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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遗忘的世界

《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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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6:27:36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午,一点四十分。

    再回到旅行团的第一探险小组。

    童建国握着一把手枪。

    枪口对准那条大狼狗,枪膛里躺着二十发子弹,保险已被拉开。

    旁边的钱莫争睁大眼睛,这是把大口径军用手枪,射击火力异常凶猛,可近距离穿透防弹衣。

    若不走运被它射中脑袋,半个人头都会被轰掉,何况是一条狼狗!

    在这栋未完工的建筑四楼,两个人与一条狗对峙着,人的手里有枪弹,狗的嘴里有利齿。

    但牙齿毕竟拼不过子弹。

    狼狗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并没有立即冲上去。它压低了上半身,把尾巴夹在股间,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呼声,嘴巴不时往上翻起,露出里面锋利的牙齿。

    钱莫争嘴唇哆嗦着问:“它怎么不害怕呢?”

    “别说话!让我集中注意力,它随时都会扑上来!”

    就趁着童建国说话的瞬间,狼狗竟突然一跃而起--唯一的空子被它钻到,眼看就要扑到他们身上了。

    两人的瞳孔立时放大,钱莫争想要大喊“开枪啊!”但大脑掌管语言的神经,还来不及给嘴巴传递指示。

    砰!

    枪声响起。

    钱莫争只感觉眼前闪过一道光火,同时闻到一股火药的气味。随即他闭上眼睛,不忍心看那幕悲惨的景象。

    枪声,致使的枪声,继续在空旷的街道和毛坯的楼房里回荡。

    当他重新睁开眼睛时,那条狼狗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童建国则站在原地,他手上的枪也不见了。

    “狼狗呢?”

    “我刚才并没有向它开枪,只是朝天鸣枪示警而已。”童建国嘴角微微一撇,“枪响后狼狗马上缩了回去,转身跑下了楼。”

    钱莫争以往见过不少大场面,这次却真被吓倒了:“混蛋!我还以为它的脑袋被子弹打烂了呢。”

    “刚才它之所以冲上来,是因为它不确定我手里的枪到底是真家伙还是仿真枪。但它终究只是一条狼狗,任何动物都惧怕火器。只要枪声一响--哪怕再厉害的野兽,也会因天生的恐惧而逃跑。”

    “算你有种!手枪呢?”

    童建国从裤兜里把枪摸出来说:“放在这里好像不太安全。”

    “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想防我一手?”

    “别乱想了。”

    他将裤脚管撩起来,再把手枪放到小腿外侧,从包里拿出胶带绑上,这样就牢牢固定住了。当他把裤管放下来,只看到隐隐有块突起,但又有谁会注意别人的裤脚管呢?

    钱莫争还是忍不住好奇心:“这把枪是从哪里来的?”

    “上午,那个山洞里的军火库。”

    “果然是那里!”他已经猜到三分了,捏着拳头问,“你居然偷了一把手枪出来?”

    “干吗用‘偷’这个字?我们在这里吃的每一顿食物,不都是‘偷’来的吗?”童建国靠在阳台栏杆上,叹了一口气,“哎,你知道这个地方有多危险吗?那条狼狗只是许多危险中的一个,你没有看到屠男和导游小方是怎么死的吗?我们旅行团还有十几个人,其中有一半是女人,难道凭你的赤手空拳,就能保护自己和她们吗?”

    “所以,你就偷偷地拿了一把枪?”

    “是,上午在山洞军火库里,有个箱子里全是手枪,弹匣里还装满了子弹。我特地挑了这把枪,还有几个弹匣的子弹,趁你们不注意藏在了身上。”

    钱莫争低头想了好一会儿:“你说的对,我们那么多人是需要一把枪,比如刚才就派上了用场。”

    “谢谢,我不知道在你们的印象中,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也许我有许多种做法,让你们都难以理解,但我会给你们看到最好的结果。”

    “不过,枪毕竟不是个好东西,旅行团里大多数人,都会对这把枪感到恐惧,何况还有个十五岁的孩子。万一让某些心术不正,或容易冲动的人拿到了,说不定就弄巧成拙,变成我们最大的祸害了。”

    “所以请你为我保密,不要把这把手枪的存在告诉旅行团里任何一个人--包括叶萧!”

    钱莫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头说:“好吧,我保证不说出去。你也要好好保管这把枪,千万别把它弄丢了,更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当然。”

    “还不知道杨谋他们三个人怎么样了?我们快点下去找他们吧。”

    “等一等!”

    童建国一把拉住了他,随后将头探出阳台,查看下面的形势。果然,在街道对面的转角处,那条狼狗正赫然趴着呢。

    “啊,它居然还没走!”

    钱莫争也发现了那条狼狗,刚才鸣枪示警并未伤到它,但令它更加机警小心了。它悄悄躲藏在对面,只等他们两个人下楼,便会从背后突然袭击!

    “它真比人还聪明。”

    他们退到屋里,童建国点起一根香烟。在这废墟似的毛坯房中,烟头的火焰不断闪烁,很快被他吸完了。

    “你用过枪吧?”

    钱莫争蹦出一句话,眼睛隐藏在昏暗中。

    “是。”童建国并不隐瞒,轻轻吐出一口烟雾,“还杀过人。”

    这句话让彼此沉默了许久,烟头的火光照着他的双眼,宛如黑夜山洞里狼的目光。钱莫争退到了更远处,他不想追问别人的过去,或许旅行团每个人心里都藏着秘密。

    “枪不是个好东西。”

    “当然,其实我很讨厌枪。”

    “你也讨厌杀人?”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扣着扳机的手指僵硬了。子弹穿过一片树林,击中对面那人的胸膛,距离不会超过二十米。我看着他的血从胸口涌出来,就像流到我的身体里,眼前和脑子里血红血红的,以后连着一个月都做恶梦。”

    童建国加快了吸烟的速度,仿佛这里已变作多年前的战场,硝烟弥漫向钱莫争的双眼。

    “你杀过许多人?”

    “是的,但第二次杀人就再也没有感觉了。不觉得自己是在杀人,更像是训练时打中靶心。那些飞溅起的鲜血,不过是靶子上的木屑,根本用不着眨眼睛。”

    “当你感觉到自己是在杀人时,你还有忏悔的可能。但当你感觉不到自己是在杀人时,那你就成为魔鬼了。”

    钱莫争给他做了个总结性发言。

    “也许--是吧!”童建国只能苦笑一声,用力丢掉将燃尽的烟头,火星在地上一闪就灭了,“那时候你杀一个人,就像扔个烟头似的简单--如果自己被别人杀掉,也是一样的感觉。”

    “生命就像烟头?短暂而脆弱的火光。”

    谈着谈着竟变成了哲学话题,钱莫争真想打自己一耳光,怎么和这个杀人如麻的家伙一起聊天呢?

    他重新束起散乱的长发,紧张地走到阳台边,看看时间已经两点十分了。他悄悄把头往外探了探,那条机敏狡猾的狼狗,依然在楼下守候着。

    “该死的,我们被这条狗困住了!”

    “不,人不会被狗困住的。”童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皱着眉头说,“不知道玉灵他们三个人怎么样了?必须快点去找到他们。”

    “可我们现在自身难保,而且就算能逃出去,也不知那三个人跑哪儿去了,说不定他们也在寻找我们呢。”

    “冲出去再说吧!”

    说罢童建国走到阳台上,先看了楼下的狼狗一眼,又仔细扫视周围环境。下面是个十字路口,狼狗趴在对面转角处。在这栋未完工的楼下,有个自行车棚,透过阳台底下的缝隙,可以看见里面停着十几辆自行车,外面用铁栏杆隔着。

    他回头对钱莫争说:“你想骑自行车吗?”

    “什么意思?”

    “跟我下去吧!”

    童建国静静地走下四楼,每一步尽是不发出声音,他知道楼下的狼狗正竖着耳朵,倾听着他们每一步动静。钱莫争也只得屏声静气,就这样踮着脚尖走到底楼,互相都不敢说话。

    借着昏暗的光线,童建国向他使了个眼色,两人翻过底楼一扇窗户,跳出去正好是外面的自行车棚。

    对面的狼狗立即狂吠起来,飞快地冲到自行车棚外,却被层层铁栏杆挡住了。它的爪子扑在栏杆上,由于身体过于巨大,难以从底下的缝隙钻进来,只得恶狠狠地嚎叫着。

    十几辆自行车都蒙着厚厚的灰尘,童建国低头摸了摸车锁,居然一下子就打开了--果然是个偷车高手。

    他连开了两辆自行车锁,轮胎里的气也算充足,便和钱莫争各骑一辆,冲出了自行车棚。

    两人都憋足了力气,拼命蹬着脚下的踏板,风驰电掣地骑上马路。狼狗一下子猝不及防,被他们远远甩在了后面。

    但他并没有放弃,怪上跟在后面追赶。钱莫争回头大惊失色,只得用尽浑身力气蹬车。但这辆车恐怕一年多没动过了,链条里都生了锈,积了许多灰,哐当哐当宛如八十年代的“老坦克”。

    “抄小路!”

    童建国的自行车技也着实了得,轻巧地转进旁边一条巷子。而钱莫争经常骑山地自行车,也能凑合着应付一下。两人紧握车把,在小巷里七转八拐,经常脱出狼狗的视线。虽然狗鼻子仍能捕捉到他们的方向,但不断减速转弯却非狼狗所长,它几次差点在弯角摔倒。

    当他们以为要甩掉狼狗的时候,眼前却出现了一堵坚固的墙--原来这小巷是条死路!

    机关算尽,却误了卿卿性命!

    在这狭窄的幽深小巷里,两旁也没有其他路可逃。钱莫争绝望地回过头来,狼狗已及时杀到面前。

    瞬间,空气凝固成冰块。

    两辆自行车,两个男人,一条狼狗,六只眼睛,八条腿。

    还有,一把手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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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6:27: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组。

    神秘而巨大的南明宫,二层楼的黑暗走廊尽头,一个全身披挂甲胄的武士。

    他突然睁开沉睡百年的双眼,凝视来自21世纪的不速之客。

    叶萧的心脏拧了起来,林君如和伊莲娜瑟瑟发抖,躲藏到了他背后。只有孙子楚还饶有兴趣,继续用手电向盔甲里的脸照去。

    不,那不是一张脸,而是狰狞的面具。

    在眼睛的位置开了两个洞,凌厉骇人的目光,就是从这两个洞里射出来的。

    孙子楚想象躲在面具后的脸,究竟会是怎样一副尊容?是秦皇汉武麾下的年轻武士,还是唐宗宋祖阵前的威武将军?

    他大胆地走到盔甲武士跟前问道:“喂,你是谁?”

    随后又跳着后退了一步,提防着那家伙鞘中的宝剑。他的声音在宫殿走廊内回荡,对方的目光却又黯淡了下去。

    叶萧狐疑地上前两步,小心地摸了摸那盔甲——全是真正的古代铁甲片,而非电视剧里道具的皮甲。

    这副盔甲散发着金属的寒意,仿佛经历过许多著名战役,受过无数刀剑弓矢的洗礼。

    “当心啊!”

    两个年轻女子异口同声地提醒着,叶萧还是摘下了那副铁盔下的面具——里面居然是空的!

    “不存在的骑士!”

    孙子楚念出了卡尔维诺著名的小说名称,一个终日穿着盔甲的欧洲骑士,其实全身的甲胄里却空空如也,只是作为一副盔甲而存在。

    也许,生存在重重盔甲中的,是古代将士不朽的灵魂。

    至于那双目光逼人的眼睛,则是镶嵌在面具上的两只玻璃珠子。

    “原来不是人啊!”

    孙子楚擦了一把冷汗,刚才的面具之所以会射出目光,不过是玻璃珠是对手电的反光而已。他伸手抚摸着盔甲,钢铁甲片异常沉重,穿在身上起码有八十斤,再配上各种兵器和装备,别说冲锋打仗了,现代人的体魄恐怕都难以胜任。

    他又仔细看了看甲胄形制,从护鼻看有蒙古风格。但护心镜和山字形的铠甲,又很像明朝初期的样子,特别是护耳的锁子甲,显然受到了中东和欧洲的影响。孙子楚断定这是一副明朝盔甲,而从甲片制作工艺来看,则是后人的仿制品。但这仿的工艺确实很棒,从规格设计到各种材料,完全按照古书记载手工制作,放在这宫殿的走廊里,显得异常威武精美。

    这种用古代盔甲做装饰物的风格,在欧洲和日本非常盛行。去年叶萧去英国游览伦敦塔,便见到了无数中世纪盔甲。但中国式盔甲则极其罕见,就连中国本土也难以见到,要么就是些粗制滥造的影视道具。像眼前这样的明朝盔甲,即便是后世的复制品,亦是千金难得的宝贝。

    孙子楚绕了这副盔甲一圈,手电上上下下照了个遍,若有所思地抚摸着甲片:“天哪,难道是——”

    “什么?”

    林君如看到他神经质的样子,心想他又要语不惊人死不休了吧?

    “难道是明朝遗民的后裔?你看这副完全仿真的盔甲,还有这座宫殿的外部形制,全都是明朝的风格——你们想想为什么?还有,这座城市叫什么?”

    “南明。”

    “对!‘南明’这两个字已经说明一切了!”孙子楚越说越兴奋,像发现了新大陆,“历史上也有一个‘南明’政权,就是明朝灭亡以后,明朝的遗老遗少们,拥立南方的明朝亲王为君而建立的,他们继续竖起明朝大旗反抗清军。”

    林君如点了点头:“我知道啊,郑成功收复台湾就是为了反清复明。”

    “南明最后一个皇帝,年号叫永历皇帝。当清兵追杀到云南后,他被迫和大臣们逃到了缅甸。他在那儿过了一段流亡生涯,最后被缅甸国王送回给清朝。汉奸吴三桂亲手用弓弦将明朝最后一个皇帝绞死在昆明。”

    “那跟这里有什么关系?”

    “当年,许多不甘心做亡国奴,也不愿剃头留辫子的人,都逃亡到边境那边去了。当年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李定国将军就是死在异国他乡的,而他手下的许多部将和士兵们,继续效忠于大明王朝,在缅甸、泰国、越南等地策划反清复明。”

    “反清复明?”林君如不禁又插了一句:“我想起了《鹿鼎记》里的天地会。”

    孙子楚最讨厌别人打断他:“小姑娘别乱插嘴!在云南的边境线外面,就形成了许多汉人部落,他们至今仍然生活在缅甸境内。”

    “你的意思是——这座城市是南明政权的遗民们,逃亡到泰北丛林中所建的流亡城邦或国家?”

    叶萧依然打断了他,并替他说出了推理结果。

    “OK!所以这里才会叫‘南明’,就是为了纪念故国——南方的大明王朝!”

    美国人伊莲娜听得一头雾水,她虽然学了那么多年中文,对中国历史却还是一知半解:“WHAT?”

    这次是林君如回答道:“这座宫殿因此才叫‘南明宫’,这里才会放上一副明朝的盔甲?”

    “没错。”孙子楚的脸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他伸手搭着高大的盔甲说,“说不定这就是明朝末代皇帝的寝宫呢。”

    大家都被他这么一说唬住了,叶萧用手电照了照四周,发现右侧是一道楼梯。

    宫殿内部居然有三层楼!

    叶萧打头走上楼梯,其余三人紧跟在后面,他们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楼上。

    手电光线扫射之处,又是一条深深的走廊,但要比二楼低矮些。两边都是一扇扇房门,孙子楚试着推了一扇,却紧锁着打不开。他这么一路推过去,仿佛在推阿里巴巴的藏宝洞,心底确信这是明朝最后的江山,说不定还藏着永历皇帝最后的财宝。

    突然,一扇大门被他推开了。

    四人都屏住呼吸,小心地朝门里看去。外面的光线照射进来,刺痛了他们的眼睛。

    这是个非常宽敞的办公室,不再是楼下那些阴森的密室了。虽然玻璃窗上有许多灰尘,但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叶萧快步走到窗前,从高处俯瞰脚下的广场。但站在下面抬头看时,却未发现宫殿上部有窗,看来做过隐蔽处理。

    在这里看下去的感觉,与在底下仰望完全不同。这是古代帝王检阅群臣的角度,是君临天下南面而治的气派。广场如巨大的地毯铺在脚下,两边的现代建筑和古希腊大厦,像两尊护法神左右对峙。视线越过广场外的朱雀大道,是那绿得扎眼的“中央公园”。甚至还能看到公园对面,是一大片三四层楼高的房子。从这个角度正面看出去,没有比这宫殿更高的建筑了。再远是城市正南面的群山,旅行团便是从那个方向,进入这神秘的死亡空城的。

    站在南明城的地理与政治甚至宗教的中心,叶萧心底不断浮起某种幻影,被脚下的宫殿慢慢地引出——不,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热气溶化在模糊的玻璃上,宛如一团白色的浓雾。

    “GOD,这里真是豪华啊!”

    伊莲娜惊讶地看着这间办公室,足有一百多平方米大,脚下铺着最高级的进口木地板,墙上贴着绘金图案的墙纸。天花板也做成了中国式的“藻井”,富丽堂皇,描龙绘凤,宛如故宫太和殿的规格。

    在办公室右侧,摆放着一套沙发和茶几。虽然布满灰尘,林君如还是一屁股坐了下去。这可是非洲水牛皮的沙发,在美国买一套起码要二十万美元,想想坐在那么多美元上面也值了。

    墙上挂着一幅中国水墨画,一枝梅花孤独地在雪中绽放着。孙子楚站在下面看傻了,因为他居然发现了石涛的署名!

    从这幅画的内容和气质,以及装裱材质等方面来说,都确实是明末清初的年代,更何况石涛和尚那独特的画风。若真是石涛真迹,最高可拍卖到数千万元!又想起对“南明”二字的推理——石涛和尚乃是明朝王室的后代,因国破家亡才遁入空门。而这画上的梅花,正应了“数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故臣心”之联。由“南明宫”来收藏这样的杰作,实在是最合适不过了。

    林君如离开水牛皮沙发,来到宽大无比的办公桌前。这张精致的红木桌子价值高昂,后面的太师椅更是明朝的古董。台子上除了厚厚的灰尘外,还有电脑屏幕和电话机。她小心翼翼地坐在太师椅上,正好面对着那幅石涛的梅花图。

    这简直是皇家的气派!李嘉诚的办公室也不过如此吧?

    办公桌的右上角,还插着一面小旗子,上面画着个奇怪的图案——左边是宝剑,右边是长矛,中间是太阳和弯月。

    “日月旗!”孙子楚也快步走到办公桌边,看着旗帜上的图案说,“太阳与月亮,合在一起不就是‘明’这个字吗?”

    “日月神教?”

    林君如却想起了《倚天屠龙记》和《笑傲江湖》。

    “别瞎扯!看这个旗帜——剑与矛保护日月,象征着誓死保卫明朝的决心,这也符合‘南明’二字的含义!”

    叶萧也从窗边回来了:“这也是我在警察局里看到过的南明警徽。”

    “警徽?我看不仅仅是警徽,而且是南明城的旗帜,也是全城通用的基本标志。”

    伊莲娜也点头补充道:“美国许多城市都有自己的旗帜和徽章。”

    林君如依然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地跷起二郎腿问:“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这究竟是谁的办公室?”

    “至少不是你的!”孙子楚一把将她拉下椅子,“这可是价值连城的老古董,非被你坐坏了不可!”

    林君如被他气得直瞪眼,却也只能乖乖地走到一边。孙子楚仔细看了看办公桌,拉开一个抽屉,里面赫然是个档案袋,印着“九十四年预算”的字样。他急忙将档案袋打开,却发现里面半张纸都没有,只是个空壳子罢了。他又拉开其他几个抽屉,均是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抽屉里有些办公用品,其中有两只派克签字金笔,竟是真的24K金,俨然是大财团老板或国家元首签字所用的。

    由于没有电源,也无法打开这台电脑,孙子楚皱起眉头说:“我猜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正是南明城的统治者吧?”

    “有可能。”叶萧随后又摇了摇头,“但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我们无法确定。”

    “再出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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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6:28:02 | 显示全部楼层
伊莲娜已经坐不住了,她端起手电走出了办公室。叶萧和孙子楚也跟了出去,林君如最后一个离开,无限留恋地回望这间金碧辉煌的屋子。

    四人回到黑暗的走廊里,孙子楚又推开了一道门,才发现是厕所——设在豪华办公室旁的厕所,自然是老板或首脑专用的了。不过这厕所也分为男女,显然这里还有女秘书办公——抑或办公室的主人就是女性?

    厕所居然也有对外的窗户,用毛玻璃遮掩着隐私。林君如和伊莲娜都等不及了,一齐跑进了女厕所。

    两个男人则留在外面,他们在阴影里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有些尴尬。孙子楚背靠在墙上,不停地大口深呼吸。

    “你有心事?”

    “到了这个鬼地方,旅行团每个人都有一肚子心事。”

    “不!”叶萧虽然看不清他的脸,眼睛却紧盯着他的方向,“下午一出来我就觉得你不对,中午我们在说话的时候,你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是吗?”

    孙子楚苦笑了一下,转头回避叶萧的目光。

    “告诉我,是因为那个人吗?”

    阴沉的大殿三楼走廊里,孙子楚只感到一阵窒息,他明白叶萧说的“那个人”是谁,无奈地点头道:“是,是她——你昨晚带回来的神秘女孩。”

    “我猜得果然没错,你在想什么?”

    孙子楚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说:“你不觉得她像一个人吗?”

    “谁?”

    “小枝。”

    空气再度凝固起来,叶萧的耳膜像被金针猛刺了一下,立时响起一阵耳鸣……

    小枝……小枝……小枝……小枝……小枝……小枝……小枝……小枝……小枝……小枝……小枝……小枝……小枝……小枝……小枝……

    这个名字不停地在脑里盘旋,又变成密码似的微小汉字,爬满在黑暗的眼前。他闭上眼睛便感到晕眩,似乎整个宫殿都要倒塌下来,将他埋葬在坟墓深处。在传说中的幽闭地宫尽头,某个影子正穿破时间迷雾,低吟古老的歌谣飘浮而来。

    “不可能!”

    叶萧连连后退几步,直到后脑勺撞在墙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睁开眼睛,只看见对面一个昏暗的人影。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孙子楚走到他的跟前,嘴里发出轻微的声音,“但那感觉太像了!”

    “像什么啊?”

    林君如突然出现在了身后,把孙子楚吓出一身冷汗,他惊慌失措地转过身来:“怎么像个鬼似的没有声音?”

    “你刚才说话的声音才像鬼呢。”

    她和伊莲娜都从厕所出来了,打开手电照到叶萧的脸,却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对劲。

    叶萧急忙挤出一丝笑容:“没什么,我们离开这里吧。”

    话音未落,走廊彼端便响起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穿破黑暗而来,让四个人的心又立时悬起来。

    “那副盔甲活过来了?”

    林君如哆嗦地说了一句,随即得到孙子楚的回应:“闭嘴!”

    叶萧把所有手电都关了,低下身子侧耳倾听。对面渐渐亮起一道电光,后面是两个黑黑的鬼影。

    突然,那道电光照到他们脸上,伊莲娜惊恐地尖叫了一下。

    就当四人都捏紧拳头之际,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是你们?”

    “钱莫争?”

    孙子楚听出了那个声音,赶紧也打开手电照向对方,果然是钱莫争和童建国两人。

    大家都非常惊讶,前往不同方向的两组人马,居然在这个地方相遇了。

    再看这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是又脏又破,好像刚刚打过一架。叶萧拧起眉头问:“你们组其他三个人呢?”

    童建国疲惫地摇摇头说:“对不起,我们走散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说来真是好笑,全都是因为一条狗!”

    随后,钱莫争将刚才发生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大家——除了藏在童建国裤脚管里的那把手枪。

    当钱莫争和童建国两人骑着自行车逃到小巷尽头时,却发现前面有堵高墙,后面的狼狗已紧追而至了。在这无路可逃的绝境,童建国并没有掏出手枪,而是勇敢地站在狼狗面前,直瞪着狗的眼睛。

    但这样的对峙只能是同归于尽,钱莫争紧张地寻找出路,发现在旁边有根落水管,直通三层楼顶。他手脚并用爬上了落水管,多年锻炼的肌肉帮了他的大忙。童建国也立即爬了上去,狼狗虽然跟在后面,但毕竟忌惮他的手枪,更不会爬水管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走。

    两人翻过高墙,后面是片残破的花园,停着辆泰国产的大众车。童建国施展偷车绝技,两人将车开上马路。这时狼狗也绕道追踪而来,但飞驰的车子远远甩下了它,两人终于摆脱了危险。

    但方向已完全搞不清了,童建国胡乱开了几圈,一直驶上宽阔的朱雀大道,很快来到广场前。他们都被这地方震惊了,钱莫争急着拍照片,他们来到威严的“南明宫”脚下,发现大门开了一道缝。

    于是,两人就这么闯入宫殿,沿着楼梯走到三楼,与第二小组狭路相逢。

    汇合后的两组人唏嘘不已,这离奇的经历更让大家担心,昨晚都听到了那条狼狗的警告,或许它随时还会出现吧?

    叶萧依旧语气凝重地说:“现在我最担心的是,杨谋、玉灵、成立三个人,他们究竟在哪里?”

    四

    下午,三点半。

    杨谋的DV正对准路边,镜头里有一朵火红色的花,在荒凉的草堆中,竟红得如此耀眼。巨大的花瓣上滚动着水珠,象征某种妖艳的生命力,似乎随时都会熊熊燃烧起来。

    “这是曼珠沙华!”

    玉灵蹲坐在花前,轻抚花朵和枝叶,像远道而来的朝圣者,终于发现了神的微笑。小时候在村寨边缘,偶尔会看到这种火红的花,仿佛有种魔力似的吸引着她。

    “传说中的彼岸之花?”

    杨谋惊讶地把镜头推进,正好把玉灵的纤手也摄了进去。

    玉灵转头回眸一笑,却看到成立苍白的脸,她的笑容也骤然凝固,起身继续向山间走去。

    三人走在山间公路上,也是上午下山的路。两个钟头前,他们在车上遭到狼狗攻击。杨谋、玉灵、成立三人跳车逃亡,童建国和钱莫争则留下来“与狼共舞”,第一小组就此分成两拨。这三个人逃进一条小巷,也不管有没有狼狗追赶,只顾着拼命往前跑。一口气穿过几条马路,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才发现后面根本没有狼狗的踪影。

    这下他们彻底迷路了,在城市东部边缘流浪着。转了一个多钟头,总算走出了南明城,正好碰到那条进山公路。第一组原计划就是去山上的水库寻找上游的水源地。他们商量后决定,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便继续完成此前的计划吧。

    于是,三个人共同走上公路,艰难跋涉了一公里多,来到这火红色的曼珠沙华前。

    成立的目光颓丧而吓人,玉灵始终不敢靠近他,便和杨谋快步走在前面。杨谋关掉了DV电源,他一直在担心电池问题。进入南明空城后,他给DV换上了备用电池,万一再用光就彻底完蛋了。

    拖在最后的是成立,他仰头看着两边的山势,仿佛所有岩石都要砸向他,将他埋葬在这遥远的荒野中。他加快脚步,双手紧紧捏成拳头,大口地深呼吸,心跳却无法正常下来,难道出现了早搏的毛病?

    他真想跳起来打自己两巴掌,脑子里全是妻子的脸。黄宛然依旧美丽动人,但在他眼里却变成了美杜莎——头发里藏满了毒蛇,瞳孔里爬出蝎子,红唇张开吐出的是蜘蛛。

    差点恐惧地叫起,成立摸着狂跳的心口,发觉自己仍在山上,杨谋和玉灵走在十几米前。

    是啊,最好不要再看到她!

    中午在大本营的楼道里,黄宛然对成立说出的“离婚”两个字,像泰森的重拳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他脆弱的心窝。

    这两个字她已憋了许多年,一直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在这池死水底下,却隐藏着越来越猛烈的狂风骇浪,直到几个小时前突然爆发,瞬间将他打入海底葬身鱼腹。

    “离婚?”

    心底再度重复这两个字,成立感到天空都要坍塌下来了。他很清楚离婚意味什么,当然他的妻子也非常清楚——意味着将分割一半的个人资产!

    如果离婚,他将失去占有的公司80%股份的一半;还有银行个人户头上的一半;价值一千万的别墅的一半;限量版凯迪拉克轿车的一半……

    还有,女儿的全部。

    如果这些“一半”全部变现的话,起码有五千万人民币,以及后半辈子的全部幸福。

    就算闹到法院打官司,由于妻子掌握他全部“包二奶”的证据,他肯定会被判为离婚过错方,所有判决都将对他不利。就算明天回国转移财产,但公司账户里的钱可不能随便动。他以前有过转移资产的记录,一举一动都受到银行的监控,万一被认定是洗钱就完蛋了。

    成立脑中恍惚之间,人已来到半山腰上,公路尽头是几栋建筑,还有横断峡谷的大坝,一池碧水在群山间荡漾着。

    杨谋和玉灵跑到水库边,蹲下来触摸清澈的湖水,指间冰凉而细腻,如丝绸从皮肤上掠过。

    “我们去那房子里看看吧!”

    成立终于暂时放下心事,在后面叫了一声,杨谋赶紧回头跑过来。

    两人走进湖边的建筑,里面是个厂房似的大仓库,摆满各种机器和设备,都覆盖了厚厚的灰尘。

    “这些都是干什么的啊?”

    杨谋蒙着鼻子问道,成立却并不回答,沉默着向更深处走去。前头有道楼梯,却往地下而去。杨谋掏出手电筒,电光下成立的脸煞是吓人,像刚刚杀过人似的。

    “有胆量下去看看吗?”

    成立挑衅性的发问,让杨谋不由得壮起了胆子:“我是纪录片导演,当然得有亲临险境的勇气。”

    于是,他端着手电走在前面,两人依次下了楼梯。

    底部是条黑暗的甬道,杨谋打着手电继续向前走,宛如来到地底墓道。两人没走几步,便听到四周的洞壁上,传来震耳欲聋的共鸣声。这声音持续不断地袭来,宛如千军万马的厮杀,将他们水泄不通地包围,杨谋手中的电光也不断颤抖。

    “别害怕!这是大坝泄洪口的声音。”

    “什么?”

    这周围的声音实在太吵,杨谋完全没有听清楚。

    成立只得对着杨谋耳朵大声说:“我们已经在大坝里面了!”

    “天哪!这是水库出水的声音?”

    杨谋声嘶力竭地叫着,想到已置身于大坝之中,便浑身有种不安全感,似乎水流随时会将自己吞没。

    “对,我猜泄洪口应该就在我们脚下。”成立索性趴到地上,耳朵贴着水泥板倾听,很快就被震得吃不消了,急忙起来大声说,“没错!水就是从下面流出去的,由于存在几十米的落差,所以会产生巨大的能量。而这个甬道又像共鸣箱一样,声音传到这里就惊天动地了。”

    说罢他们继续向前走,甬道变成了一个大房间,手电照出许多机器和电脑。这里便是大坝最中心的位置,但由于设置了隔音装备,噪音反而比刚才轻了许多。

    成立打开自己的手电,仔细看着墙上的图板。上面画着许多复杂的线路图,杨谋完全看不明白,只能接着往前面走。这里的空间相当大,各种奇怪的东西都有。他回头再用手电照照,却见成立依然在看线路图,表情竟像个傻子似的,身体僵硬地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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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6:28:15 | 显示全部楼层
忽然,杨谋想到了玉灵——糟糕!刚才把她一个人抛下了,玉灵肯定没有跟下来,单独在湖边会不会有危险?

    他立即扔下发呆的成立,飞速跑回甬道,忍受着巨响对耳朵的折磨,一口气冲上楼梯。

    回到群山和天空底下,瞳孔立时被刺痛了一下。他揉着眼睛寻找玉灵,却压根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杨谋的心里一沉,又大喝一声:“玉灵!”

    山谷间回荡着他的声音,他捏紧着拳头走到湖边,却发现卵石滩上有两件衣服——那正是玉灵刚才穿着的,美丽修长的筒裙和抹胸。

    仔细观察湖面,水波间浮起一团黑发,接着是圆润的白色皮肤,光滑诱人的肩膀,还有全部裸露着的后背,接下去是……

    心跳更猛烈了,杨谋不禁咽了一大口唾沫,双手不住颤抖,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间的DV。

    他闪身藏到了一堆树丛后,打开DV镜头对准湖面,在乱草和树枝的隐蔽下,清楚地摄入了水中的玉灵。

    这是一条美人鱼。

    刚才她一直潜在水中,没听到杨谋的叫喊。现在她半个裸露的身体,都在水面上忽隐忽现。湿淋淋的长发粘在后背,细长的双臂划动水波,双腿并在一起如同鱼尾。从肩膀直到脚底,整个身体如古老的纺锤,这正是海豚的美丽体形——看来曹雪芹说得没错,女人果真是水做的,天生就如海豚,是水生动物。

    (以上这段内容插图)

    可惜,此刻拥抱她的只是湖水,而不是某双有力的手。

    杨谋看得面红耳赤,却又不断调整镜头,将焦点对准她身上每个细节。尽管这段画面无法在纪录片中播出,但这浑然天成的《泰家美女戏水图》,却是踏破铁鞋都难遇的。

    刹那间他也顾不得什么道德问题了,虽然这在西方或中国都可称犯罪了,但泰族人或许对此不以为然。而且杨谋也根本难以自控,仿佛拍摄DV的人并不是他,而只是他的这双手而已。是操纵机器的手被玉灵诱惑了,必须要把这惊人的美丽摄录下来。

    不,他已不把玉灵看作“人”了——在碧绿水库里的那条生命,本身已与自然融为一体,她就是这天、地、山、水的一部分,抑或前身便是河谷里的一条鱼、一片藻、一滴水、一个灵魂?

    若是被两千多年前的屈灵均看到,她一定会成为诗人笔下可爱的“山鬼”吧。

    杨谋想到这里,反而安心了许多,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冷静地操纵着DV镜头,捕捉着每个动人的瞬间。

    突然,湖上的玉灵有些异样。

    她从水面抬起头来,半个胸口露出水面,显然是在双脚“踩水”。杨谋的镜头快速推进,清晰地显示她紧张的表情,正在向水库四周张望着。

    发现他的偷窥了?

    杨谋的手也抖了起来,但她这么远的距离,是极难发现隐藏在树丛后的镜头的。

    不,玉灵碰到了其他状况!

    她在水里一阵颤抖,接着把头没入水中,一只手却伸出水面乱抓,旁边掀起圈圈涟漪。

    体力不支抽筋了?

    在这种深水里游泳,最致命的就是抽筋!杨谋再也顾不得了,他抛下了宝贝DV,从树丛后冲出来。一路狂奔到水库边上,脱掉上衣跳了进去。

    冰凉的湖水将他包裹,他拼命地张开双臂划水。不断有水涌到眼睛上,模糊了他的视线,而水库中央的玉灵几乎要不见了。

    当他心急如焚地游到那里时,只感到后背微微一麻,紧接着又是一下。接着,他的腿就被一只手牢牢抓住了。

    眼看就要被那只手拽下去了,杨谋深呼吸了一口气,跟着一起潜入水中。清澈的水里能看出很远,只见一堆水草般的黑色物质——分明就是玉灵的头发!

    他艰难地将腿抬起,抓紧那只乱舞的手,随后又摸到一张脸。在水中睁大眼睛,确认那就是玉灵。

    一切都宛如梦境——水中赤裸的美人,她的长发如海藻般生长,眼睛在水波里熠熠生媚,还有光滑如海豚的皮肤,雪白的身体曲线玲珑。

    杨谋的肾上腺素全部分泌了出来。

    然而,还有一大群鱼围着他们,这些鱼都只有猫鱼般小,却紧叮着玉灵的双腿。又有几条鱼游到他面前,竟大胆地冲到他额头,紧接着便是轻微的刺痛。

    他依然憋着胸里的一口气,再细看这些小鱼的长相,他想起一部国外的纪录片,关于亚马逊河里的食人鱼——同样也是这副尊容,就连攻击人的方式也一模一样。

    食人鱼?

    莫名的恐惧让他把玉灵抱紧,用尽全力摆动双腿,鱼群仍然跟在他们左右。

    终于,两人共同浮出了水面。

    就在他们大口急促呼吸时,他的脚底又被鱼嘴扎了一下,疼得他差点喊出来。玉灵也好像恢复过来了,两个人一起奋力向岸边游去,一路上不断有鱼跟着他们。

    当他们精疲力竭地爬上岸,食人鱼才停止了攻击行动。

    死里逃生后的玉灵,吐出了嘴里的几口水,喘息着说:“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虽然,杨谋同样也惊魂未定,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玉灵这才羞涩地意识到,自己正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旁边正好是她脱下的衣服,赶紧抓起来披在身上,蹙起柳叶蛾眉轻叱:“不要看嘛!你好坏。”

    杨谋立即转过头去,抓着上衣跑回树丛,宝贝DV还躺在那里呢。他在树丛后擦了擦身子,仔细看了看皮肤,上面果然有许多红色的小点,幸好并没有流血,像蚊子咬痕似的。

    没错,一定是食人鱼干的!

    但这里怎么会有食人鱼呢?完全不符合常理啊。

    不过,这神秘的南明城的存在,本身就完全超乎了常理。

    或许还有更多不可思议的东西等着他们?

    他穿上衣服走出树丛,玉灵也已穿好筒裙,脸颊飞上两片红霞。杨谋很不好意思地走到她面前,尴尬地说:“你身上怎么样了?”

    “好多了。”

    玉灵抬起手臂给他看,上面有十几个小红点子,但正在缓缓褪下去,看来食人鱼的攻击力,并不如传说中这么血腥。

    但它们制造的效果却一样可怕,任何人被食人鱼这么叮叮咬咬,虽然不会被咬死,但肯定会酸痛麻痒难忍。结果就是全身乏力抽筋,最后沉入水底溺死,成为食人鱼们的美味佳肴——名副其实的葬身鱼腹。

    想想真是后怕!说不定玉灵身上还有更多呢,希望能尽快褪下去。

    现在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些该死的食人鱼会不会有毒?

    虽然鱼毒比较罕见,但万一毒素进入血液,究竟会造成什么后果,任何人都说不清楚!

    他们恐惧地退到很远,不敢再靠近这池碧水了。尽管看上去如此平静美丽,水底却隐藏着一群凶险的魔鬼。

    可是,上午钱莫争也下水游泳了,他怎么会平安无事呢?

    杨谋难以解释这一切,低头盯着玉灵的眼睛。她湿润的头发粘在脸上,珍珠般的水滴从鼻尖滑落。食人鱼咬在她肩头的红点,反而更令她性感迷人。刹那间她也意识到了,急忙别过头去。

    一阵冷风从峡谷深处吹来,水面如同被打破的镜子,无数碎片刺痛了眼睛。

    他们都退到树林边,时间已将近五点了,白天正渐渐落下帷幕,这神秘的大山之中还藏着许多秘密。




[ 本帖最后由 遗忘的世界 于 2008-10-10 16:2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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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6:31:57 | 显示全部楼层

《天机》第二季《罗刹之国》

1

    当叶萧重新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仍在二楼的房间。

    旅行团的人们围绕在他身边,房间里所有的灯都亮了,各种电器运行了起来。是谁骤然施展了魔法?插座和电线里注满了电流,光明重新降临世界,拯救这些不幸的流浪者。

    当他要冲出房间,查看外面的动静时,厉书突然拉住了他,惊慌地说:"亨利不见了!"

    "什么?"

    叶萧回头看着屋里的人们,除了书房里的神秘女孩以外,还有黄宛然母女、唐小甜、林君如、伊莲娜、钱莫争、童建国和孙子楚。

    就是没有了法国人亨利。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房间里的灯已全部打开,包括卧室、厨房和卫生间,甚至是床下和衣橱,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唯一的解释是,刚才蜡烛被风吹灭时,亨利趁乱逃了出去!

    没错,当时屋子里一团漆黑,大家都乱作了一团,完全顾不到角落里的亨利。

    来不及去想原因了,叶萧飞快地冲出房间,钱莫争和厉书紧跟在后面。走廊里的过道灯也亮了,他们端着手电回到小巷,对面的街道隐隐有些灯光。

    "亨利!亨利!"

    他们大声叫喊着,希望能够让他听到。刚刚过去两三分钟,这家伙肯定不会跑远。

    三人跑到了外面的街上,街上沉睡已久的路灯大多亮了,有些店铺也放出灯光,看来全城都已恢复了供电。

    但夜色中看不到什么人影,就连亨利身上浓重的体味,也一下子消失在风中了。

    妈的,他去哪儿了?

    厉书用英语大喊着亨利,浓浓的夜色将他的声音吞没,法国人像幽灵般,溶化于空气中。

    钱莫争喘了几口粗气:"他干吗要出去呢?"

    "显然亨利要逃跑,他还有一些秘密没告诉我们。"叶萧继续往前走去,检查对面黑暗中的商铺,轻而易举地打开电灯,"还是没人!他一定躲在附近某个地方。"

    其他两人跟在他身后,厉书的嗓子都快喊哑了,他咳嗽几下说:"下午他的表现就非常奇怪,是不是这两天受刺激太重,精神崩溃了呢?"

    "我们中所有的人,一个都不能少了!"

    叶萧固执地回到街道上,仰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夜空。对面楼上亮起一些灯光,大概主人在出门前忘了关灯吧。或者根本就是突发事件,来不及关灯就离开了房间?

    但是,究竟从哪里来的电?

    2

    夜晚,七点半。

    数公里外的东山之上,月亮正穿破云雾忽隐忽现。水面倒映着一排灯光,宛如无数坠落的星星,湖边房子里的灯全都亮了。

    "瀑布"依然从大坝里倾泻而出,夜晚的湖面上薄雾笼罩。三个疲倦的人影钻出地面,累得几乎要倒在地上。

    "天哪,总算大功告成了!"

    杨谋兴奋地挥舞拳头,转头看着微笑的玉灵。他们的脸上都沾了许多油污,是修理那些机器留下的。辛苦了几个小时终有回报,整个南明城都恢复供电了吧?

    成立走到湖边洗了把脸,有种浑身虚脱的感觉,脚底一软几乎滑进水里。疲倦让他暂时忘却了烦恼,取而代之的是创造光明的成就感。

    下午进入大坝内部,才发现居然是个水力发电站,里面的机组都完好无损,只因无人维护而停止了运转。成立在大学读的是水电专业,曾经是电力局的工程师,现在也经常参与水电项目,他对这些都再熟悉不过了。

    他迅速研究了线路图,检查了控制室里的东西。虽然没有启动电源,水流仍然可以提供能量。成立忙碌地维护起来,仿佛回到二十年前,他在葛洲坝电站实习的日子。后来,杨谋和玉灵也来到大坝内,尽管对水电一窍不通,但也帮成立干了不少活。

    成立彻底投入了进去,将全部精神集中在机组上,妻子的脸庞也不再浮现在脑海中了。终于,发电机组被他起死回生,控制室里瞬间灯火通明,一切都正常运转起来。三个人击掌相庆,为旅行团立下了大功一件!

    此刻,他们已回到水库边上,杨谋才感到胃里一阵叫喊:"好饿啊!"

    "快点下山吧!小时候村里人总是告诫我,夜里千万不能上山,森林里藏着邪恶的妖魔,会把人的灵魂勾走。"

    玉灵端起手电跑向山间公路,她似乎有用不完的活力,让另外两个男人自惭形秽。

    三人离开深山中的水库,沿着公路往山下走去。灯光迅速被树木岩石遮掩,草丛中不时响起昆虫的鸣叫声。

    每人手里都打着手电,还是玉灵走在最前面。他们在山路里转了十几分钟后,杨谋跳上一块岩石,刚好可以俯瞰下面的城市。

    群山如黑暗的大海起伏,下面绝大多数建筑仍然沉睡,南明城却隐隐露出几片灯光,终于不再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了。每一点灯光都像一枚星星,与上海的不夜灯火相比,眼前的景致反而更加温柔。

    玉灵也爬到岩石上,靠在杨谋身边说:"从这里看下去真美!"

    微凉的山风吹来,她不自觉地靠在杨谋肩头,任何男子都不免要心猿意马。

    "快点下山吧!"

    成立打断了这温柔的片刻。杨谋皱起眉头有些不快,突然感到天上有什么一闪。

    三个人立即仰起头,只见浩瀚的夜空上,一颗流星飞速地滑过。

    仅仅不到两秒钟,流星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成立感到眼睛被刺了一下,那闪耀夺目的白色星尾,仍在黑暗的视野里,宛如烙印的错觉。

    玉灵恐惧地深呼吸了一下,在星空下与杨谋面面相觑。

    因为她知道--看见流星预示着什么。

    3

    叶萧并没有看到流星。

    他正带着满腹的疑惑,与厉书、钱莫争回到了二楼。

    虽然法国人亨利意外失踪,但灯火通明的大本营里,还像开派对一样热闹非凡。电来了让大家都很兴奋,就像原始人发明了火一样。黑夜里对光明的追求,既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能,也是人类不同于动物的特性。

    屋里的所有电器都被打开了,空调居然还能正常运转,吹出阵阵冷风。女生们清理了电冰箱,把里面擦干净后,将所有食品都放了进去,这样便可以长久保存了。

    这里的电压与中国相同,大家赶紧拿出各自的手机、数码相机、DV,甚至剃须刀,争夺所有的电源插座。伊莲娜、林君如和厉书没抢到插座,只能跑到三楼和四楼的房间。整栋大楼都通电了,人们打开所有的电灯,就连楼梯走道也不放过。

    但所有的电视都没有信号,电话拿起来也听不到声音。林君如打开三楼房间的电脑,顺利进入windowsXP界面,但始终连接不上宽带。

    当大家乱作一团的时候,顶顶倒一直看着小枝,以免她成为第二个亨利。小枝也识相地躲在书房里,外面的灯光狂欢与她无关,也许此刻,小枝的心里已经有了一条回家的路。她关掉书房里的灯,继续把脸埋在阴影中。还有唐小甜也依然愁眉苦脸,不知她的新郎此刻在做什么?

    叶萧茫然地站在房间中央,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头顶亮着黄色吊灯,自上而下的光影里,他的脸色显得愈加苍白。

    他的脑子仍然飞速旋转着,仿佛电流通过灯光,直接传递到他体内。他指尖微微颤抖,刹那间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等一等!你们听我说!"

    他连叫了好几下,才让客厅里的人们安静下来,大家兴奋的表情也渐渐平息,只听他高声说道:"请不要忘记,这栋楼里还有两个死人!"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两个死人一个就躺在隔壁,变成了木乃伊;还有一个躺在楼顶天台上,不知已变成了什么惨样。

    "你的意思是--冰?"

    孙子楚皱着眉头问道。

    "对,既然已经有电了,我们就可以找到冰柜或冷库,把屠男和小方暂时放在那里,保护好他们的遗体,也能让我们安心一些。"

    "冷库?"孙子楚接着说出这两个字的谐音,"你还真是‘冷酷‘啊!不过我必须承认,这是个好主意!"

    "那我们现在就动手吧,谁跟我去搬尸体?"

    说话的是童建国,当年他在东南亚的战场上,搬运过不少战友的尸体,对此可是十分在行。

    不过,搬尸体可不是搬家具,几个男人互相看了几眼,都沉默了下来。

    叶萧第一个站出来说:"我跟你去。"

    "我也去吧。"孙子楚犹豫半天还是说话了,"下午我们回来的路上,经过了一个鲜肉加工仓库,但愿那里面的冷库还能使用。"

    童建国扫了一眼说:"三个男人,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剩下的人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随便跑出去。"叶萧回头看了钱莫争一眼,"你照顾好这里的人吧。"

    说罢,叶萧、童建国、孙子楚走出了房间。

    三人先来到隔壁的房间,打开卧室里的电灯,便看到一具白布包裹的木乃伊,异常骇人地躺在床铺上,好像受了粉碎性骨折的重伤,只能浑身上下打着石膏。

    可怜的屠男。

    已经隔了一个昼夜,幸好童建国处理得当,尸体并没有发出异味。他们来到木乃伊身边,孙子楚不禁捂起了嘴巴。

    "年轻人,这种场面我见得多了。"童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做男人,一定要勇敢些。"

    这句话反倒刺激了孙子楚,他率先抬起屠男的头部,叶萧抬起死者的腰部,双腿则由童建国捧起了。

    木乃伊就这样被抬离床铺,被三人抬着向门外移动。死人的身体异常沉重,正应了"死沉死沉"的俗语。叶萧抓着屠男的腰部,这是最最让人不舒服的地方,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脸上却还要故作镇定,不能让童建国窥见他心底的恐惧--当警察的怎能害怕尸体?

    叶萧想起几年前,他处理过楼兰女尸的《诅咒》案件,同样也是一具木乃伊干尸,只不过那个已有上千年的历史,这回却是最新鲜的死人。

    想到这儿他反而不再害怕了,三人将屠男抬进走廊,又小心翼翼地送下楼梯。孙子楚在最下面,手上的吃力也最重,很快就气喘了。还好只要搬一层楼,他们艰难地来到楼下,走到外面的小巷中。

    月亮出来了。

    如洗的白光洒在木乃伊上,令周围三个男人更像幽灵,他们穿行于寂静的街道,四周点缀着零星的微光。

    "你说,屠男会不会突然动起来呢?"

    孙子楚问了个愚蠢而可怖的问题,叶萧厌恶地回答:"你若是再多说几句,他就真的要被你吵醒了!"

    三人抬着尸体走过街角,转入一条狭窄的马路,叶萧仰头看着月光,竟如此清晰明媚,是否专门为了带走死者的灵魂?

    走了足足十分钟,三个人都已浑身冒汗了,总算来到冷冻肉库。童建国撬开大门,打开所有的电路开关,白色的灯光照亮冷库,冰冷的寒气如烟雾弥漫。

    刚放下屠男的尸体,他们就赶紧蒙起了鼻子,原来这里有许多腐烂的猪肉,布满各种昆虫和霉菌,简直是臭气熏天。

    倒是童建国面不改色,逐一寻找那些冷藏柜,好不容易发现一个空着的,里面还算是干净,气温已迅速降到零度以下。三个男人合力动手,将屠男的木乃伊塞进去,再紧紧关上柜门,变成一个简易太平间。

    他们迅速跑出冷库,回到月光下大口喘气,孙子楚的脸色都变了:"差点……差点把我给熏死了!"

    "我们还要再去一次呢。"

    叶萧深吸了一口气,他说的自然就是导游小方。

    于是,三人原路返还,小跑着回到大本营。他们没在二楼停留,而是直接跑上五楼,通过小楼梯爬到了天台上。

    楼顶上的夜风逼人,送来阵阵难闻的气味。童建国循着腐烂的尸臭,很快找到了小方。

    月光照射着死者的脸--已完全看不清了,他在这儿躺了四十个钟头,还经历过大雨的洗礼,已成为各种微生物和蝇蛆的乐园。

    站在这具可怕的尸体旁边,孙子楚的胃里一阵难受,几乎要把晚饭吐出来了。

    "对不起!"

    叶萧紧紧捏起拳头,作为一个警官,看着有人死在身边,自己却完全无能为力,这是莫大的耻辱。

    "快点搬吧。"

    童建国说着抓起尸体的脚,手上立时沾了一堆黏液般的物质。叶萧也感到强烈的恶心,但毕竟见过不少死人,特别在公安大学读书时,还亲手解剖过尸体标本,心一横便抬起了小方的头。剩下孙子楚早就晕了,叶萧只能安慰他说:"你不用抬了,跟着我们就行。"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抬起,扑鼻而来的都是腐臭。孙子楚还算聪明,掏出兜里的纸巾,帮忙蒙在叶萧和童建国的脸上。

    抬下楼梯更加困难,何况五层楼乎?孙子楚总算也加了把力,托起到处流脓的尸体。三人手上都已沾满了脏东西,一些蛆还爬到了他们身上,经过皮肤的感觉又湿又痒,要是一般人早吓晕过去了。

    小方的尸体被抬到楼下时,他们都已满头大汗了,暂时也忘却了恐惧。在月光的指引下,"搬尸三人组"来到了冷冻肉库。

    无数腐烂的肉中,又运进来一具腐烂的尸体,孙子楚几乎把胃液吐出来了。他们找到一个空着的冰柜,将可怜的小方塞了进去。

    将冰柜门关紧后,他们飞速冲了出来。叶萧和孙子楚都趴在地上,宛如刚从地狱旅行归来。

    叶萧抬起自己的右手,月光照着几只蛆虫,围绕他的大拇指爬行。

[ 本帖最后由 遗忘的世界 于 2008-10-10 17: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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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6:32:17 | 显示全部楼层
4

    晚上,八点三十分。

    大本营的二楼。

    月光穿过茂密的树叶,悄悄闯入黑暗的书房,零星地洒在小枝额头。

    她斜倚在窗台边,书房的门半开着,只看到客厅里灯火通明。唐小甜在暗暗掉眼泪,钱莫争在玄关徘徊了半天,不断放下长发又重新扎起。

    忽然,顶顶的脸闪到书房门口,对着月光下的小枝说:"为什么不开灯?"

    "因为我不需要灯光。"不需要灯光,难道这女孩来自地狱?

    小枝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骨子里的倔强。她的视线越过顶顶肩头,看到客厅里的钱莫争,他正回头凝视另一边。

    他在看黄宛然。

    三十八岁的美妇人躲避着他的目光,拖着女儿到卧室休息。屋里的气氛越来越尴尬,似乎这些人都彼此互不相识,甚至根本不知道他人的存在。而厉书、伊莲娜、林君如三个人,一直在楼上没下来。

    还是钱莫争打破了沉默,他高声说:"我去外面吸根烟。"

    顶顶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因为叶萧叮嘱过不能私自出去的,何况他是房间里唯一的男人。

    但钱莫争仍低头走出房门,留下这里的五个女人。

    下楼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犹豫片刻后点上烟,缓缓踱下了楼梯。

    来到住宅楼外的树阴下,他抬头望着这五层楼,约有一半的窗户都亮着灯,竟有万家灯火的感觉(或许是错觉)。

    烟头闪烁了几分钟,某个脚步声终于在楼道里响起,钱莫争立即掐灭烟头,但愿这不再是错觉。

    果然,月光透过婆娑的树影,洒在她的脸上。

    那是一双等待了十七年的眼睛。

    在踏遍千山万水之后,在这遥远南国的神秘空城中,两双眼睛再度相遇。

    "宛然!"

    他强行压抑自己,轻声喊出了她的名字。随后那个火热的身体,便冲入他的怀抱。她的皮肤依旧那么柔软,仿佛多年前的香格里拉草原。木天王城堡里的迷人女子,勾去了天涯游子的魂魄。

    刚才钱莫争说出去吸烟,其实是给她的暗示。随后她对女儿说,她要去找楼上的三个人,其实她是悄悄下了楼--他们仍然心有灵犀。

    黄宛然的嘴唇颤抖着,古老的液体无法遏制,在眼眶中转了两圈,悄然坠落下来,滴在男人的手背上,溶化了最坚硬的冰。

    "终于……你终于……"钱莫争大口喘息,嘴里已词不达意了,"自从……在浦东机场重新……重新见到你……我就努力地憋着……憋到现在……现在……"

    他感到肩膀上一阵剧痛,居然是黄宛然咬了他一口!

    洁白的牙齿穿破皮肤,嘴唇上沾着一丝男人的血,她就像吸血女王,在阴冷的月光下分外妖娆--

    "我恨你!"

    她轻轻吐出这句话,满怀十七年的委屈与怨恨,这也是无数次在梦中排练过的话,只为这重逢的夜晚。

    "对不起!"

    男人的眼泪也掉落了,钱莫争十多年都没哭过,却突然在她面前彻底崩溃,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忍着肩头的伤痛,恨不得号啕大哭一番。

    他将黄宛然拉到小巷侧边,在住宅楼边绕了半圈,来到后面的小花园里。在茂盛的花丛下,钱莫争轻抚着她的腰说:"你打我吧,我对不起你,这全是我的错,我的错!"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她一边抽泣着,一边擦去眼泪。她已不再脆弱,眼神异常坚强,并决心从此改变自己的生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

    黄宛然苦笑着摸了摸他齐秦式的长发,用气声耳语说:"我想,我们还没有老吧。"

    "不,至少你没有,你还和当年一样迷人。"

    "是吗?"她闭起眼睛,享受这片刻的温存,"今天,我已经跟他说了。"

    "说什么?"

    钱莫争的心里有些紧张。

    "离婚--我要跟他离婚!"

    她已打定主意,斩钉截铁地说出了决定。

    "啊?"钱莫争却犹豫了,他盯着月光下她的眼睛,沉默了许久才说,"那你的女儿呢?她怎么办?"

    "家庭早已破碎了,何必再披着一张遮羞布,让孩子继续痛苦呢?"

    面对黄宛然的勇气,他却胆怯了:"可是……"

    "可是什么?"

    容不得钱莫争犹豫,她便贴在了他颤抖的唇上,火热的吻让他无法抗拒,所有理由都已吞入腹中。

    月色温柔。

    就在他将黄宛然全部拥入怀中时,身后袭来一阵冷风,重重地砸在他后脑勺上。

    天旋地转之间,他与黄宛然都倒在地上。脑后还火辣辣地疼着,一阵雨点般的拳脚,便落到了他身上。

    钱莫争完全被打懵了,本能地展开身体,保护下面的女人。还是黄宛然先爬起来,看到月光下疯狂的面孔。

    "成立!"

    她大声喊出来,喝止住丈夫的举动。成立的身体僵硬了,狠狠盯着妻子。

    是的,成立回来了。

    0

    他和杨谋、玉灵,艰难地从山上走下来。城里有的街道还亮着路灯,他们筋疲力尽地回到大本营。

    杨谋和玉灵先跑上楼了,成立一个人在后面慢慢走着,他看见楼道边闪过两个人影--其中一个酷似他的妻子。

    于是,成立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随两人来到后面的花园。他隐藏在树丛后,看到黄宛然与钱莫争拥在一起,竟似甜蜜的恋人一般。煞时心底妒火中烧,但还是强忍了下来,直到妻子吻了别的男人,他终于忍无可忍,冲上去打倒了钱莫争。

    面对自己的丈夫,黄宛然先是万分惊讶,但又马上镇定下来,她已做好了决定,再也没有退路了。

    她蹲下来把钱莫争扶起,他的头发都散乱了,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嘴角流着血。

    成立狂叫起来:"不怕我杀了你们吗?"

    "你和你的二奶三奶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怕我杀了你?"黄宛然丝毫都不惧怕他的威胁,与过去那个温柔忍让的妻子完全不同,"哼!算了,你也不值得我这么做。"

    "淫妇!"

    成立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刚想冲上去打她时,钱莫争已拦到了他身前。

    这时,黄宛然抓紧了钱莫争的手,抬头看看树叶间的月光,一个在心头埋藏多年的秘密,眼看就要脱口而出了。

    "你跟我离婚,就是为了跟他走吗?"

    "对。"

    成立感觉被打了个耳光,耻辱地问:"我们十六年的夫妻感情,就不及这么一星期吗?"

    "不,不是一星期,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胸口某个东西慢慢往上涌起,突然喷出--

    "秋秋,她不是你的女儿!"

    沉默三十秒。

    成立与钱莫争,两个男人都目瞪口呆,看着身边这个美丽的女人。她的这句话如两枚子弹,分别洞穿了两个男人的心。

    第一个倒下的是成立。

    他真的倒下了,坐倒在花丛中,用呆滞的目光看着妻子。

    忽然,他又傻笑起来:"不,你在骗我,只是为了让我出丑,让我生气,让我发疯。"

    "是的,我是在骗你,我已经骗了你十五年,我不想再骗下去了。"黄宛然的回答异常冷静,还理了理纷乱的头发,"成立,我郑重地告诉你,秋秋不是你的女儿,她与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不--不--"

    成立捂住耳朵,不敢再看这可怕的女人,但她的声音仍如噩梦般,不停地缠绕在耳边。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检验DNA,看看你们是不是真正的父女关系。"

    她咄咄逼人的语态,终于让成立爆发了。他从地上高高跃起,钱莫争还来不及阻拦,一个耳光已扇到了她脸上。

    黄宛然无声地摔倒在地,随后成立撒腿跑开,消失在迷离的月色中。

    5

    二楼。

    杨谋和玉灵回到大本营,第一个迎接他们的是唐小甜,她立即扑进新郎的怀抱,顺便把玉灵轻轻推开。杨谋尴尬地安慰着新娘,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接着猴急地说:"哎呀,我都饿坏了,有什么吃的?"

    唐小甜立刻跑进厨房,给她的新郎做起了方便面。玉灵则疑惑地看着屋里说:"就这么点人吗?"

    "放心,都没事。"顶顶给他们倒了热水,"你们去哪儿了?"

    于是,玉灵把他们到了水库,发现大坝里的水电站,成立通过他的专业技术,修复了发电机组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除了她游泳时突遭食人鱼袭击,又被杨谋冒死救出来的事,她知道这些不能让唐小甜知道。

    顶顶赞叹道:"真厉害!原来电就是你们搞出来的。"

    当他们草草吃完晚餐后,成立失魂落魄地冲进房间,他的头发乱得像稻草似的,脸上沾了几片树叶,衣服也划破许多口子。南明城能恢复电力,完全得益于成立的技术,可以说他是旅行团最大的功臣,但现在他的这副样子,又让屋里所有人感到害怕。

    杨谋走到他面前问:"发生什么事了?"

    但成立没有理会他,就当其他人都没存在,径直走进里面的卧室,注视着困惑的秋秋。

    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他才刚刚知道,她并不是自己的女儿。

    从目光里喷出的火焰,正灼烧着成立的心。

    "父女"俩冷漠地对视着,相同的眼神却是不同的心情。

    没错,她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美丽,却一点都不像他。

    他大步走到秋秋面前,狠狠地举起右手,看来要扇她的耳光。秋秋却全无惧色,昂首挺胸地面对他,还把脸侧过来让他打。

    十五年来,他从来没有打过秋秋。

    成立的右手在空中颤抖了几下,忽然感觉身体像被抽干了,手便缓缓放了下来。

    他低头停顿几秒,伸出手抓住秋秋,硬生生将她拽出了卧室。

    "不,我不要离开这里。"

    "我们上四楼去吧,不要影响别人休息,好吗?"

    成立出人意料地把声音放低,像是在恳求秋秋,随后将她拉到门口。

    但秋秋紧紧抓住门框,执拗地喊道:"妈妈呢?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听到"妈妈"两个字,成立的面色更加难看,在少女的挣扎声中,粗暴地将她拖上四楼。

    顶顶实在看不过去了,想要冲上去救秋秋,杨谋却阻拦在她身前:"算了,别人的家务事,我们管得了吗?"

    "成立,你真是个没用的混蛋!"

    身为北方人的顶顶说话很直接,她对着楼道高声叫嚷,毫不顾忌会被成立听到。

    当她喊完喘气时,唐小甜走到她身边,尴尬地耳语道:"对不起,能不能让我和杨谋单独在一起?"

    顶顶皱起眉头,心想这姑娘的事情还真多。她只能走入书房,对小枝轻声说:"我们回五楼去吧。"

    "叶萧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枝的脸依然浸在阴影中,声音平静却固执,仿佛有许多话要告诉我们的警官。

    "他搬尸体去了!"顶顶有些不耐烦了,催促着说,"我们不用等他。"

    "我不想去五楼。"

    她的回答怎么和秋秋一样呢?难道自己也变得像成立那样,面目可憎、令人讨厌吗?顶顶沉下心来,走到小枝身边,打开书房的电灯,紧盯着她的脸说:"跟我上去,好吗?"

    终于,小枝屈服了,跟着她走出书房。

    玉灵识相地打开房门,悄悄转过头去看杨谋,不想正好撞到唐小甜的目光,她急忙尴尬地低下头来。

    三个年轻女子走上楼梯,小枝和玉灵年纪相仿,顶顶则比她们大五六岁。

    玉灵在三楼碰到伊莲娜和林君如,便留在了她们的房间里。顶顶继续带着小枝,来到五楼的牢笼。

    此刻,二楼的大本营里,只剩下唐小甜和杨谋两个人了。

    她紧紧锁上房门,将她的新郎拖进卧室,又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粉色的灯光照在她脸上,身后是一张宽大的席梦思床,她轻轻依偎在杨谋身边。

    唐小甜的身体很热。

    但是,杨谋却是冰凉冰凉的。也许是因为下午游过水了,湖水的寒冷还留在皮肤上,让他的心也变凉了。

    "你身上那么冷,是不是着凉了?"

    她关切地摸着他的额头,赶紧去给杨谋找药,却被他一把拉住:"不,我没生病。"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事情,赶紧推开唐小甜,跑到书房打开一个小柜子,里面藏着十几盒小录像带--前天从南明电视台拿回来的,既然已恢复了电力,不就可以播放了吗?

    但这房间里只有DVD,过去的录像机早成了文物,只有到专业的数码用品店或电视台才有用。

    杨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退回到卧室说:"对不起,我有些累了。"

    "累了?告诉我,下午还发生了什么?"

    "玉灵不是都说了吗?"

    杨谋回避着妻子的目光,不敢说出偷拍玉灵游泳,又从湖中救起她的事,虽然那段录像还存在他的DV里。

    "不,她说的应该不是全部,也许你会告诉我更多。"

    其实,在玉灵说下午事情的同时,唐小甜敏锐的第六感已有所察觉了。

    "你这个人啊,就是喜欢胡思乱想。"

    他的回答让唐小甜心里一凉,她抱着杨谋的肩膀,柔声道:"我是在关心你。"

    "要是你关心我的话,就让我快点睡吧,下午我走了很多地方,真的很累了啊。"

    说着杨谋倒头就躺下了。

    唐小甜呆呆地坐在床沿,如洗的月光洒在窗帘外面,泪水不知不觉滑落脸颊,手背上一片湿热。

    "对不起,我又哭了。"

    每次流泪的时候,她都会跟杨谋说对不起。但她这次听到的不是安慰,而是他的鼾声。

    她的肩膀有些发抖了,为什么他丝毫都不顾及她的感受?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他们刚刚认识--那时她还在S大读书,而杨谋带着一个摄制组,过来拍摄一部关于S大历史的记录片。唐小甜是学生会干部,便在摄制组里协调关系,几乎整天都跟着杨谋。她还从未谈过恋爱,第一次见到杨谋,心底便微微一抖,没过几天便在梦中见到了他。在形影不离的一个月里,让唐小甜认定这英俊的男子,这个梦想拍艺术电影的男子--正是自己将要跟随一生的人。

    杨谋的身边从不缺少女人,就在他们相识的那个月里,还有许多S大的女生围绕着他。因为他也是S大毕业的学长,好几届校花的梦中情人。在众多暗恋或明恋他的女生中,唐小甜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但她却是最执著的一个,每年的2月14日,还有杨谋的生日,她都会精心策划一番,送出的礼物或祝福,不由得让他深深感动。她的痴情渐渐占据了他的心,让他对这个姿色平平的女孩刮目相看。杨谋也追过电视台漂亮的主持人,但那些在电视上花枝招展的明星们,哪会看得上这个拍穷酸记录片的小子呢?反复犹豫了一年之后,他终于向唐小甜敞开了心。

    不久,两个人走上了红地毯。

    他们的蜜月之旅选择了泰国。还未来得及享受新婚的缠绵,便到了这遥远而神秘的地方,坐在这间颜色暧昧的卧室里。只是一个睡着大觉,另一个却黯然心伤。

    唐小甜轻轻地抹去眼泪,但愿明早醒来能见到杨谋灿烂的笑容。

    突然,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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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6:33: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真的吗?"

    钱莫争瞪大了眼睛,刚被成立拳打脚踢了一番,现在却完全忘却了疼痛。

    大本营楼下的花园,不知从哪飘来淡淡花香,黄宛然苦笑着说:"我何必要骗你?"

    "你说秋秋不是成立的女儿?"

    这个埋藏了十五年的秘密,不但彻底击垮了成立,同样也让钱莫争崩溃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浑身颤抖着说:"难道是--"

    "你忘了吗?"

    "不,不会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的。"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黄宛然简直心如刀绞。她艰难地仰起头深呼吸,月光透过树叶洒到脸上,泪水禁不住奔流下来。

    或许,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酿成的罪孽,从十六年前的某个夜晚起就注定了--

    那是1990年的夏天,黄宛然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医生,在上海一家医院的急诊室工作。成立是舅舅给她介绍的男朋友,当时已经快三十岁了,在电力局当工程师,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他深深迷恋着黄宛然,想方设法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希望尽快地与她结婚。虽然她只有二十二岁,但远在昆明的父母生活困难,很需要有成立这个金龟婿的接济。至于那个叫钱莫争的摄影师,他带给她太多的眼泪了,就当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放在记忆深处慢慢遗忘吧。

    于是,她答应了成立的求婚。

    在他们结婚前一个星期,成立接到上级的紧急派遣,去四川处理一起水电站事故。就在他离开上海的第二天,有个男人来到了黄宛然工作的医院。他在急诊室门口站了许久,以至于被其他医生当成精神病人。一

    直低头忙碌的黄宛然,感到有双眼睛注视着自己,那双曾经为之流泪的眼睛。

    他是钱莫争。

    黄宛然手中的钢笔掉到地上,随后又匆匆捡起来开完药方,便请假冲出了医院。钱莫争一直跟在她身后,但她不知该对他说什么,眼眶却渐渐湿润了。他抓着她的胳膊说:"我回来了。"她苦笑着回答:"可惜,你回来得太晚了。"

    钱莫争没有做过多的解释,他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他没有信守对她的誓约。在美国漂泊了两年,他终究还是回来了,第一时间赶去云南,却被告知黄宛然早已调离。他又一路追踪到上海,通过各种关系总算找到了她。

    然而,她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那年街头流行一首歌叫《迟来的爱》,其中便有差不多的旁白词。当黄宛然与钱莫争四目对视时,路边的音像店适时地响起了这首歌,刹那间击碎了她所有的防线。她任由泪水在脸上横流,最后全部埋进了钱莫争怀中。

    她有日日千言万语的思念,也有夜夜以泪洗面的怨恨,但此刻一切的语言都是多余的,只有颤抖的身体和嘴唇才能表达。

    那一夜,她归属了他。

    当黄宛然醒来的时候,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旁边留下一张纸条--他去机场赶飞机了,这是早已订好了的机票,目的地是埃塞俄比亚,他要去那儿拍摄非洲狮尾狒狒。

    她恨他。

    但大错已然铸成,三天后成立从四川的水电站回来,丝毫都没察觉她的变化。他们如约在国际饭店举行了婚礼,成立觉得娶到那么美丽的新娘,是一件极其体面的事情,尽管黄宛然自始至终都没笑过。

    九个月后,秋秋出生了。

    只有黄宛然才知道秋秋的亲生父亲是谁。

    而成立则从来未曾想到过,秋秋不是自己女儿的可能性。在女儿三四岁的时候,每当黄宛然看到丈夫抱着秋秋,心里便会掠过淡淡的恐惧。而成立越是喜爱秋秋,她的恐惧就越是强烈,却从不敢流露出来。

    一眨眼,十五年就过去了。

    当秋秋已少女初长成时,黄宛然却在这遥远的空城,见到了钱莫争这个天杀的冤家,这个给人希望又令人绝望的男人。

    终于,钱莫争抓住她的肩膀,月光下散乱的长发像自古代穿越而来,他轻声安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所造成的一切罪孽,我都会承担的。我发誓,绝不再让你们母女受苦了。"

    但黄宛然冷冷地刺了他一句:"你似乎已经发过很多次誓了。"

    "不,这一次请相信我。我已经四十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我现在才明白,对我来说什么是最宝贵的。"

    他的身躯忽然显得高大了许多,像山一样遮挡在她面前,黄宛然却不置可否地沉默片刻。

    她想到了什么:"糟了!刚才成立是不是去找秋秋了?"

    "哎呀!"钱莫争重重捏了自己一把,"该死的,怎么把这个忘了,绝对不能让秋秋落到他手里!"

    两人顾不得整理身上的泥土,立即跑出花园,冲回住宅楼里。他们先是猛敲二楼的房门,许久才看到唐小甜开门出来,随后是睡眼惺忪的杨谋。

    黄宛然着急地问:"秋秋呢?她在哪里?"

    "秋秋?"唐小甜被他们的样子吓住了,哆嗦着回答,"她已经被成立带上楼去了。"

    "白痴!为什么不阻止他?"

    钱莫争凶狠地大骂了一句,唐小甜几乎都被吓哭了,杨谋不禁愤怒地说:"喂,有话好好说嘛,何必那么凶呢?有种冲我来!成立是她的爸爸,爸爸带女儿上楼睡觉,天经地义,谁能管得了?"

    没等杨谋的话说完,钱莫争和黄宛然早就跑上楼梯了。

    他们气喘吁吁地冲到四楼,用力敲打房门,并大声叫着秋秋。黄宛然开始后悔了,不该如此着急地把秘密说出来,成立已经失去了理智,万一报复到秋秋身上怎么办?

    "别敲了!"

    门内传来成立的声音,但房门依旧牢牢地锁着。

    黄宛然还故作镇定地说:"请你把秋秋放出来。"

    "孩子已经睡了,就不要再吵醒她了,好吗?"

    隔着一道房门,成立冷静了许多,但越这样越让黄宛然害怕。这个与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男人,仿佛已变成了冷酷的魔鬼。

    她只能哭喊着说:"成立,我求求你了,把女儿还给我吧。"

    "放心吧,我不会伤害秋秋的。毕竟我已经养了她十五年,她和你不一样。"随即成立的话锋一转,"但我不想再见到你!"

    "你可以打我骂我对我做任何事,但请不要伤害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成立隔着房门苦笑了一声,"哼,你的女儿。"

    钱莫争虽然同样着急,却不敢发出声音,担心反而会激怒成立。他们在门外等了片刻,成立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而黄宛然也束手无策,只能对着房门掉眼泪。

    这时,钱莫争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叫喊了。

    他将黄宛然拉到五楼,轻声说:"算了吧,我想他不会伤害秋秋的。"

    "但我还是不放心,他已经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也和你一样担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现在把秋秋抢出来,告诉她成立不是她的爸爸,她的心里会怎么想?叫了十五年爸爸的人,居然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她又该怎么面对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是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们需要靠智慧来弥补。"

    黄宛然已经无语了,她还是回头看着楼下,忐忑不安地颤抖着。钱莫争推开五楼的空房间,这是昨晚他睡的屋子,随后将黄宛然拉了进来。

    "今晚,你就在这里吧。"

    随后他锁上房门,但黄宛然推开他的手。她已对这一切厌恶了,独自走进一间卧室,紧紧关上插销,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

    钱莫争在外面无奈地叹口气,隔着门说:"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下去找秋秋。"

    更为明亮的月光,洒入五楼卧室的窗户。黄宛然浑身虚脱地躺在床上,犹如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泪水缓缓打湿了床单。

    2

    叶萧回来了。

    刚运完两具尸体,他和孙子楚、童建国都已疲惫不堪,借着月光回到大本营。来到二楼,才发觉大家都已分散了。他们上楼去清点人数,还好成立等三人已回来了,今晚总算人员齐整--除了失踪的法国人亨利。

    他们在三楼撞见厉书,他正在房间里和伊莲娜聊天,而林君如已经困得睡下了。叶萧皱起眉头说:"早点睡觉吧,明天我们还要早起呢。"

    随即,三人匆匆走上五楼。

    厉书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继续对伊莲娜说:"明天,我不能继续窝在这儿了,我必须跟着他们一起出去探路。"

    随后他又说了一句英文,以显示自己的水平,伊莲娜却只觉得好笑:"算了,你还是和我中文吧,我知道你英文很好。我在美国读高中的时候,就开始选修中文了。现在凡是看到中国人,我都不习惯和他们说英文。"

    "哦--"厉书都有些脸红了,他看了看时间尴尬地说,"已经十点多了,我还是不打扰你了吧。"

    "好的,晚安。"伊莲娜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国女孩那样开放,她将厉书送到门口说,"谢谢你陪我聊天。"

    就当厉书要关门离去时,外面飞进来一个黑影,要比苍蝇蛾子之类的飞虫大很多,但又不像是长着羽毛的鸟类。

    那个古怪的东西飞进房间,在伊莲娜头顶盘旋了两圈--她强忍着没有尖叫出来,还大胆地伸手去抓,但它灵巧地躲开了,从厉书头顶掠过,又回到楼道里面。

    伊莲娜马上追了出去,和厉书一起抓那东西,但那家伙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紧接着就飞下了楼梯。那会是什么?是光明的使者还是黑暗的幽灵?

    还好这里都亮着走道灯,他们一路追下去,依稀可辨那东西的翅膀,正高速扑扇着,黑色身影如小猫般大小。

    伊莲娜几次都差点抓到它,不甘心地追踪到底楼,和厉书冲到外面的小巷。

    月光照射着那会飞的动物,在地上留下一个暗黑的影子。它的双翅展开有二十多厘米,黑不溜秋实在看不清楚,但隐隐可见一双绿色的眼睛,放射出幽灵般的目光。

    那个东西飞到马路对面,钻进一间卖小饰品的店铺,两人也紧跟在后面。厉书第一个闯进去,店铺里一团漆黑,他在墙上摸了半天,都没找到电灯开关,只感到空气中不断有翅膀的扑击声。层层气流涌到脸上,一种说不出来的腥臊味道,让人分外恶心。

    伊莲娜也冲进来了,两人正好撞在一起,额头碰额头,火星四溅,那可真是疼得头晕眼花。但那个东西还在他们头顶盘旋着,翅膀几次拍到他们的头发上,并闪烁着两道绿色目光。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跳起来想抓住它,却又一次被它轻巧地躲过。显然它可以在黑暗中看清事物,或许它的眼睛有夜视功能,也可能它有类似雷达超声波的器官?

    那会是什么物种?

    它又向更深处飞去,店铺里开着一道小门。厉书与伊莲娜穿过小门冲出去,闯入一片月光下的花园。这园子看来早已荒废,到处都是枯萎的花枝和野草,一些墙壁也坍塌了,两人的脚下满是凄凉。

    然而,它在月光下的影子更加骇人,在两片宽大的翅膀当中,竟是个极度丑陋的身体,竖着一对奇幻电影里才能见到的尖耳朵。

    "MYGOD!"伊莲娜瞪大了眼睛,迅速切换到中文,"难道是--"

    它飞进了荒园对面的一栋房子里。

    两人在房子前停止脚步,那是个朦胧而坚硬的黑影,从上到下没有半点光亮,就像块巨大的岩石。

    而那道半开着的房门,就是最秘密的山洞。

    他们小心翼翼地闯入洞中,厉书才想起身上还带着手电,便赶紧打开照向前方。并没有想象中的灰尘和蛛网,只是一个破败的大厅,并发出浓郁的腥臭味。伊莲娜疑惑地抬起头,感到头顶传来阵阵风声,什么东西在上面爬来爬去,在阴暗处发出一些绿色幽光。

    厉书已毛骨悚然了,他急忙将手电对准天花板,才发觉头顶竟倒吊了许多猴子!

    不,不是猴子,而是生长着翅膀的动物--蝙蝠。

    手电筒猛烈颤抖了一下,所有倒吊着的蝙蝠,都睁大绿眼睛看着他们。在天花板上、房梁上、转角上都布满了蝙蝠,它们仅凭双爪勾着上面,身体垂直吊下来,翅膀收缩在身体两侧,而那恐怖的头颅则不住转动,呼出无数浑浊的空气。

    其实,在上海的夏夜也能见到蝙蝠,在厉书小时候就经常见到,还给它以"油老鼠"的别称。但这里的蝙蝠非常独特,个头大得惊人,有的身体居然像小猫,若展开双翼恐怕有鹰隼般大。

    世界上有许多不同种类的蝙蝠,它们究竟属于哪一种呢?

    伊莲娜的表情异常紧张,她盯着最近的一只蝙蝠。这家伙居然在灯光下一动不动,配合似的让她仔细查看,直到她发现它嘴上的某种特征。

    突然,她拉着厉书的手,飞快地向外冲去。

    同时身后响起蝙蝠的扑扇声,成千上万对翅膀舞动起来,发出惊天动地般的声音。

    他们狼狈不堪地逃出房子,回到荒凉的花园里。蝙蝠们黑压压地追出来,密集的翅膀互相碰撞,刹那间竟遮住了月光。

    蝙蝠的阴影压到头上,厉书和伊莲娜踏过野草,疯狂地跑进店铺。由于那扇门实在太小,许多蝙蝠撞在门上坠落下来。他们又飞速地穿过店铺,还是伊莲娜眼明手快,在回到马路上的同时,反手将店门紧紧关起来,正好把后面的蝙蝠挡住了。

    厉书继续拽着她的手,拼命地穿过马路,逃回大本营的楼上。

    一直跑上三楼的走廊,他们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几乎浑身瘫软在地上。

    "妈的,又捡回了一条命!"厉书依然心有余悸,他走进房间问,"那是什么蝙蝠啊?"

    伊莲娜停顿了片刻,神情诡异地回答道--

    "吸血蝙蝠。"

    3

    子夜将至。

    五楼。

    顶顶盘腿坐在床上,柔和的灯光打在她侧脸上,又如流水般活泼地溅起来,弹到房间里的每个角落,也包括小枝的眼睛。

    她的瞳孔在并不强烈的光线里放大……放大……变成一个深深的洞窟,里面有一尊千年之前雕刻的佛像。

    洞窟中的佛像如此美丽,那眼角、那鼻梁、那匀称的嘴唇,那脖颈、那肩膀、那窈窕的身段,无不是青春女性的特征--她是来自古印度的蓝毗尼,还是古楼兰的海市蜃楼,抑或吴哥窟里的神秘微笑?

    她是这一切的混合体,她正盯着小枝的眼睛,所有隐藏着的灵魂都将无处遁形。

    小枝缓缓后退,后背再一次靠在墙上。她想要闭上眼睛,眼皮却不听自己使唤,仿佛有两根木棍支在眼皮间,当中便只剩下这尊雕像了。

    雕像开口说话了:"小枝,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这是个哲学性的命题,谁都可以回答,但谁也无法回答。

    雕像露出奇异的表情,嘴角微微向上翘起,是某种暗示还是期许?

    但小枝却让她失望了:"我不知道。"

    "南明城为何空无一人?"

    "我不知道。"

    "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我不知道。"

    她一连说了三个"我不知道",似乎来自一个空白的世界。

    随后,雕像的嘴唇开始缓缓嚅动。

    又是那些音节,不知从哪个时代流传下来的音节,含混不清又急促有力,好像没有经过耳膜,径直传递入她的大脑。

    咒语在洞窟中反复回荡,四面墙壁上都出现了壁画。声音与画面如同潮水,不断折射到小枝脑中,形成坟墓般的共鸣场,足以令任何人崩溃。

    突然,小枝跳起来夺门而出,冲进外面的楼道。

    她大口喘息着向楼下跑去,身后传来顶顶的声音:"别跑!"

    子夜的五楼,响彻着两个女子的脚步声。

    小枝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后面那个身影将至,却正好撞在另一个人身上。

    就在她几乎倒地的刹那,那个人伸出手抓住了她,同时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他就是叶萧。

    顶顶也停住了,楼道里昏暗的灯光,照射着她那双大眼睛,还留在古老的洞窟中。

    小枝将头埋在叶萧怀中,浑身冰凉颤抖,如丛林中受伤的小鹿,顶顶便是追捕的猎手。

    "你要干什么?"

    叶萧横眉冷对着顶顶,他刚要在隔壁房间睡下,便听到外面的动静,赶紧跑了出来。

    "我--"顶顶一时语塞,后退了两步说,"让我带她回去睡觉吧。"

    "不。"

    小枝在他怀里摇摇头,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目光里写满了恐惧。

    "发生了什么事?"

    她轻声地回答:"我不想和她住在一起。"

    叶萧咬紧了嘴唇,紧盯着顶顶的眼睛,期待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但顶顶无言以对,固执地扭过头去,她不想在小枝面前为自己解释。

    "不管你做了什么,你让我感到失望。"

    叶萧冷冷地抛出这句话,随后带小枝走下楼梯,抛下目瞪口呆的顶顶。

    他们来到三楼的走廊,敲开林君如和伊莲娜的房门。叶萧将神秘女孩交给她们,反复叮咛要看管好她,千万不能有闪失。

    他又抓着小枝的肩膀,却看不清她眼神里藏着的东西,这让他心里一阵发慌。但他还是故作镇定,以绝对控制的语气说:"无论如何,请你答应我,绝对不要尝试逃走!这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你自己。"

    "我,答应你。"

    小枝点了点头,便躲到了林君如的身后,眼里又闪烁着什么。叶萧转过头去回避她的目光,随即退到走廊外锁紧了房门。

    他迅速跑回五楼,昏黄的楼道灯仍照射着顶顶的脸。

    "你对她做了什么?"

    面对叶萧咄咄逼人的眼神,顶顶紧蹙眉头退入房间,淡淡地回答:"没有,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叶萧随她走进卧室,"我知道你也想早点知道真相,也想早点离开这里,但你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我相信她也是个受害者。"

    "受害者?走进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没有谁比谁更可怜的问题,只有谁比谁更可怕。"

    他立时沉下了声音:"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那么聪明,当然会明白的。"

    "总之,请你不要再欺负她了。"

    "我欺负她?她向你告状了?"顶顶感到满腹委屈,她摇了摇头,"我在拯救她。"

    "拯救?你认为她很危险?"

    她退到阴影里,眼睛又成为雕像般的样子:"不但她自己很危险,也会让她身边的人危险。"

    叶萧又打开一盏灯,照亮顶顶隐藏的目光:"告诉我,你还对我隐瞒了什么?"

    "我对你隐瞒了许多。"

    沉默片刻,叶萧不知该如何作答。

    顶顶继续说下去:"我有权利向任何人隐瞒,在这里你并不是警察,只是和我们每个人一样的普通游客,你没有权力审问我。"

    "不,在这种时刻这种地方,你没有权力隐瞒,我也没有权力。"

    她又关了那盏灯,藏在黑暗中说:"好吧,我告诉你--从今天中午起,我一直瞒着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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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6:33:14 | 显示全部楼层
"什么?"

    叶萧声音有些发颤,他担心听到某个会让他崩溃的消息。

    "那个神秘女孩的女子,她的名字叫--"

    顶顶停顿了许久,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吐出那两个致命的字--

    "小枝。"

    瞬间,这两个细腻的汉字,如洞窟中的回音,反复穿刺着叶萧的耳膜,直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巨大而持久的共鸣。

    果然是她--果然是那个奇异的美丽女子--从2000年的冬天到此刻--永远都不停歇的噩梦。

    下午,在南明宫的长廊内,孙子楚便已提到了这个名字。虽然仅仅是无端猜测,却仍让他寒入骨髓。

    此刻,叶萧睁大眼睛,第二次打开那盏灯,重新看到顶顶的脸庞,还有那佛像般的嘴唇。

    灯光在她的唇上轻轻反弹,他不敢相信就是这双唇,说出了"小枝"这个名字。

    "我知道,你不敢相信她也叫‘小枝‘。"

    顶顶第二次关上那盏灯,重新将脸沉入阴影中,似乎与他争夺电灯开关--他代表着阳,她代表着阴。

    叶萧已经认输了:"不,不要让我看不清你的脸。"

    "所以,我必须要对你隐瞒,因为我能猜到你现在的表情。"

    但他第三次打开了那盏灯,手指固执地停在开关上,犀利的目光直插顶顶双眼。

    子夜,零点。

    4

    凌晨,三点。

    彻夜难眠。

    成立在床上翻来覆去,月亮的光晕落在窗上,带来窗外树枝的影子,仿佛预示即将到来的噩梦。

    这里是大本营的四楼,那套最大房子的主卧室,成立独自躺在上面,双眼圆睁对着天花板。

    "秋秋,她不是你的女儿!"

    这句话言犹在耳,不停地在脑海里盘旋着--秘密,十五年来的秘密,今夜终于通过妻子之口说出,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不管是下油锅还是走刀山,都不及此刻的锥心之痛,成立的牙齿咬破嘴唇,鲜血滴在了床单上。

    上午,在山间的水库边,他看到钱莫争脱下上衣,跳到湖水里去游泳。钱莫争的后背露出了一块胎记,而在秋秋身上同样的位置,也有一块类似的胎记--当时成立只感到有些眼熟,却完全没有想到那一回事,原来秋秋居然是--

    他又一次捏紧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床上,力道被棉软的席梦思吸收,将他整个人吸入其中。

    是啊,钱莫争!就是钱莫争!如果他现在手上有一把枪,一定会打烂钱莫争的脑袋。

    可在当年他完全不知道钱莫争的存在,黄宛然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迹象,他更从未怀疑过自己和秋秋的血缘关系。

    他们全都在欺骗他,全世界的人都在欺骗他,欺骗了他十五年的光阴,让他戴了十五年的绿帽子。他就像个愚蠢的乌龟,整日辛勤忙碌地工作,却养大了别人的女儿!

    别人的女儿,秋秋是别人的女儿……

    正当他在失魂落魄之时,卧室门口晃动着一个娇柔的身影,幽灵般飘移到他的床前。

    成立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一条冰凉的胳膊。

    随即,他听到了十五岁少女的声音:"别,你抓疼我了。"

    她是别人的女儿。

    手指的力道更重了,几乎要捏碎那脆弱的骨头,黑暗中一只手打在他脸上,重重地咒骂着他:"该死的!放开我!"

    但她越是这样说,成立就抓得越紧。秋秋大声地喊起来:"我要去妈妈那里。"

    "她不配做你的妈妈!"

    没想到秋秋立刻还嘴道:"你也不配做我的爸爸!"

    是的,他不配做她的爸爸,因为他本来就不是。

    一腔血直涌到成立的头顶心,几乎让他的脑壳炸裂了,令他无法自控地挥起大手,愤怒地扇到秋秋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自少女的脸上传来,随后是骇人的沉默。

    黑暗里,有泪水滑落的声音。

    秋秋的身体僵硬在床边,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被打耳光,她没有想到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似乎忘却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比她更疼的是成立的心。

    "对不起,我的宝贝!"

    他紧紧搂住了秋秋,四十五岁男人的眼泪,同时也打湿了少女肩头。秋秋出乎意料地没有反抗,而是任由"爸爸"抱着她,仿佛忘却了刚才的耳光。

    奇怪,他应该恨这个女孩的,她的血管里流淌着别人的血,却让自己养了她十五年。她是个罪恶的危险孽种,是个早该被消灭掉的胚胎,她根本不应来到这个世界上。

    但成立一点都恨不起来,反而因为刚才那个耳光,将自己的心也融化了。

    究竟该恨谁好呢?他倒是在恨他自己,恨自己那双用力的手,恨自己愚蠢的心。

    泪水依旧无法停止,这些天来所有的郁闷,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悲愤,全都化为这咸涩的液体了。

    没错,他曾经如此深爱着秋秋,即便今夜知道了那个可耻的秘密,也未曾改变他的爱。

    从他当年在上海的医院里,欣喜若狂地抱起婴儿的她,到陪伴着她学习走路说话;再到每天接送她去幼儿园,每夜教她做数学题;又到她步入青春期后,对她叛逆的眼神忧心忡忡。直到带着她来到这遥远的泰国,最终却将她送给了那个陌生的男人--这至少不是她的错。

    "爸爸,你为什么打我?为什么?"

    秋秋在她怀中,又像个十岁的小女孩,伤心地对爸爸撒着娇。

    "爸爸"--这两个致命的字,彻底拯救了成立。

    他已经做了十五年的爸爸了,如果命运允许的话,他还愿意再做十五年的爸爸!

    月光,渐渐隐入了云层。

    5

    凌晨,四点。

    五楼的房间。

    从叶萧带着小枝离开后,顶顶便独自躺在大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她关掉了所有灯,她相信自己能在黑暗中看清事物。是的,她好像看穿了楼顶,看到那空旷的大楼天台,正有一群老鼠迅速蹿过,刚刚扫荡了导游小方躺过的位置。

    毫无疑问,小枝不是个简单的女孩,居然能让叶萧为了她而与自己翻脸--顶顶觉得自己小看她了,除了那条狼狗以外,她还会带来什么?

    但愿不是更大的厄运。

    几个钟头过去了,顶顶的心依旧很乱,耳边总响起叶萧最后那句话--

    "不要让我看不清你的脸。"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的脸应该很清楚啊,她摸着眼睛、鼻子和嘴唇。虽然屋子里漆黑一团,心底却回到了摄影师的灯光下。

    常有人说看她的照片,感觉是面对一尊佛像,周身都散发着一圈光环。但有时也会犹如鬼魅,被一层难以解释的雾气笼罩,让摄影师疑惑不解,以为碰到了光学上的灵异事件。

    某道强光自头顶打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笼罩了她全身。顶顶猝不及防地抬起手臂,眼睛都被照得睁不开了。

    "谁?"

    但那异常耀眼的灯光,让她完全无法抬头,只能躲避着逃出卧室。而聚光灯也跟到了客厅里,她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蒙着脸庞眯起双眼。这光线竟如此灼热,深深地刺痛了视网膜,霎时泪水流出了眼眶。

    她痛苦不堪地打开房门,奔到外面的楼道里,那探照灯般的光线,仍然撵在她的头顶紧追不舍。顶顶大声向楼下呼救,期望叶萧或童建国可以听到,但整个大楼里死寂一片,所有人似乎都已停止了呼吸。她只能狂奔着跑下楼梯,一口气冲到外面的黑夜里。

    然而,灯光继续跟随着她。

    双目剧痛难忍,眼泪伴着她一路奔跑而飞起,顶顶大口呼吸着月夜的魔力,而那探照灯似的强光,在她的脑后如影随形。她慌不择路地跑向一片漆黑,只要能逃避光线,甚至是地底她都愿意钻进去。

    果然地面裂开了一道门,她飞身冲入那条黑暗的甬道。她终于逃离了可怕的地面,此刻四周都是巨大的石块,古老的气息向她鼻息间涌来。当她以为自己安全了的时候,聚光灯再度打到她脸上,猛烈的刺痛使她仿佛瞎了一般。

    终于,顶顶投降了,跌倒在地啜泣着,泪水如珍珠落到地面,又迅速地稀释消失。

    灯光渐渐柔和了下来,眼前出现了三道大门,左中右并排在一堵石墙上。

    她艰难地站起来,身体摇晃着不知该走向哪扇门,而身后已没有了道路。

    她仔细看着三道大门,每道门上都画着什么--当中的门上画着个衣着摩登的女郎;左面的门上画着一个老人;右面的门上却画着个沉睡的胎儿。

    女郎--老人--胎儿?

    就当顶顶站在三扇门前,揉着眼睛疑惑不解之时,突然有人在身后猛推她一下,将她推进了当中那道大门。

    在大门开启的刹那,她却一脚踩空了--原来门里是一口深井。

    地心引力,自由落体,牛顿第几定律?

    顶顶坠入深深的井底……

    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

    深不见底……

    因为,穿过深深的古井,就是三万英尺之上的云层。

    她已惊得目瞪口呆,空气在耳边狂欢呼啸而过,长发飘舞得宛如仙女。伸开双臂如鹰翱翔,发觉自己多了一项功能,无所畏惧地驾驭着天空。

    顶顶的身后跟随着许多人,第一个就是叶萧,接着是旅行团里的所有人,甚至包括死去的屠男和导游!他们一同在高空飞翔,许多鸟儿盘旋在左右,身下是莽莽的群山和碧水,远端可以看到浩瀚的南海。

    终于,他们渐渐飞越了国境线,进入祖国(对伊莲娜除外)的彩云之南。

    回家了……

    睁开眼睛,抬头却是黑暗的天花板。

    再也没有那道骇人的强光了--原来又是一个梦。

    这回她喘息得更加厉害,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该死的光,该死的梦!

    忽然,她感到脸上湿湿的,伸手摸了摸才发现,泪水已流满了整张脸庞,甚至连枕头都被浸湿了。

    自己竟然真的流泪了,是因为那道强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生命中有什么能让人如此痛苦?

    是逃生的渴望和沉重在肩的使命?真正的关键会是谁?她将带着大家杀出重围,逃出地狱的沉睡之城,前往应许的迦南地吗?

    答案,或许在明天揭晓。

    或许,永远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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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6:33:31 | 显示全部楼层
凌晨,五点。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窗外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一阵沉闷的枪声从树丛尽头传来,随即响起两声惨叫,夜幕中有鲜血喷溅,同时闻到了火药气味。

    童建国立即趴在野草中,机关枪射出的子弹轨迹,如黑夜烟火长长地掠过,不断打向战友们的身体。又一个家伙倒在他身上,那是来自成都的知青,才只有二十岁,他的胸口被机枪子弹打穿,内脏落到了童建国的脸上。

    别人的鲜血涂满他的脸,热热的湿湿的带着腥味。他浑身严重地抽搐着,难以确定自己是否也已中弹,据说在这种情况下,即便自己的腿被炸断都没感觉。四周此起彼伏着汉语和当地语的咒骂声,火焰弹不时升起照亮夜空,在山谷间美得无比灿烂。

    当他确定自己还活着时,听到了战友李小军的惨叫--他最最亲密的朋友,从小一起在上海的弄堂长大,结伴在云南的傣族山寨里插队,两个人又一起私越过边境,一起参加了游击队,被分配在同一个连队,形影不离出生入死,情同手足的好兄弟。

    一束探照灯的强光扫过,只见李小军的大腿中弹,鲜血染红了整条裤子。童建国从草地里滚过去,紧紧抱着受伤的小军,并将身上的衣服撕下来,包扎在同伴的伤口上。

    这时传来连长的号令,命令战士们勇猛冲锋。但童建国舍不得最好的朋友,李小军忍着伤痛推开了他,怒喊道:"不要管我!"

    童建国含着眼泪离开战友,紧紧抓着自动步枪,在茂密的野草中匍匐前进。不断有子弹从他的头顶掠过,甚至能感受到弹道的温度,与掠过草皮的气流。有人抬起枪口反击了,还有人大胆地站起来,奋力掷出手榴弹,随即被敌人的火力击倒。他躲到一棵倒地的大树边,架起枪向前方连续射击。虽然根本无法抬头瞄准,但他确信敌人就在前方,仅仅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对面突然传来一阵惨叫,有个敌人被他击中了。

    就在连队重新组织起来,集结火力向敌人猛烈还击时,头顶传来了巨大的声响。仿佛有一堆电风扇在呼啸,所有的树枝都在摇晃,气浪汹涌着喷到身上,差点将他整个人掀翻过来。

    强大的电光在上面闪烁,照亮了所有的游击队员。童建国艰难地仰起头,被探照灯晃了一下眼睛,同时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机器声。

    随着空中射下的火舌,他才发现那是一架直升机,在黑夜的丛林上超低空飞行,机身上画着一个明显的标志:USA。

    同时,空中传来英语的喊话声,他们都没听清楚说什么,但谁都明白大致的意思,是要他们缴械投降。

    连长暴怒地站起来,他是个黝黑的当地部落汉子,举起高射机枪打向直升机,但他立刻就被炸成了碎片。

    尸块溅到童建国身上,让他彻底忘却了死亡的恐惧。他端起自动步枪冲向敌人,任凭直升机的枪弹掠过身边,他的勇猛也感动了其他人,纷纷如天神般冲刺而去。

    连队最后的十几个人,竟一直冲到了敌人跟前。借着直升机探照灯的光线,可以看清那些戴着钢盔的家伙,一半白人一半黑人。这些美国兵胆怯地逃跑了,他们被这些不死的战士们吓倒,大多成了游击队员的枪下之鬼。

    童建国也疯狂地猛冲,一枚子弹贯穿他的胸膛,让他重重地摔倒在草丛中,转眼便失去了知觉……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窗外依旧是可怕的黎明前夕,额头布满豆大的冷汗。

    他摸摸自己的脸,却不再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了,而是布满皱纹的松弛的皮肤--不,他赶紧打开电灯,找到一面镜子,这是一张五十七岁的脸。

    没错,只是一场噩梦,真实的噩梦。

    在南明城一栋住宅楼的五楼,童建国刚刚做了一场噩梦。他低下头大口喘息着,许久才擦去身上的汗水,脆弱地问着自己:"为什么?你为什么又梦到了?"

    因为,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三十多年来,他已经梦到过无数遍了,每次都重复着同样的场景--那是1975年的东南亚丛林,最可怕的黎明前夜,也是他第二次生命的起点。

    真实才是最恐怖的。

    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赶紧摸摸自己的小腿--糟糕,他还穿着短裤,脚上什么都没有。

    他掀开床单仔细搜寻着,终于在枕头下发现了那把手枪。

    上午从军火库里私带出来的手枪。

    他总算长出了一口气,轻轻抚摸着冰凉的金属枪壳,又回到三十多年前,是这把手枪让自己重新梦到往事的吗?

    枪已经上了保险,童建国把它放在怀中,回想起1975年的那个夜晚--他是全连最后一个倒下的人,美军子弹打穿了他的胸口,让他失去知觉,倒在了草丛中。他最好的朋友李小军生死未卜。美军也遭到了严重伤亡,还没来得及打扫战场,就坐上直升机撤退了。童建国在死尸堆中躺到天亮,意外地保留着一口气,直到某双温柔冰凉的手,将他从草地中背起。

    当他重新醒来时,已躺在一间高脚屋里了,身上覆着毛皮毯子,胸口缠着厚厚的布条。

    他睁开恍惚的眼睛,发现火塘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她穿着白夷人的长裙,火光照亮了她美丽的脸,随后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他的嘴唇上。

    事隔多年之后,童建国还清楚地记得那根手指。

    一根葱玉般白嫩的女子的右手食指,一根引导并改变他命运的手指……

    7

    2006年9月27日,清晨七点。

    按照旅行团原定的计划,这是他们在曼谷机场登机回国的时间,但如今他们却仍被困在这泰北的空城之中。

    叶萧从困顿中睁开双眼,睫毛上留着某一团幻影,犹如故事开始时的失忆。但他迅速想了起来,自己正在五楼的房间,晨光透过窗户射到脸上,孙子楚在另一间卧室打着呼噜。

    进入空城后的第四天。

    又是漫长的一夜,不知其他人是如何度过的?这栋楼里的人又不知做了多少噩梦?不过幸好恢复了电力,至少给每个人以莫大的希望,但愿那法国人亨利还活着。

    他爬起来叫醒孙子楚,简单洗漱后冲出去,挨个敲响其他房门。

    二十分钟后,全体旅行团成员集中在二楼,杨谋和唐小甜的房间里,共同享用微波炉和电磁炉烹制的早餐

    叶萧清点了人数,一个都不少,林君如和伊莲娜夹着小枝,童建国和玉灵一老一少坐在一起,成立搂着十五岁的秋秋,唐小甜寸步不离地盯着丈夫杨谋,孙子楚和厉书一块儿聊天,钱莫争和黄宛然坐在角落里,只有顶顶独自斜睨着叶萧,仿佛还未发泄完昨晚的委屈。

    黄宛然一直盯着女儿,似乎在用眼神说话,要女儿回到自己身边来。但秋秋丝毫不领妈妈的情,特别是她看钱莫争的眼神,既有几分仇恨又有几分羞耻。钱莫争并不感到尴尬,而是仔细地端详着秋秋--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看自己的女儿,尽管已迟了十五年。

    早餐后,黄宛然终于大胆地走到成立面前,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轻声说:"把女儿还给我吧。"

    成立也淡淡地回答:"这要看秋秋的意思。"

    "不,我不想跟着你。"

    女儿冷淡的回答让黄宛然大吃一惊,与昨晚的秋秋判若两人,难道让成立洗过脑了?黄宛然咬紧嘴唇:"秋秋,为什么?你不是说好了要永远跟妈妈在一起的吗?"

    "我现在改主意了,因为我讨厌你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十五岁的少女努了努嘴,目光挑衅地直指钱莫争--她真正的父亲。

    这句话又一次刺伤了黄宛然,房间里其他人也看着他们,让她和钱莫争都异常尴尬。但别人都保持沉默,谁都搞不清什么状况,何况清官也难断家务事。

    只有小枝的眼神在闪烁,与秋秋无声地交流什么,还有旁边冷笑着的成立。

    "秋秋,你误会了,其实--"黄宛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但她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不想在大家面前丢人现眼,"以后我会慢慢跟你说的,先到我身边来吧。"

    她向女儿伸出了手,得到的回应却是秋秋的大喝:"滚吧!和你的男人一起滚吧!"

    钱莫争压抑不住自己了,他冲到女儿面前说:"秋秋,你怎么能这样和妈妈说话?你应该向妈妈道歉!"

    "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因为--"

    那个秘密就要脱口而出了,钱莫争却被黄宛然堵住了嘴巴,他只能生生地咽了回去。

    轮到妈妈来教育秋秋了:"你不能这样对他说话。"

    "你真不要脸!"

    女儿重重地说出了一句,还没等黄宛然反应过来,已飞速冲出了房门。

    就连成立也没有拉住她,倒是钱莫争大喊了一声:"愣什么!快追啊!"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几个人一齐涌出门外追赶。但秋秋跑得像猫似的,转眼就跑到了街道上。

    钱莫争冲在最前面,后面是成立和黄宛然,叶萧、孙子楚和伊莲娜也一起追赶着。

    清晨七点五十分,群山与空城的浓雾散尽,阳光第一次冲破乌云,照射着沉睡的南明城。

    前方笔直的街道撒满阳光,少女秋秋努力向前冲刺,身后追赶着好几个大人,宛如一场决定性的长跑比赛。

    叶萧也仰头看着天上的阳光,泰北山区的太阳要比芭提亚柔和了许多,双腿仍然不停地奔跑着,几乎要把早饭都颠出来了。

    正当钱莫争要抓到秋秋时,她突然跳上路边的一辆自行车。而这辆车居然也没上锁,她一上车就迅速蹬了起来。链条似乎早就上足了油等待她,两个车轮飞快转动着跑了出去。

    钱莫争重重地打了自己一拳,向前大喊:"站住!秋秋!"

    黄宛然和成立也同样地喊了起来,但秋秋根本不听他们的话,继续使劲蹬着自行车,向城市西端绝尘而去。

    "全是你!"黄宛然已完全失态了,回头对丈夫嚷道,"昨晚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

    "你这个贱人,居然倒打一耙?秋秋是痛恨你的淫荡,她以有你这样的妈妈为耻!"

    成立也毫不示弱地反击,这时叶萧冲上来说:"哎呀,你们别吵架了,还是快点去找秋秋吧!"

    路边还停着四辆自行车,都是没有上锁的新车。钱莫争先跳上一辆追赶上去,成立、叶萧和孙子楚也各骑上一辆,黄宛然与伊莲娜两个女人只能徒步跟在后面。

    长跑变成了公路自行车比赛,秋秋一个人骑在最前面,五十米后跟着钱莫争,随后是叶萧和孙子楚。

    不到十分钟,秋秋就骑出了南明城,街道穿出城市西部边缘,延伸进茂密的树林。居然是条幽静的林**,地势也并非是上坡,而是渐渐平缓下行,路边淌着一条小溪流,颇似清澈活泼的杭州九溪。

    眨眼间小路中断了!秋秋紧急按下刹车却没有停住,连人带车疾速冲了出去,迎面正是一个池塘。

    她一头栽进冰凉的潭水中。

    她感到自己被黑色的池水吞没了,脚下乱蹬却根本踩不到底,这不起眼的池水远比想象中深了许多。

    路边的溪流汇入潭中,形成一个比篮球场略大的池塘,四周则是树林与岩石,环绕着一个深深的峡谷。

    正在秋秋拼命挣扎之时,钱莫争第一个冲到水边,紧急刹车才没有摔下去。成立是第二个赶到的,他连衣服都没有脱,便不假思索地跳进了深潭中。钱莫争也不甘示弱,脱去上衣跳下了水中。

    两个父亲一齐来救女儿,秋秋却挣扎到了潭水中央。

    叶萧和孙子楚也骑了过来,两人下了自行车停在水边,准备随时下水接应他们。

    在峡谷与树林的覆盖下,阳光根本照不到这里,潭水上飘荡着一层雾气,永远不见天日。

    正当成立要抓住秋秋时,忽然感到自己的右腿钻心地疼痛。随即水下有了巨大的动静,一个东西正从底下托起他的腰。

    在岸上的叶萧和孙子楚都看呆了--他们发现一个东西从水面浮起,张开毛骨悚然的血盆大口。

    接着是古代铠甲般的身体,狰狞可怖有四米多长,最后是条船桨似的尾巴。

    秋秋在水里尖叫起来,钱莫争与它面对着面,他认得这个家伙。

    居然!居然是一条鳄鱼!

    鲜血已经遍布了水面,原来鳄鱼咬到了成立的大腿,但此刻的他已疼得麻木了,仍然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秋秋,一把将女儿交到钱莫争手中。

    刹那间,钱莫争在血水中看着他的眼睛,竟感到了一丝自卑与惭愧。

    "快走!"

    说不清是成立的大喊,还是钱莫争自己的幻听,总之他接过了秋秋,紧紧抓着她游向岸边。

    成立在水里转过身来,面对凶狠的鳄鱼,毫不畏惧地挥舞双手,似乎拿着猎人的鱼叉。

    可惜他不过是赤手空拳。

    而鳄鱼有锋利的牙齿。

    叶萧也跳入水中接应秋秋,他知道东南亚的鳄鱼有两种,咸水鳄就是巨大无比的湾鳄,可以在海洋中横行霸道,眼前这条显然是内陆的淡水鳄,但个头要比中国的扬子鳄大很多,凶狠程度更远远超过曼谷鳄鱼园的那些宠物们。

    但让他不可思议的是,成立竟活生生地扑向鳄鱼,双手抓住鳄鱼巨大的嘴巴,想要把鳄鱼压入水中。

    显然,他是在为秋秋的逃生争取时间。

    当钱莫争抓着女儿游到岸边,由叶萧和孙子楚一起拉上来时,鳄鱼以嘴巴为轴心旋转起来,潭水中掀起几米高的浪头,浑浊的血水四处乱溅,大家的眼睛都被血雨模糊了。

    他们还是把秋秋拖得更远,距离潭边有十多米,以免鳄鱼上岸来袭击人类。

    "爸爸!"

    秋秋声嘶力竭地大喊着,还要向潭水里冲过去,被钱莫争硬生生地拉住了。

    奇迹发生了,就在水面即将安静下来时,一个身影浮了起来,划动双臂向岸上游来。

    叶萧奋不顾身地跳下水去,或许鳄鱼已经游到了身边,但他丝毫都不害怕,拉起了在水上挣扎的人。

    当他把成立拉到岸上时,才感到对方轻了许多,再定睛一看却目瞪口呆--他救上来的是半个人。

    没错,成立只剩下一半了!

    他的整个下半身连同双腿都没了,从腰部被鳄鱼活生生咬断,全身都浸泡在鲜血中。

    惨不忍睹!如同中国古代的腰斩酷刑。

    但叶萧依旧将他往上拖,一直拉回到秋秋的身边。此刻,和伊莲娜也快跑着赶到了的黄宛然,就见到自己的丈夫只剩下了一半。

    还有一半正在鳄鱼的嘴巴里。

    孙子楚转头看着池塘,整个水面都染红了,不时翻腾起波浪,露出鳄鱼的身体。想必那畜生正在水下大快朵颐吧,这顿人肉盛筵也是它难得的早餐。

    黄宛然吃惊地扑在成立身上,拍着他的脸喊道:"醒醒啊,你醒醒啊。"

    女儿也抱着他哭喊:"爸爸!爸爸!"

    看到此情此景,钱莫争也流下了眼泪。叶萧不敢再看成立了,转身面对血染的深潭,紧紧捏起双拳。

    但大家更未想到的是,成立居然还没有死!

    他只剩下了上半身,腰间的伤口不断涌着血,连同肠子和内脏流了出来。秋秋抚摸着他苍白的脸,这时他不再是大公司的老板,也不再是一掷千金的富豪,而是一个即将死去的中年人,一个最最可怜的父亲。

    他的嘴角和鼻孔仍然涌出鲜血,就连头发也被自己的血浸红了,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秋秋,露出了一个痛苦的微笑。

    是的,他看到女儿还活着,自己的牺牲已经足够了。

    秋秋继续没命地哭喊着:"爸爸,我一定听你的话,不会再一个人逃跑了!"

    她将脸贴在成立的鼻子上,想要挽留住即将飘走的灵魂。

    这时她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从成立几乎没有动过的嘴唇里传来--

    "秋秋,爸爸爱你。"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秋秋感到他的身体轻了一些,有什么东西飘了出来。她伸手想要抓住那阵烟尘,却又眼睁睁地看着它浮起,在她的头顶盘旋两圈,似乎还在最后地留恋这个也许并不美好的世界,以及这个美好的女儿。

    终于,他的灵魂消失在高高的云朵中,只剩下秋秋怀中的半具尸体。

    成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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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6:33:58 | 显示全部楼层
八点二十分。

    血红色的池水渐渐平静下来,鳄鱼沉到深深的水底,岸边留着六个活人和一个死人。

    泪水,从黄宛然和秋秋母女的脸颊滑落,落在丈夫和父亲的尸体上,又被泛滥的血水淹没。

    秋秋不相信成立已经死了,仍然不停地拍着他的脸,想要将他的灵魂唤醒。黄宛然颓然坐倒在地上--终于同丈夫解脱了,却是以这样一种血腥惨烈的方式,自由的代价竟如此巨大。叶萧和孙子楚也惊呆了,他们真正见识了一回鳄鱼的厉害。而伊莲娜干脆闭上眼睛,不敢去看成立的尸身。

    最害怕的人是钱莫争,他退到旁边的大树后,浑身上下淋着冰凉的水,心也浸到了零度。

    忽然,秋秋愤怒地抬起头,眼珠几乎弹了出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妈妈。

    黄宛然不敢看女儿的眼睛,她完全失去了主意,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秋秋仇恨的目光又扫向钱莫争,虽然嗓子几乎已哭哑了,但她仍用可怕的气声说:"我,恨你们!"

    黄宛然痛苦地摇头,却又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她理解女儿此刻的心情,也明白成立的良苦用心。他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从鳄鱼嘴边拯救了秋秋,证明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十五年的父女养育之情,远远胜于真正的血缘关系。

    钱莫争也瘫软在地上,原先的幻想已全部破灭,明明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却成了最最仇恨他的人。

    然而,这一切又是谁的错呢?至少,不是牺牲了半个身体的成立。

    伊莲娜总算睁开了眼睛,她将可怜的少女拉起来,搂在怀里安慰着她。叶萧和孙子楚抬起尸体,成立只剩下半个人了,血和内脏也流得差不多了。从这里到市区的冷库太远,何况成立的死因太明白了,根本用不着等法医来检验。

    于是,他们在树林里刨了个坑,将半个成立放了进去,然后用泥土覆盖尸体,并在附近树上做了记号,在这个简易的"坟墓"前摆上石块纪念。

    黄宛然和钱莫争都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成立被埋葬。秋秋不再说话了,伊莲娜紧紧抓着她的腰,也被她的悲伤传染,一同掉下了眼泪。

    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清晨,几乎一转眼的工夫,黄宛然变成了寡妇,秋秋失去了父亲。

    成立是第四个。

    看着自己的丈夫被埋葬,黄宛然痴痴地往回走去。叶萧等人也不再骑自行车了,而是保护着秋秋步行。他们徒步走出树林,沿着溪流回到南明城,阳光继续洒在头顶,却不再感到温暖与明亮,仿佛是一枚随时会引爆的巨大炸弹。

    来到大本营的二楼,剩余的人们都惊呆了--秋秋浑身都是血,其他人也沾了许多血,三个男人全都湿透了。林君如和玉灵将秋秋母女拉到卫生间擦身体换衣服。三个男人则去楼上换衣服。

    很快,大家都知道刚才的事了。旅行团里又一个人死了,这让所有活着的人不寒而栗。特别是成立死得太惨了,就算孙子楚再怎么能说会道,也难以将当时的凶险说清楚。即便如此,林君如听了他的讲述后,还是把早饭都吐了出来。只有小枝毫无反应,她面如静水,没有一点表情,仿佛旅行团里的人和她没任何瓜葛,成立的死是天经地义的一样。

    黄宛然和秋秋在不同的房间,分别由钱莫争和伊莲娜看护。其余的人聚在二楼客厅里,沉默半晌都未曾说话。叶萧已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同时擦着浸湿了的头发,被迫打开僵局道:"这座城市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厉书回应道:"我建议大家不要再乱走了,还是留在这里等待救援吧,反正我们有水也有电,能够支撑很长的时间。"

    "你认为这里很安全吗?"童建国的话锋一转,"小方和屠男都是死在这里的!"

    玉灵也点了点头:"也许,这里到处都是危险。"

    "所以更应该出去探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逃出这个人间地狱。"孙子楚霍地站起来高声道,"谁愿意跟我出去探路?"

    众人又沉默了片刻,童建国第一个举起手来,第二个是玉灵,紧接着便是杨谋。刚刚还主张留下的厉书,也只能长叹了一声,随大流地举起了手,就连伊莲娜也从里间跑出来说:"我也要去!"

    "我能不能去?"顶顶从角落里站了起来,看着林君如身后的小枝说,"既然她不用再由我看管了,那就让我跟着你们出去吧。"

    "好吧。"叶萧代替孙子楚回答了她,"还有,你们不能少了我!"

    他走到小枝面前,仔细端详着这张脸,难道真的是她?叶萧避开小枝的目光,轻声对林君如交代:"好好看着她,希望我回来的时候,她还好好地坐在这里。"小枝却一直盯着叶萧,似乎只有他是值得信赖的,只有他才有资格知道那个秘密。

    "放心吧。"林君如不知道这个女孩究竟有多重要,但既然叶萧如此反复叮咛,想必她身上还有很多秘密吧,"我会非常小心的。"

    这时,唐小甜抓着杨谋的手,轻声说:"别走好吗?"

    "不,我必须要把全部过程拍下来。"

    杨谋举起了DV,他已经把电池都充好了,可以一直拍到光盘用完。

    "那让我跟你一起走吧!"

    唐小甜也顾不得其他人了,拉着新郎的手不肯放开,却不想杨谋冷冷地说:"不行,你跟着我会碍事的!乖乖地留在这里,听话。"

    这句话让她的心又凉了,只能低着头退到秋秋的房间,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叶萧让出发的人们做好准备,随后走进另一间屋子,拍拍钱莫争的肩膀说:"今天你就不用出去了,好好在这里休息吧。"

    钱莫争并没有回答,早上目睹了成立的惨死,显然给了他沉重的打击。叶萧又对枯坐着的黄宛然关照道:"请看好你的女儿吧,我很担心她。"

    在二楼客厅的角落里,小枝蜷缩在林君如身后,嘴里哼起一首模糊的歌。

    2

    上午,九点半。

    叶萧、孙子楚、厉书、童建国、杨谋、玉灵、顶顶、伊莲娜,组成八个人的庞大队伍,离开大本营前往城市边缘。每人都携带着水和食物,若中午不能及时回来,他们就决定在外面解决午餐了。

    回到金三角的太阳下,他们眯着眼睛眺望远处的群山,期望能出现一架前来救援的直升机。然而,除了偶尔飞过的小鸟,就剩下漫山遍野的森林了。

    他们走上清晨的老路--骑着自行车追逐秋秋的路,童建国发现路边有一辆本田商务车,他打开紧锁的车门,以令人眼花缭乱的手势,让车子神奇般地发动了起来。

    大家走上车子,擦了擦座位上的灰尘,童建国便转动方向盘,驶向了城市最西端。叶萧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为大家指路,在他的指示下只开了十分钟,"探险队"便杀出南明城,进入了那条林木茂密的小道。

    孙子楚摊开南明地图看了看,显示这里确实有条小河,从东面流入南明城,水源地正是山间水库。但地图上的小溪在这里就停止了,再往外是绿色的高山,没有其他特殊的标注。

    道路仅容一辆车子通过,旁边流淌着清澈的溪流,叶萧忽然有了疑问--南明城位于盆地底部,应该是万水汇集到城中,怎么反而会有水流出来呢?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里是盆地的一个缺口,就像长江从三峡流出四川盆地,溪流自此穿越群山,奔向外面广阔的世界。

    正当他感到一线希望时,本田商务车颠簸着穿过林**,在一潭池水前停了下来。再也没有其他路了,溪水在这里汇入深潭,这里就是盆地的最低点?

    童建国第一个跳下车子,看着平静的池水上飘着一层白雾,阳光被茂密的树木阻挡在头顶,阴冷的气息从地面钻向脚心。

    "一个小时前,成立就是在这个池子里,被那条大鳄鱼咬死的。"

    但叶萧并没有告诉他的,成立的下半身依然在这池塘里,不过已分解在鳄鱼的胃液里了。而刚才那血红色的水面,也经过沉淀恢复了深黑色。

    八个男女都走下了车,地面还残留着一些血迹,在深潭旁的树林里,可以看到埋葬成立的简易坟墓。玉灵闻到一股血腥味自池水表面缓缓飘来。没人再敢说话了,静静地站在原地,不敢打扰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万一把底下的鳄鱼惊醒,它爬出来寻找午餐怎么办?

    顶顶一下车就感到头晕,或许是刚才给车子颠的?抑或是因为这树林里古老的腐尸气味?她难以自控地向前走去,一步步接近那黑色的池水,烟雾已缠绕在她脚端了。

    "站住!"

    叶萧大声喝道,但她完全没有反应,耳朵像被塞住了。他想象那水面随时会掀起波浪,一只巨大的鳄鱼高高跃起,在四分之一秒钟之内,就会牢牢咬住人体,迅速拖入深深的潭水中。

    他飞快地跑向潭边,一把拽住顶顶的胳膊,将她硬生生拉了回来。

    "放开我!"

    或许是昨晚遭到了误解和不公的对待,或许是潭水后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吸引着她,顶顶执拗地摆动双臂要挣脱。

    "你想送死吗?"叶萧还是把她拖到大伙中间,"鳄鱼会在把你吃掉以后说:感谢你施舍了我一顿午餐肉!"

    "你还不明白吗?这里可能是通往外面的唯一道路!"

    顶顶的话让他愣了一下,不过刚才他也是这么想的--溪水流出盆地的缺口,难道那潭水后面还别有洞天?

    他走到一块突起的岩石上,眺望鳄鱼潭后面的树林,密集的枝叶挡住了视线。再仔细观察周边的形势,林**的两边都夹着山坡,当中显然是一条深沟峡谷。

    "顶顶说的也有道理!"旅行团年纪最大的童建国发话了,他那鹰一般的目光越过潭水,似乎发现了外面的世界,"我们可以绕过这个深潭,我觉得后面应该有路。"

    潭水四周除了路的尽头外,全都围绕着杂乱的密林。杨谋端起DV拍摄,把镜头拉向更远处仔细观察,好像对面确实有条小路。

    "你们怕什么?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应该继续走下去。如果我们空手而归,就太对不起死去的成立了!"顶顶甩开叶萧的手,紧盯着深潭的对面,"这是用成立的血铺出来的路!"

    说罢她向前走去,踏过鳄鱼潭边的树林,几乎沿着水岸绕行。叶萧怎能让她一个人走,只能紧跟在后面,随时注意潭水的动静。接着童建国、孙子楚和厉书也跟上来了,伊莲娜和玉灵犹豫了一下,也小心地绕过潭水。最后是杨谋,端着DV边拍边走。

    八个人缓缓绕过深潭,白色的烟雾不断弥漫到脚上,真有一股腐尸的气味,恐怕这潭水已吞噬过无数生命了。顶顶毫无畏惧地走在最前面,也不管是否会有鳄鱼突然弹起,张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其他人都提心吊胆,互相拉拽着以免跌倒。

    长出一口气,所有人都安全来到鳄鱼潭的另一面。在许多参天的大树中,果然隐藏着一条小路,被茂盛的野草覆盖着,不过三四米的宽度。大家都不敢留在潭水边,赶紧跑进这条小路,却感到一阵凉风袭来,每个人都打了个冷战。

    几片枯叶落到叶萧的脸上,他抬头看着巨大的树冠,几乎遮挡了全部阳光,地面成了暗无天日的阴凉世界--这也是深潭里鳄鱼存在的原因吧。

    依然是顶顶走在最前面,凉风丝毫没让她害怕,反而更吸引她向密林深处走去。那是女人最致命的第六感?能从风中嗅到什么,如烟如雾又如那个梦境。

    叶萧奇怪她为何如此兴奋,是否昨日在大本营守了一天,把天性好动的顶顶憋坏了?

    大家小心翼翼地在小路中前行,踏过脚下的野草与泥土,跨过倒下的树干与石头,宛如穿行在古老的隧道中。许多榕树根须垂下来,像女人的长头发,散发着植物的特殊气味。玉灵最熟悉这种味道了,任由树须抚过她的肩膀,回头却见到杨谋的DV镜头。她顺势做了个鬼脸,伸手拦到镜头前说:"别拍了嘛。"

    杨谋只能跳到另一边,继续拍摄前面的人们。他忽然感到鞋底踩到了什么,好像是西瓜裂开似的,脚下一抖差点没把DV摔在地上。其他人也听到了这声音,纷纷回过头来看。

    在一株大榕树盘根错节的脚下,躺着一个森白的骷髅头骨!

    它刚刚被杨谋踩了一脚,头盖骨已裂了开来,深深的眼窝还射出目光。伊莲娜尖叫一声几乎跌倒,厉书赶紧拉了她一把。叶萧拧起眉毛蹲下来,仔细检查着头骨周围,无论是野草丛还是树根周围,都没发现其他骸骨的痕迹。

    看来只是一具孤独的头颅--这可怜的家伙,是谁把他(她)的头骨扔在这里的?抑或根本就是被砍头的?

    在骷髅的眼窝里,有榕树的根须伸出来,显然它已躺在这里很久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

    叶萧大胆地伸手去抓骷髅,没想到树根紧紧缠绕着它,就好像大榕树的一部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扳出来。

    随着头骨被他连根拔起,树须和泥土不断掉下来,发出沉寂百年的呻吟。在暗无天日的树冠下,握着骷髅的手感也是冰凉的。那裂开的头盖骨里,散发出经年累月的腐烂气味,尚未脱落的牙齿间,似乎抖动着要说什么话?

    "欢迎光临地狱。"

    耳畔响起这一声,让叶萧浑身打了个激灵,再猛地摇了摇头,眼前却还是沉睡的头骨。其他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对这个骷髅头这么感兴趣。

    顶顶发现骷髅的嘴巴里有什么东西--她急忙从叶萧手里夺过这可怜的家伙,将手伸进它的颚骨与下巴间的缝隙。

    她光滑的手指,在布满树须和碎骨头的死者牙齿间摸索,好像美丽的女牙医在为她的病人检查龋齿,仅剩下一把骨头的病人没喊疼,女牙医自己倒胆战心惊了。

    果然,顶顶触到了某个金属物质。

    又一阵阴风从地面卷来,顶顶心头不断狂跳,半只手臂微微颤抖着。她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那东西,顺势将它从骷髅嘴里抽了出来。

    在伊莲娜的尖叫声中,所有活人都睁大了眼睛--顶顶抓着一个黑色的金属物,居然是把小匕首,一头是锋利的尖刃,另一头却雕着某种神像。

    金属虽然早已锈蚀,但还可以清晰地看出形状。特别是匕首柄的雕像,是个面目狰狞的女妖,做工相当精美华丽。

    "显然这是装饰品,并不是真正实用的匕首。"

    孙子楚从顶顶手中接过它,并不沉重的手感却让他冷汗直冒。

    "是这把匕首杀死了他?"

    顶顶将骷髅又放回到树根里,不再打扰这可怜的人了。

    "我不知道,也可能是在他死后,人们把这匕首作为装饰物,塞进了死者的嘴巴。"孙子楚仍仔细端详着这把精美绝伦的小匕首,若是金银打造的就是无价之宝了,"就像孙殿英挖开慈禧太后的陵墓,发现她嘴里含着一颗夜明珠一样,这把小匕首想必也是相同的道理,或许是当地的某种习俗。"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肯定不是现代南明城的居民,东南亚华人不会有这样的习俗,更有可能是本地的土著民族。"

    叶萧边说边想起附近山上的公墓,华人是不会随便抛弃死者尸骨的,死者都会得到很好的安葬,更不可能塞一把匕首在嘴里。

    "继续向前走吧。"童建国不想再纠缠在死人骨头上了,他早已经看腻了这种东西,"我有一种预感,前面还有更多的东西等着我们。"

    他眯起眼睛向小径深处眺望,阴暗的大树下缭绕着朦胧的烟雾,玉灵躲在他身边问:"我也感觉到了,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喊我们。"

    "哎呀,你别吓人好吗?"厉书立即皱起眉头,他什么都没听到,"人吓人,可是要吓死人的。"

    "大家赶紧往前走吧,我们必须要在中午以前有所收获,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去吃午饭!"

    叶萧快步走在前头,其余人只得跟在他身后。孙子楚把那枚装饰精美的小匕首,悄悄藏进了自己的口袋。

    这显然是人工开拓出来的道路,就像丛林中钻出来的山洞,左右蜿蜒了许多个弯。幸好没遇到岔路口,迷路便只有死路一条了,最终会成为那个可怜的骷髅头。

    八个人越走越冷,只能互相紧紧挨着,他们抬头完全见不到阳光,也不知四周地形是什么?叶萧猜想该是个峡谷,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崖,中间覆盖着茂密的丛林。

    就这样走了十几分钟,每个人都小心翼翼,随时注意身边的动静。孙子楚没忘记提醒大家,那丧子之痛的山魈,可能随时会来向他们报复。

    顶顶始终走在叶萧身边,头晕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心跳速度也逐步加快,体内正大量分泌肾上腺素,那影子正在视线尽头忽隐忽现……

    地狱的大门已然敞开,荼花吐露最后的芬芳。

    是的,她终于看到了,那个无数次到梦中造访的影子。

    在两棵威严的大树中间,正是林间小道的出口,外面是一片杂乱的丛林,还有隐约可辨的墙垣。

    叶萧往前走了几步,阳光如利剑刺在眼睛里,眩晕中他望见了那高高的尖塔。

    五男三女全都目瞪口呆,这是命中注定要来到的地方。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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