了,像团烟雾消散在月光之下。

  转眼又惊出一身冷汗,走到露台边上吹着晚风,希望脑子能冷静下来:“这只猫让我害怕。”

  “你知道吗?它让我想起了一个禅宗故事——南泉斩猫。”

  “南泉斩猫?”

  顶顶的长发被风扬起,迎着月光侃侃而谈:“唐朝池州南泉山高僧普愿禅师,世称南泉和尚。某天僧人们抓住一只美丽的白猫,谁都想拥有它,便引起争执。南泉和尚把刀架在猫的脖子上说:‘众生得道,它即得救。不得道,即把它斩掉。’可惜无人回答,南泉和尚一刀下去,把猫斩了!”

  叶萧眼前似乎闪过一片刀光,接着是猫的惨叫和鲜血喷溅:“那不是犯了杀生之戒?”

  “不久,庙里的赵州和尚知道了,便脱下自己的草鞋顶在头上。南泉和尚当即感叹说:‘那天你若在场,猫儿就得救了!’”顶顶说完停顿片刻,满脸严肃道,“自古以来,这便是难以理解的参禅课题,往往有许多不同的解释。今夜看到的这只神秘的猫,让我想起南泉斩猫的故事,仿佛它就是那只猫的灵魂,跨越千年在沉睡之城复活。”

  “那只可怜的猫,无疑是一种象征物。”

  “我想——它象征着美。”顶顶的思维越陷越深,眼中满是那双猫眼,“所有的人都追求美,无限的美。但世界是有限的,无限的欲望与有限的世界之间,必然会引起冲突乃至人们的争斗。”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消灭这种美?”

  “对!南泉和尚就这么做了。”

  叶萧依然有疑问,盯着她的眼睛:“但是,赵州和尚为什么要头顶草鞋?”

  “是,这是南泉斩猫真正的难题,绝大多数人都表示不可理喻。我想这还得追溯到源头,那就是美——唐朝以胖为美,今天以瘦为美,美从来都没有标准答案,美只是人类的一种感觉。”

  “嗯,就像蜜蜂要钻入花中是为了采蜜,老虎生了漂亮的皮毛是为了威慑?”

  “同一样事物,在不同的人眼中,有感觉美的也有感觉丑的,并不是事物本身有什么变化,而是欣赏的人发生了变化。所以,美不是一样东西,而是一种关系,主体和客体间的关系。过去认为美是主体,观察它的人是客体。但我觉得恰恰相反,客体是美,主体是人!”

  “难道说——美的根源就不在于美的对象,而在于主体,也就是人的心中?”

  月光下的顶顶连连点头:“毫无疑问,人心才是美的根源!这个人心不是指‘心灵美’的道德之心,而是指我们每个人自己的感觉。正因为美的根源在人的心中,如果人心没有美的概念,那么此人眼中看到世界就无所谓美丑了。所以,人心各异,作为客体的美,以及追求美的过程也是各异的!”

  “而在世俗的眼中,雪白可爱的猫也是美的化身,于是僧人们产生了争执?”

  “南泉和尚认为争执的根源在于猫,必须除掉它才能消灭争执,所以他斩了猫。但赵州和尚不这么认为,他把草鞋顶在头上,以草鞋比喻痴迷于美的痛苦。解决这种痛苦的办法不是把草鞋扔掉,草鞋和猫都是人类欲望的替罪羊。猫是无辜的,它的外形是自然天赋的,它的‘美’不过是人类的感觉——美的根源在于观察者的内心,由此而来的痛苦也来自内心,就算消灭了美的对象,但能消灭美在你心中的根源吗?”

  “不能!”

  午夜,三楼萧瑟的露台上,叶萧仿佛面对一个传道大师,虽然只是个年轻女子,却有着无穷的力量。

  顶顶按着自己的心口说:“即便南泉和尚把猫处死,但他真的能消灭弟子们心中对猫的妄念吗?以猫作为象征的美永远存在于人们心中,不管猫是否出现,也不管猫是否被杀。美是千变万化的,但在你心中,美又是同一的,美的概念既可以抽象,也可以具体。抽象为美,它伴随你一生;具象为猫,同样可以在你内心活一辈子。”

  “抽象为美,具象为猫?”

  这句几近经典的话,像烙印一样刻进他脑中——抽象为美,具象为女,合起来就是“美女”?

  “亘古以来,就有一个梦想美,发现美,追求美,热爱美,乃至于痴狂于美,痛苦于美,最终毁灭美的方程式。许多自然或人类创造的美,都因为这个方程式而被毁灭。”

  “美的方程式?”叶萧觉得这个提法太新鲜了,“你是指人类历史上的各种灾难?十字军东征,美洲种族灭绝,两次世界大战,美国入侵伊拉克……”

  “是的,比如我们身边古老的罗刹之国,辉煌的文明却沉寂千年;又比如我们脚下的沉睡之城,一夜之间竟人去楼空。难道罪过在于美的事物吗?不,罪过在于我们的内心,在于对美的欲望。”

  听到罗刹之国与沉睡之城,叶萧又不免发颤——也许南明城变成空无一人的“死城”,便与人们对美的欲望有关?从而毁灭了这座曾经美丽的城市?

  或者,南明城就是那只可怜的猫?被南泉和尚的命运之刀斩首,成为今夜的沉睡之城?

  顶顶继续着她的布道:“解决的办法既不是毁灭美,也不是放弃美,而是宽容美!我们所要承受的恰恰是我们自己。叶萧,请相信我,美,永远存在于我们的内心,饶恕它,也就是饶恕了我们人类自己!”

  02:00

  沉睡的别墅。

  万籁俱寂,除了那只昼伏夜出的猫。

  二楼的主卧室,两个女生正躺在一张夫妻大床上。秋秋一直闭着眼睛,却翻来覆去个不停,不知是做噩梦还是失眠睡不着?毕竟这十五岁的少女,刚刚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林君如悄悄地坐起来,打开床边的台灯,发现秋秋的枕边湿了一片,这是少女悲伤的眼泪,任何人都无法安慰她。

  可怜的孩子——林君如想说又不敢打扰她,她起身走到窗前。这间卧室有二十多平方米,装修和家具都很现代,衣橱里还挂满了衣服,其中不乏欧美的名牌。从女装的款式来说,女主人应该已经四十多岁了。如果款式年轻还合身的话,她就拿几件给自己用了——行李箱里的衣服都被大火烧光了,身上的衣服又被淋过雨了,她只能找了一件浴袍穿在身上,居然让自己有几分性感。

  窗边的写字台上,有男女主人的合影,果然是一对中年夫妇,看上去气质还不错,想必当年都是俊男靓女。玻璃板下压着一张明星照,居然是80年代的邓丽君唱片海报。看到邓丽君甜美的笑容,林君如情不自禁地在脑中哼起歌来……

  在天机的故事发生前一天,旅行团还在清迈城里,当大家去游览寺庙时,林君如却独自离队,去了五星级的湄滨酒店。她在楼下仰望最高一层,也就是十五楼朝北的最右角。她悄悄走进湄滨酒店,假装是这里的住客,坐电梯到了十五楼,在1502房间的门口停下。她忐忑不安地站了几秒钟,闭上眼睛深呼吸,轻轻地敲响了房门。

  林君如期望房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给她一个最美的微笑,然后为她唱一首《千言万语》。

  那个人的名字叫邓丽君。

  1995年5月8日,邓丽君在泰国清迈香消玉损,尸体被发现于湄滨酒店1502房间。

  就是这个房间,林君如的眼前,湄滨酒店1502。

  邓丽君的灵魂有没有魂归故土?是否还留在这悲伤的房间里?

  房门突然打开了!一阵阴冷的风吹出来,林君如并不感到恐惧,反而充满兴奋睁大了眼睛。

  然而,门里却是个女服务生,正在打扫房间。林君如只得尴尬地说明了来意,服务生并没有意外,经常会有华人来寻访这个房间,甚至有人专门订住这间,不过得要提前好久预定。

  林君如用英文和服务生聊了几句,也许是接待过许多邓丽君歌迷,服务生居然说得非常详细——邓丽君笃信佛教,多次在清迈度假拜佛,还带着法国男友保罗同住,1995年5月8日下午4时左右,邓丽君在1502房气喘病发作,酒店对她进行了急救后迅速送往医院,但仍无力挽回她的生命,享年四十三岁。

  但服务生又对林君如说,也有目击的保安声称,邓丽君倒在电梯和楼梯间的过道上,据说和法国男友发生激烈争吵,死前还喊了几次“妈妈”。她死后的脸颊上有个巴掌印,在她被送去医院后,男友保罗竟然回房睡觉,直到晚上被警察叫起来。

  林君如听完后气愤地想,这个男人不负责任竟然到如此地步!

  她又在楼道里徘徊了片刻,特意来到电梯和楼梯之间,邓丽君曾经倒在这里吗?她蹲下来抚摸着地毯,似乎感受到了一片体温,如电流走遍她全身。

  百感交集地走出湄滨酒店,林君如久久难以释怀,她走到附近的一座白塔,后面是座废弃的寺庙。附近居然有好几座庙,其中有些颇为荒芜,草丛中有残破的神像和木偶,宛如一座座坟墓。

  几年前,她也去看过邓丽君在台北的墓。

  那是台北县的金宝山墓园,邓丽君的墓地占地70平方米。小花坛簇拥着邓丽君塑像,她的披肩长发被风吹起,面对所有的后来人微笑。甬道前方就是邓丽君的墓,棺盖是黑色的大理石,雕刻着白色的玫瑰花环,还镶嵌着一张她的照片,许多祭拜者将鲜花放在上面。后面有她的卧像石雕,双手交叉胸前,雕着“邓丽筠,1953—1995”的字样,那是她的原名,右边石头上题着“筠园”。

  林君如的父亲是个军人,三十年前才来到台湾,妈妈是土生土长的台南人,当年他们谈恋爱时,常排队去买邓丽君演唱会的票。后来给女儿取名为林君如——名字里有个“君”字,也是因为两人都喜欢邓丽君。林君如家里收藏了许多她的唱片,她从小听着邓丽君的歌长大,直到1995年5月的一天,她从电台里听到邓丽君去世的消息。林君如还记得那个晚上,她整夜在床上留着眼泪,随声听里放着邓丽君的卡带,“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那首歌似乎又响在耳边,让林君如倍加忧伤,也许报名去泰国清迈旅游,正是为了去凭吊邓丽君,幻想在湄滨酒店的1502房间,再度见到那迷人的微笑。

  转眼间,深深的孤独感涌上心头,她慌乱地打开房门。

  楼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只有屏着股息才能听清。她立刻躲进阴暗的角落,看到一个黑影从三楼下来。过道亮着黄色的壁灯,可以看出那是个年轻男子,手脚的动作都很机械,竟像个机器人似的,几乎不发出任何脚步声。

  难道这是一间鬼宅?是过去主人不散的阴魂?林君如抑制着自己的恐惧,静静等待那个人(鬼)转过脸来。

  终于,男子徐徐转过脸来。

  昏暗的壁灯光线落到他脸上,居然是孙子楚的脸。

  但他的表情极其怪异,双眼瞪大着平视前方,眼珠却仿佛不会转动,隔好几秒钟才眨一下。更奇怪的是他的动作,上半身如同僵尸,挺直了一动不动,脚底却似乎是踮着脚尖走路。林君如躲在黑暗里毛骨悚然,眼前的这个“孙子楚”,好像是中了某种诅咒,与平时好动贫嘴的那个家伙判若两人。

  林君如大胆地走出来,站到孙子楚的面前,却发现他毫无反应。两人四目相距不过十几厘米,就算瞎子都能感觉到她了,可孙子楚的眼睛几乎不眨一下,视若无睹地继续往前走,就在他要撞到林君如的刹那,林君如急忙侧身闪到一边,让孙子楚继续通过。

  当他要向楼下走去时,林君如又伸出右手,在他的眼前晃了一下,居然还是没有反应。

  瞬间,她的脑中闪过两个字——梦游!

  孙子楚现在的样子,完全符合梦游的症状,林君如料想不到这种状况,忍不住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摇了摇他。

  如一块石头落入平静的水面,孙子楚的头发像飞溅的水花摇动,他打了一个剧烈的冷战,几乎是从原地跳了起来,回头眨了眨眼睛。

  他看到了林君如,像刚刚从梦中醒来,睡眼惺松地问:“怎么是你?”

  “天哪,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

  孙子楚还没反应过来,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接着把右手伸到林君如脸上,想要试试这是否是梦境。

  “别这样!”

  她本能地退了半步,感觉他的手指一片冰凉。

  “我还在做梦吗?我居然梦到你了?”

  “不,这不是梦,而是你的梦游!”

  林君如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不想吵醒二楼其他的人。

  “我已经醒了?怎么会在这里?”孙子楚露出恐惧的神色,他走上露台大口呼吸,让晚风吹凉自己的头,“我想起来了,我躺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人在叫我,于是我走上了三楼,见到了一个小女孩,她给了我一把头发。”

  说到这他立刻摊开左手,果然在壁灯光线照耀下,有一绺女孩的长头发。

  “我见到鬼了?”

  他的手在剧烈颤抖,随即长发落到了地上。

  “不,你梦游了,你从来都不知道你有这个毛病吗?”

  “我——我——”

  孙子楚颤栗着摇摇头,迅速跑下了楼梯。

  林君如摸着自己的脸,抬头看着二楼的天花板,他到底是梦游?还是鬼魂附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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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25:36 | 显示全部楼层
04:00

  阁楼。

  灯灭了,狭窄的窗户外漆黑一片,月光也不知隐遁到哪去了。

  斜坡的屋顶分在两边,只有当中可以直起身子,四周的低矮角落里,堆满了各种杂乱的东西。只有阁楼没有被好好打扫,简单铺上了席子和毛毯,伊莲娜和顶顶就睡在这儿了。

  据说阁楼是老鼠出没的天堂——伊莲娜在美国最东北的缅因州长大,她的家位于一条公路边上,后面就是大片的森林。冬天覆盖着厚厚的雪,路上几乎见不到一辆车,在与世隔绝的两个月里,十几岁的伊莲娜每夜都能听到天花板上传来的窃窃私语,那是一群老鼠在嬉戏,还是某个幽灵在叹息?

  她对阁楼充满着恐惧,此刻却躺在沉睡之城的阁楼里,听着身边顶顶均匀的呼吸——她早已经熟睡了吧,只有伊莲娜怎么也没法睡着,担心老鼠会钻到她衣服里。但她又想起了那只猫,但愿它还在这栋别墅内,这样老鼠就不敢出来了吧。伊莲娜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郁积的伤感不停翻涌,鼻子又变得算涩起来。

  而在昨晚的子夜,她和厉书拥抱在一起,虽然细节都忘记了,但那种感觉仍残留在身上。她的皮肤又变得滚烫起来,深深地呼吸了几下,仿佛与他交换着气息。就当她要触摸他的身体时,他却一下子变成虚幻的影子,最后成为一具尸体,躺在寒冷的冰库中。

  泪水,悄然从伊莲娜的脸颊滑落,打湿了铺在地板上的毯子。

  直到此时伊莲娜才痛苦地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厉书,在这个男人化为幽灵之后。

  她从没有为男人流过眼泪,也许他将深深地刻在自己心里,虽然只有过一个模糊的夜晚。

  这个男人再也不会回来了,除非——作为永生不死的吸血鬼。

  是的,当厉书死在她怀中时,虽然伊莲娜已悲痛欲绝,但仍然察觉到了疑点——他的眼球竟变成了红色!还有在他左侧脖颈上,有个极其微小的伤痕,只有细看才能发觉,像被什么人或动物咬出来的!

  所有这些都指向了一样东西,那个潜伏在城堡的恶魔,无数次出现在小说和电影中,害怕阳光和十字架,黑夜里在墙上爬行,他的名字叫德古拉。

  没错,罗马尼亚的德古拉伯爵,自布拉姆·斯托克的《Dracula》问世以来,他就成为了举世闻名的人物,吸血鬼世界里最经典的名字。

  她发现厉书身上的秘密之后,却忍着悲伤和恐惧没有声张。伊莲娜不想让旅行团更乱,更不想因此暴露自己的秘密。

  因为,她的母亲姓德古拉。

  伊莲娜的祖父是从中国移居美国的俄罗斯人,父亲也是地道的俄裔,年轻时参加过越南战争。母亲却是罗马尼亚移民,结婚后就跟了父亲的姓,伊莲娜从未见过外公外婆,只知道母亲是虔诚的东正教徒。每逢星期天,全家就会开上一个小时的车,去东正教堂里做礼拜。

  父亲在越战中受过重伤,一辈子都忍受着伤痛折磨,他的脾气非常暴躁,时不时就发火摔东西。但据说他过去性格很好,开朗活泼,是学校里的白马王子。只是从越南战场回来以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从没有说过在自己越南的经历,甚至连怎么负的伤都没说,只是整天沉默寡言,有时半夜做噩梦醒来,惨叫声能把全家人惊醒。

  他酷爱喝伏特加,经常在酩酊大醉之后动手打人,把老实的母亲打得遍体鳞伤。在伊莲娜十五岁那年,有个寒冷的冬夜,母亲又被醉鬼老公打伤了。她伤心绝望地抱着女儿,把伊莲娜拉到了阁楼里——那是她最恐惧的地方,却没有见到想象中的老鼠,只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母亲带着她到阁楼的最深处,拨开几层废纸板,露出一幅古老的油画。

  油画上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相貌颇为英俊,面色苍白而冷酷,只有嘴唇是鲜红的。他的双目炯炯有神,留着一撮小胡子,穿着华丽的贵族服饰,身后似乎是黑夜中的城堡。

  妈妈抱着伊莲娜说:“这就是我的祖先,德古拉伯爵!”

  “《吸血惊情四百年》里的德古拉?”

  伊莲娜刚看过这部电影,这个吸血鬼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没错,我们是罗马尼亚最显赫的贵族,统治一块山区长达五百年。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作为德古拉家族最后的继承人,你的外公孤身逃出了欧洲,隐姓埋名来到美国定居。虽然,我心甘情愿嫁给你爸爸,忍受他多年来的酗酒和殴打,但我们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我们身上流着与人类不同的血液,我们是永恒的家族。”

  “这么说我也是吸血鬼——德古拉的后代?”

  妈妈激动地点点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是我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会让你恨我一辈子的决定,所以我必须提前告诉你。”

  “你决定了什么?”

  妈妈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带着伊莲娜离开阁楼,让她在寒冬早点睡觉。

  那晚,伊莲娜梦见了油画里的男子。

  第二天早上起来,全家人发现妈妈不见了,她甚至连衣服和行李都没带走,孤身一人消失在大雪之中。

  她只留下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奇怪的地址,那是罗马尼亚的某个地方,据说是祖先居住的城堡。

  警察局很快过来调查,如果是凌晨出走的话,一定会在雪地上留下脚印,可蹊跷的是连脚印都没有。昨晚由于大雪封闭了道路,公路上没有一辆车经过。于是,警方动用了直升机搜救,附近全是白雪覆盖的森林,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伊莲娜的妈妈就这样消失了。

  永远都没有回来过。

  德古拉……

 

  一个小时后。

  沉睡的别墅,同一个阁楼。

  睡在伊莲娜身边的顶顶,忽然听到某个细微的声音,那是自门外飘进来的,让她不由自主地爬了起来。她轻轻地打开阁楼门,那个声音仍然在继续,并引着她走向楼下。一步步走到底楼客厅,她看到叶萧独自站在门口,看到她却没有丝毫反应。她伸手拍了拍叶萧的肩膀,他竟然像尊雕像一动不动。

  顶顶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难道整个别墅都遭到诅咒了?变成了天鹅湖里的石头和动物?那个奇怪的声音又到了门外,顶顶小心地推开大门,凌晨的月光洒在脚下,视线竟是那样清晰。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响亮的声音,宛如春节时放的鞭炮——不,那是枪声,自动步枪射击的声音。

  她紧张地靠在铁门后,摸着心口想要去通知大家。正当她要转身回去时,铁门居然被人撞开了,一个人影倒在了她的面前。

  顶顶恐惧地低头一看,才发现那人浑身都是鲜血,脑袋上炸开一个窟窿,显然是头部中弹!

  那人穿着士兵的迷彩作战服,手里还抓着一支M16自动步枪。同时外面的枪声在继续,似乎有几拨人在激烈地交火。又有一个人闯入门里,同样穿着士兵的迷彩服,他猫着身子躲避子弹,大声说:“小姐,我来送你逃出去!”

  还不等顶顶反应过来,那个士兵就用身体掩护着她,迅速将她拉出了铁门。她低着头小跑着,感到四周都是子弹穿梭,炮弹爆炸的声音也不绝于耳,保护她的士兵不时回过头,用自动步枪向敌人扫射。

  顶顶浑身颤栗着穿过枪林弹雨,偶尔能听到人的惨叫声。突然前天的士兵一抖,便重重地摔倒在她面前,胸口喷出大量的鲜血,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顶顶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躲进街边的一个小店,她隐藏在柜台的后面,只露出眼睛盯着大街。

  外面的战斗越来越激烈,几盏探照灯照亮了街道。许多士兵各自寻找着掩体,在街道两端互相猛烈射击,地面上很快留下几十具尸体。各种武器的声音交织着,还有人扛着火箭筒,将对面大楼炸出一个大洞。

  这究竟是怎么了?一座没有人的城市里,怎么会突然发生了战争?是什么国家的军队在打仗?还是突然爆发了第三次世界大战,这里成为最重要的战场?几发流弹打到了她身边,击碎了柜台边的收银机,身后墙壁上留下几处弹痕。

  就在顶顶手足无措之时,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她飞快地回过头来,却见到一张没有脸的脸。

  没错,没有脸的脸。

  看不出那个人是男是女,没有鼻子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头上只有一团白色的肉。接着那团肉开始溃烂,变成豆腐渣一样的东西,稀稀拉拉地从头上掉下来,还有几只蛆从里面爬出来。但那明显是个大活人,还在继续向前走,一路留下那些肮脏的东西。

  那个“人”,走到外面的大街上,突然一串子弹打中了他,他全身就像跳迪斯科那样动起来,跳了几下古怪的霹雳舞之后,摔倒在地上死了。

  顶顶目睹了这一切,几乎要把晚饭呕出来了,一发炮弹打中了楼上,整栋楼都摇摇欲坠了。她可不想被活埋在底下,急忙冲出了小店,沿着街角一路狂奔过去。这时满街都是枪声和流弹,从枪口射出的火光,照亮了黎明前的黑暗,空中又响起了直升飞机的轰鸣。

  正当她要冲进一条小巷时,感到后背微微一热,是什么东西迅速钻入了身体……

  一枚子弹。

  眼前骤然猩红一片,像被泼上了一瓶红墨水,接着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剩下红色的世界,整个城市渐渐坍塌陷落,变成巨大的建筑废墟。

  她看到了黑色的四翼天使,翩然降临到沉睡之城,抬起她的身体向天空飞去。硝烟仍然在旷野中弥漫,月亮变成鲜血的颜色,在满目疮痍的断壁残垣之上,荼糜花正灿烂绽放……

  在顶顶即将升到高空时,她重新睁开了眼睛,却见到阁楼黑暗的斜顶。

  身下是硬硬的地板和毛毯,旁边伊莲娜还在睡着,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早已是冷汗一大片了。她大口喘息着站起来,走到阁楼的窗户边,外面仍然是沉沉的黑夜,看看时间正好凌晨五点。

  原来只是一个梦!

  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回想着梦中的所有细节,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居然是城市里的战争,还有人浑身溃烂了,最终自己中弹身亡,却被四翼天使接去了天庭,这个奇怪的梦预兆着什么?

  顶顶凝神想了片刻,忽然发觉窗外有一双眼睛——

  棕黄色的宝石般的眼睛,闪着幽幽的绿光盯着她,是那只神秘的白猫,站在阁楼外的屋顶上,隔着小窗的玻璃,那也是它的梦吗?

  猫眼……

  06:00

  2006年9月29日,天机的故事进入了第六天。

  沉睡之城的黎明。

  小枝仍然在沉睡。

  玉灵已悄然苏醒。

  晨曦射入三楼的窗户,她寂静无声地起来。床边放着一本繁文《聊斋》,正好翻到《罗刹海市》这一篇,这是昨晚小枝入睡前看的书。而熟睡中的小枝,不知何时竟抱着一个小泰迪熊,就像躺在自己家里的小女孩。

  现在是清晨六点,玉灵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坠子还在。凭窗看着下面的小院,正好是别墅的背面,楼下听着一辆白色的轿车,挡风玻璃和车身上满是水渍,昨天的大雨已让它肮脏不堪。

  窗户只敢打开一道缝,玉灵贪婪地深呼吸几下,打开胸前的鸡心坠子,是那张美丽女子的相片。

  “妈妈。”

  心底默默地叫着,伴随浅浅的伤痛,她对自己的妈妈一无所知,除了名字+兰那。

  喉咙里又一阵难受,就像火焰熊熊燃烧起来,玉灵轻轻关紧窗户,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看来其他人还没有起床,昨晚的折腾都让大家累透了,她无声无息地走下楼梯,只想喝一口白开水。

  当她走到二楼过道时,旁边的房门突然打开,闯进来一个眼圈通红的男人。

  他是杨谋。

  玉灵见到他有些害怕,本能地往旁边一躲。而杨谋则呆呆地立定了,眉头紧锁,有些尴尬。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了十几秒钟,就像这清晨睡着了的房子。

  “你——没有睡好?”

  这是玉灵打破了僵局,低着头往前走了一步。

  “嗯。”他的的眼圈不但发红,还有些发黑发紫,苍白的脸色像个瘾君子,“我没事。”

  事实上杨谋就是整夜没睡,睁着眼睛靠在墙上,回想着几天来发生的事,如同电影的倒带反复播放。

  何况自己刚做了鳏夫。

  “你好像看到我特别害怕。”

  玉灵大胆地接近了他,在狭窄昏暗的二楼走道,他那年轻英俊的脸庞,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没有,我没有。”

  杨谋的回答轻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

  “是不是因为我?”

  她继续大胆地问着,只是不敢太大声,怕吵醒别人,杨谋只得低头回避:“什么?”

  “你妻子的死,是不是因为我?”

  玉灵已猜出了几分端倪,她的聪明让杨谋无地自容,被迫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这傣族女孩依旧如此迷人,异域目光像蓝色宝石,第一次在盘山公路见到她时,便是这种奇异的感觉。

  此刻他已无法再躲避了,嘴里喃喃地吐出一个“是”。

  “对不起,非常对不起!”玉灵感到一阵难受,紧接着补充了一句,“我是在对你的妻子说。”

  “不,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完全与你无关。”

  杨谋到现在还不敢说,那天在水库偷拍她游泳的事,无论是对死去的唐小甜,还是对眼前的玉灵,他都无法面对这件事。

  “那请你振作起来吧,我知道你很悲伤,但既然我是你们的地陪,那我就有这个责任,让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旅程,无论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虽然只是二十岁的女孩,但这些话却那么成熟老练,远远超出了玉灵的年龄。

  “好,我答应你。”

  杨谋忽然有些感激她,虽然歉疚无法消除,但与她相比之下,自己竟那么软弱与龌龊。

  她也微笑着点点头,将手放到他的手背上,只停留了不到一秒钟,便轻快地走下了楼梯。

  来到底楼寂静的客厅,叶萧正躺在沙发上熟睡着。玉灵悄悄地走进厨房,刚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旁边就闪过一个高大的身躯。

  “刚才在楼上和谁说话?”

  原来是童建国,差点儿把玉灵给吓个半死,她捂着胸口说:“是杨谋,怎么了?”

  “没,没什么。”五十七岁的钢铁汉子,表情却如此不自然,他指着杯子说,“口渴了吧,快喝吧。”

  玉灵赶紧一口气把水喝完,轻声问:“怎么没见到孙子楚?”

  孙子楚在卫生间里。

  他已经坐了超过半个钟头,底楼的卫生间不能洗澡,镜子上也蒙了一层锈。他缓缓地站起来,两条腿都麻得不能动了,宛如无数钢针猛刺着肌肉。当血液渐渐重新流通,腿麻的感觉消逝之后,他仍然站在里面不出去。转头看着朦胧的镜子,只能照出一张脸的轮廓。

  “你是谁?”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却无法辨认清楚,甚至感觉那是另一个人,如此陌生又如此可怕,一直在黑夜追杀自己,现在已把刀对准了心脏。

  他紧张地摸了摸心口,冷汗早已滴落下来——那些被追杀的梦,还有今天凌晨在楼上,难道全都是真的?

  林君如居然说他在梦游!而他自己说不清楚,怎么会在三楼见到小女孩,又像个僵尸一样到二楼,感觉全部都是梦,却又是那样真实可信。当他被林君如叫醒时,自己确实是在行走,并不是躺着或靠着。根据她的描述和那时的感觉,一切都非常符合梦游的症状,他仿佛幽灵一般在楼里行走,自己却毫不知晓,并将在一场噩梦后遗忘。

  不!孙子楚再次抱紧了脑袋,不敢相信这些会是真的,他以为这些都只是往事,遥远到根本不会再记起了,遥远到全部从记忆中删除了。

  但一切又重新开始了,那无休无止的噩梦!

  没错,他曾经犯过梦游的毛病。在六七岁的时候就有,经常半夜开门出去,在外面转悠两个多钟头,直到被街道联防队员发现,作为走失的儿童送到派出所。第二天早上醒来以后,才说出自己家在哪里,让心急如焚的父母领回去。为此父母带他看了许多次医生,担心他将来会不会得精神病,给他心理和药物的各种治疗——对于童年的孙子楚来说,这是比梦游更可怕的噩梦。在尝尽了各种苦头之后,他终于在十岁那年克服了疾病,父母经过连续三百多夜对他的盯梢,才确信他的梦游已经痊愈。

  已经二十年过去了,他再也没有犯过梦游,恐怖的噩梦远离了他。只是偶尔夜里惊出一身冷汗,然后又安安稳稳地睡下去。

  然而,几个小时前梦游再度袭来,仿佛二十年的人生都白过了。他又成为了那个小男孩,黑夜里孤独地游荡着,接受不幸的灵魂们的召唤……

  孙子楚重重地打了自己胸口一拳:“该死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犯老毛病的?刚来到泰国的那几天,他每夜都混在外面的酒吧,不是和欧洲的美女游客聊天,就是跑去看通宵的人妖表演,几乎没在酒店里睡过觉,所以那几天是不可能梦游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来到这里——沉睡之城!

  仔细回想进入南明城的第一天,旅行团找到那个居民楼暂住,他并没有和叶萧住一间,而是和导游小方同屋。

  小方?

  就是那一晚,导游小方死了,神秘地死在了楼顶天台。

  小方正好和孙子楚住一个房间。

  这是巧合吗?

  额头的冷汗冒得更多了,孙子楚在狭小的卫生间徘徊,努力想着那晚的事情。他记得自己早早睡觉了,然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好像跟随着一个年轻男子,走出了黑暗的居民楼,来到清冷寂静的街道上。他走进一个古老的房子,却发现里面有成千上万的蝙蝠。他吓破胆似的转身逃走,蝙蝠在后面紧追不舍,就在一只硕大的蝙蝠扑到他脖子上时,他却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然后孙子楚就发现小方不见了,便走出房门到处寻找他。直到在楼顶的天台,发现浑身糜烂而死的导游。

  那晚有没有梦游?难道那根本就不是梦,而是真实的?他确实和小方的死有关系?或者就是自己干的?

  想到这他紧抓着头发,脑袋几乎要爆炸了。他赶紧把思绪转移到第二夜,当屠男失魂落魄地回到大本营后,是躺在孙子楚的房间里的。他就坐在沙发上渐渐睡着了,等到自己醒过来的时候,竟已在街边的一个宠物用品店里!一直都没搞清楚是为什么。但他很快就遇到了叶萧他们,一起回到大本营二楼时,却发现屠男已经死了!

  孙子楚无法解释这一切,为什么明明和屠男一个房间,却会在几百米外的地方醒过来,回来见到的便是一具尸体——现在重新回想一下,毫无疑问就是梦游的症状,睡着以后自己跑了出来,然后在宠物用品店醒来。

  但在他梦游的时候,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情?足以使屠男送命的事情?

  天哪,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

  嘴唇几乎要被咬破了,孙子楚感到彻骨的恐惧,这比自己要死了都更吓人。虽然没人会怀疑他,但小方和屠男临死之前,不都是和他在一起吗?如果这么分析,他们两个人的惨死,都很有可能与孙子楚有关。

  难道凶手就是自己?

  怀疑……怀疑……怀疑……

  孙子楚重新看着镜子,那个人竟如此陌生,如此丑陋,仿佛从来都没有见过——镜子里的人形容枯槁。不再是那个依仗大学老师身份,四处猎艳寻芳,卖弄知识自吹自擂,对他人滥施语言暴力,仿佛世上只有自己聪明,别人都是傻子。其实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半夜梦游的傻瓜加胆小鬼!

  啪!

  他重重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随后涨红着脸冲出卫生间。没想到叶萧正好在外面,两个人猛然撞在一起,都吓了一跳。

  当叶萧要一拳打下去时,才发现是孙子楚的脸,样子却与平时完全不同,眼睛瞪得要突出来,脸色涨得就像狗血,嘴唇发紫,不停地哆嗦。

  “你怎么了?”

  叶萧将他拉了起来,孙子楚闭上眼睛,绝望地回答:“饶恕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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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25: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罪恶之闸

  07:00

  沉睡的别墅渐渐苏醒。

  玉灵在底楼的厨房准备早餐,冰箱里有些没过期的保险食物,液化气的灶台还可以使用。

  叶萧喝了一大口热水,独自走出大门,清晨的空气如海风扑到脸上,湿润而浓郁地充塞鼻息,仿佛坐在水底呼吸,肺叶里也满是湿气了。

  先检查一下院墙的铁门,确定还可以很好地锁牢。回头再看看小院子,狭窄地簇拥着三层别墅。眼前是一团模糊的雾气,但能看清二楼和三楼的露台。与半夜里看到的感觉截然不同,如果半夜里看它像惊悚小说,那么此刻看就像童话故事。

  别墅旁边明显有条车道,叶萧缓缓地走了过去,绕到房子的背后,在一片不到十平方米的竹子前,听着一辆白色的大众帕萨特汽车。车门和车窗都紧锁着,污渍和尘埃让它变成了“灰车”,看不清车厢里还有些什么。

  院子里并没有后门或车库,墙后面就是别人家的房子。当他从另一边绕回来时,发现一个木头搭的小房子,高度只有一米多,里面铺着早就发臭的布,外边还有个奇怪的圆柱体,外形有些像消防栓。叶萧托着下巴想了想,才明白这是个购房子,以它的规模和高度来看,肯定是给大型犬准备的。至于那个像消防栓的家伙,自然就是狗狗撒尿的器具了。

  “没这个必要吧。”叶萧到角落对童建国耳语说,这几天都累得不成样子了,“就让大伙再休息一下吧。”

  “你放弃了?”

  叶萧像是受到了侮辱,立刻扬起头说:“没有!”

  “这这里的每一分钟都充满了危险,绝对不可以停下来,没有人再会来救我们了,除了我们自己!听我的没错。”

  童建国不紧不慢地说,随后又去叫大家吃早餐。所有人都聚集到了餐桌上,林君如和秋秋打着呵欠,伊莲娜干脆仰着头小憩。玉灵把早饭放到了桌上,叶萧同时清点着人数——还好一个都没少。

  短暂的睡眠让人无精打采,整顿早餐几乎没怎么说话。当大家陆续吃完以后,秋秋却盯着餐桌的玻璃台板不动了。

  台板下压着一张地图——南明地图。

  就在秋秋眼皮底下,是地图的正北方位置,她的视线落在城市的北缘,完全超出了市区范围,地图上显示为绿色的山区。一条弯曲的小路向上延伸,直到某个微小的黑点,她低头仔细看着,才发现那是个骷髅标识,下面印着两根交叉的白骨,宛如加勒比海盗的旗帜。

  这个古怪标志的底下,印着一行数码:A709。

  A709?

  这一个英文字母与三个阿拉伯数字,如打字机敲打在秋秋脑中。没错,前天下午也是在地图上,她发现了这个标记——A709。

  “你在看什么?”

  钱莫争以为女儿又发呆了,立刻转到她身边低头去看,秋秋伸手指了指那个标记,钱莫争也立时皱起了眉头。

  很快,所有人都聚拢在地图前,童建国还把玻璃抬起来,将地图抽出来仔细查看。

  这个“A709”以及海盗标识确实很奇怪,地图边上的图例中,并没有显示这是什么意思,也许是地图上的一个秘密记号,不能让普通市民知道的地方。可既然如此的话,就不要印在公开出版的地图上啊。

  “你看这个标识的位置,处于地图的最北部边缘,我们是从最南端的隧道进来的,那么这个最北端的地方,或许就是南明城的后门?”叶萧皱起眉毛,却仍难掩心中的兴奋,“一个秘密的后门,只能用这种隐秘的方式来标记。”

  “嗯,我们已经去过东面和西面,北面还是未探索的处女地呢,谁知道那里有什么?也许就是我们逃出去的路!”

  林君如总算是清醒了过来,回头拍了拍孙子楚的后背,这家伙却像蔫了似的,傻傻地坐在原地不声不响。

  “那还在等什么?我们赶快去那里探路!”童建国立刻收起地图,小心地放在背包里面,“谁要跟我去北面?”

  08:00

  天空覆盖着铁色面具,湿润的空气无孔不入,在寂静的大街上潮起潮落。

  六个男女在这片潮上起落,打碎了沉睡之城的安宁。他们的行囊里有水和食物,还有手电筒和指南针,沿途“洗劫”了所有的超市,带上一切可能有用的物品。

  一路向北。

  童建国的手里摊着地图,目光仍落在最上端的标识——A709上。

  他的身后是叶萧、杨谋、林君如、伊莲娜和玉灵,六个人排成一字长蛇阵,小心翼翼地向北前进,叶萧手里还攥着个铁扳手,以防什么野兽的突然袭击。

  五分钟前,他们走出了别墅,按照地图上的方位,去寻找逃出南明城的“后门”。

  路边停着一辆克莱斯勒SUV,车况看起来还不算太糟。童建国如法炮制地打开车门,变戏法似的让车子开动了起来。叶萧坐在他旁边看着地图,其余人都坐在后面两排,放下布满污垢的车窗,仔细观察着马路四周。

  油箱里的汽油足够用,车子很快开到南北方向的大街上,十分钟后绕过街心花园的转盘。林君如看着那花园里的雕像,心里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经过电视台所在的大楼,SUV开到南明城的正北方,一路上都没看到什么异常,直到穿出最后一排建筑。

  又是一片杂乱的树林,道路变得弯弯曲曲,看不清前方的直路,两边出现了大块的岩石。人们渐渐感到地势在上升,童建国加大油门开始爬坡,进入一条狭窄的山道。再往后看已见不到城市了,森林和峡谷将他们包围,又将通往“另一个世界”?

  叶萧仔细看着地图,这条弯曲的小路,正好处于地图的正上方,看来这条路并没有走错。十分钟后,已经远远离开了南明城,山道转角突然出现一座岗亭,迎面有道栏杆挡住了去路。

  急刹车之后,童建国和叶萧都跳了下来,岗亭看起来很破烂,里面可以容纳一个人睡觉,没有发现其他的文字。他们将栏杆摇了起来,坐上车继续向山里开去。

  前方的路更加艰难,SUV不断地颠簸,在连续爬了一段陡坡之后,车子终于再也走不了了。童建国被迫拉起手刹,让所有人都下车来,又给车轮后面垫上了石头。

  再往上就只能步行了,事实上已经没有路了。地图上的弯曲小道,到这个位置也消失了,“A709”就在这后面不远处。

  林君如疑惑地看着四周,茂密的森林将他们覆盖着:“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南明城的‘后门’啊。”

  “上去看看再说吧。”

  童建国领头往上爬去,其余人只得跟在他的身后,彼此手拉着手以免滑倒。至此已完全分不清路了,杨谋拿着指南针,只看准正北方向,直到头顶出现一道铁丝网。

  铁丝网整整齐齐地拉在正上方,宛如一堵高墙,保卫着网里的世界。此时童建国就像个特种兵,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隐蔽在荒草丛中。只见铁丝网的后面,竟是一片空旷的平地,将近足球场的大小。他从叶萧手里接过铁扳手,将铁丝网打破一个缺口,率先爬了进去,其他人也接踵而至。

  “天哪,这是什么地方?”

  玉灵吃惊地望着眼前的旷野,这是一座高耸的山顶,却像被刀削过一样平整,几乎看不到一棵树,只是边缘有些灌木和野草。脚下并不是岩石或泥土,而是异常厚实的水泥和沥青地,显然这里是人工建造的!

  “这就是A709?”

  伊莲娜拿起海拔测量器——从路边一家户外运动俱乐部里“借”来的,显示的海拔高度正好是709米。

  原来A709的意思就是海拔709高地!

  六个人兴奋地走到空地中央,眺望四周尽是莽莽群山,怪不得在城市里看不到,这里是最隐秘的地方,就连地图上也只能以海盗旗来标记。

  空地上画着许多白线,也许是经过的年月太久了,许多已经褪色模糊,但从远处仍能看出整体的轮廓,有几个靶心状的圆环。童建国蹲下来沉思片刻说:“我猜——这是一个直升飞机场!”

  “直升机场?”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再看地上的圆环标识,以及周围空旷的环境,直升机场几乎是唯一的解释了。

  “南明城的直升机场?”叶萧却皱起了眉头,看着四周的铁丝网说,“为什么不把上来的路修好呢?难道要自己爬上来坐飞机?”

  他的疑问也让大家难以回答,伊莲娜径直向机场的另一端走去,那里有一排单层的房子,还有看起来很高大的仓库。

  众人也一同跟了过去,穿过空旷的山顶机场,阴郁天空下的山风,吹乱了女人们的长发,也吹乱了男人们的心。

  伊莲娜第一个冲到那排房子,看起来已是破败不堪,几乎所以的玻璃都碎了,几处屋顶也已经没了,就连门板都不知哪去了。她小心翼翼地踏入敞开的门,头顶射下来清冷的光,仿佛教堂废墟的屋顶玻璃中透出的光线。屋子里面乱七八糟,还有黑糊糊的烧焦的痕迹,几十张生锈的钢丝床裸露着扭曲的黑色钢铁。

  这凄惨的山顶小屋,再加上一股陈年腐烂的气味,让玉灵和林君如顿感恶心,她们急忙退出了房子,回到空地上大口呼吸。童建国也皱着眉头走出来,心里渐渐浮起不详的预感,眼前一切都好像与自己有关,甚至似曾相识?

  童建国和叶萧走向旁边的仓库,那高大的铁板屋顶,让人联想到壮观的飞机工厂。仓库的大铁门紧闭着,童建国在门口琢磨了片刻,突然从裤脚管里掏出手枪。

  “你要干什么?”

  这家伙让叶萧心里一颤,他曾经与童建国抢夺过这把枪。

  “请退后几步,当心跳弹!”

  说完童建国把枪口对准仓库大门的铁锁,叶萧摇着头后退了几步,担心让女人们也看到这一幕。

  转眼就是一声清脆的枪响,铁锁被子弹打成了两截。童建国迅速将手枪塞回裤管,顺势打开了仓库大门。

  其他人都惊慌失措地跑过来,不知道刚才是什么声音?叶萧尴尬地回头说:“别害怕,只是个旧轮胎爆了。”

  这时仓库大门已完全打开了,只见里面升腾起几米高的灰尘,大家被迫又退了十几步,蒙着鼻子等待烟尘散尽,才敢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光线射入巨大的仓库,渐渐照出一堆黑色的影子——扭曲的钢铁怪物。

  是的,这家伙的样子太奇怪了,宛如美国科幻恐怖片里的“异形”。黑色的身体布满锈迹,狰狞的四肢伸向天空,地上满是废铜烂铁的零件,如同一具烧焦了的尸体。

  六个人都露出厌恶的目光,杨谋捂着嘴巴说:“不会是外星人的遗骸吧?”

  只有童建国轻轻地靠近它,在那堆废铁中找到一些零件,还有几段破碎的钢铁螺旋桨片。他大胆地钻进“怪物”体内,摸出一个破烂的飞行头盔。最后,他在一块钢板上发现了白色的五角星,那是美国军队的标志。

  噩梦——多年前的噩梦又一次袭来,那个悲壮惨烈的夜晚,仿佛听到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强劲的风吹乱他的头发,探照灯自空中打到脸上,接着是一串红色的火焰,他的身体被撕成碎片……

  黑鹰!

  UH—60黑鹰直升机,以一位北美印第安酋长的名字命名,由西科斯基公司制造的,最常见的美国军用直升机。

  黑鹰坠落在他的面前。

  童建国灰头土脸地钻出来,面色凝重地对大家说:“这是一架美制黑鹰直升机,这里并不是民用机场,而是一个起降直升机的军事基地!”

  “南明城的军事基地?”

  “不,是美军基地。”

  “美军?”美国女孩伊莲娜睁大了眼睛,“怎么会在这里?”

  童建国却默不作声了,三十年前他在金三角游击队,曾多次与美军特种部队交火,最常遇到的就是这种直升机!但这段隐秘的历史,还是让它永远被埋葬吧!

  眼前这面目全非的直升飞机,显然在战斗中遭受重创或被击落,以至于无法修复并运回国。但这种情况美军通常都会销毁它,为什么留下了那么多残骸?不知当时出了什么变故?

  仓库墙上贴着一些海报,全是美国总统的形象,依次排列为约翰逊、尼克松、福特、卡特,最后一个是里根——从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所有的美国总统都在墙上了。

  他们缓缓走出仓库,回到令人窒息的那排房子里,显然这里就是美军的营房。这回童建国他们搜索更加仔细了,叶萧找到几个铁皮柜子,费了很大力气才打开,里面居然是美国报纸和杂志。厚厚的报刊散发着油墨味,许多都几乎从未被打开过,几个人一齐把它们搬出来,摊在光线下细细查看。

  最低下的报纸是1970年的《纽约时报》,当中几乎一期都没有断过。最上面的则是1983年的《时代》周刊,封面是“今日克格勒——安德罗波夫窥探世界的眼睛”,十足的冷战时代产物,就像这个沉睡的美军基地。

  没有发现比1970年更早的报刊,也没有发现比1983年更晚的,几乎可以肯定A709美军基地,从1970年到1983年存在了十三年!

  全世界却对此一无所知,除了这个基地的敌人童建国。

  这十三年是美苏冷战最高潮的十三年,也是美国全面败退的十三年。虽然早已风水轮流转,但当年驻守于此的美国大兵们,绝想不到苏联竟如此快地灰飞烟灭。

  叶萧等人接着搜索,发现了许多美军遗留下来的东西,但没有发现武器弹药,也没有军用地图之类的重要资料。剩下来的都是些生活用品,甚至就是废弃的垃圾,显然有价值的东西早就撤光了。

  当众人还在翻箱倒柜时,伊莲娜独自走到了房子最里侧,屋顶破开一个大洞,透下来的阳光将这片角落照得通亮。在几片脱落的涂料背后,墙上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文字,翻译成中文的大意是——

  今天,我射杀了十三个俘虏,特此留言

    特种兵  伊万·瓦西里·阿姆索诺夫  下士

                   1972年7月4日

  这一天是美国的独立日。

  但伊莲娜的目光,却全部集中在那个名字上:伊万·瓦西里·阿姆索诺夫。

  因为,这是她爸爸名字。

  每个字母都是那么清晰,标准的俄罗斯式的姓名,在上百万美军士兵中,不会再找出第二个伊万·瓦西里·阿姆索诺夫了!

  1970年至1973年间,伊莲娜的爸爸确实在陆军特种部队服役,并在越南战场上度过了三年。

  虽然这里并不是越南,但毕竟实在中南半岛上,对于搭乘直升机的特种兵而言,从这里飞到原来的北越只要半个小时。

  而越战并不局限在越南一国,整个印度支那三国甚至金三角,都曾经是各种武装的战场。美国人把基地设立在越南之外,反而更有利于他们的行动,那是疯狂的七十年代,《现代启示录》的年代,让人变成杀人机器的年代。

  “我射杀了十三个俘虏”——如此平静的语气,就仿佛打死了十三只兔子!伊莲娜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父亲写的字,但她又确信无疑下面的签名,无论是字母的拼写还是笔迹,都毫无疑问属于她的父亲。

  也许,他也曾经是个魔鬼?

  伊莲娜不敢再看那堵墙,抱着头退回到其他人身边,叶萧警觉地拍了拍她:“怎么了?”

  但她无法回答,这一切难以启齿。此刻她终于明白了,爸爸为什么从不提越南的事,因为他可能从未到过越南!也明白了他为何经常在噩梦中惊醒,因为在这里的岁月本就是噩梦!还有爸爸为什么经常痛打妈妈,因为一旦沾上了罪恶的鲜血,就再也难以洗刷掉魔鬼的印记!

  这个赐予自己生命的男人,这个生她养她怜她爱她,同时又令她无比仇恨的男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这场战争,也没有走出这片沉睡的基地。

  忽然,她觉得爸爸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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