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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遗忘的世界

《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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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47:12 | 显示全部楼层
南明医院。

  一切都恢复了寂静,从挂号台到重病房,从放射科到注射处,从太平间到急诊室,全都成为了坟墓。

  叶萧裸露着上半身,胸前的肌肉上抹着碘酒,躺在急诊室的一张小床上--这是专门用来抢救病危患者的,不知送走过多少条性命。

  小枝打开所有的灯,烧了一壶干净的开水端过来,滋润他干渴已久的喉咙。狼狗"天神"还趴在门口,警惕地注视着沉默的走廊,防备任何可能的来犯者。

  "你--你真的记起来了吗?"

  小枝轻轻地坐在他身边,试探性地问道。

  "是的。"叶萧重新睁开眼睛,艰难地坐了起来,胳膊和膝盖都涂满了药水,关节也没有刚才那么疼了,"我刚才休息了多久?"

  "几十分钟吧。"

  "我的头--"他摸着仍然缠紧纱布的头部,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脑子里反而异常地清醒,记忆的画面如同电影银幕,铺满了整面白色的墙壁,"撞得好!"

  "你怎么了?"

  小枝怀疑他是否被撞得精神错乱了。

  "不,我所有的记忆都恢复了!就是因为从高处坠落下来,正好撞到脑袋中恰当的位置。在大脑剧烈震荡的过程中,原来堵塞我的记忆的那部分,一下子被撞得粉碎了。我的大脑变得畅通无阻,原先的记忆链都重新接上了!"

  "所以你还要感谢这次坠落?"

  "是的,我还要感谢你,非常感谢!小枝。"

  叶萧苦笑着点点头,尽管还有一句潜台词没说出口--"但我再也不会信任你了"。

  "不,不要这样说,"她也明显感受到了尴尬,向后退了退问,"你记起了什么?"

  "我想起我为什么会来泰国旅游的了,"叶萧再度皱起标志性的眉头,眯起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看到了几周之前的自己,"是的,我都记起来了!"

  "是什么?说来听听,我很好奇。"

  他坐在抢救病危者的床上,痛苦地娓娓道来:"那是夏日最后的几天,我遇到一桩极其棘手的案子。为了搜集嫌疑犯的罪证,我连续潜伏监视了几十个小时,最终在拿到证据之后,通过激烈的搏斗逮住了他。但在与罪犯搏斗的过程中,我开枪误伤了他的妻子--我真该死!实际上我已经很久没用过枪了,虽然我依旧信任自己的枪法,却还是避免不了意外发生,这让我非常后悔和内疚。于是,我主动要求局里对我处分,申请停职两个月。"

  "就是从这段开始忘记的?"

  "是,从我9月24日恢复记忆起直到刚才,我就再也没有想起过这件要命的事情。停职期间我的心情非常苦闷,也许是长久以来的压抑情绪,一直积累到这时爆发了出来。我觉得做什么都没劲儿,晚上总是被噩梦惊醒,早上又浑身酸痛难以起床。我甚至把自己封闭起来,关掉手机,拔掉网线,足不出户,想把以前纠缠我的那些案件,还有令我心悸的不可思议的事件,全都彻底地忘干净。几天下来我已形容枯槁,几乎要成为一具干尸时,发现门缝底下多了一份小册子。打开一看是泰国清迈旅游的介绍,又不知是哪个该死的小广告,我把小册子扔进了垃圾桶。"

  "你丝毫都不感兴趣吗?"

  叶萧喝了一大口热水,摇摇头说:"对付这种塞进信箱或门缝的小广告,我从来都是当垃圾扔掉的。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又从门缝里塞进来一份小册子,也是前一天的泰国清迈旅游广告。我感到非常奇怪,就打开翻了翻旅游介绍,无外乎名胜古迹风土人情等。广告里有一个特别推荐项目--兰那王陵,还有详尽的背景资料,我仔细看看还颇为诱人。但我最近的状态太糟糕了,实在没情绪出去旅游,便又把广告册扔进了垃圾箱。"

  小枝神叨叨地点头道:"根据我读过的小说情节,第三天那份广告册子又来了?"

  "没错!真的和小说一样。第三天的清晨,当我看到门缝里再次出现泰国清迈的旅游广告,我怒不可遏地打开房门,冲出去寻找塞广告的家伙。但门外没有任何人影,对方幽灵一般消失了!冷静下来我却感到蹊跷,捧着这份广告册子,心里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它还会来到我的身边。我没有再把小册子扔掉,而是放到床头柜上,但也不愿再去想它,包括遥远的泰国清迈。然而,那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中到达古老的清迈,城里的人都穿着古代服装,大象载着顶盔贯甲的士兵穿过街道,一个美丽端庄的贵妇人,在奴隶们的簇拥下走出王宫--她就是十三世纪的兰那女王。"

  "女王?"

  "还有更奇怪的,梦中的女王对我微笑,从人群中一把抓住了我。然后,她将我请入她的宫殿之中,在熏香扑鼻的珍珠帘子后面,是我魂牵梦萦的雪儿!"叶萧睁大着眼睛,依然沉浸于梦境,他一切都记起来了,连最容易忘记的梦中情景,也栩栩如生地重现在眼前,"雪儿的神情很是忧伤,我飞奔过去紧紧地抱住她,狂吻着她并呼唤她的名字。虽然'十年生死两茫茫',但我永远不会忘记她的眼睛--此刻已是泪水涟涟,梦中的容颜未改,我的青春却渐渐逝去。"

  小枝感到脸颊不住地发冷,似乎也被拖入叶萧的梦境,"她在梦中对你说话了吗?"

  "是的,现在这个梦我记得清清楚楚,雪儿对我说'来天机的世界,你会见到我!'"

  "你见到了吗?"

  "不知道。"他又抓起自己的头发,无法驱散那个致命的梦,"她说完这句话,就从我的眼前消失了,随即我感到脚下的地板打开,坠入一个黑暗的深渊。就在即将坠落到底的时候--就像我从体育场的看台上坠落,我就从梦中惊醒了,浑身都是汗水,还有眼角的泪水。"

  也许,他从进入天机的世界失去部分记忆起,就是一个无比荒诞的梦境,直到此刻恢复记忆从梦中惊醒。

  "你害怕吗?"

  "是的。自那天凌晨以后,我就变得寝食难安,盯着那份泰国清迈的旅游广告,它宛如来自地狱的请柬--我把它给烧了。但到了那天晚上,孙子楚突然来到我家,说他最近休假,同样收到了泰国清迈的旅游广告。兰那王陵深深吸引了他,他想约我一起去那里旅游。这样的巧合让我难以置信,也许真是命运的安排?但我还是犹豫了几天,每夜都会梦到古代的清迈,梦到我的雪儿,她不断对我重复着那句话--来天机的世界,你会见到我!"

  "最后,你答应孙子楚一起去泰国了?"

  "对,我无法抵抗那个梦境,也许我幻想真的能与雪儿重逢?我脑子里什么都记得,9月10日,我和孙子楚一起去了旅行社,他已经提前把我们的护照送过去办签证了,我们只需要付款拿发票。没想到旅行社在一个非常豪华的A级写字楼办公,进电梯还需要拿IC卡,到了四十层却发现是个很小的办公室,总共只有三四个年轻的员工。我们见到了导游小方,是从另一家旅行社借来的。我还记得孙子楚卡里的钱不够了,我借给他两千多块钱,凑足了每人八千块的费用--这是最豪华也是最离谱的价格。"

  小枝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撇了撇嘴角,"你就是这样来泰国的?"

  "没错。我和孙子楚简单准备了一下,9月19号我们就坐上来曼谷的航班了。我记得很清楚,我们旅行团里的每一张脸,有各个不同的年龄、职业、性格,甚至还有不同的国籍。从航班起飞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命运将从此改变,谁都无法抗拒。"

  "是,谁都无法抗拒。"她的表情成熟了许多,完全不像她二十岁的年纪。她性感地撩着额前的刘海说,"那么你们到达泰国以后呢?我很好奇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叶萧凝神沉默了片刻后说:"2006年9月19日晚上,我们抵达曼谷机场,迎接我们的是--政变!"

  黄昏。

  最后的大本营。

  沦陷前夜的寂静,一座沉睡的别墅。

  二楼的主卧室里,孙子楚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等待太平间里的童建国的救命血清,林君如趴在他的身边发呆。顶顶始终注视着电视机--屏幕上仍然一片纷乱的雪花,但她们一直在期待信号的恢复,因为刚才那段精彩的画面,让屋里的每一个人都心跳加快。

  伊莲娜也在期盼着,但她总感觉有什么事忘了说,是的,童建国在和那个黑衣人对峙,生死不知。可是,这里能动的全是女人了,叶箫也不知在哪里,说了也没用。她刚去浴室洗完澡回来,身上总算彻底干净了,嘴里又嘟囔起来:"饿死了啊!"

  "哦,我这就去准备晚饭。"

  玉灵低着头冲出房间,似乎身上还带着罪恶的耻辱。下午电视机里的那段画面,让她再也不敢抬起头来,逃离众人的目光也算一种解脱,否则她总感觉自己是被剥光了的。

  一口气冲到底楼的厨房,泪水才毫无顾忌地流了下来。但她强迫自己不能停下来,从冰箱里拿出真空包装的食品,像个丫环似的吃力地干活。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轻轻滴到自己的手背上,却再也不想去擦拭了。

  这真是自己的错吗?对于年轻的泰族女孩来说,在大自然的山水中游泳再平常不过了,何况当时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只是发生危险之后杨谋才来救她的。至于是谁拍摄了那些画面,是不是杨谋自己?又是谁把这些画面放到电视信号里的?玉灵不想也不愿意去纠缠这些,她只觉得自己背上了原罪,即便她从来都没有做错过。

  痛苦的情绪连累得双手颤抖,好不容易才把食品包装拆掉,今晚又是这些东西--他们都已经吃到想要呕吐了。秋秋就是因为无法忍受这些食物,才会让钱莫争去冒险钓鱼,钱莫争最终葬送掉自己的性命,而那些鱼又使孙子楚中毒,生死未卜。

  心底又增添一丝自责与愧疚,玉灵困倦地坐倒在餐桌边,她已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命运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

  无奈地摸了摸怀里,却碰到了那本小簿子,昨晚为了防止丢失,就将它塞进贴身的小衣服里。下意识地把小簿子掏出来,翻开一看仍是密密麻麻的蝌蚪文,仿佛化成多年前的那个清晨,年轻英俊的僧人捧着这本小簿子,轻轻地放在她的手心--这是阿姜龙·朱拉写下的文字,记载了一代传奇的森林僧大师,在黑暗生命长河中的旅行。

  上次看到哪里了?她还记得那句"观想自身如坟场",倒很合适天机的世界。在黄昏时分的寂静厨房,她暂时忘却了刚才的羞辱,翻到小簿子的最后几页--

  我,阿姜龙·朱拉,无论我云游到哪一个国家,哪一片森林,都不会忘记我毕生的使命--寻找罗刹之国。

  从群山围绕的湄公河畔,从密林掩盖的吴哥窟中,从硝烟弥漫的越南战场,从罂粟花开的掸邦高原,从数万佛塔的蒲甘古城,从亘古蛮荒的野人山中,我的足迹已踏遍整个中南半岛。自我知道罗刹之国传说的那一刻起,我就梦想能亲眼目睹这个奇迹,梦想能亲手触摸古代圣贤的踪迹,梦想能亲口念出千年石碑上的经文。

  为此我消耗了数十年的光阴,从青春少年到孤苦老僧,从漫长和平到悲惨战争--罗刹之国,这片梦想中的王国,总是让我午夜惊醒,只得彻夜盘腿打坐,期待梦境成真。

  三年前,我漫游至清迈的郊外。这座古城我已来过无数遍,但我从来都不愿进入闹市,只在城市边缘的森林漫步,向附近的村民们乞讨化缘。清迈四周有众多大山,我独自在山间小道穿梭,莽莽的丛林中传说有老虎出没,上个月刚有人葬身虎口,只有背着枪的猎人才敢走这条山路。但我阿姜龙·朱拉,不过是一介云游僧,又何足惧哉?佛经上还有王子舍身饲虎之故事,我这把皮糙肉松的老骨头,只怕老虎都嫌难吃呢!

  我带着足够的食物和水,在大山里走了三天三夜,碰上许多野兽与毒蛇,就连老虎也有一次与之擦肩而过。这一带的地形极其复杂,数百里都渺无人烟,当我怀疑自己是否绝望地迷路时,却遇到一条通往清迈的公路。我没有选择回清迈,而是径直横穿过公路,往大山的另一头走去。

  那片森林更为古老,有很多无比高大的榕树,每一棵起码都有千年的树龄。榕树的根须宛如女妖的长发,密布在整片森林之中,以至于我每向前走一步,都要撩开眼前的树须。在森林里走了许久,我渐渐发现自己来到了地下--

  那是个奇异的世界,四周挂满了钟乳石,地下暗河在我脚下流淌,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全然是黑暗的世界。我只能依靠火把照明,我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能否走出去,但我不愿回头离去,宁愿葬身于此十九层地狱之中。

  忽然,我发觉两边竟已是人工开凿之甬道,脚下是光滑的台阶,载着我逐级往上而去。火把照出墙角的小神龛,古老的佛像正在微笑,召唤着我往前探索。我推开一道石门,进入一条渐渐往下的甬道。在转过数个弯之后,我隐隐看到了光亮,那是真理给我的指引吗?

  走到光亮的所在,已是甬道的出口,外面就是光天化日之下的世界了,许多被榕树缠绕的佛像,似乎正在从千年的沉睡中苏醒。我惊诧万分地走出来,发现自己已身处另一个世界--辉煌的神庙,古老的壁画,残破的佛像,巨大的宫殿,精致的花园,还有绽开着莲花的池塘。

  我看到了一座无与伦比的建筑,人类数千年来的全部智慧,凝结成这数万尺高的神迹,五座宝塔高耸入云,象征着世界中心的须弥山!

  眼前的一切都无比灿烂,我触摸着沧桑的石块,艰难地爬上一层层台阶,来到建筑的最高处--罗刹之国!

  我跪倒在地默念金刚经……

  是的,这座梦幻中的城市已匍匐在我脚下。昔日的辉煌虽已化作瓦砾,但这副伟大的尸骨,依然足以屹立千秋而不朽。传说的烟雾终于在我眼前散尽,所有神秘已被我窥得一清二楚,这是时间与空间的真谛,这是人类所有传奇的真相,这是我们最后未知的生命密码。

  也是我们过去五千年与未来五千年的预言与寓言。

  当我跪倒在石板之上,亲吻中心宝塔下的佛像,老泪纵横着坠落下来时,忽然感觉生命已失去了意义--我这一生寻觅的最大宝藏已被发现,一生最重要的梦想已被实现,那么接下来还应该为何而生呢?如果现在立刻死去也不会觉得可惜!

  我茫然地走到残破的石崖边,再往下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自人类建筑的奇迹一跃而下以致永生,或许也是我森林僧生涯的完美终点?

  不,突然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要得到什么?"

  我要得到什么?

  得到财富?不。

  得到权力?不。

  得到美色?不。

  得到爱情?不。

  得到家庭?不。

  得到荣誉?不。

  得到安逸?不。

  得到胜利?不。

  得到永生?不。

  得到崇拜?不。

  得到梦想?是。

  不是吗?我可以完全忘记自己,可以彻底脱离尘世,可以承受肉体的磨难,可以享受孤独的痛苦,可以放弃人生的一切,却放不下这个梦想--罗刹之国。

  那么漫长的森林僧生命历程中,那么遥远的四处云游旅途中,我始终都无法忘却罗刹之国,始终都沉浸在梦想之中。而我越是执著地追求梦想,越是坚定我的信念与勇气,就越是陷入可悲的境地,陷入不可自拔的自欺欺人之中!

  其实,我心底一直很明了:罗刹之国再如何辉煌,那神庙再如何伟大,但终究将化为尘土。人世间创造的一切伟大建筑,不会超过数千年的岁月,有的甚至比创造它的人灭亡得更快!在凡夫俗子的眼中,这文明古城是人类力量之证明,而在大彻大悟者看来,不过是一堆无意义的石头--无论这堆石头变成怎样精美的浮雕,化作怎样宏伟的佛像,终究还是石头!

  一切来自尘土,一切又将归于尘土。

  此理我怎能不明?

  然而,我心底的妄念,对梦想的执著追求,让我无法抵御这个古老的诱惑。

  若无法走出这罗刹之国--无论肉体抑或心灵,我的人生终究是个悲剧!

  不,我重新睁开眼睛,却已看不到这辉煌的世界,只有无穷无尽的废墟,一文不名地沉睡在地底。

  世界本来如此。

  忽然,我放声大笑起来,面对脚下辽阔的土地,整个宇宙都能听到。

  再见,罗刹之国!

  我缓缓地爬下高耸的建筑,回到地面,走出广场,从神秘微笑下的门洞穿过,又回到一片丛林之中。接着发现一条林中小道,穿越过去却是一汪深潭,一条小溪从林荫道中流过。我沿着溪流向前走去,周围的景象已截然不同,虽然依旧是群山环抱之中,但已可以眺望到城市的高楼。

  果然,我进入了一座城市,与外面的世界同样繁华现代,居民竟然全都是中国人。而我的出现更令本城的居民吃惊,他们说这里叫"南明市",不属于任何政府之管辖。

  我还没来得及在城中停留,便被士兵们赶出了南明,坐上一辆汽车进入隧道,经过一条深深的峡谷,被送回到通往清迈的公路上了。

  就这样结束了我的罗刹之国旅行,毕生的梦想如此实现,心底却丝毫没有兴奋,有的只是淡淡的恬定--没有希望便没有绝望。

  我的这本小簿子,也终于被我写到了尽头。我一生的故事还有很多,但就这样点到为止吧。在我圆寂之后,我的徒弟将把这本小簿子送给一位有缘之人,或许这些文字会对那个人有用。

  最后,请读这首长老偈:

  解脱之花

  绵密的修习和坚毅于正精进

  以念觉为自依处

  佩戴这解脱之花的

  出污泥者将不再轮回

  这是小簿子的最后一页,这漫长的蝌蚪文的最后一行。

  玉灵颤抖着捧着它,触摸着罗刹之国的心脏,浑身涌起异样的气流。这本她的初恋--年轻的小僧人送她的簿子,以前也翻阅过无数遍,却从来看不进这最后一段,以至于前看就会后忘。

  但在绝望的此时此刻,却让她心底一下子清澈起来,仿佛佩戴上了解脱之花。就连下午在电视机前遭受的屈辱,也感觉被安慰了许多。

  她将小簿子又塞回怀里,洗洗手准备做晚餐时,小院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是谁?难道是童建国带着救命血清回来了?

  玉灵快步跑出房子,不假思索地打开紧闭的铁门,但她看到的是另一张脸。

  一秒钟后,眼前漆黑成了一团,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沉入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

  乌云已覆盖整座沉睡之城,天色也渐渐暗下来,冷风从街道尽头袭来,吹打到南明医院的窗户上。

  "天快黑了。"

  小枝站在医院急诊室的窗前,看着院子里摇摆的凤凰树。

  "刚才说到哪儿了?"

  除了被狗咬伤的手肘外,叶萧身上的伤口都已不怎么疼了。他疲惫地坐在担架床上,抚摸"天神"的下巴和耳朵。这条几乎要了他的命的大狼狗,却突然变成了他的好朋友,温顺地伸出热热的舌头,殷勤地舔着他擦伤的膝盖。

  "2006年9月19日晚上,你们旅行团抵达曼谷机场,却遇到泰国发生了政变。"小枝替他复述了一遍,"怎么,你的记性又不好了?"

  "切,我脑子里清楚得很!那晚的政变让我们猝不及防,但机场和酒店都还算是正常,只是午夜的街道两边,都站着许多荷枪实弹的军人,甚至还有坦克与装甲车,从我们的大巴前飞驰而过。那个大老板成立说要立刻飞回国,但孙子楚坚持要完成这次旅行,最后导游小方决定继续。我们第二天在曼谷市区游览,第三天去了大城府,又游览了芭提亚与普吉岛,一路上都平安无事,没有受到政变的任何影响。"

  "后来你们就到清迈了?"

  他抚摸着狼狗的后背,点点头说:"没错,抵达清迈的时间是9月23日,大巴在凉爽的晨风里进入古城,我们游览了双龙寺和泰皇夏宫,孙子楚这厮免不了要欣赏美女。晚上,我们去逛了著名的夜市。我和孙子楚总是一起行动,但那里实在太拥挤了,突然跑过来一群美国游客,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在喧嚣吵闹的市场里,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我独自茫然地行走着,直到在人群中看到--"

  "雪儿?"

  小枝的这句提醒,不但没有让他更清醒,反而令他的脑中异样地疼痛起来,好不容易才理清的记忆,再度变成了一团乱麻。

  "别打岔!"他万分痛苦地抱着脑袋嚷道,"我的记忆没有问题!但是……但是……雪儿……不……不是雪儿……不是她……该死的……怎么不是她?"

  记忆在短暂的混乱之后,那幅画面变得更加清楚,尽管与他的愿望背道而驰。

  是的,没有雪儿!

  在清迈拥挤的夜市中,他看到的那张脸,并不是雪儿,而是一张男人的脸。

  眼前浮起黑色的帽子,黑色的墨镜,黑色的丝巾,黑色的上衣,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黑色的皮鞋--黑衣人。

  叶萧被这个奇怪的人吸引住了,只听到他用标准的汉语说:"叶萧先生,请跟我来。"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他惊奇地走了上去,但黑衣人并不回答,只是转身向阴暗的角落走去。叶萧紧紧地跟在后面,转眼离开热闹的夜市,进入一条冷清的街道。

  当四周再没有其他人,只剩下叶萧与黑衣人两个时,对方转身摘下墨镜,三十多岁的脸庞暴露在路灯下,一双狼似的眼睛放射出精光。

  就是他!

  当记忆的潮水流到这个海湾时,这张面孔越来越醒目,叶萧立时想起今天下午--那位开枪射杀了司机,又经枪战被叶萧逮住,最后却被小枝放走的黑衣人。

  怪不得下午面对他的时候,会觉得似曾相识,原来在七天之前双方就已打过照面。

  再回到9月23日的夜晚,真实的记忆刚刚浮出水面。在清迈夜市旁边的寂静街道上,叶萧面对陌生的黑衣人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的朋友。"

  叶萧拧起标志性的眉毛,"你认识我吗?"

  "是的,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在那些关于你的小说里。"

  "谢谢,可惜那些都不是真的,仅仅是虚构的故事。"

  "我能请你喝杯酒吗?"还没等叶萧回答,黑衣人又加了一句,"我知道这旁边有家不错的酒吧。"

  他犹豫了几秒钟,不知怎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再也不管旅行团的同伴了,他跟着黑衣人转过街角,走进一间半地下室的小酒吧。

  这里闪烁着暧昧的粉色灯光,只有两三个欧洲人在静静地喝酒。黑衣人带着叶萧坐下,这是一个在角落里的位置,侍者端来红酒给他们倒上--看着杯子里鲜血般的液体,叶萧疑惑地问:"为什么要和我搭讪?"

  "为什么要来清迈?"

  没想到黑衣人还反问了一句,这让叶萧有些恼火,"我在问你呢!"

  "我也在问你,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黑衣人喝下一大口酒,直视着叶萧的双眼,毫不惧怕他那能杀人的凌厉目光。

  "好吧,我为什么来清迈。"叶萧总算妥协了一步,反正也不会吃亏,"你不相信的,因为一个梦。"

  "你梦到了什么?"

  叶萧眼前闪过雪儿的影子,他淡淡地回答:"一个死去的女孩。"

  "你爱她吗?"

  "是,我爱她。"

  "有多爱?"

  这时,酒吧里响起一阵幽幽的音乐,那是邓丽君版本的一首歌《但愿人长久》,她在音响里低吟浅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邓丽君的声音缓缓飘来,让叶萧的鼻子有些酸涩,但他表面上仍保持平静:"非常非常爱她。"

  "你还想见到她吗?"

  "是的,但这不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黑衣人诡异地一笑,随后举起酒杯说,"让我们干一杯吧!"

  "谢谢!"

  叶萧举起杯子,看着鲜血似的红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好!"

  "好吗?"

  他惆怅地放下酒杯,任由酒精攻击自己的神经,今夜只想灌满多年未解的愁肠。

  "很好,很强大。"

  在黑衣人赞许的目光下,叶萧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还是一大口饮下。

  "好了,你该告诉我你是谁了。"

  两大杯红酒下肚之后,一向不胜酒力的叶萧,眼前已有些模糊了。他托着自己的下巴,连喘了几口粗气,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黑衣人又喝了一大口酒,感觉就像在喝矿泉水,摇摇头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你酒量那么差。"

  "是,很差,我酒量很差。"叶萧已感觉有些糊涂了,他把头低到了桌子上,大声嚷道,"快点告诉我,你是谁?"

  "你会知道的!"

  这句话如咒语般传到叶萧耳中,便什么都看不清了。一双手架起了他的身体,他感到了致命的威胁,想要拼命挣扎却使不出力气。

  他感到自己被架出了酒吧,回到清冷的街道上。眼皮却重得像块铅,他什么都看不到了,触觉也渐渐消失,只剩下最后一丝听觉。

  "叶先生,你喝醉了,我送你回酒店吧!"

  接着,黑衣人将他扶上一辆轿车,载着他回到旅行团所在的酒店。

  叶萧被送到酒店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再也没有知觉了,而孙子楚直到下半夜才回来。

  早上起来浑身酸痛,胃里非常难受,口中有一股难闻的气味,但这绝不是酒精味道。

  然后他们坐上旅游大巴,离开清迈前往兰那王陵,他一直在车上昏睡着,直到那个致命的坐标--

  2006年9月24日,上午11点整。

  他终于醒来了,这也是天机故事的起点,而旅行团命运的逆转,则远远早于这个时间。因为他们早已被命运选定,因为当穹苍破裂的时候,当众星飘坠的时候,当海洋混合的时候,当坟墓被揭开的时候,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前前后后所做的一切事情。

  "这就是你失去的所有记忆?"

  小枝打断了他的叙述,让他心有余悸地抬起头来,额头已布满冷汗。

  "是,现在全都想起来了。真是不可思议,也许是个阴谋。"

  "你是说黑衣人?"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一定在给我喝的红酒里,下了某种卑鄙的麻醉剂!"叶萧已愤怒地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分析,"而这种药剂可以导致人中断部分记忆,我根本就不是因为喝醉了!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完全清醒过来,却再也想不起之前半个月的事情,实在太可怕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可他昨天还在回忆雪儿--在顶顶的催眠帮助之下,但那并不是真实的记忆,不过是他失去记忆之后混乱的幻觉。因为当一个人沉浸在臆想之中,他就会极其强烈地渴望见到,自己心中最思念的那个人。

  是的,雪儿是他的幻觉,如同催促他来到天机的世界的那个梦。

  如果红酒中的药剂再猛一些,是否会让他彻底遗忘所有的记忆?就像我们死后站在奈何桥上,饮下孟婆汤,渡过忘川水,从此将不会再记起这一辈子。

  叶萧想到这里苦笑了一声,"既然已经失忆,又为何不全部忘得干干净净,不要再记起此生的烦恼了!"

  "可是当我们一回过头来,却又见到了那块三石生!"小枝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传说三生石上记载着我们前生今世的一切。"

  这回她终于惹火了叶萧,"可你为什么要我把黑衣人放走?"

  "对不起。"

  她总算有害怕的时候,低下头躲到急诊室的角落里,狼狗"天神"也警惕地回到主人脚下。

  "顽固的家伙,我已经对你失去信心了。"叶萧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从痛苦的记忆中抽身出来,"哎呀,我怎么觉得肚子饿了?"

  "啊,我这就出去给你找些吃的,你留在这里不要乱动,'天神'会保护好你的。"

  她低头拍了拍狼狗的脑袋,冲出房门时回头补充了一句:"一定要等我!乖乖地听话!"

  这语气就像小护士在对病人嘱咐,叶萧苦笑着说:"遵命!"

  急诊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天神"威严地蹲在门口。叶萧感到又累又饿,便躺倒在担架床上,仿佛等待急救的病危者很快就要被送进同一楼层的太平间。

  但是他不知道,太平间里还有个人大活人在等待着他。

  困倦缓缓笼罩着双眼,叶萧又一次抛下了意识,独自陷入痛苦的昏睡之中。

  夜,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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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47:44 | 显示全部楼层
夜幕降临。
  这是他们来到天机的世界的第七个夜晚。
  七天七夜。
  七天不是七宗罪。
  七夜不是七夜怪谈。
  大本营。
  “玉灵不见了!”
  林君如惊恐地喊叫着,她的声音传遍了沉睡的
别墅,也让顶顶和伊莲娜心跳加快。
  几分钟前,她们依然守在飘满雪花的电视机前,
也守在垂死挣扎的孙子楚床前。但玉灵下去准备晚
餐已经很久了,怎么一直都没有她的动静?饥肠辘
辘的林君如跑到底楼,却发现厨房里空空如也。她
又到这栋房子的各个房间去找,也包括外面的小院
子,每个角落都不见玉灵的踪影,倒是原本紧闭的
铁门半开着。
  二楼的卧室里,顶顶的脸色也变了,“她去哪儿
了?”
  “不知道啊!会不会是因为下午——电视机里放
出来的画面,玉灵受不了我们的目光,就一个人逃了出去?”
  伊莲娜立即摇摇头说:“不可能,现在晚上跑出去不是送死吗?”
  “可她的性格虽然温顺,但也一定有倔强的一面,谁知道呢!”
  “我们谁也没有骂她啊。”伊莲娜嘟起嘴巴,耸了耸肩膀说,“而且,


我们美国人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在她们为玉灵失踪而忐忑不安之时,电视机屏幕上的雪花突然消失
了。
  画面先是剧烈地抖动了几下,然后变成一个长镜头,里面出现了许多人


背景则是现代的城市。所有人心里又是一惊,都把目光对准了屏幕。
  顶顶按下遥控器,将电视机音量调到最大,尽管画面一切正常,但依
然听不到任何声音。
  画面里出现的都是中国人,还有繁体中文的商店招牌,他们背后是一
条街道,看起来很像是港台某地。
  “台北!”
  林君如骤然喊了出来。电视机里出现的街道,正是台北的忠孝东路,
也是台北她最熟悉的地方,爸爸妈妈至今仍住在那条路上。
  镜头沿着忠孝东路的人行道稳步推进,不少人从镜头前面匆匆而过,
一直推到一栋大楼的底下。接着画面切换了一下,显然是由专业人士处理
过的,镜头对准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
  他们面对镜头都很激动,神情焦虑不安。尤其是那位女士,眼眶都已
经通红了,拿着手绢不停地擦拭脸颊,简直已经泣不成声。她的先生接连
说了不少话,像是在对着镜头控诉,但电视机始终是个哑吧,什么声音都
听不到了。
  “天哪!”
  林君如已缩到墙角去了,抱着自己的脑袋。
  “你怎么了?”
  顶顶走过去搂住了她,而林君如指着电视机说:“这是我的爸爸妈妈!


  伊莲娜和顶顶都被吓住了,居然在电视里看到了林君如的父母?两位
老人身在台北忠孝东路,面对镜头接受采访,但情绪都非常悲伤,像遭遇
了什么重大变故。
  画面下方还出现了一行英文字幕——“Lin Junru’S parents”,意思

就是
“林君如的父母”!
  没错,电视机里拍摄的地方,就是林君如在台北家的楼下,她的父母
肯定在思念女儿,希望她能尽早回家。林君如再也抑制不住难过,泪水冲
出眼眶滑落在手背上。上次与父母团聚还是过年的时候,随后匆匆离开台北


坐春节包机飞到上海,算起来已经有两百多天了!而最近一次和妈妈通电
话,还是在整整一周之前,旅行团刚刚抵达清迈的时候。
  在沉睡之城大本营里的人们,都被这行字幕吓傻了,这是什么电视节
目啊!
  “我认得这个频道!”伊莲娜指着电视画面的左上方,有一个奇特的龙
形LOGO,“是美国一家很有名的卫星电视台。”
  “看来我们所有人都上了电视。”顶项理智地为大家分析起来,“一个


国旅行团在泰国北方旅途中失踪,至今音讯渺茫生死未卜,他们的家人都
非常着急,都在想办法要找到我们。而我们国内的旅行社,驻曼谷的中国
大使馆,包括刚刚政变的泰国政府,还有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媒体,他们仍
然在关心着我们。我们现在看到的画面,就是这家美国的卫星电视台,专
门去台北采访林君如的家人。他们一定也采访过我在北京的家人,还有伊
莲娜你在美国的家人,总之我们的家人都被采访过了,我们并没有被世界
遗忘,他们一定会来救援我们的。”
  然而,她乐观的情绪并未感染到其他人,伊莲娜摇着头说:“可是,他
们肯定不知道我们在哪里。如果能够找到这里的话,我们早就被救出去了。


  此刻,电视画面从台北切换到了演播室。女主播美丽端庄,年约三十
多岁,长着一张中国人的面孔——她看起来有些眼熟,像是前几年国内蛮
有名的女主持人,因为某桩绯闻而突然销声匿迹了。与她搭档的男主播在
五十岁左右,典型的美国人相貌,看起来颇为严肃认真。而在右上角的小
画面框里,则是刚刚采访林君如父母的镜头。男女主播先是念了一段稿子,
然后相互说了几句,又对着镜头侃侃而谈,不时拧起眉毛表示关切,看来
是一个新闻谈话节目。
  “SHIT,怎么还是没有声音?”
  电视机屏幕里的演播室,变成了哑剧表演的舞台。伊莲娜又折腾了一
阵遥控器,但无论换到哪一个频道,出现的都是同一个画面,音响里也同
样没有声音。   
  “真要命!”小画框里还是爸爸妈妈的镜头,林君如心想自己这下变成
世界名人了,她心急如焚地喊道,“他们在说什么?说什么?是我们自己聋
了吗?”
  “你别着急,冷静一点。”顶顶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拉到了小沙发上,

“有
越多的人关注我们,就意味着获救的几率越大。”
  目光回到电视画面,镜头再一次切换,这下伊莲娜一眼就认了出来——
洛杉矶!
  在天使之城洛杉矶的街头,主持人正在随机采访路人。镜头抓住了一
个黑人妇女,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十有八九是关于他们旅行团的
事情。黑人妇女还挺有镜头感的,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长串话。伊莲娜拼命
地想看出口型,但还是一点都没看明白。
  接着,镜头又瞄准一对白人老年夫妇,他们看起来有些羞涩,只是匆
匆地说了两句话,就摇摇头告辞离开了。随后主持人自己面对镜头,抓着
标有龙形LOG0的话筒,眉飞色舞地大说了一通。
  画面又切回到了演播室,仍是一男一女两个主播,不过那个男的更像
是节目嘉宾。女主播嘴皮子动了几下,镜头被切换到棚里,有个大学教授
模样的男子,摆出一副权威面孑L对镜头说话,下面打出一行英文字幕,果
然是哈佛大学研究现代传播的某某著名教授。随即镜头又被切到另一个棚,
这里出来一个华裔的中年女性,又对镜头大说了一通,下面的英文字幕说
明是美国西部某州新当选的华裔女州长。
  正当大家被这“无声电影”陷于绝望之际,突然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
声音——刚才她们把声音调到了最高,电视机里果然有声音了!没有人想
去调低音量,都全神贯注地听着电视机里传出的声音。
  然而,电视机里放出的是新闻节目的背景音乐。画面变成巴勒斯坦和
以色列的景象,一个新闻主播正用美式英语播报巴以谈判的最新进展。
  “我们的节目过去了!”
  伊莲娜听得清清楚楚,美国主播嘴里说的每一句话,怎么一到关键时
刻就换成其他新闻了呢?当然,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除了娱乐与八卦
之外,更关心战争与灾难,而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
  电视机的声响让整栋房子微微颤抖,就连躺在床上的活死人孙子楚,
也被惊醒发出一阵轻轻的哀嚎。
  顶顶拿起遥控器,想要看看其他的频道,没想到一按下去,电视机干
脆变成了黑屏!
  这下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三个女人睁大了眼睛,立刻重新按起遥控器


可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伊莲娜连续按着电视机下面的钮,也没有让电视机
亮起来。突然,她想起下午在该死的医院密室里的那台电视机——她立即
尖叫着躲得远远的,生怕这家伙也发生爆炸。
  “别害怕!”
  顶顶又来安抚伊莲娜了,其实她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不要把它关掉。”林君如狠狠地盯着电视机,仿佛面对一个强有力的
情敌,“画面还会再出现的。”
  现在,留给她们的只有等待,等待太平间里的血清,等待演播室中的
声音,等待命运的审判之日。

19:00
  夜。
  天空已是深黑色了,满天浓云再也无法看到,只有凄凉的山风席卷而来
夹带着零星的雨点,抽打到小枝苍白的脸上。
  她低头冲过细雨组成的幕墙,手里提着一个大纸袋子,里面装满了各
种袋装食物。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尽头,耸立着并不高大的南明医院,被雨
夜昏暗的路灯照耀着,勾勒出黑色的冰冷轮廓,举头仰望只感到威严与阴森


  十几分钟前,在急诊室里休息的叶萧感到饥饿难耐,她便跑出医院去
寻找两个人的晚餐。叶萧再不会像押解囚犯一样牢牢看住她了——他明白
自己看不住这个女孩,她就像指问飘过的风,越是想要把她抓得紧,就越
是容易伤到自己。
  但这股风再也不会吹走了。
  她跑到附近街道上的超市里,拿了整整一大袋的食品,还有未过保质
期的饮料,连明日的早餐和午餐都一并解决了。
  赶回医院的路上已下起小雨,乌黑的天空不知预示着什么?偌大的城
市依然安静地沉睡着,或许今夜将大难临头?
  顶着雨跑进医院的大门,背后已沁出一层汗水,其实今天她也累得够
呛。从清晨冒着生命危险逃出大本营——其实原来就是她家,到上午生死
时速的追逐,又遭遇城市中的野象群,再到下午神秘黑衣人的出现,以及
体育场里的危机时刻。在这短暂的十几个小时里,她仿佛成了电影的女主角


而导演则是隐藏在地底的死神。
  回到静谧的急诊室里,叶萧仍赤裸着半个身子,安静地躺在担架床上,
乍一看如同抢救失败的死者。她拿出食物放在他身边,轻声说:“我回来了

。”
  眼皮微微跳了几下,死者从沉睡的世界里复活了,叶萧睁开迷糊的双眼


用了一分多钟才回过神来,磕磕绊绊地说:“小……枝……”
  “是!”她的心也悬了起来,“你脑子又糊涂了?”
  叶萧从担架上直起身子,猛摇了摇头说:“不,我已经清醒了,什么都
没忘记!哎呀,我真的好饿啊!”
  “快点吃!”
  她将“晚餐”递给了叶萧,虽然这些一年前真空包装的食物,吃起来
索然无味又没什么营养,但对筋疲力尽又饥肠辘辘的叶萧来说,简直就是
五星级酒店里的美味。
  两人很快吃完这顿医院餐,小枝却感到有些不对:“奇怪,‘天神’到
哪里去了?”
  叶萧这才发现狼狗“天神”不见了,摸着头说:“你出去的时候,我一
直躺在这睡觉,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跑的。”
  小枝到急诊室门口望了望,这条走廊里异常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无奈地摇摇头说:“算了,它已经在这座无人的城市里生活了一年,也许已
经习惯了独来独往。”
  “别多想了,我看得出‘天神’非常忠诚,它会回到你身边的。”但叶
萧又拧起了眉头,恢复了警官的职业天性,“不过,你刚才说它已经在这里
待了一年,也就是说这最近的一年来,这里只有动物没有人?”
  女孩苦笑了一声,又显得少年老成起来,“是的,你没发现这个天机的
世界,若没有我们存在的话,早已经成为了‘动物世界’。”
  没错,从路上遇到的山魈,到城市里的狼狗“天神”,再到水库中的食
人鱼,直至吸血蝙蝠,吃人的鳄鱼潭,神秘的白猫,“鬼美人”蝴蝶,游荡
的野象群,最后是身藏剧毒的鱼.….
  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海陆空齐全了,果真是个标准的“动
物世界”。
  “但你说一年前南明城遭遇的灾难,除了令人全身腐烂而死的病毒之外


还有就是发狂的动物攻击人类——那些可怕的动物到哪里去了?”
  “我猜想是它们自相残杀而亡了吧?何况这些动物本身也感染上了病
毒,很快就会自己毒发而死的,一年的时间足够它们死光的了。”
  叶萧深思片刻,点头说:“可惜,人类的生命是最脆弱的,我们挨不了
那么长的时间,所以要么死亡,要么消失——”
  “你在故意套我的话吗?”
  她对“消失”这两个字格外敏感,“大空城之夜”的真相如何?这个只
有二十岁的女孩,对此依旧讳莫如深、守口如瓶。
  “你是这么想的吗?看来你还是时时对我防范有加,我不想再问你什么
了,因为我不愿意做你的玩物。”
  看来叶萧已经全都想明白了,从答应为她完成三件事起,自己就已经
陷入了她编织的陷阱,没必要再往墓穴里头跳了。
  “不,不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她悲伤地低下头,又变回小女生
的模样,像遭遇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我不是魔鬼,也不是间谍,更不是凶

手,
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无论她怎么变化表情和模样,无论是像纯洁的爱丽斯,还是邪恶的洛
丽塔?抑或无辜的聂小倩?口十萧都再也不会相信她了,这才是最致命的伤
害。
  但她却无法自我辩护,只能别过头去说:“你,迟早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不可泄露的天机?”
  “是。”
  小枝的眼神又恢复了冷漠,单纯的一个字让她变得更不可接近。叶萧
冷冷地注视着她的双眼,暗暗揣摩她的心究竟藏在哪里。
  南明医院急诊室的窗外,世界已然一团漆黑,雨点愈加密集地打在玻
璃上,扫下一层厚厚的灰尘,如被玷污者的眼泪刷刷地流下。
  整栋大楼都随着夜雨而哭泣,连同在这里消逝的灵魂们。叶萧靠着冰
冷的白色墙壁,身上仍缠着许多纱布和护创膏,安静地听着窗外的雨声,
如潮汐把自己推向最后时刻的沙滩。
  “小时候喜欢看聊斋,”还是小枝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最喜欢

〈罗
刹海市》与《聂小倩》两个故事。”
  “我也看过。”
  当叶萧奇怪她为什么说起聊斋时,小枝托着下巴柔声说:“你觉得我像
聂小倩吗?”
  “那天夜里,在第一次抓住你的那间小屋,神秘的烛光笼罩着你全身,
你用木梳掠过黑色的长发,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聂小倩。”
  “嗯,就连我自己都这么认为。我觉得小枝就是小倩,就像小说写的那
样。”
  小枝=小倩?
  “可我们这不是在聊斋里,也不是在蒲松龄的清朝,而是在二十一世纪
的沉睡之城,不可捉摸的天机的世界。”
  他想要大声地对小枝叫嚷,可话到嘴边又轻了下去,或许是被雨夜的
环境震慑住了,仿佛小倩即将在此地出没——古时兰若大多兼做停放未及
下葬棺材的“义庄”,正与这间医院里的太平间相同。
  “你害怕了?”
  “不,我从不信鬼!”叶萧扬起下巴,强撑着说下去,“若真有鬼魂对


们作祟,也从来都没有人心里的鬼可怕——与其心中有鬼,不如书中有鬼!


  “那么你为什么会心存幻觉?”
  “什么?”
  他还没有听明白,但小枝立刻凌厉地问道:“你以为会在清迈遇到你的
雪儿,这才是你参加这次旅行团的原因!或者说你梦想与死去的恋人重逢。


“我——”
面对叶萧一时的语塞,她点点头继续道:“没错,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尽管你明明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尽管你也明白雪儿不可能再活过来
了,但你仍然心存妄念,希望再见到雪儿一面,这才是你心底最大的欲望—


见到自己深爱着的人。”
  “是吗?”叶萧已被她连珠炮似的追问逼得无话可说,沉默了许久才答

道,
“也许,人生最大的恐惧,就是无法见到自己所爱的那个人。’’
  “其实那么多年来,你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直到今天也无法摆脱。而
你到泰国来的原因,也是为了摆脱你的恐惧,可你注定将要失败!”
  “闭嘴!”
  他终于忍无可忍了,但又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反驳,或许小枝说的都是
事实。
  小枝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两人又僵持了好几分钟,直到一阵猛烈的
犬吠,打破了雨夜医院的寂静。
  “天神!”小枝兴奋地冲出急诊室,“‘天神’在叫我们,它还在医院

里!”
  同一时刻。
  但见不到雨,也见不到夜,只有四面光滑的墙壁,还有幽暗的白色灯
光打在一张柔软的大沙发上。
  沙发上躺着二十岁的玉灵,筒裙依旧包裹着她的身体,像安静的睡美
人一般,但再也等不到吻醒她的王子。
  她已经昏睡了将近两个钟头,已经迷失了的意识深处,忽然感觉一丝
微光,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玉……灵……玉……灵……玉……灵……”
这是妈妈的声音!尽管只能从照片上认识妈妈,但在她沉睡的大脑里,
仍然固执地相信是妈妈。
  于是,她轻轻地抖动眼皮,再度回到天机的世界。
  这是个四面封闭的房间,只有墙角摆着一张大沙发。她全身都倒在沙
发上,胳膊和双腿依旧无力,胃里还有些轻微的难受。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好不容易才直起身子,却实
在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斜倚着沙发靠背,努力回想被打断的记忆。
  是的,她记得下午在大本营里,二楼卧室该死的电视机,放出一段令
自己极其难堪的画面。她趁着黄昏痛苦地躲到厨房里,却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结果一打开门就失去了知觉。
  接着就到了这个神秘的鬼地方,她试着喊了一声:“喂!有人吗?”
  一分钟后房门被缓缓地打开,走进来一个修长的人影。
  她警觉地往后一缩,但仍然不能起身逃跑。对方是个中国模样的男子,
年纪大约有五十多岁,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那是她看不懂的阿玛尼牌子。
  一个陌生人。
  他渐渐地向玉灵走近,白色的灯光照亮他的脸庞,看起来保养得还是
不错的——头发乌黑,那张脸白皙而削瘦,一双炯炯有神的眼晴,使得他
的气质出类拔萃,恐怕年轻时也是万人迷的帅哥,只有额头的皱纹泄露了
他的年龄。
  当男子的身影覆盖玉灵的脸庞时,她战战兢兢地用中文问道:“你……
是谁?”
  “我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果然是一句标准的中文,他站定在沙发跟前,低头俯视玉灵的双眼,
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射出咄咄逼人的目光。
  玉灵又往后缩了缩,似乎被他的眼神灼烧,受伤了,但她又无力站起
来逃跑,只能恐惧地低头道:“不要……请不要靠近我!”
  “我不会吃了你的。”
  他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双眼却盯着玉灵的胸口不放,这让女孩更加害
羞起来,“你要干什么?”
  “能不能,给我看看你胸口的坠子?”
  “坠子?”
  玉灵低头看了看,不知这人动的什么脑筋,犹豫着将坠子摘了下来。
  五十多岁的陌生男子,小心地接过她的坠子,打开那个鸡心状的小相
框——里面是一位美丽女子的照片,容貌与玉灵酷似,她的名字叫兰那。
  他仔仔细细地查看着坠子,甚至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眼镜把
它放到灯光下审视,就像在鉴定什么古董似的,足足花了两分多钟,又将
目光投到兰那的照片上。
  那人的眼神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又立即恢复了平静,淡淡地问道:“这
是谁的照片?”
  “我的妈妈。”
  “她叫什么名字?”
  “兰那。”
  他微微点了点头,“她现在哪里?”
  “妈妈早就去世了,在我出生不久以后。”
  这句话让男子停顿了许久,他转身在房间里徘徊了几步,方才低头道:
“她是怎么死的?”
  “那年村子里流行了瘟疫,我妈妈身体不好就染病死了。”
  “是哪一年?”
  “让我想想——”玉灵皱起眉毛想了片刻,“对了,是1988年,那年我
只有三岁。”
  他转过头来紧迫不舍地问:“你的生日是几号?”
  “与佛诞日是同一天——但我妈妈死得太早了,是村里的老人把我带大
的。”
  “这么说你是个孤儿?”
  这句话勾起了她的痛楚,她悲哀地点头道:“是的。”
  “可怜的孩子。”
  他伸手抚摸着玉灵的头发,这让她心里愈加地紧张,却又不知该如何
反抗。
  然后,他把镶嵌着兰那照片的坠子,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你要干什么?”她一下子担心起来,着急地喊道,“这是我的坠子!是
我妈妈留给我的!快点还给我!”
  但他不为所动地摇摇头说:“但这也是我的坠子。”
  “你的?到了你的手里就是你的了吗?流氓!”
  从小孤苦伶仃的玉灵,早就习惯了遭受各种委屈,但她无法容忍妈妈
的坠子被夺走。因为这枚坠子在她的眼中,要比自己的生命更加宝贵。她
积蓄全身的力量往前扑去,竟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却被对方一把按回到
沙发上。
“别乱动,孩子。”
这回他说的居然是泰国话,玉灵惊讶地坐在沙发上不动了,但她仍然
执拗地说:“请把坠子还给我!求求你了!”
  “我没有骗你,这确实是我的坠子。”他又停顿了一会儿,才大声地说

,“是
我把它送给你妈妈的。”
  “什么?”
  玉灵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再度想要抚摸玉灵的头发,却被她愤怒
地推开了。
  “我再说一遍,这枚坠子是我送给你妈妈的。”
  “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让他仰起头思考了许久,因为这个古老的问题,对我们每个
人来说都是难解之谜。最终,他盯着玉灵的眼睛,怔怔地说——
“我是你的爸爸。”
小小的封闭的屋子里,空气刹那间凝固成冰块,仿佛已沉默了几千年。
然而,玉灵绝望地摇了摇头——
“不,我没有爸爸。’’

19:30

雨夜。
南明医院。
惨烈的狼狗嚎叫声,震撼了整座大楼,每一寸黑暗的楼道都在颤栗,
似乎要把一年前的医生和病人们全部唤醒。
  “天神”的狂吠声引出了小枝,她急切地冲出急诊室,循着声音向底楼
的另一端走去。
  “等一等我!”
  叶萧也小心翼翼地跳下担架床,现在他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伤势并
没有伤筋动骨,那些皮肉伤也没什么感觉了。
  他一路追到外面的走廊里,小枝这才回过头来:“你怎么出来了?”
  “记住,晚上不能一个人乱跑。”
  于是,两个人找到对面的走廊,幸好有几盏昏暗的廊灯。只见狼狗‘‘天
神”硕大的身躯,正对着一扇铁门狂口q不已——这正是太平问的大门。
  “‘天神’!”小枝跑到爱犬的身边,拍了拍它的后背说,“你原来在这里啊,
发现了什么?”
  狼狗叫得更加起劲了,还不停地用爪子拍打着铁门。想必它是在医院
大楼里“检阅”了一番,却闻到太平间门口的味道不对,不单单是死人的
气味,还有一个活人的气味,包括残留的火药气味。
  “门里一定有什么蹊跷。”叶萧把弄了一下门把手,“而且还被反锁住了。”
  但这扇门被反锁了以后,只要在外面转动把手,就可以很轻松地打开。
  他小心地打开铁门,除了一股寒意扑面而来,便是陈年累月的腐烂气味。
  “啊,这里是太平间!不要进去了!”
  小枝这才回想了起来,急忙将嘴巴鼻子蒙住了。
  “不对,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也许又是警官的职业第六感,叶萧轻轻地走进太平间,双脚几乎立刻
被冻住了。他发现墙边有几排大铁柜子,不需要再一一打开来检查了,他
知道里面藏着的是什么。
  一直走到太平间的最里面,却发现地上还半躺着一个人,再走近一看
不仅目瞪口呆。
  他看到了童建国!
  第一个瞬间,叶萧停顿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眼前这个五十七
岁的男人,上午还在迫不及待地追杀自己,两个人几乎以命相搏,此刻他
却躺倒在太平问里——他的左臂上缠着绷带,裤子下半截被撕碎了,头发
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面色铁青,一动不动。
  但是,叶萧的第二反应还是低下头,摸了摸童建国的鼻孔和脉搏,发
现他还有微弱的呼吸。
“快点过来帮忙!”
回头向小枝招呼了一声,他明白自己刚刚受了伤,虚弱的体力搬不动
壮硕的童建国。
  “啊?”
  她害怕地颤抖了一下,但看到狼狗“天神”无畏地跑在她前头,只能
找来一个口罩蒙住嘴巴,壮着胆子走进了太平间。
  “怎么是他?”
  小枝的脸色一眨眼就变了。这个奄奄一息的童建国,是旅行团里最最
仇视她,也是最起劲地要审问她的人。
  “别管那么多了,你没看到他快死了吗?先救人再说!”
  他一手搭住了童建国的头,让小枝帮忙抬住他的脚。二十岁的女孩拧
着眉毛,犹豫不决地抓起童建国的腿。
  一个伤员,一个女孩,两个人都力量不大,而童建国足有一百六十多斤,
没拾出去几步就摔倒了。
  这么一摔正好把童建国震醒了,他恍惚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了叶萧。一
开始还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幸好刚才睡
着的时间不长,要是再迟上一个钟头,恐怕就真的要成为太平间的僵尸了。
  这下可以轻松许多了,叶萧一把架住他的胳膊,小枝也搀扶住他的另
一边。但他们同时也非常小心,害怕童建国会突然恩将仇报,继续上午的
仇恨和追杀。
  也许长期低温使人迟钝,童建国根本没反应过来,被叶萧和小枝架出
了太平间。
  回到外面的走廊,温度迅速恢复正常,身体脱离了冰冻状态,童建国
才清醒过来,挣扎着喊道:“怎么是你们?”
  “混蛋!是我救了你!”
  叶萧还对他上午的所作所为心有余悸,真恨不得再往他脸上痛打两拳。
  “啊——”
  童建国也不敢再多说话了,低头一看有条凶猛的狼狗。他的体力也非
常虚弱,再加上左臂的枪伤,根本没有力气来反抗,只能像受伤的俘虏一样,
被叶萧和小枝押送到急诊室。
  三个人一条狗来到急诊室里,这下轮到童建国躺到病危担架上。还是
叶萧的警惕性高,摸了摸童建国被撕碎的裤子,却发现那把手枪已经不见了。
  “不要再费劲了,我现在身上没有武器。”
  他疲倦地吐出一句话,身体还是感到很凉,毕竟在太平间里待了几个
钟头。
“给他一杯热水。”
叶萧给小枝下了道命令,她只能极不情愿地去执行了。
狼狗“天神”虎视眈眈地盯着童建国,只要他稍微有些反抗的意思,
就会冲上来。
  他看到叶萧打着赤膊,头上和身上包扎着纱布,疑惑道:“怎么,你也
受伤了?”
  但叶萧指着他受伤的左臂,反问了一句:“你的胳膊怎么了?”
  “阴沟里翻船了!”童建国接过小枝递来的热水,毫不客气地大口喝下,
“这座城市里还有一个人,一个不为我们所知的人。”
  “谁?”
  他喘了几口粗气才说:“一个黑衣人。”
  “是不是全身都是黑色的,三十多岁的说中文的男人?”
  童建国很是吃惊:“你怎么知道?”
  “下午,我已经和他交过手了。”
  “该死的!”他满面羞愧地低头说,“他开枪打伤了我的胳膊,又把我关
在了太平间里。”
  “看来这里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料。”
  然后,叶萧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包括在警察局发现司机,旋即司机被
黑衣人开枪打死,又与黑衣人发生枪战,全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童建国——
但略去了小枝要他放走黑衣人的那一段。
  小枝暗暗瞧着他的眼睛,两人彼此用眼神交流了两秒钟,看来叶萧还
是在庇护着她。否则让童建国知道的话,必定会火冒三丈,又要动刑讯逼
供的脑筋了。
  “他究竟是什么人?”
  童建国沉思了片刻,其实以前他自己也做过这种角色,黑衣人不过是
他年轻时候的翻版而已。
  “说说你自己Ⅱ巴。”叶萧仍对他保持警惕,催问道,“你又遇到了什么?”
  “好吧,看来我真的是老了。”
  随即,童建国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通,从上午钱莫争在河边被大象踩死
说起,接着孙子楚在大本营食物中毒,去医院寻找血清却让法国人亨利送
了命,结果遇上绑架伊莲娜的黑衣人,最后便是受伤被囚禁在太平间里。
  “孙子楚快死了?”叶萧这才有些着急,毕竟那个多嘴多舌的家伙,是
他在旅行团里唯一的朋友,“鱼毒血清在哪里?”
  “放心,我把它看得比我的命还重要——”他从怀里掏出贴着“constantine
血清(抗黑水鱼毒)”标签的瓶子,“孙子楚这个混蛋,你为什么不早点死,
害得我在这里倒霉!”
  叶萧小心地接过瓶子,看着标签心里有些感激,也许一开始就不该怀
疑童建国,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坏。其实,仔细想想童建国的所作所为,
不都是在为整个旅行团卖命吗?
  但他只能低声道:“谢谢你。”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童建国又瞥了小枝一眼,“上午,我差点把你
们给杀了,你们一定非常恨我。现在我没有力气反抗了,你们随便怎么处
置我吧。”
  叶萧沉默了半分钟,忽然转头对小枝说:"给他检查一下胳膊上的伤势,
我觉得他需要换一条干净的绷带。”
  “啊——”
  “快一点!”
  面对小枝犹豫的神情,叶萧使用了命令性的语言。她只得服从命令似
的靠近童建国,忐忑不安地解开缠在他左臂上的布条——虽然包扎得还算
是不错,但毕竟是从裤子上撕下来的,本身就太不干净,很容易造成第二
次细菌感染。
  第一次看到枪伤的创口,肌肉组织像绽开的花,而子弹则隐藏在其中。
小枝感到一阵恶心,童建国淡淡地说:“别害怕,小姑娘,这种伤对我来说
是小意思。”
  小枝硬着头皮端来碘酒,重新清洗处理了伤口,皮肤上还残留着火药
碎屑,不时有鲜血流出来。她找来干净的绷带和纱布,咬着牙给他包扎起来,
缠完后轻声说:“你胳膊里的子弹,需要做手术才能取出来。”
  “谢谢。”童建国始终盯着她的双眼,仍然充满了怀疑和提防,“我明白,
我是上过战场的人,自己会处理的。”
  在小枝为他处理伤口的过程中,狼狗“天神”一直紧盯着他,鼻子不
停地嗅着他的脚,这种威慑让人不寒而栗。
“‘天神’!不要这样。”
她往后退了好几步,把“天神”也叫到自己身边,不让它靠童建国太近。
“哎,我还没有力气走路,你们赶快把血清带回去吧,不知道孙子楚现
在死了没有。”
  叶萧把血清瓶子捏在手中,“好的,那么你呢?”
  “先不用管我,让我在这休息一会儿,我会自己回来找你们的。”说罢
童建国又苦笑了一声,“我老了。”
  叶萧拧届想了片刻说:“好,我替孙子楚谢谢你,你一个人在这里多小
心了.”
  “年轻人,你们路上也小心些,尤其要提防那个黑衣人。”
  当他准备带着血清离开时,小枝突然提醒了他一句:“等一下,你就这
么带着血清走了啊?”
  “怎么了? “
  “还要注射器呢!否则怎么把血清注入人体内呢?”
  幸亏小枝是医生的女儿,她跑到走廊对面的房间里,找出几套干净的
注射器,还有其他一些医用物品,“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叶萧准备辞别童建国时,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转头问小枝:“我的手枪
呢?”
  “哦,我差点忘了!”
  她刚从抽屉里取出手枪,就被叶萧一把夺了过去,同时瞄了一眼童建国,
却发现他已躺着闭目养神了。
  再检查一遍弹匣,里面还有十八发子弹,叶萧小心地把枪别在腰间,
大步走出了急诊室,小枝和狼狗“天神”紧跟在他身后。
  虽然头上和身上还有纱布,但已没什么不适感觉了,只是体力还未恢
复好。他在底楼找到一套蓝色的衣裤,估计是医院的护理工作服,起码不
至于光着上身出去。
  穿上医院的工作服,叶萧走出阴森的大楼,外面的世界漆黑一团。雨
势已渐渐变大,医院大门外溅满了水花,四处都是嘈杂的雨声,掩盖了沉
睡之城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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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47: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审判
雨夜,同时也笼罩着大本营。
“这场雨下得真可怕!”
沉睡的别墅,二楼的主卧室,伊莲娜怔怔地站在窗口。小院里的竹林剧烈地晃动,竹叶间发出摩擦的沙沙声,似乎整个漆黑的天空即将塌下。头发都被风雨吹乱了,她赶快关紧窗户,退回到房间里。
“他快死了。”
林君如已经哭不出来了,语气也变得异常平静,傻傻地坐在床边上,看着奄奄一息的孙子楚。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无论怎么喊怎么推,身体毫无知觉,已经进入深度昏迷状态。刚才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已经渐渐扩大,或许毒液已经渗入到了心脏,死神正亲吻他的嘴唇。
“别——别乱想——”
顶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们,其实她自己也是忐忑不安。她还想起了叶萧和小枝,从早上逃亡出去,一直到现在他们都音讯渺茫,是遭遇了不幸还是已逃出了空城?
就在屋里的三个女人心神不宁时,一直出于黑屏状态的电视机,突然之间亮了起来。
屏幕闪烁的光线刺激了她们的眼球,她们全都聚拢到电视机前坐下,就像许多年前刚有电视机的时代。
画面里出现了一个人——显然是在棚里拍摄的,镜头对着那人的上半身,背景是一大片浅色。
“大家晚上好。”
电视机音响里传出了他的声音,是标准的中文普通话,林君如、伊莲娜、顶顶,她们的心都随之一颤。
镜头里是一张中国男人的脸,年纪大约五十来岁,一身笔挺的昂贵西装,疏得很整齐的黑发,面容削瘦,五官端正,双目炯炯有神,看起来很像某位香港老明星。
“今晚,雨下得很大。”电视机里的人面带微笑,看起来像大学教授在讲课,“沉睡之城里的人们,最精彩的时刻即将到来,你们预感到了吗?”
“啊,他在对我们说话!”
伊莲娜惊慌失措地往后缩了缩,回想起自己被囚禁的密室,电视机里疯狂的亨利。
“你们一定感到很苦恼,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死去了?”电视机里的人停顿几秒,耸了耸肩膀说:“很抱歉,事实上我也不清楚原因,因为答案都在你们自己的身上。我的朋友们啊,没有人捉弄过你们,命运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只要你足够冷静,足够聪明,就会发现自己的命运。”
林君如赶紧调大了音量,握着遥控器的手在微微颤抖。
“请不要再怨天尤人,也不要抱不切实际的幻想,一切早已经注定,你们在劫难逃,无人可以生还!”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异常严肃,“你们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无辜,你们有的Pride!有的Gluttony!有的Greed!有的Sloth!有的Wrath!有的Envy!有的Lush!”
当电视里的人说出这七个英文的时候,伊莲娜也逐一将其翻译成中文,依次是——
骄傲、饕餮、贪婪、懒惰、愤怒、嫉妒、欲望!
“七宗罪?”
顶顶瞬间就反应了过来,电视里的人用英文分别念出了七宗罪。
“是的,七宗罪!你们一定听懂了,但你们的罪恶远远不止七宗,七十宗、七百宗、七千宗都绝不为过!你们一个个自以为高尚,自以为拥有许多财富,自以为可以把握命运,可你们在骨子里都是下贱的,都是些自私自利的家伙。你们从来都不会想到别人,全都只是为了自己,贪得无厌,爱慕虚荣,纸醉金迷!”
他最后的几句话几乎变成气声,人也往镜头前靠了靠,两只眼睛显得更大更亮。电视机前的女人们不由自主地后退,担心他会不会像贞子那样,突然从电视机里爬出来。
“请问各位一个问题,我保证你们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你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吗?不要跟我说什么为了社会为了他人为了理想,全都是胡说八道骗小孩子的话,当你们说出这套鬼话的时候,你们自己会相信吗?你们还有什么理想可言?你们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每个白天和黑夜,不过是些行尸走肉。对了,你们还是出色的演员,每天演给别人看也演给自己看,所以你们才会感到无比疲倦,甚至对未来充满绝望——咎由自取!”
沉睡的别墅二楼,电视机里闪烁着一个陌生的男子,他的声音已传遍整栋房子,也让房子里的林君如、伊莲娜、顶顶胆战心惊。
信号,继续在雨夜中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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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48:15 | 显示全部楼层
此时此刻。
南明医院。
两个人,一条狗,站在阴冷的医院大门前,看着瓢泼大雨的世界,整个沉睡之城已浸泡在水底。
“不行,这么大的雨就算撑伞也没有。”小枝抚摸着狼狗“天神”的耳朵,又转头对叶萧说:“何况你的伤口不能进水。”
他穿着蓝色的护理工作服,眉头已皱了好几分钟,面对大雨一筹莫展,“怎么办?”
“有了!跟我来!”
她突然有了主意,带着叶萧转到大楼的后门,这里正好停着一辆救护车。
“你要我开救护车回去?”
“对,我记得车钥匙放在行政办公室里。”
这辆停了整整一年的车子,让小枝格外兴奋起来,她飞快地跑到办公室里,很快找到了一把车钥匙。
叶萧接过钥匙冲到雨幕中,迅速打开车门坐上去,顺利地发动了车子。小枝也坐到了他的身边,回头一看车里有张担架床,还有不少急救的器具和药品,“天神”就乖乖地趴在后面。
居然还剩下半箱汽油能用,叶萧将救护车开出医院,驶入大雨弥漫的无人街道。
这还是第一次开救护车,虽然脚上还有些伤痛,但踩踩油门和刹车没问题。雨刷在挡风玻璃上不停地扫来扫去,水帘在视线前肆意奔流飞溅。他聚精会神地把握着方向盘,打开远光灯分辨夜路,还好这里不会有其他车辆,否则真的是极度危险。
“你还认得回去的路吗?”
叶萧只记得大致的方向,在这样的雨夜很容易迷路。
“当然,从我妈妈上班的医院到我家,我闭着眼睛都能走过来。”
于是,在小枝的指挥之下,救护车很快找到回大本营的路,冲破黑暗的雨幕疾驰而去。
车子没开出去多远,街边的一个橱窗突然亮了起来,叶萧本能的踩了踩刹车,眼角余光扫到一台电视机的屏幕。
急刹车——尖利的刹车声响彻了这条街道,飞溅的雨花让小枝惊叫起来,脑门差点撞到挡风玻璃上。
“对不起!”
车轮滑出去几米才刹定下来,叶萧回头向街边橱窗望去,果然有一台电视机的屏幕亮着。
透过朦胧的雨幕,可以看到电视机里的画面,似乎还有一个人影——怎么会有信号的?
叶萧感到心跳剧烈加快,他立刻把车往后倒去,停到那家商店门口。小枝与“天神”也一起跳下车,顶着大雨冲了进去。
这是一个家用电器专卖店,橱窗里有一台液晶屏的彩电,正在播放着电视画面。他们走到店堂的一面大墙前,和许多家电商场里常见的一样,墙上挂满了十几台液晶电视,如棋盘格子整齐排列。而所有这些电视屏幕,都在播放一组相同的画面;所有这些电视音响,都在轰鸣一串相同的声音——
“你们有爱吗?”
一个男子,正襟危坐于电视画面中,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的样子,年轻时多半是个大帅哥。他就像在百家讲坛做客,表情非常有镜头感,风度翩翩地侃侃而谈:
“不,爱已经死了。只剩下最后的遮羞布,活着说是一张裹尸布,就连尸体的影子都印不出来。我亲爱的朋友们,你们的爱是假的,假的!你们有的只是欲望,只是占有,只是榨取——就算没有身体的占有,也是情欲的占有,精神的占有,这比肉体的痛苦更可怕!”
虽然这些话让人心惊肉跳,但电视机里的这个男人,依旧保持着良好的仪态,像是在对小朋友们讲故事。
“现在,你们坐在被告席上,所有的证据都在你们心里,一切均已清清楚楚,还有什么需要狡辩的吗?但我并不是不近情理的人,我甚至为你们请来了辩护律师,可惜这位律师已经被你们杀死了,此刻正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
店里的十几台电视机,全被这个人的讲话充满了,仿佛变成了无数个分身。而对面整堵墙上都是他的脸,最大的一个屏幕是家庭影院,他的脸被放大了很多倍,这么看如同一头怪兽,让叶萧感到不寒而栗。
狼狗“天神”已在地上坐了许久,一直警惕地盯着电视机里的人。突然,它对着最大的屏幕狂吠起来,凶猛的嚎叫掩盖了电视的音响声。更要命的事发生了,狼狗居然把镜头里的人当作了敌人,要冲上去攻击电视机,这时小枝才对它大喝一声:“天神!趴下!”
它极不情愿地转回头来,又倔强地囔了几嗓子,才重新坐到地板上,但它盯着电视机的目光,却是那样凶狠冷酷,小枝禁不住颤抖了一阵。
狼狗安静下来以后,他们又能听到电视机里的讲话了:
“今天,也是你们的最后一天——想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可以告诉你们——”
在中年男子冷静的语句中,他们听到三个拖长的汉字:
“审……判……日……”
这三个字让所有在电视机前的人们胆战心惊。
“现在,我来宣读最后的判决书:你们分别犯有骄傲罪、饕餮罪、贪婪罪、懒惰罪、愤怒罪、嫉妒罪、欲望罪。数罪并罚,判处终身监禁,立即执行,不得假释!”
这段震慑人心的宣判词,从数十台电视机中轰鸣而出,响彻整个家用电器的店铺。画面中的男子,煞有介事地掏出一份文件,庄重而富有激情地念出来。他的背景已化作黑色的帷幕,宛如刑事法庭的审判席,而他就坐在最高大法官的位置上,对每一个人作出最后的审判。
这就是天机的审判日?
叶萧身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他颤抖着仰起脑袋,视线已飞出喧嚣的店堂,来到大雨滂沱的街道之上,黑夜的沉睡之城,浸泡在雨中的建筑物,几乎每一扇窗户都亮起了灯光;每一台电视机屏幕都已亮起;每一个电器行都在播放同一段画面;每一段街区都能听到那个人的宣判……
你是否看到?你是否听到?你是否感知到?
沉沉黑夜,狂风暴雨,汹涌而来,你如一只寒冷的鸟,却找不到可以躲避风雨的屋檐,只能艰难地飞翔在夜雨之中,俯瞰身下星光点点的城市——没有一台电视机没有打开,没有一个显示屏没有闪亮,没有一个喇叭没有声音。
整座城市都已充满那张脸,成为一个中年男子的表演舞台;整片山谷都已充满那个声音,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神圣法庭;整个雨夜都已充满了颤栗,成为一个人类世纪的末日审判!
“末日已经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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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48:29 | 显示全部楼层
2006年9月30日20点20分
“末日已经降临!”
整座城市都在播放他的讲话,就连深入地下数米的潜艇内部也不能幸免。
秋秋痴痴地坐在电视机屏幕前,十五岁的少女感到彻骨的恐惧。她没想到在这个神秘的地下空间里,也能够接收到外面的电视信号,更没有想到自己已被判处了“终身监禁”!
“末日降临了吗?”
她回头望着须发皆白的老人,年迈的老爷爷坐在潜艇控制室里,最醒目的艇长座位上,同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
电视画面里的讲话还在继续,那个中年男子俨然最高大法官,面对镜头气宇轩昂,迥然肃穆不怒自威——
“这个时间并不是我制定的,很不幸一切的选择都由你们自己做出——这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命运,就像一个早已设计好了的程序,一旦启动就无法逃避也无法更改。所以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的,只会让你们在面对审判时更加绝望。所以,请你们感激我的宣判,将你们从无望的幻想中解救出来,回到残酷的现实之中,因为这是宇宙间唯一的理性。”
十五岁的秋秋看着电视画面,被这位法官吓得步步后退,似乎绝望也缠上了自己心头。她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想起鳄鱼潭里惨死的成立,想起摔死在十九层宝塔之下的黄宛然,想起被大象活活踩死的钱莫争——难道他们也是有罪的吗?他们的心里都没有爱吗?他们因为赎罪而死吗?
她本能地摇了摇头,缓缓退到老人身边,被一双苍老却有力的大手搂住了。
“别害怕,可怜的孩子。”
但老人的安慰并不能解决秋秋的恐惧,她缩到老人怀里问:“他——他是谁?”
“一个过去的朋友。”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屏幕,看着电视机里的这个男人,听着那些让人颤抖的话语。老人的目光隐蔽的闪烁着,嘴角微微蠕动了几下,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然而,电视机里却开始回答女孩的问题了。
“现在,我知道你们最迫切的问题是什么——”
镜头前的男人故意卖了个关子,闭起嘴巴沉默了好几分钟,除了地下潜水艇里的老人以外,电视机前所有的人都心神不宁,仿佛即将要说出谁第一个走上绞刑架。
终于,他轻松的一笑说:
“我是谁?”
没错,这是从伊莲娜到林君如再到成秋秋最后是叶萧都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是谁?”
秋秋禁不住又问了一句,好想对方可以通过电视机听到她的声音。
“好了,我可以大方的告诉你们答案。”
他刚在电视机里说了一句话,却又闭起嘴巴停顿了片刻,这让十五岁的女孩都急死了,“哎呀,快说呀!”
“我是神!”
这就是电视激励的男子的答案,全体的观众刹那间鸦雀无声。就连笼罩沉睡之城的大雨,也仿佛暂停了三秒钟。
他是神?
在地下舒米的潜水艇里,充满金属管道的控制室里,秋秋回头看着老人的双眼。
然而,老人异常冷静的回答道:“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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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48:50 | 显示全部楼层
同一时刻,南明医院。
窗外大雨如注,窗内呻吟不住——童建国感到胳膊撕心地痛,只能拼命咬紧叻牙关,额头上泌出豆大得汗珠,脸色已变得蜡黄蜡黄。
他的目光紧盯着对面的墙壁,一台挂壁式得液晶电视屏,同样也在播放那疯狂得讲话。
瞬间,电视画面像利剑刺入瞳孔,与胳膊同样令他痛楚难忍。
急诊室里充满了消毒药水的气味,地上却留着一大滩新鲜得血迹,还堆着许多外科手术得器具,好像刚刚抢救过一个病人。

一颗扭曲可怕的金属弹壳,正染着鲜血躺在搪瓷托盘里。
在电视机里的讲话继续的同时,痛苦万分的童建国,用嘴巴咬紧了绷带,独自用右手包扎着左臂得伤口。
大雨之夜,送走叶萧与小枝之后,他一个人在急诊室里休息着、当他感觉体力有些恢复得时,便在医院里翻箱倒柜,在外科找到了一些手术器材,又从院长办公室找到一瓶金门高粱酒。他决定自己给自己动手术,取出深入左臂肌肉得子弹——否则他只能留在这里休息,甚至会葬送掉自己得一条胳膊。
当年在金三角得战场上,童建国也做过这种事——没有医生也没有药品,就用酒精和火焰消毒,用军用匕首挖开自己得肉,取出停留在其中得子弹。若是运气足够好的话,休息十来天就能痊愈。若是活该你倒霉的话,伤口就会感染发炎,最终可能要叻你的命。还好他的运气一直不错,每次都能从危险边缘死里逃生。

这次依然没有办法麻醉,他先灌下半瓶金门高粱,再把一块毛巾塞到自己嘴里,用酒精灯和碘酒消毒之后,他的右手握着手术刀,轻轻地切开左臂的伤口。鲜血顿时奔流出来,他只能紧紧地咬着毛巾,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痛楚撕裂了他的神经。手术刀一直剖入肌肉深处,才找到那枚该死的子弹。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换用夹子钳紧子弹,用力把它拉出了肌肉组织——连带鲜血与少许得神经,扔进了医用托盘里。

整个过程虽然只有几分钟,痛楚却是难以想象的,人毕竟不是钢铁而是血肉。在没有任何麻醉的情况下,只靠着半瓶高粱酒得酒劲,他就给自己进行了外科手术,并成功地取出叻子弹——要是换作普通人,别说是痛得休克过去,光自己看一眼就被活活吓死了。
  终于,他吐出那条带血得毛巾,毛巾几乎已被牙齿咬烂了,他毫不顾忌地发出痛苦的惨叫声,叫声传遍黑夜里的南明医院——连太平间里的亨利都快被惊醒了。
  最初的阵痛过去之后,是连绵不断的神经痛,他赶快用药水再给创口消毒。迅速以干净的纱布重新包扎好。
  当他靠在黑夜的窗边呻吟时,却看到对面墙上得电视液晶屏突然亮了——
  是的,童建国看到了那张脸,那张代表神进行宣判得脸。
  “我是神!”
  电视画面里的男子,直视镜头中气十足地如是说。
整个南明城在他的声音里,安静了三秒钟——世界万物正在聆听他的旨意和教诲。
  然后,他在电视里继续说:“现在这个世界,正在进行着一场看不见的战争。当然,看得见的战争也远远没有结束,在伊拉克,在阿富汗,在巴勒斯坦,杀戮从来都没有一天停止过。世界上没有正义的战争,也没有邪恶的战争,更不存在道德标准。所谓的正义战胜邪恶,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历史,无非是用来自欺欺人的,一切的原因都在于利益。因为这就是战争——政治家因为国家与私人的利益,而驱使己方的炮灰去消灭对方的炮灰。从这个角度而言,胜利者与失败者之间,强者与弱者之间,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此乃物竟天择,战争就是天择的捷径,事实上也是一种人择。”
  亲身参加过战争的童建国,倒是觉得这番话并非没有道理,也只有体验过战争残酷性的人,才会如此绝望,如此清醒。
  “战争就是对我们的审判,而检控官与法官都是我们自己——从这个角度而言,是人类自己审判了自己。你们并没有意识到,在这场无形的战争之中,你们已经成为了炮灰。从来都不会有胜利者,因为战争本身就是人类的失败。”
  随着审判书的进一步宣读,电视机画面里的这张脸,显得更加生动而清晰了。沉睡之城的大雨之夜,南明医院的急诊室,吊着绷带的童建国,用右手托着下巴,冷冷地看着电视里的男子——
  是的,就是他!
  多少年过去了,虽然岁月被深深地刻画在脸上,但他永远都不会认错。
  眼眶忽然有些湿润了,童建国的胸中莫名激动,仰头长叹了一声。
  此刻,电视机里的男子再度宣布——
  “今夜,就是末日审判!”



  “今夜,就是末日审判!”
  同一时刻,沉睡的别墅,最后的大本营。
  窗外,黑云压城,大雨倾盆,竹叶间不断发出剧烈的沙沙声。
  窗内,孙子楚快要死了。
  二楼的卧室,林君如、伊莲娜、顶顶,仍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机,听着镜头前的男子宣读审判书,他已滔滔不绝地说了许久,整个南明城都充满了他的声音。
  “不,我不信!”顶顶愤怒地站起来,“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这同样也是天机,但是即将泄露。
  电视机里的人停顿了几秒钟,忽然念出了一串英文——
  “God's right hands is gentle, but terrible is his left hand.”
  由于他的英文说得太流利了,大家一上来都没听明白,只有美国人伊莲娜才能听清楚,她立刻用中文翻译了出来:“神的右手是慈爱的,但他的左手却是可怕的。”
  神的右手是慈爱的,但他的左手却是可怕的。
  顶顶皱起了眉头,“感觉在哪里听过?”
  “这是一首诗:God's right hands is gentle,but terrible is his left hand——出自泰戈尔的《飞鸟集》。”
  伊莲娜一度非常喜欢泰戈尔,高中时还能背诵《飞鸟集》中的不少诗句,当然也包括这一首。
  大家的目光仍紧盯着荧屏,里面的男子却沉吟了许久,仿佛还沉浸在泰戈尔的诗句中。
  就当电视机前的她们焦急起来时,画面却剧烈抖动闪烁了几下,随后就化作了一片雪花。
  “啊?怎么回事?”
  林君如心头一慌,紧张地按动遥控器,但无论调到哪个频道都飘满雪花,再也见不到任何信号。
  “不,不要!”
  她们好像对电视里的审判上瘾了,听不到那个人说话就觉得难过。
  伊莲娜率先跑到了底楼,打开客厅里的大电视机,但依然收不到什么信号,随便怎么调都是雪花。
  此刻,整座南明城所有的电视机,又重新恢复了黑暗和寂静,只剩下肆无忌惮的大雨,却无法冲刷掉曾经的罪恶。
  沉睡的别墅里,三个女子都聚到了客厅,她们恐惧地挤在一起,似乎刚才的审判即将被执行。狂风从厨房的窗户吹了进来,许多细小的雨点打在她们的脸上,伊莲娜和林君如抱头痛哭。
  突然,顶顶隐隐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夹杂在大雨声中刺入耳膜。
  “有人在敲铁门!”
  她随手抓起一把破雨伞,打开门准备冲出去开门。
  “不要!”伊莲娜颤抖着抓住她的胳膊,“外面非常危险,也许是审判要兑现了?”
  “那就让法官站到我面前来宣判吧!”
  顶顶猛然撑起雨伞,冲入外面弥漫的雨幕,艰难地打开小院子的铁门。
  门外黑色的世界里,站着两个阴冷的影子,地下还蹲着一个影子,在这三个影子的背后,还停着一辆大汽车的轮廓。
  还没等顶顶反应过来,那两个影子就蹿进了铁门。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胳膊,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是叶萧啊!”
  他和小枝开着救护车回来了——顶顶激动地把伞递给他,飞快地跑回大房子。
  叶萧、小枝,还有狼狗“天神”,一起来到底楼的客厅,带着一阵寒冷的风雨,还有医院里死亡的气息。
  林君如和伊莲娜看到他们回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了那条凶猛的狼狗,她们立即被吓得逃上了二楼。
  “别害怕!”叶萧还穿着医院里的工作服,他摸着“天神”得脑袋说,“这条狗不会伤害我们的。”
  “她们胆子太小了——‘天神’,你就乖乖地守在客厅里,不要让坏人进来哦!”
  小枝甩着淋湿了的头发,对她的狼狗关照了一声,便和叶萧、顶顶一起跑上二楼了。
  “孙子楚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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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49:57 | 显示全部楼层
雨夜。
    大本营。
    自从早晨带着小枝逃出这里,叶萧就已准备好不再活着回来了,现在起码不缺胳膊少腿,他自觉已非常走运了。
    “孙子楚?”顶顶皱了皱眉头,“不知道现在死了没有。”
    叶萧和小枝跑上了二楼卧室,看到孙子楚还躺在床上,板着一张死人的脸毫无生气。
    “该死的家伙,你可不要死啊!”虽然这句话明显是个悖论,叶萧还是扑到他身边,着急地拿出血清,“我来救你的命了!”
    “啊,血清来了!”林君如这才起劲了,抓着孙子楚还未冰凉的手说,“快点给他注射啊。”
    小枝拿出了一套注射器,小心地打开血清瓶子,将这些救命的东西,注射到孙子楚的体内。
    “要全部打进去吗?我看他快没命了!”
    “不,这些注射量已经足够了。”
    小枝注射完就将器具都收好,像是还要给其他人注射似的。
    “别吵了,孙子楚这家伙的命很硬,但愿他能够化险为夷。”
    其实,叶萧自己心里也完全没底,就靠这瓶小小的血清能救孙子楚的命吗?
    这时林君如才安静了下来,坐在床边轻声说:“谢谢你们了。”
    叶萧却感到有些古怪,她怎么像是老婆在照顾老公呢?不知孙子楚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掳获了她的芳心。当一个男人面临生命危险之时,能有女人在身边如此死心塌地地照顾,也算是没有白活了一场。
    此刻,窗外的大雨仍然滂沱而泻,整栋房子都被雨声和湿气所笼罩。
    孙子楚仍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血清正在他的血管里流动。林君如坐在床边摸着他的脑袋。伊莲娜魂不守舍地盯着飘满雪花的电视机。顶顶站在窗边,心事重重的样子。小枝又变得像个高中生似的,退到卧室角落里一声不吭――这里本就是她死去的父母生前的卧室。“天神”依旧守在底楼的客厅,忠诚地履行着一条狼狗的使命。
    除了胳膊受伤的童建国,旅行团的人终于重新汇合了。叶萧扫视着每个人的脸,虽然她们的表情各不相同,但所有人都已陷入末日般的绝望。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痛苦不堪地坐倒在沙发上――不是因为身上的伤口,而是心底的无助与内疚。
    低头沉默了许久,雨点密集而沉重地打在窗上,他突然颤抖着闷声道――
    “对不起,我不
是先知摩西,我拯救不了你们,无法带你们出埃及渡红海!”
    这句话让大家都很惊讶,叶萧怎会想到《圣经?旧约》里的摩西?从小就读过圣经的伊莲娜轻声道:“你当然不是摩西,而我们也不是流浪的犹太人。”
    “不!是我太没有用了,我简直是个废物!我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别人。”他的声音越来越沉闷了,始终不肯抬起头来,“对不起!”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就像当年死去的雪儿,我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救不了。”
    “不管今天是不是末日,我们都不能坐以待毙吧。”顶顶冷冷地告诫叶萧,希望他不要丧失信心,“你们继续聊吧,我现在困得要命,要去楼上休息一下了。”
    说完她独自走出二楼卧室,消失于众人的视线之中,也不再想过问叶萧身上的伤了。
   
    第七章惊人的发现不能说的秘密。
    但在末日的今夜,一切都可以说了,不会再有秘密。
    包括被封闭在密室中的玉灵。她依旧躺在那张大沙发上,白色的灯光笼罩着她全身,地上摆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饭盒――诱人的香味缓缓飘了出来,让沉睡中的她鼓动鼻翼,深呼吸着睁开双眼。
    她醒了。
    也不记得刚才睡了多久,但双手双脚都有了力气,可以自己下地走路了。她推了推房间的铁门,却是出乎意料地结实。她再用力拍打这扇门,仍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回头才看到那个饭盒,打开一看是新鲜的饭菜,口水自然掉了下来――已经连续一周吃真空包装食品了,这顿新鲜菜无异于山珍海味。
    虽然,第一反应也想到是否有毒?但玉灵管不了那么多了,腹中早已唱起空城记,抓起饭盒和勺子就吃起来。
    不消片刻就已风卷残云,来不及抹去嘴巴上的油,坐在沙发上摸了摸肚子,却忧伤地叹息了一声:“干吗不让我继续受苦?”
    “不,这不是你的命运。”
    铁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依旧是标准的泰国北方话。
    又是他!那个五十出头的神秘人,乌黑的头发有神的双目,居然自称是她的父亲。
    “你――怎么又来了?”但玉灵知道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苦笑着问,“那我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你会得到幸福的。”
    “我不相信,我只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从小在山区的村子里长大,没有人疼也没有人爱。念完中学只能去城里打工,因为学过中文就当了导游。我没有钱买好的衣服,也没有钱让自己住好的房子,拿到游客给我的小费,还要给村子里的人们还债。我的一辈子就是这样了,如果能嫁给一个好男人,就是我最大的幸运。”
    神秘的男子走到她跟前,看了看地上的饭盒,语气柔和了许多:“晚餐如何?”
    她怯怯地点头道:“谢谢。”
    “玉灵,请你听我说――”他轻轻地坐在了她身边,直视着她的眼睛,“因为你的生命,是我赐予的,所以我知道你的命运是什么。”
    “不,我没有爸爸,我不会相信你的。”
    她依旧执拗地别过头去,双手紧紧抓着衣服的下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父亲母亲,你也不例外。那请你告诉我,你的父亲是谁?”
    “他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
    “看着我的眼睛!”他又一次以命令式的口吻说话,逼迫着玉灵回过头来,“你的父亲没有死,现在他就坐在你的面前。”
    她不敢再说话了,但目光没有再挪动,看到对方的眼神里闪烁着什么。
    神秘的男子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对不起,我的女儿,那么多年以后才让你见到我。其实我也不愿意这样,但这就是无法抗拒的命运。你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了不起的人――特别是你的母亲。”
    “她叫兰那。”
    “是的,她是罗刹之国最后的公主。”他的眼睛有些发亮,但又哀伤地长叹一声,“那么你的父亲呢?你一定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知道又能怎样呢?”
    “改变自己的命运――你知道你出生在哪里吗?

    玉灵无奈地摇摇头:“不知道。”
    “南明城。”
   
   
    九点钟,南明医院。
    急诊室里的电视屏幕闪着雪花,童建国已经可以走动了,左臂吊着厚厚的绷带,血已经完全止住了,但肌肉还不断传来阵痛。
    他看着窗外的大雨,内心已燃起了熊熊烈火,不能再坐在这里等死了。他知道那个人就在这里,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的那个人,必须去把他找出来!
    童建国走出急诊室,去医生的办公室转了一圈,找到手电筒和没启封的电池,还有一件雨衣。他艰难地把雨衣套在身上,带着装好电的手电筒,悄然走出死寂的医院大楼。
    再见,太平间!
    再见,亨利!
    冲出大楼就是骇人的雨幕,全身套在雨衣里的童建国,忍着伤痛走了一圈,却没有发现那辆黄色的现代跑车――下午他开着这辆车来到医院,明明记得把车子停在了医院门口。
    对,一定是被黑衣人×开走了!
    童建国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才想起自己的左臂吊着绷带,只剩一条胳膊肯定没法开车。
    雨衣罩着他走入黑夜,虽然四周都难以看清楚,他仍然找到了前往警察局的路――离这里并不是很远,他曾经两次经过那里。
    独自在大雨中步行了十分钟,果然找到了沉默的警察局。他大步闯入二楼的办公室,打开没有上锁的保险箱,找到了一把手枪,还有几十发子弹。先将子弹一一装入弹匣,再打开保险试了一枪――清脆的响声回荡在警察局里,童建国对它非常满意。
    因为一只胳膊还被吊着,他便找出一个警用的枪袋,将枪绑在腋下的位置,这样便可以像警察那样拔枪。
    披着雨衣藏着枪走出警察局,他并没有回大本营或其他地方,而是径直走向附近的一条街道。他记得下午开车来医院的路上,瞥见过一个通信器材商店――果然,他很快找到了那里,店门闪烁着霓虹灯,在雨夜中格外醒目。
    童建国闯入电铺之中,打开里面所有的灯,找到许多电子通信器材,其中不乏最专业的设备。这些器材虽然不能与外界联络,却可以探测周边数百米内的电磁信号――这是多年的野战经验告诉他的,当初在金三角内战的时候,他就用这种方法找到目标,准确狙击了敌方的老大。
    虽然左手不能使用,但他动作还是很熟练的,几分钟就做成了一个简易电磁信号装置。他用右手拎着这个家伙,回到茫茫的雨夜之中。
    刚走出几步远,机器就显示了强烈的电磁信号,就算大雨也无法干扰它们。童建国的心跳加快,不知是否有电磁波的干扰。继续往前走了几分钟,让他感到异常吃惊的是,整个城市都充满着电磁波,必定有不少电子设备正在工作!
    沉睡之城,其实并没有沉睡,那些跳动的神经,只是人们的肉眼无法看到而已。
    他找到一个电磁信号最密集的方向,循着机器的指示往前快步走去。穿过几条大雨弥漫的街道,有的道路排水系统不畅,积水已经淹到了他的小腿。
    终于,童建国望见了体育场高高的看台。
    顶棚闪着白色的灯光,穿破苍茫的雨幕刺入他眼中。
    手中的机器反应越发强烈,所有的电磁波都指向那里――体育场!
    大雨掩盖了他的踪影和脚步声,使他顺利地来到球场外沿。这是整个南明城最大的建筑,硕大无比的看台和顶棚,让每个人都感到自己的渺小。
    雨衣中的童建国点了点头,就是这里了――全城的电磁波都来自此地,若不是地下有巨大的磁场,就一定埋藏着什么蹊跷!
    现在已不需要那简易的机器了,童建国将它放到边上,再脱下沉重的雨衣,悄然闪入看台下的通道。
    吊着胳膊上的绷带,小心翼翼地穿过通道,走进宏伟的体育场内。脚下是红色的跑道,前方是宽阔的足球场,四周则是密密麻麻的座位。大草坪上疯长着野草,仰起头如瀑布降临――顶棚上射下无数灯光,照出一个大雨中的辉煌世界。这是一个标准的灯光球场,仿佛仍在进行着一场
足球比赛,只是看台上的观众们已瞬间消失。
    真的消失了吗?
    同时,同分,同秒。
    再把镜头移回我们的大本营。
    孙子楚醒了。
    二楼卧室,小枝仍然不愿说出秘密,林君如也不敢真的对她动粗。叶萧和伊莲娜都只是冷冷地看着,却没发觉床上的孙子楚已睁开了眼睛,直到他发出一阵轻微的呻吟。
    林君如第一个反应过来,回头扑在了他的身上,其他人也都围拢了过来。孙子楚的脸色依然苍白,但能够缓缓地眨眼睛,嘴里发出一些细小的声音。伊莲娜赶紧端来一杯热水,但小枝示意要等会儿才能给他喝。
    叶萧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这家伙,还记得我们吗?”
    孙子楚的嘴唇颤抖了几下,但还是说不了话,只能用力眨了眨眼。     接着画面便替代了原来的雪花,同时音箱里响起了一连串的英文。
    聚拢在孙子楚身边的人们,马上转头对准了电视机,就连孙子楚也在恍惚之间听着。
    电视画面仍然是新闻演播室,左上角有个龙形的台标,女主播依然是以前中国著名的主持人,她面对镜头用英文侃侃而谈――
    “观众朋友们,全世界都在关注的‘天机’事件,现在又有了最新的进展,请看来自现场的画面――”
    这下大家都听到了声音,虽然除了伊莲娜以外,只能理解大约一半的意思,但还是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画面切换到一个专题片头,赫然是叶萧、孙子楚、顶顶等人的照片。在一连串快速的英语解说中,他们看到了一个奇异的镜头:
    是他们自己!
    没错,在卫星电视直播的画面里,出现了他们自己的形象,而且就是在这个房间里!
    镜头是从某个特别的角度拍摄的,斜向拍出整个房间,当中的大床上躺着孙子楚,他的身边是林君如和小枝,而叶萧、顶顶与伊莲娜正站在电视机前。
    面对电视画面里的自己,叶萧惊讶地站起来后退了几步,而镜头里的自己也是同样的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心跳骤然加快的他,捏紧了拳头走向电视机,画面里的自己同时也走向电视。
    这根本就是现场直播,面对全世界的卫星直播!
    看着自己在此时此刻的动作,所有人都已面面相觑,惊慌失措地逃向房间各个角落,以躲避被镜头摄入画面。
    “该死的,有人在监视着我们!摄像机就安在这个房间里!”
    叶萧愤怒地大喝起来,也不管身上的伤口了,仰头看着房间的天花板,缓慢而仔细地环视一圈。
    同时,他也用眼角余光瞥向电视,直到发现自己正面对着镜头。
    镜头就在眼前!
    大雨如注。
    体育场继续被雨声覆盖着,灯光穿透雨幕打在他的脸上,宛如舞台上的灯光。
    但他不是男主角。
    谁都不是。
    就在童建国将要转身之际,一个硬硬的东西顶住了他的后腰。
    他知道,那个东西的名字叫“枪”。
    所以,他不能乱动。
    而且他也能够猜到,是谁正在用枪顶着自己的后腰。
    他猜的没错,是黑衣人――×。
    “你真厉害!我以为你还在太平间里,变成了一具僵尸。”
    黑衣人在他身后轻声道,手枪纹丝不动地顶着他。
    “我真的老了,如果再年轻十岁的话,我绝不会让你到我身边五米之内。”
    “是啊,你的听觉和嗅觉都下降了,还有这大雨声掩盖了我的动作,加上你已经受伤了。”
    五十七岁的童建国,看了看自己吊着的左臂,苦笑了一声:“你的评价还算是公正。”
    “胳膊怎么样?”
    “托你的福,我已经把子弹取出来了。”
    “是自己做的吗?我记得这里可没有医生。”
    童建国镇定自若地回答:“是的,但谁让你把我关在太平间呢?那可是在医院里面,有很多手术设备。”
    在这球场看台的一角,不断有风吹着雨落到他们身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对峙着,只是前者的生命握在后者的枪口上。
    枪口再一次沉默了,因为它已脱离了主人
的手指。
    枪的主人已被踢倒在地,他刚刚挣扎着爬起来,又被童建国那依旧强悍的右手打了一记重拳。整个人已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后面的栏杆上。紧接着胸口又挨了一脚,这下他彻底翻下看台,坠落到数米深的阴影中去了。
    偌大的看台上,再次只剩下一个人了――吊着绷带的童建国。
    毕竟是年岁大了,他靠在座位上喘了几口粗气,才倚着栏杆往下面望去,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见。管那个黑衣人是死是活,既然×没有开枪把他打死,何必要对人家赶尽杀绝呢?
    刚才的这番剧烈搏斗,让他受伤的左臂又疼了起来,但心情却畅快了许多,看来当年的功夫还没有废掉。
    其实,童建国本来是没有机会的,只是因为×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又看到他吊着一只胳膊,所以对老前辈轻敌了。
    刚才的那一番对话,他甚至还有些喜欢×了,确实是和当年的自己一样!
    不需要再多想了,童建国忍着胳膊的疼痛,沿着看台走了半圈,忽然发现有扇小门里亮起了灯光。
    他缓缓推开门走进去,前面是一条往下延伸的楼梯。这回他小心地将手放在腋下,随时都可以把枪抽出来,悄无声息地走下了楼梯。
    另一个世界正在等待他。
依然――同时,同分,同秒。     再把镜头移回我们的大本营。
    所有人都在二楼的卧室,电视机里放着此刻他们的画面,而镜头就在叶萧的眼前!
    但他并没有看到镜头,那是天花板与墙角之间的夹角,只有白色的涂料在那里。
    “你们有没有感到奇怪?几个墙角里都有许多灰尘和蜘蛛网,只有这一个角落非常干净。”
    顶顶突然提醒了大家一句。叶萧搬来一个柜子,爬上柜子摸了摸墙角,感觉确实有些古怪。
    他再用力拉了拉墙角,竟把一大块涂料拉了下来――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涂料,而是一层特殊的薄膜,从外往里看是白色涂料,从里往外看却是全透明的,就像一块干净的玻璃纸。
    而在这层薄膜的里面,隐藏着一个专业的摄像机镜头!
    一只无所不能的眼睛。
    大家都看到了这只眼睛,这只眼睛也直勾勾地瞪着他们,并把他们此时此刻的表情,传递到全球卫星直播的电视画面中。
    惊人的发现!
    叶萧把脸凑到了摄像镜头前,电视画面里也只剩下他的脸了,由于距离镜头太近了,他的脸在画面中有些变形,射出两道凌厉的目光。
    作为一名警官,安装摄像监控探头,也是一种常用的技侦手段。但这台摄像机相当先进,绝不是监控探头那么简单。它的镜头焦距可以自动调节,还带有红外夜视功能,就算在黑暗环境中也可以拍摄。它装有声音采集的系统,背后有复杂的电线,可以从远程实施控制拍摄,与摄影师实地操作没有区别。用它拍摄出来的效果,相当于最专业的摄像机,完全可以用作电视剧的画面。
    电视机的屏幕里,始终显示着叶萧的脸,甚至还有他的手在摆弄镜头。他打开摄像机后面的凹槽,想要仔细查看里面的电线情况。
    突然,电视画面一下子消失,转眼切换到了新闻直播室里――显然电视台不愿再播放叶萧检查镜头的画面了。
    大家又把目光对准了电视,叶萧也从柜子上爬了下来,只见女主播的神色有些慌张,但她很快就调整了回来,镇定自若地面对镜头用英文说――
    “叶警官为什么要检查镜头呢?也许他是觉得不该让自己看到这些画面。但无疑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特意要和我们的观众有个互动,我感觉在他冷漠的表情之下,还隐藏着一颗富有幽默感的心。”
    伊莲娜是完全都听懂了,却更加迷惑不解了:“这是怎么回事?你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吗?”
    “你在怀疑我吗?”叶萧自己也听得云里雾里,便勃然大怒起来,“不,我可没有什么幽默细胞!更不是在和谁开玩笑,哪有什么观众啊?”
    电视画面变成了NBA的比赛场,科比?布莱恩特穿着NIKE鞋开始扣篮,原来是进入了插播广告的时间。
    趁着这个空档,顶顶大声喝道:“你们都冷静一下吧!”
    “这到底是什么电视台?”
    “宇宙之龙卫星电视台――中文简称‘龙卫视’。”伊莲娜坐下来回答了,她在美国还常看这个卫视的新闻节目,“总部在洛杉矶,主要面对亚太地区,最近几年发展非常快,以十几种语言在全世界范围内播出。”
   
    体育场。
    童建国已经听不到巨大的雨声了,四周变得坟墓般寂静,只有一条深深的楼梯,在白色的灯光照射下,难道要通往地狱的第十九层?
    他的左臂还吊着绷带,右手始终放在腋下的位置,每走一步几乎都踮着脚尖。已经走了好几分钟,这道楼梯似乎永无止尽,让他想起罗刹之国深深的甬道。
    难道还会发现什么古老的宝藏?
    突然,楼梯变成了平地,一扇大门出现在他的面前。
    大门是被锁上的,但这难不了童建国。他从口袋里掏一个小玩意,仅用一只健全的右手,便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门锁。
    他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发现里头是个高大的空间,几米高的天花板上,吊着无数明亮的灯,把体育场的腹腔照得宛若白昼。
    这里用简易的塑料板隔成很多小空间,就像是某个大型展
览会的现场,每个小空间就是一个参展单位。他低着头从边缘走过去,果然看到远处有几个人影在晃动。墙边开着男女卫生间,门口的垃圾箱里堆得满满的,说明这里有人在生活或工作。
    童建国悄悄走到一个隔间后面,透过缝隙往里面窥视。他看到有两个人坐着,面对着几台电脑工作,还有几部监控录像的屏幕,但看不清里面的画面。其中有个人转过身来,嘴里还叼着一根香烟,是一个光头的黑人。他用美式英语和旁边的人交谈――四十多岁的白种男人,挺着一个巨大无朋的肚子。
    他听不懂那两个人在说什么,便又摸到另外一个隔间里,发现了一个很大的电视屏幕,在播出着一档英语新闻节目。屏幕底下摆着许多机器设备,上面镶嵌着一些小屏幕,旁边是几台控制电脑,后面有密如蛛网的电线和插座。这里所有的设备和摆设,都说明是一个电视转播中心――许多大型国家比赛,都有这种器材设备,尤其是闭路电视系统。
    这时有脚步声靠近了,童建国急忙躲到屏幕后面。他看到一个年轻人走进隔间,那人长着一副中国人的面孔,他拿起电话说了一串英文,挂下以后坐在电脑前,不知在处理什么东西。年轻人看来来非常疲倦,他戴上耳机靠在座位上,就这么闭目养神起来。童建国便轻声地摸出隔间,回到外面的大厅里。
    迎面又走过来几个影子,他立即闪到角落的阴影中,从侧面看到了那些人――穿着特别的工作服,从头到脚都包裹了起来,消防队员似的只露出一张脸。他们中有两个白人一个黑人,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泰国人。这几个人一边走一边脱下工作服,表情都有些凝重,彼此用英语低声交谈。
    这条走道像是必经之地,很快又走过来两个人,居然还是一男一女,两人都长着中国人的相貌。那个男的三十多岁,说着一口标准的汉语普通话,而女的则带有明显的港台口音。但两人交流起来没什么问题,童建国听见他们几次说到了“末日”两个字。
    那个女的紧张地问道:“TOM,我感觉这是最后一夜。”
    “老板说过这样的话吗?”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谁都已经猜到了。”
    “但愿如此!”那男的疲惫已极地仰头叹息一声,“快点结束这场噩梦,让我们回家去吧!”
    两人说着说着就拐弯消失在岔路口了,童建国无声无息地跟在后面,看到他们分别走进两个小房间。他不敢跟到房间里面去,只是在外面走了几步,发现十几个这样的简易房间,统一搭建在大厅的一侧。
    他轻轻地打开其中一间,还好里面没有人――屋子里有简易的钢丝床和睡袋,除了最基本的生活物品之外,就是一些个人的衣服,居然还有女士内衣。但他没有发现手机、电话等通信工具,也没有电视机等物品,看来只是个临时宿舍。
    童建国确信没有人发现他,便退出房间向前摸索。他又发现一个库房,堆满各种食物和罐头,还有几十个纯净水桶。此外是很多工作服和机器,其中不乏最先进的摄像机,以及复杂的电子设备。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各种设施都非常齐全,足够容纳几十人工作和生活,但又密闭在体育场的地下,仿佛纳粹覆灭时希特勒的暗堡!
    随手拿起一个午餐肉罐头看看,生产厂家在泰国清迈,出厂日期居然是前天――就是说这里随时与外界保持着联系,不断有新鲜的食品供应进来!
    他在心里咒骂了几句,所谓的沉睡之城根本没有沉睡!这里也不是一个被封闭的围城,只有他们旅行团的人,才像无头苍蝇似的绝望。
    摸出库房便有一条通道,四周再也没有其他人和声音。童建国小心地往前走去,天花板只有两米多高,灯光也变得暗了不少,显然是另外一道空间了。
    突然,他在墙上看到一个奇特的标记,一条龙正盘旋于银河之上――
    宇宙之龙第八章斯蒂芬?金抱歉,请再把镜头移回大本营。
    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整栋房子都在狂风中颤栗,也包括房间
里的人们。
    “整个南明城都已装满了摄像机?”
    叶萧又一次重复了小枝的话,而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这怎么可能?”林君如摇了摇头,小枝的任何回答都被她判定为谎言,“那么大的一个城市,到处都是摄像机在监视我们?”
    “不,我要出去看看!”
    他的决心已定,撑开一把雨伞,立刻冲出了房子,投入茫茫的夜雨之中。
    雨点如碎玻璃打在脸上,头上还缠着纱布的叶萧,又感到一阵刺骨的疼痛。这么狂暴的雨,撑伞也没什么用了,他索性扔掉雨伞,跑到街道对面去了。
    视线已经一片模糊,雨中只有几盏路灯还亮着,变成几团光晕指引着方向。在这样黑暗的雨夜里,就算街边放着一台摄像机,也根本没有可能被看到。
    于是,他顶着雨冲进一爿小店,打开灯发现是个洗衣房。在这间狭窄的店铺里,残留着许多洗衣粉的气味,角落里堆满了洗好的衣服――它们还未能等主人来领走,整个城市就空无一人了。
    叶萧甩了甩头上的雨水,仔细检查天花板与墙角,翻开所有的家什与杂物,结果在一台大洗衣机的后面,发现了用薄膜隐蔽起来的摄像机,后面照例拖着复杂的电线。
    他愤怒地将这个摄像机砸掉了,看来小枝说的确是实情――整座城市都布满了摄像机,就连这么一间街边小店都没有放过,即便旅行团的这些人从没有进来过――但只要有他们可能到达的地方,便一定会装上极其隐蔽的摄像机。
    这样得要安装多少台摄像机呢?他估算全城起码要一万台吧,假设每台摄像机价值五千元人民币,那光摄像机就得花费五千万!
    究竟是什么理由,让那些人敢于一掷千万金,来制造这样大的一个陷阱呢?
    只要想想就能让人毛骨悚然,不需要再到其他店铺和民居里去求证了,叶萧随手拿起一块毛毯,盖在头上冲回到大雨中。
    飞快地跑回对面的大本营,浑身湿漉漉地冲进客厅,除了躺在床上的孙子楚外,其他人都在这里等着他。
    “是的,全城都装满了摄像机!”
    他冷静地告诉大家这个惊人的事实,她们都已恐惧得说不出话了。
    倒是小枝大胆地说:“你的伤口不能浸水。”
    “管不了那么多了,总比大家都死在这里强!”叶萧拿来一块毛巾擦了擦头发,“我想回楼上去看电视。”
    这句话倒一下子提醒了他们,说不定电视机里又会出现自己的脸呢!
    赶紧跑回二楼的卧室,才发现孙子楚已经可以说话了,躺在床上发出微弱的声音:“谢谢……你们……救了我。”
    “你终于说出一句人话了!”
    叶萧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君如也扑到他的身边,关切地问:“你现在什么感觉?还有不舒服吗?”
    “啊……没什么……已经不疼了……”孙子楚的气色已好了很多,不再是那种死人的脸色了。他感激地挪了挪头,把自己的脸贴在林君如的手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林君如不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和他温存,反而板起一张脸来,“既然你已经不疼了,那还是少废话吧!”
    “我要看电视!”
    大概孙子楚刚才一直在听电视机里的声音,林君如给他垫了两个枕头,这样看电视就不会吃力了。
    此刻,六双眼睛都对准了电视机。
    依旧是新闻直播室,背景画着一条黑色的龙,威严地盘旋在银河上――这就是“龙卫视”的标志。
    尽管,窗外的雨势已越来越疯狂,两楼卧室里的二男四女,却完全忘记了大雨的存在,全都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机,与全球观众一样陷入“天机”的世界。
   
第九章秘密基地
    “李小军!”
    当沉睡之城的大本营里,小枝即将说出全部秘密时,在离此不远的另一个秘密空间内,童建国也说出了另一个致命的名字。
    这是一间白色的密室,冷酷的灯光照射着墙角里的一对父女――玉灵和最后审判的法官。
    沉默维持了半分钟。
两张老男人的脸都异常僵硬,就像那支面对其中一个的枪口。
    玉灵在两个人中间犹豫了片刻,才慌乱地躲到了童建国的身后。
    这次重要的站队选择,让另一个男人心痛欲裂,他毫不畏惧地面对枪口,也喊出了对方的名字:“童――建――国――”
    “呵呵,感谢你还认得我!”他古怪地笑了起来,虽然左手仍吊着绷带,但握紧枪口的右手,丝毫都没有摇晃,“其实我的变化要比你大很多,我看起来也比你老了很多。而你还保持得那么好那么帅,就和你年轻的时候那样。”
    “你是在讽刺我吗?我还记得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而且从来没有反目成仇过,甚至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过。”
    “是的,李小军,我的好兄弟!”童建国再次苦笑一声,枪口却靠近了李小军的额头,“我们已经有多少年没见面了?”
    “应该有――”李小军低头想了片刻,“三十一年了吧。”
    “三十一年,那年我们都是二十六岁,现在我们已经老了许多,尤其是我。”
    看到这两个男人叙旧了,当中却还隔着一只随时可能开火的枪,玉灵茫然地在童建国身后问:“你们,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是的,我们差不多是同时认识你妈妈的。”
    “那是三十一年前的事情了。”李小军坐在了沙发上,反而轻松了不少,“童建国,你大概已经猜到了,玉灵就是我的女儿。”
    “1975年,那时候你知道我爱着兰那,我也发现了你和兰那之间不寻常的关系。”
    “对不起,当村寨遭到毒品集团攻击后,我身受重伤昏迷了过去,醒来后就发现你失踪了。兰那在那场灾难当中,奇迹般地幸存了下来。寨子里几乎空无一人,毒品集团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没有办法再生存下去了。我和兰那悄悄离开了山谷,在莽莽的原始森林中走了三天三夜。当我们即将干渴而死时,却意外地发现了一群中国人,他们正在一个秘密的盆地,建设一座全新的城市――这就是最早的南明城。他们友好地收容了我们,我和兰那已经无处可去,便在南明城中定居了下来。”
    童建国深呼吸了一口,枪口终于晃了晃:“我被毒品集团俘虏了,但我很快就逃了出来,回到村寨却发现已空无一人――我以为你和兰那都已经死了!死了!这是我一辈子最大的耻辱:没能保护好自己心爱的女子。”
    “你没想到我们活了下来,还私奔到了南明城。但我并没有拐骗兰那,我与她情投意合,她深深地爱着我。我们在南明城里获得了新的生活,那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
    “你不用解释了,我并没有恨你,因为那是兰那的选择,我怨不得任何人。”
    李小军感激地点了点头:“你可以理解就好,我和兰那在南明城里生活了十年,南明城的执政官马潜龙非常器重我,因为我是唯一来自大陆的知青,与那些国军老兵们相比更有价值。马潜龙对我委以重任,并亲自为我和兰那做了证婚人。但我们很久都没有孩子,直到十年后她才怀孕,并生下了我们的女儿――玉灵。”
    说完他看着童建国身后的玉灵,而女孩依旧不愿走过来。童建国冷静地说:“是的,你是玉灵的父亲,也是兰那的丈夫,我曾经最好的兄弟。”
    “在南明城里的十年,我和兰那度过了幸福的婚姻生活,我们一起看着南明城从无到有,变成一座繁荣美丽的城市,而我也是这座城市的建设者之一。我逐渐成为马潜龙执政官的亲信,掌管全城的交通电信事务。我亲手创建了南明电视台,开通了南明广播电台,使电视走入了千家万户,每个人都能坐在家里知道天下大事。我成为马潜龙的得力干将,他甚至准备要指定我为继承人,成为南明城未来的执政官。”
    “你是一个能够忍辱负重的人,从我们小时候在弄堂里玩就能看出来。”
    “也许你说的没错,还是你最了解我。”李小军叹息了一声,“但好景不长,我很快与马潜龙产生了矛盾,我希望南明城对外开放,不再自我窒息
于群山之中。于是,我私自与美国和香港的电视台签定合同,希望与海外的电视台合作,请他们来向全世界报道南明城。但我低估了马潜龙的手段,他的耳目早已遍布于全城,很快发现了我的密谋。我被马潜龙解除了所有职务,从最接近权力巅峰的地方坠落到谷底。”
    童建国的手枪依然没有放下:“你恨他?”
    “是的,为了复仇,也为了拯救南明城――我坚持认为马潜龙是错的,南明城的自我封闭,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死亡。二十年后的残酷事实,也证明了我的预言!我聚拢了一批死党,在1985年的夏天,准备秘密刺杀马潜龙。”
    “但你失败了!”
    他靠在沙发上苦笑了一声:“很遗憾,炸弹仅仅炸伤了马潜龙,我的计划全部破产,死党们也被一网打尽。我被迫逃亡出南明城,这本身已是一个奇迹了。只是非常对不起妻子和女儿,玉灵刚出生没几天,就被我抛在了南明城里!如此一别就是二十年!”
    “这二十年来,你是怎么过的?”
    “我先逃亡到了曼谷,又想方设法去了香港。刚开始我吃了不少苦,还被迫为黑社会卖命,后来我白手起家地奋斗,为自己赚到了第一桶金。九十年代初,我移民去了美国,又经历好几年的磨难,也得到了一些特别的机遇,终于实现了在南明没有实现的愿望――创办属于自己的电视台:宇宙之龙卫星电视台。”
    “你看起来很成功。”
    李小军摸了摸乌黑的头发:“但是,最初的艰辛就不细说了。我的电视台原本主要面对美国华人,此后扩大到港澳台、新加坡等华语地区。2000年,‘龙卫视’进行了重新定位,重金聘请了几位全美最主流的主持人,大力开拓美国本土人群市场。短短几年之内,我们从一个华语为主的电视台,实现了凤凰涅?般的巨大变化。‘龙卫视’扩张成为全球性的电视台,英语节目变为主流,覆盖整个美国,并向全球各地迅猛扩展。目前,华语观众仅占不到10%,欧美语种的观众则占到60%,观众数超过全中国的人口。节目内容涵盖新闻、综艺、体育、电视剧等,尤其是我们的真人秀节目,正在引导着全球的流行时尚。如今,我们已成为世界性的娱乐传媒巨头,也是仅次于默多克的新闻集团的全球第二大电视媒体。”
    “很抱歉――”童建国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那么多年来,我连中国的电视都不看,更别说是美国的卫星电视了,也根本不知道你还活着。”
    “即便在美国,也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名字!虽然是‘龙卫视’的老板,但我在幕后隐藏了很多年,从不接受采访,也从不在镜头前露面。就连我们公司里的许多员工,都不知道我的真实姓名是什么。”
    “为什么搞得那么神秘?”童建国不屑地努了努嘴,“我的大老板。”
    “因为我还有更大的抱负,‘龙卫视’仅仅是一个手段,绝不是我的目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这句回答让童建国停顿了片刻:“你没想过回金三角看看吗?”
    “1995年,我派遣了一批人秘密潜入南明城,前去刺杀我最仇恨的那个人――马潜龙,没想到他的防范仍然那么仔细,刺杀行动又一次失败,几名刺客都死于非命,从此我就断绝了这个念头。”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了许久,玉灵也躲在童建国身后瑟瑟发抖。
    “我现在只有一个疑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还是李小军打破了沉寂,童建国仍然举着枪说:“是不是感到很意外?你的天衣无缝的计划,终于被我撕开了一个口子。傍晚,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你的脸,你对我们发表了疯狂的讲话,但我立刻就把你认了出来――李小军。”
    “谢谢你,我的好兄弟。”
    “我发现这座城市到处都充满电磁场,却一点都没有手机与普通电波的信号。我根据电磁场追踪到了体育场,又发现了这个地下的密闭空间。你居然搞了一个如此巨大的转播中心,想必早已经煞费苦
心,要编织那么大一个陷阱,将我们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刚才我发现了一条通道,尽头有个铁皮的保险门,悄悄推开居然发现了玉灵――还有我当年的好兄弟。”
    “好了,你现在到底要做什么?”李小军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无论做什么都可以,但玉灵必须留在我的身边。”
    “不,你已经不是当年的李小军了,也不是那个兰那喜欢的李小军了,你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或者已经不是人类了。”
    童建国说完直接就把枪口顶在李小军的额头,一直把他顶到墙边上。
    而玉灵在后面浑身颤抖,轻轻喊了一声:“不!”
    再次沉默了一分钟。
    李小军也曾打过仗,一点都不惧怕枪口,即便已紧紧顶住自己的脑袋:“你为什么不开枪?”
    还没有等童建国回答,他感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不许动!”
    不用回头他就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了,也知道还有一把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玉灵吓得躲到了角落里,她看到一个浑身黑色打扮的男人,正举着手枪对准童建国,而童建国的手枪则对准了李小军。
    黑衣人――×
    三个男人,两把枪。
    只要童建国扣下扳机,李小军的脑袋就会爆炸;但只要童建国一扣下扳机,黑衣人×也会立即扣下扳机,那么童建国的脑袋也会爆炸。
    李小军看到黑衣人×冷酷无情的脸,就微微笑了起来,对着童建国的枪口说:“如果你想让玉灵成为孤儿,那就请开枪吧。”
    大雨之夜,体育场地下的深处,死神正在与死神对峙……
镜头移回大本营。
    窗外,大雨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打在玻璃上的雨点已渐渐稀疏下来,就像绞在死囚脖子上的锁链总算松了。
    但屋里的人们依旧紧张,所有的目光都朝向小枝。就连躺在床上的孙子楚,精神也比之前要好了许多,他在林君如的搀扶下直起身来,靠在床架上睁大了眼睛。
    “好吧,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小枝抚摸着怀里的白猫,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前,这里本来就是她的家,“整整一年之前,南明城的‘大空城之夜’,那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灾难,我的父母家人都死去了,只剩下我孤苦伶仃地逃出空城。经过秘密的安排,我途经仰光飞到了新西兰,并得到了新西兰的永久居留权。我提取了父母留下来的存款,靠这笔钱可以保证我三年的生活。我考入了奥克兰的一所大学,一切的生活都很正常,只是经常会怀念死去的父母,还有留在南明城里的‘天神’与‘小白’。”
    顶顶摇了摇头说:“这是我听到的第三个版本了。”
    “让她说下去吧。”
    叶萧干预了一下,托着下巴在心里分析她的话。
    “一个月前,有个神秘的黑衣人来到新西兰,找到我住的房子,他说一位大人物想要见我。开始我感到很奇怪,但他给我提供了前往美国的往返机票,并为我预
订了纽约最好的酒店。于是,我跟着他踏上了美国的土地。刚到纽约的机场,就有一架直升飞机来接我们。我被送到了一个大西洋上的孤岛,在一个宫殿般豪华的别墅里,见到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国人――也就是傍晚在电视机里讲话的那个男人。”
    “你说的神秘的黑衣人,就是下午开枪打死了司机,落到了我的手上以后,又被你下命令放掉的人吧?”
    叶萧说到这里咬紧了牙关,因为这是自己的耻辱。
    “是的,就是他――但我也仅仅知道这些,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晓得。”
    “但你们无疑是阴谋的同伙,你也因此要我放走他。”他仰头叹了口气,“你继续说下去吧。”
    小枝停顿了一下,把头低下来说:“在大西洋上的小岛上,那座宫殿般的豪华别墅里,黑衣人称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为老板。那个男人对我非常好,和我聊了很长时间,尤其是我在南明城的过去――他说以前他也在南明城里,但是在我出生之前,他就已经离开南明了。”
    “他为什么要找到你?”
    “因为,我的姓名――欧阳小枝,他说他很喜欢阅读悬疑小说,有好几本书的女主人公也叫欧阳小枝,当然这与我的姓名纯属巧合,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但是,在偌大的南明城里,只有我一个欧阳
小枝。而且,当他见到我并与我交谈以后,感觉我整个人形象与气质,同书里写的小枝实在太像了。我简直就是小枝在现实中的翻版――南明城里的小枝。”
    这回轮到孙子楚讲话了:“没错,从一开始我就感觉到了。”
    “你少说两句,算你起死回生了是吧?”叶萧教训了他一顿,又盯着小枝的眼睛,“说下去。”
    “那个人给我安排了任务――重返南明城,参加史上最伟大的电视真人秀‘天机’,事成之后他会给我一百万美元,并送我到哈佛大学读书。我在小岛上考虑了三天,最终答应了他的任务。其实,我并不是贪恋那一百万美元,而是想回到南明城里――新西兰不是我的家乡,遥远群山中的南明城才是,就是这里!不,你们不会明白的,永远离开家乡是什么感觉。”
    “但是,对于创建南明城的国军老兵们而言,故乡永远都是中国。”林君如冷冷地顶了她一句,她已理解了来自金三角的父亲当年的忧伤,“你是只把他乡作故乡!”
    这句话似乎说到了小枝的痛处,但她毫不示弱地回道:“这是我的权利,我不想再留在新西兰,那里的一切我都不适应,我想要回到宁静的南明城,再看一看这栋房子,我还期望‘天神’与‘小白’都还在!”
    她说着低头摸了摸白猫的后背
,情绪竟有些激动了。
    “你就成了阴谋的一部分?”
    “不,我根本不清楚他们的计划,只是答应不泄露自己的身份,赢得你们尤其是叶萧的信任,最终将你们引导到我的家里。我在美国接受了十几天的培训,主要是训练如何面对镜头,如何应对各种突发事件,甚至如何逼真表演而不被戳穿。还有一项重要培训,就是阅读一切与小枝有关的书――我就是在这些书里认识了你:叶萧。”
    “请别再提我了。”
    “十天以前,我坐直升飞机来到南明城,找到了阔别一年多的这栋房子。我还惊奇地发现了‘天神’与‘小白’,它们居然好好地活在这里,重新成为了我的宠物。据说这里已被装满了摄像机,但我倒是一个都没发现。我在秘密基地里住了三天,周围是‘龙卫视’的工作人员,直到他们通知我――你已经接近了基地,于是我独自走到那条小巷,等待你们的发现……”
    “接下来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把我们引到了体育场里,然后那条狼狗就出现了。”
    小枝羞愧地抬起头:“对,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当天晚上他们又通知我,你靠近了那个开满荼花的小院,我悄悄地潜入那个小房间,点上蜡烛期待你们的发现。果然你循着光线过来了,并把我给抓住了,从此我就在你们的旅行
团里。”
    “当时你装得真像啊,好像真的要逃跑似的,其实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后来,那座居民楼的着火也是他们干的,当然前提是确保屋子里的人们安全。这样就有机会把你们赶到我的家里,因为这里是‘龙卫视’的预设战场,我的‘小白’由此出场。”她说着又亲了亲怀里的白猫,眼神渐渐哀伤,“但是,从一开始就超出了我的预料,没人告诉过我会有人死亡――当我看到屠男死去时,我的心脏吓得要破碎了,只是拼命保持镇定而已。”
    这时,伊莲娜也加入了审讯:“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不,一点都不知道!‘龙卫视’原本对我说,这只是一次电视真人秀节目,不会有任何危险,更不会有人死去!我以为那只是发生了意外,或者有些人死掉本是活该。但后来成立和黄宛然的死,让我感到无比的恐惧。我看到失去父母的秋秋的悲伤,联想到我十九岁也失去了双亲,这让我更加寝食难安,却还要被迫在你们面前表演!”
    “你隐瞒事实的真相,就等于杀人的帮凶!”
    “对不起!”小枝忏悔地垂下头来,肩膀不停地颤抖,“是的,这是我的错误,我是有罪的人。我知道从一开始,就已经踏入了一个陷阱。我不应该骗你们,更不应该让你们误入歧途。其
实,我在你们中间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尤其是在童建国怀疑我并要审讯我以后。我几次想要逃离你们,但又实在没有勇气,我也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里去。”
    “哼!”林君如冷笑了一声,“叶萧已经帮你逃出去了。”
    “好了,别再说这些了。”叶萧也感到很是尴尬,他一转念说,“你为什么要编造那两个故事――古老荒村的欧阳小枝,与清东陵的同治皇后阿鲁特小枝。”
    “那都是从关于你的小说里看来的,我想这一定会引起你的共鸣甚至恐惧。他们选择我来到这里,也是因为我的名字――小枝。”
    他仰天苦笑了一声,忽然直视着她的双眼:“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你没有告诉我们――‘大空城之夜’你是如何逃出南明城的?”
    “这件事――是个秘密。”
   
    南明大球场。
    就在球场看台的内部,地下深处的巨大空间深处,一条秘密通道的尽头,狭窄封闭的密室里,四个人正在绝望地对峙。
    李小军的额头上顶着童建国的枪,童建国的太阳穴上顶着黑衣人×的枪,而玉灵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原来你还活着。”
    童建国的左手吊着绷带,右手对准李小军的枪口丝毫没有晃动,同时用眼角瞥了瞥×,微笑着问候他。
    “谢谢,承
蒙你的指教!”
    一个小时前,×从看台上摔了下来,不过地面正好有一堆充气垫子,大概是跳高比赛使用的,他摔在垫子上大难不死,只是胳膊有些挫伤。他立刻重新找回了枪,在球场里四处寻找童建国,却发现他像雨水一样蒸发了。×返回了地下的秘密基地,仔细搜索了每一个角落,盘查了每一个工作人员,花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结果。
    最终,他决定向老板报告此事,因为老板说过不要伤害到童建国。当他走进这间密室――因为老板不希望受到打扰,所以他每次进来都悄无声息,这样也正好没让童建国察觉。于是,便造成了现在的对峙局面。
    黑衣人×同样用眼角余光瞟着玉灵。下午,他接受到老板发来的指令,让他去大本营绑架玉灵。他开着童建国用过的那辆现代跑车,以一块喷有麻醉气体的手绢,在铁门口悄悄蒙住了玉灵的嘴巴,把昏迷的她抬到车里,带回大球场深处的秘密基地。
    “你就和年轻的时候一样固执。”
    李小军终于说话了,他直视着童建国的枪口,摆出一副老朋友的笑容。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我骗到这里来?”
    “因为你是我的好兄弟,那么多年来我一直忘不了你。几个月前,当我决心要启动‘天机’真人秀时,便花了很多钱查找你的下落
。没想到你居然回到了上海,而旅行团里正需要你这样一个人物,我们在上海的工作组,就想方设法把你请到了旅行团里,而你还完全被蒙在了鼓里。”
    童建国全然不顾顶在太阳穴上的枪口,又用枪推了推李小军的额头,咬牙切齿地问:“这么说来,旅行团里的每个人,都是被精心挑选出来的?”
    “当然,你们事先都被秘密调查过底细,经过层层筛选之后才能被选中,这一过程你们全然不知。选择叶萧是因为他原本已在小说里出现过,他的性格与职业实在太适合做男主角了。选择孙子楚是因为他是叶萧的朋友,只有他可以促使叶萧去参加旅行团,而且他多嘴又幽默,可以调节气氛,精通许多古代知识,正好适合罗刹之国的探险。还有成立一家三口和钱莫争,这些人都耗费了我们大量的前期工作,又丝毫都不能让他们察觉。”
    “够了!”童建国愤怒地打断了他,“你真卑鄙!”
    “但唯一的例外是玉灵――”李小军倔强地转头看着女儿,“虽然,你也经过了我们泰国节目组的秘密筛选,可直到你加入‘天机’的旅行团中,我们都不知道你真正的身世。”
    玉灵大胆地走到他身边,也不惧怕童建国的枪口了:“那么说这只是巧合?”
    “是的,天大的巧合!”
    “你住
嘴吧!”
    虽然童建国打断了他的话,但李小军还是狂笑着说:“尽管我自以为是神,以为我能捉弄你们的命运,没想到我自己的命运也被捉弄了!但我要感谢这被捉弄的命运,让我重新得到了我的女儿。”
    “让你的人把枪放下,否则我现在就开枪――我一枪打死你,你的人一枪打死我,你算一算是否划算?我已经一无所有,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牵挂,而你呢?”
    李小军沉默了许久,转头看了看×。黑衣人仍然没有任何表情,但只要老板使个眼色,他会迅即扣动扳机。然而没人能够保证,在子弹射入童建国的太阳穴的同时,另一颗子弹会不会也射入李小军的大脑?
    “×,请把枪放下。”
    终于,在权衡考虑了一分钟后,李小军在他曾经最好的朋友面前放软了。
    黑衣人一丝不苟地执行了老板的命令,当童建国瞟到×把枪放到地上以后,他也缓缓后退离开了李小军。
    但童建国的枪仍然指着李小军,他退到房门口对玉灵说:“你要跟我走,还是跟他走?”
    还没等玉灵反应过来,李小军已大喊道:“女儿!你要留下来!”
    “让她自己做选择!”
    童建国冷冷地反驳,同时还警惕着黑衣人×,防范他会不会悄悄把枪捡起来,或者身上还藏着第二把
枪。
    李小军白净的额头有一块明显的红痕――这是被枪口顶出来的,他并不理会童建国的警告,站起来盯着玉灵,用泰国话嚷了起来:“你是我的女儿,不要跟着外人走。爸爸要带你去美国,你会拥有整个世界!主宰一个伟大的帝国。”
    在金三角生活了几十年的童建国,当然也能听懂他的泰国话,他平静地对玉灵说:“你如果留下来,我也丝毫不会怨你,你当然可以选择你自己的未来。但我一定会想办法逃出去的。”
    生存还是毁灭?
    这个严峻的问题摆在玉灵的面前,这是她年轻的生命里最重要的选择,但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实在太短暂了。
    左右为难。
    她注视着李小军的眼睛,她知道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她也知道这个男人深爱着自己。但冥冥中有股特别的感觉,渐渐自心底涌起遍布全身,让她的每根神经都像被电流过。
    突然,她仿佛看到了另一双眼睛。
    一双年轻而英俊的泰国僧人的眼睛。
    她爱过这双眼睛。
    年轻的云游僧疲惫地眨了眨眼皮,又走向莽莽无边的森林深处。
    玉灵已做出了选择。
    这时,李小军再次深情地喊道:“女儿!过来!”
    但她却缓缓地退向了门口,目光仍然与李小军纠缠着,身体却退
到了童建国的旁边。
    “好,我们走!”
    童建国依旧平举着手枪,带着玉灵转身冲出房门,又立刻把铁门反锁起来,冲往无边无际的秘密空间。
    深夜。
    沉睡之城的街道,仍然寂静无声。雨势已变小了许多,化作柔和的毛毛细雨,只是地面还有不少积水。
    叶萧开着医院的救护车,在小枝的指引下,往大球场的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是沉睡中的大本营,顶顶、伊莲娜、林君如,还有躺在床上的孙子楚,他们四个人依旧留守在原地,“天神”与“小白”则在客厅里保护着他们。
    救护车呼啸着穿破细雨中的黑夜,叶萧开着远光灯直视前方。他不再担心小枝会不会逃跑了,索性让她带着自己去“龙卫视”的秘密基地,他也相信自己能够保护好她。但他还是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帮助你。”
    十分钟后,车子已开到了大球场脚下。高达数十米的看台顶棚,放射出无数白色灯光,在夜雨中更加清晰耀眼。
    叶萧停下救护车,和小枝一起走到细雨之中,仰望黑夜里硕大的看台――下午差点要了他的命。
    “跟我来。”
    她冷静地说了一句短促的话,带着叶萧摸入黑暗的通道,很快转到了灯光球
场里。到处都是积水,他们踏上湿湿的台阶,走入红色的看台之上。
    小枝对这里很是熟门熟路,两个人走到看台的上层,便在隐蔽处看到了一扇小门。
    他们彼此都不言语,悄悄地钻进这道门里。叶萧从腰间拔出手枪,身上留下的那些伤痕,都不会再影响他了,只有头上还缠着纱布。
    门里是深深往下的楼梯,他们几乎是踮着脚走路,足足两分钟才走到底部,应该已经深入地下了――想必是大球场建造时的地基空间。
    再推开一道大门,便是“龙卫视”设在南明城的秘密基地了。
    他们沿着墙角往前摸去,前面全是一个个小隔间,不停地传出电视的声音。还有一个数米高的大屏幕,是“龙卫视”现在播出的画面。远处有几个工作人员走来,他们都是已经疲惫不堪的样子,显然是要回宿舍休息去了。整个秘密基地异常巨大,相当于一个地下的足球场。黑色的水泥顶如同夜空,点缀着星星般的灯光,匆匆扫一眼就能震撼人心。
    小枝拖着他到一个隐蔽的角落,确信不会被旁人发现后,压低了声音说:“看到这些一个个小隔间了吗?每个隔间里都有几百个监控屏幕,负责监视一块街区。彻夜都有人看守在隔间里,如果发现有旅行团成员进入画面,便即刻切换到控制中心,再由卫星同
步传递到洛杉矶。”
    “告诉我――哪里能看到以前的画面?”
    她摇了摇头,用气声回答:“我也只在这里待了两三天,要好好找一找了。”
    叶萧固执地走向眼前的隔间,却发现里面并没有人。所有的监视屏幕都一片漆黑,只有一些红色的光点,大概是没有灯光的地方,只能依靠摄像机本身的夜视系统。他们又转到下一个小隔间里,发现里面坐着一个工作人员,只能轻轻地退了出来。
    他们悄悄摸到最后一排隔间,还好都没有人发现他们。其中有个隔间的门关着,这让叶萧产生了疑惑,为何其他隔间甚至连门都没有,唯独这里要房门紧闭?
    轻轻推了推,果然是被锁上了,叶萧随手抄起一样家伙,不动神色地把门给撬开了,他的动作异常轻巧,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往四周扫视了一圈,他们悄然钻进了门里。这是个全封闭的小屋,白色灯光下是一排监控设备,还有一些看不懂的机器。
    屏幕上是一个暂停的夜视画面,显然是从角落里隐蔽拍摄的,一个人站在楼道里背对镜头,左手端着手电筒,右手拿着一把铁扳手。
    叶萧按下播放键,画面也随之动了起来――镜头里的人转过脸来,在摄像机的夜视效果下,整张脸呈现骇人的红色,但眼睛和鼻子都很清晰,一
眼就能被分辨出来。
    “小方!”
    镜头里的脸居然是旅行团的导游小方!
    突然,镜头里出现一个黑影,从小方的头上飞了过去,看起来像一只奇怪的大鸟。
    可是半夜里怎么会有大鸟飞过呢?
    导游小方恐惧地仰起头来,举着手电向那只“大鸟”扑过去……
第十章 最后的罗刹公主同时同分同秒。
    甚至,同一个地方。
    大球场看台深处的秘密基地。
    左手还吊着绷带的童建国,将手枪塞回到腋下的袋子里,右手紧紧地抓着玉灵,冲出那条幽暗的通道。
    他已把李小军和黑衣人×反锁在密室中,便再也不怕被人看到了。冲到那些隔间组成的道路上,迎面撞上几个电视台工作人员,对方被他和玉灵都吓了一跳,有个美国女孩尖叫着躲到了厕所里。
    “别怕!”
    童建国知道这些工作人员不会伤害到他们,当然,也没人会料到真人秀的成员们,竟然会摸到这个秘密基地。
    他拉着玉灵跑到出口的地方,却发现大门已紧紧地关死了,他只有一只手能动,没办法开锁。他掏出手枪后退几米,但又把枪收了回来,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扇门是用特殊材料做的,一定是被锁在密室里的李小军通过遥控把大门关死了。
    “怎么办?他们很快会出来的!”
    “不要着急!”
    他大声地让玉灵镇静下来,拉着她往秘密基地另一头跑去。
    看到握着手枪的童建国,工作人员纷纷恐惧地让开一条道,整个秘密基地里乱作了一团。他们很快跑到另一条通道,发现头顶有个很大的通风孔――那么大的一个地下空间,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入口,至少会有通气和排放的管道,否则谁都没办法在地下生活。
    认准这个道理的童建国,将手枪塞回腋下的袋子,搬来一张台子爬到通风孔,迅速卸下金属隔离罩,露出了直径一米多的通道。虽然左手吊着绷带很不方便,他还是艰难地爬了上去,胳膊的伤口又剧痛起来。然后伸出右手将玉灵拉上来,两个人都在通风管道中,低着头往黑暗的尽头走去。
    明显是往上的坡度,没多久他们又遇到一个隔离罩,童建国再次用一只手卸下它,拉着玉灵钻出去。
    外面却是一大片黑暗空间,几乎看不到一丝光线,像置身古老的坟墓之内。
    任何人身处这种环境,都会感到一种绝望的恐惧,玉灵瑟瑟发抖地倚在童建国身上,往四周大喊:“喂,有人吗?”
    “住嘴!你想把他们引上来吗?”
    玉灵马上吓得一声不吭了,童建国伸手摸了摸身上,却发现原先准备好的手电不见了!或许是一个多小时前,在看台上和×搏斗时掉了。
    他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声,却故作镇定地对她耳语道:“这里什么都看不见,你必须紧紧抓着我,如果弄丢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他们就这样贴着往前走了几步,却迎面撞到一个水泥柱子。童建国忍着额头的疼痛,伸手摸着水泥柱子的形状,仔细想了想说:“要是我猜得没错的话,这里应该是球场看台的底下――整个看台建筑其实都是空的,内部用这些钢筋水泥的柱子撑起来,所以见不到一丝光线。”
    绕过柱子继续往前走,这次他小心了许多,不停地伸手摸索前方,果然又摸到了一根水泥柱。这里绝不会比下面的秘密基地小,但是更加阴暗恐怖,被无数根钢筋水泥的柱子分隔开来,宛如一个巨大的迷宫。
    在这个绝对黑暗的世界里,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仿佛又回到罗刹之国的古老甬道。就连无所畏惧的童建国,后背心的汗毛也竖了起来――真的找不到逃生的路了吗?
    突然,头顶亮起刺眼的光芒,让两个人都低下头睁不开眼睛。
    他低沉地嘶吼了一声,才发现整个迷宫般的空间里,都已经亮起了白色的灯光。那高达数米的顶棚,其实就是看台的底下,呈现阶梯状的斜面,隔开十几米就挂着一盏大灯。
    是谁开的灯?
    又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在无数根水泥柱子后面,隐藏着一个看不见的幽灵。
    肯定是黑衣人×!
    他们想必是从反锁的门里冲了出来,又自通风管道追到这里来了。
    玉灵紧张地抓着他的胳膊,两个人都茫然地环视四周,如同陷入一个巨石迷魂阵,全都是史前留下的柱子――无处藏身!
    还好童建国保持着镇定,将她拉到远处的墙角下,一根柱子的阴影挡住了他们,除非走到跟前难以被发现。
    刚才他们走得太急太快了,再加上爬进通风管道用力过猛,吊着绷带的左臂伤口又裂开了,鲜血从纱布里流了出来,迅速染红了他的半条胳膊。
    “你怎么了?”
    玉灵惊恐地用气声问道,而童建国深呼吸了一口,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对她耳语道:“别害怕,孩子。”
    此刻,那个脚步声越来越明显了。整个看台下部的空间,就像一个硕大无朋的共鸣箱,不断回荡着×的脚步声,如绞索紧紧套在了他们脖子上。
    “他快要来了!”
    终于,倔强的童建国叹息了一声:“玉灵,你还可以再选择一次――跟着李小军走吧,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他不会伤害你的,他会好好地待你,留给你一个非常好的未来。”
    “不,我现在脑子里很乱,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
现在我只想离开这个地方。”玉灵不敢大声喘气,怕被跟踪的杀手听到,“我还是旅行团的导游,我必须要尽到自己的职责,带着你们逃出去――而且我已经知道逃出去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
    “有一条秘密的道路,可以通往外面的世界。”
    童建国皱起了眉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好吧,现在让我都告诉你吧,这条秘密通道是这样的……”
    同时同分同秒。
    同一个地方,但隔着一层厚厚的钢筋水泥楼板。
    更接近地狱的深处。
    屋门紧闭的小房间,叶萧和小枝悄悄地躲在里面,盯着一个监视屏幕的画面――刚才出现了导游小方,那是在进入南明的第一夜拍摄的,也是小方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小时。
    此刻,镜头里是小方惊慌的身影,他举着手电朝一只黑夜中掠过的“大鸟”扑去。
    “不,那不是鸟!”
    小枝看着屏幕轻声说道。画面里的“大鸟”长相奇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羽毛,之所以看起来很大,只是因为它比较靠近摄像机。当它飞到靠近小方的位置时,看起来更像一个怪物,扑扇着一对幽灵般的翅膀,黑夜里反射着绿色的目光,让人看着就毛骨悚然。
    画面里的小方也对它很感兴趣,跟着它追入一间沿街的小店,
镜头随之切换到了店内。
    这是个卖小饰品的店铺,摄像机安装在墙角里,虽然里面一团漆黑,但小方始终举着手电,加上镜头本身的夜视功能,叶萧和小枝居然能看得十分清晰。
    会飞的家伙依然在镜头前晃来晃去,小方几次用手电照到了它,但只有幽绿色的目光和更加骇人的利爪。小方几次险些要抓到它了,却又被它轻巧地躲了过去,看来它也具有夜视能力。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随着叶萧的疑问,怪物已经飞出了镜头,小方也紧跟在后面,推开了小店后面的一扇小门。
    画面迅速切换,变成一片幽静荒芜的花园,摄像机应该装在小店后门的外侧。
    小方的背影出现在镜头里,同时还有那个飞舞的怪物,在这凄凉的花园里,越发显得阴森可怖。他似乎已经中了蛊惑,仍然在追逐那个怪物,而叶萧也在屏幕中看清了――两片帆船的宽薄翅膀之间,有个丑陋到难以形容的身体,宛如地狱里飞出来的魔鬼。
    这幕景象让叶萧和小枝都屏住了呼吸,只见镜头里又出现一栋两层的小楼房,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如传说中的幽灵府邸。
    魔鬼飞进了那栋房子。
    深深的黑夜里,夜视的摄像镜头下,导游小方在幽深的房门前站定片刻。
    终于,他无法抵抗
魔鬼的诱惑,大胆地闯进了屋子。
    那也是他自己的坟墓。
    当叶萧以为画面又要切换到房子内部时,镜头却定在花园里不动了。
    他和小枝面面相觑,只能继续等待着画面,而此时就像定格了一样,只剩下一片荒芜黑暗的花园。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栋房子里并没有安装摄像机。”
    “这是有可能的,南明城里有成千上万栋房子,电视台不可能给每一个都安装的,只会在我们可能经过的地方安装。”
    一分钟后,房门突然又被打开了。
    小方的身影如弹簧般弹了出来,身后紧跟着一大堆黑色的影子,再细看竟是成百上千对翅膀!
    荒园里只见一堆黑影追着小方,无数翅膀在空中扑扇,有几个飞得几乎靠在摄像机上,在红外镜头前露出绿色的目光。
    吸血蝙蝠!
    这下叶萧和小枝总算看清楚了,这明明就是蝙蝠,容貌非常奇特,让人联想起传说中的吸血鬼。而那栋黑暗中的房子,想必就是蝙蝠们居住的巢穴,小方独自冲入房子里,必定引起了它们的攻击!
    小方转眼就冲入店铺之中,镜头也立刻切换回小店里。许多蝙蝠已扑到了他的脸上,让他发出撕心裂腑的惨叫声。
    画面再度切换回外面的大街上,寂静被狂奔的小方打破,蝙蝠们
依旧紧追不舍,他的身上已爬满了蝙蝠。
    甚至有几只怪物钻进他的嘴巴,使他再也发不出惨叫声了――怪不得那晚谁都没听见小方的叫声。
    镜头切换到大本营底楼的门口,正好对着导游小方的脸。此时已经是惨不忍睹了,他浑身的衣服都被撕烂,脸上身上全都是血肉模糊,小枝看得有些反胃了。
    紧接着画面切换到楼道里,小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一路往楼上狂奔,而他身后已经没有了蝙蝠。这些小家伙们完成了攻击任务,飞回到马路对面的巢穴了。
    最后的镜头是楼顶天台,小方慌不择路地跑到夜空之下,浑身的皮肉都已溃烂,倒在平台上一动不动了。
    他死了。
    这是“天机”真人秀的第一个死者。
    然后画面变成了黑屏,叶萧已经看得满身冷汗,他又胡乱地按了几下键盘,但屏幕上不再有画面出现了。小枝也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我明白了。”
    “原来如此――小方是因为跟踪梦游的孙子楚,半夜独自来到外面的马路上,却发现一只奇怪的飞行动物,好奇心使他误入吸血蝙蝠的巢穴,结果遭到大批蝙蝠的围攻。而他痛苦而狂乱地逃跑,一直跑到楼顶的天台上,最终浑身溃烂中毒而死。”
    “并没有人要杀死他,这只是一场动物攻击的意外。

    叶萧苦笑了一声:“这果然是一个动物世界,小方死于吸血蝙蝠之手,成立被鳄鱼吃掉了,唐小甜被山魈杀死了,杨谋葬身于蝴蝶公墓,钱莫争被大象活活踩死,就连孙子楚也差点因鱼毒而死。为什么这里的动物都成了杀手?”
    “这就是一年前发生在南明的悲剧,因为我的爸爸打开了罗刹之国的宝藏,导致古老的病毒肆虐,各种温顺的动物都开始攻击人类。只有我家的‘天神’和‘小白’除外,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
    “但已经隔了一年,那些发狂的动物早就应该自相残杀而死光了啊?”
    小枝茫然地摇了摇头:“也许吸血蝙蝠不会发狂,因为它们本身可以以毒攻毒。”
    她的话音未落,头顶突然响起一阵沉闷的枪声!
    砰……
深夜。
    大球场的看台之下,迷宫般的水泥柱子之间,白色的灯光洒遍神秘的空间,只有一个阴暗的角落例外。
    “这是真的吗?”
    栖身于阴影中的童建国,惊讶地问着身边的玉灵。
    “没错,这或许是我们逃生的唯一道路,如果我判断错了的话――不,但愿我没有错!”
    她把声音压到了最低,因为那个沉闷的脚步声,始终在空旷的迷宫中回荡。
    童建国蒙住了玉灵的嘴巴,吊着绷带的左臂还在渗血,但他强忍疼痛咬紧牙关,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了。
    他痛苦地将后背靠在墙上,却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儿。用右手摸了摸后面,才发现在坚硬的墙体之上,还安装上了一层黄色的东西,就像塑料薄膜包在墙上。
    乍看之下就有些眼熟,童建国仔细检查了包装,才发现这是一种威力极大的炸药!
    没错,在金三角当雇佣兵的时候,他就亲自使用过这种炸药,只要小小几十克的分量,就可以炸平一座三层楼的建筑!
    而且这种炸药使用起来也非常安全,即便被子弹直接击中也不会爆炸,只有经过数重密码的起爆器,设定好固定的时间才能引爆。
    接下来的发现更为惊人,整个墙体都被安装了这些家伙,沿着大球场的看台整整一圈――起码有几
十吨重的炸药!
    童建国感到心要跳出嗓子了,偌大的球场其实是一个弹药库!假设这些炸药全部被引爆的话,其威力不亚于一枚小型核弹。不但这座大球场将灰飞烟灭,大半个南明城都可能被夷为平地!
    这实在太疯狂了!
    而且,他敢打赌在下面的秘密基地里,所有“龙卫视”的工作人员,都不知道自己就生活在炸药库里。
    面对这些将把自己炸成粉末的东西,胆大包天身经百战的童建国,也感到深深的恐惧和战栗。就当他抓着玉灵站起来,想要逃出这毁灭一切的迷宫时,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不许动!”
    用不着回头去看,他就知道这是谁――×!
    是的,黑衣人站在迷宫的角落里,白色的光影笼罩他黑色的外壳,手中紧握着黑色的枪管,正对着童建国的后背。
    正是他帮助李小军逃出了被反锁的密室,又根据工作人员们的报告,找到童建国和玉灵逃跑的通风管道。×独自端着枪来到迷宫中,打开了所有的灯光,终于找到了他的猎物。
    童建国和玉灵缓缓地回过头来,他的手枪还在腋下的袋子里,左手吊着绷带还流着血,右手却只能举在头顶。
    他无奈地微笑了一下:“这一局算你赢了。”
    “客气了。”
    “这个大球场
已经被装满了炸药,你知道吗?”
    “你发现了?果然是老前辈。”×敬佩地点点头,枪口却丝毫没有晃动,“是老板命令我安装的,除了老板之外,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你们会毁灭这座城市的。”
    “这我管不着!”黑衣人停顿了一下,“不过,干我们这一行的,除了毁灭还能做什么?”
    童建国无奈地叹息:“有道理。我现在有个问题。”
    “在你被我杀死以前,我允许你提问。”
    “在我们的旅行团里,有多少人是被你杀死的?”
    ×缓缓地举起左手,竖起了三根手指。
    “三个?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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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50: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个是屠男,很遗憾我并不是有意要杀他的。就在你们来到南明城的第二天,这个家伙居然意外地闯入此地,发现了我们的秘密基地。”
    其实,童建国之前已经猜到是他干的,“所以你杀人灭口了?”
    “是,我们的计划里并没有包括杀人,但老板指示我必须这么做,‘天机’真人秀开播只有两天,不能因为屠男而砸掉整个节目。于是,我在这里制伏了他,并给他吃下了特别的药丸。他不但不会说出这个秘密,而且会在几小时内死亡。我悄悄地将他送回你们的大本营,接下来就是屠男等死的时间。”
    玉灵也听得着急死了,“那么第二个呢?”
    “厉书。他打碎了卫生间里的镜子,第一个发现了隐藏的摄像机――幸好他没有立即把这个秘密说出去,而是精神崩溃地冲到了外面,那样就给了我们充足的时间。我始终偷偷跟踪着他,让他以为真的有吸血鬼存在,并在他的脖子上留下特别的伤痕。至于他回到你们中间,想要告诉你们最重要的秘密――那是我们将计就计,想要给‘天机’节目增加跌宕起伏的噱头。就在他即将说出秘密的关键时刻,我们拉掉了房间的电闸。这样你们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我戴着一副夜视眼镜,悄无声息地走到厉书身边,在他脖子的伤口里,注射了一种特别的毒药,当场就杀死了他。”
    “混蛋!”童建国已经咬牙切齿了,“当时我就感到有些不对劲儿,好像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但眼前一切都看不到,就没有把你当场抓住!”
    “不错,你们大概以为是吸血鬼干的吧?”
    “第三个?”
    “司机,你们都以为在进城的第二天,他就在加油站被炸成了碎片――其实你们都被骗了!这个泰国司机是我们请来的,怎么可能会在旅游线路上迷路呢?当然是他趁着你们不注意,悄悄地把车子开进岔路,还有那条致命的隧道,将你们带入‘天机’真人秀的舞台――南明城。”
    童
建国狠狠地咒骂了一句:“该死的家伙!”
    “在加油站爆炸之前,司机就偷偷地溜走了,在确认不会炸死任何人的前提下,我才引爆了开关――当然也不是汽油爆炸,实际上加油站里基本没有油,但被我装上了一些炸药,就是你现在发现的这种。我们事先经过了精密计算,确定爆炸范围之后才引爆的。”
    “既然是你们的同伙,干吗又要把司机干掉呢?”
    “这个家伙胆子太小了,他从旅行团溜出来之后,就藏到了下面的秘密基地里。他每天都在看电视画面,当他看到你们一个个意外死去,全世界的人都在抗议,甚至准备要控告我们时,他就被吓破了胆。他担心会遭到法律制裁,害怕自己的家人会遭到诅咒,就在今天中午从这逃了出去。我当然不会放过这小子的,全城都装满了摄像机,他逃不过我们的监视。我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行踪。我一直追到警察局里,没想到叶萧突然插了出来,司机竟然鬼使神差地被他抓到了。就在司机要对他说出秘密的时候,我当机立断开枪射杀了司机。”
    “你的枪法不错。”
    ×撇嘴笑了笑,手枪却靠近了童建国,“谢谢你的夸奖。没想到叶萧盯上了我,经过一番激烈的枪战,我马失前蹄落到了他的手中,幸好小枝这女孩非常精乖,叶萧居然还很听她的话,就这么把我给放了。”
    “早知道她不是好人了!”
    “我又接到了老板的指令,赶到南明医院处理了亨利的尸体――前辈你不是也干掉了一个吗?接着听到底楼响起爆炸声,我打开一道密室的房门,发现那个叫伊莲娜的美国女孩,然后便是和你的过招。”
    “别再说下去了!”
    童建国立刻打断了他,因为接下来发生的是他的耻辱,就是这只被绑上绷带的左手。
    “我不但杀了人,还放了火。”×继续吹嘘自己杀人放火的功绩,“你们原来所谓的大本营,那个居民楼为什么会突然失火?”
    “没错,也是你干的吧?”
    “老板命令我给你们悄悄放了一把火,把那栋六层的楼房烧成了灰烬――前提是保证你们每个人安全,我给了你们足够的逃生时间,同时又让全世界的电视观众们看到,据说这一晚的收视率增加了50%。”
    “去死吧!”
    听着黑衣人×得意的笑声,童建国不禁愤怒地喊道,迸裂的伤口又冒出了鲜血。
    “对不起,现在该死的是你了。老板已经下达了杀掉你的指令,我再也不会给你机会了。虽然我自己心里并不情愿,我的前辈。”
    ×?又往前走了一步,枪口距离童建国的眉心不到一米,硕大的看台迷宫内,瞬间寂静无声
变成了坟墓。
    “开枪吧。”
    童建国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反击了,他平静而从容地面对枪口,心里唯一的挂念是身边的玉灵。
    从许多年前成为雇佣兵的时刻起,他就做好了面对今夜的心理准备,无论你曾经杀死过多少人――最终的结局总是被人杀死。
    杀人或者被杀?
    这也是一个问题,但由不得你自己选择。
    黑衣人×微微点头,直视着童建国冷峻的双眼,枪口纹丝不动地赞叹道:“也许,我也会有这一刻,我想我会在那一刻想起你――再见,朋友!”
    突然,玉灵飞快地闪到童建国身前,由于距离实在太近,沉甸甸的枪口几乎顶住她的额头。
    ×在大吃一惊的同时,也绝不会给童建国偷袭的机会,他迅速往后退了两大步,手枪依然平平地端着。
    “玉灵!你要干什么?”
    倒是童建国大喝了起来,想要把身前的玉灵推开。但她似乎铁了心要做人体盾牌,拼命地阻拦在他的身前,并向×手中的枪口移动。
    这混乱的局面让×始料未及,他小心地边退边说:“你不要乱来,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要把你送回到你爸爸身边。”
    “不!”玉灵变得异常勇敢。这封闭的巨大迷宫让人疯狂,此时的她宛如森林中的小母豹,向猎人的枪口
前进,“你不敢对我开枪的!”
    ×明白被她抓住了软肋,但依旧面无表情地握紧手枪。为了防范童建国掏枪,他稍稍将枪口抬高两厘米,果断地扣下了扳机!
    子弹旋转着冲出枪口,撕裂迷宫内尘封的空气,枪声在无数根水泥柱子间回荡……
    砰……
    叶萧和小枝同时瞪大眼睛,他们都听到一记沉闷的枪声,几乎就从头顶的天花板穿透下来。
    “快!”
    他飞速地冲出小房间,小枝紧紧跟在后面。没想到出门就撞上一个老美,对方看到叶萧头上包着纱布,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得蹲在地上叫喊起来。
    既然已经暴露了,两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刚跑出去没多远,就看到一个被卸下罩子的通风孔。
    叶萧断定枪声并非从本层传来,而是来自楼板以上的空间,而这个被打开的通风孔,令他陡增疑心。
    这时,一个华裔工作人员慌不择路地跑过来,正好被叶萧一把抓住,他凶狠地用汉语问道:“刚才这里有人上去过吗?”
    “有!有!”
    对方的汉语水平看来仅限于“有”这个字,但这已经足够了――叶萧马上爬到通风管里,把小枝也拉了上来。
    坡度往上抬升了很多,再穿过一道被卸下的隔离罩,他们就进入了上层空间。
    迷宫。
在无数道白色的灯光之下,叶萧看到密密麻麻的水泥柱子,分布在环形的巨大地基内,根本就一眼望不到头。
    他闻到了火药的气味――这是刚才×射出的子弹。
    虽然,墙内都装满了极其烈性的炸药,但因为覆盖着安全保护层,就算被子弹击中也没事。
    叶萧小心地掏出手枪,目光循着火药味扫去,发现了三个对峙的人。
    童建国和玉灵站在一起,几米开外是个全黑的身影,端着一把黑色的手枪,对准前方的两个人。
    “把枪放下!”
    叶萧的枪口也对准了那个黑色的身影――×。
    迷宫再一次陷入沉默。
    几分钟前,黑衣人×确实射出了一枪,但只是为了警告童建国,不要利用玉灵来轻举妄动。
    于是,子弹从他们头顶精确地掠过,打入身后的一根水泥柱子上。
    其实他并不明白,童建国即便牺牲自己,也绝不会拿玉灵的生命来冒险。
    而这记警告性的枪声,正好往下透过地板,引来了叶萧和小枝。
    自掘坟墓的黑衣人×,缓缓地把头转过来,白色的灯光清晰地照出叶萧的脸,同样也照出他自己的脸。
    在整整九个小时前,这两张脸在南明城的太阳底下遇见过。
    九个小时前的胜利者是叶萧。
    现在依然是叶
萧。
    叶萧用枪口指了指痛苦地跪在地上的×。
    “虽然,他杀了我们旅行团里的三个人――”童建国回头盯着黑衣人×的眼睛,“但他并不是坏人,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先是对他感激地点了点头,但又大吼起来:“不,杀了我吧!”
    童建国拖着受伤的胳膊,拉着玉灵向回走去,同时对×说道:“自然会有人来惩罚你的。”
    身后,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叶萧、小枝、童建国、玉灵,他们又回到通风管道,迅速沿着原路返回。
    只把黑衣人×独自留在绝望的迷宫之中。
    往下穿过两道卸下的隔离罩,四个人回到了秘密基地,被迫选择从原来大门出去。
    又接连撞上好几个工作人员,看到叶萧手里握着的两把枪,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当场吓晕了过去。
    他们飞快地跑回大门,却发现门依旧紧紧地关闭。叶萧着急地让大家后退,往门上开了一枪,却丝毫不能把门打开。
    “怎么回事?”
    叶萧并不知道,在他们刚进这道大门不久,李小军就通过遥控将大门锁死了。
    “基地里有一个中央控制室,或许可以去那里试试。”
    还是小枝熟悉这个地方,叶萧立刻拉上她冲向控制室。
    童建国却痛苦地靠在了门上,左臂的伤口依
然在流血,他只能和玉灵一直守在门口。
    “但愿他们能把门打开。”
    看着叶萧与小枝的身影消失在一个个隔间中,玉灵颤抖着祈祷说,同时搀扶着童建国,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几秒钟后,屠夫来了。
    他是玉灵的亲生父亲。
    一个幽灵般的影子闪了出来,握着一把手枪对准了童建国。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返回这道门。”
    李小军也曾经打过仗,当然也会杀人也会用枪。他刚刚隐藏在附近的阴影中,等到叶萧和小枝离去,只剩下童建国痛苦地呻吟时,他才适时地走出来。
    面对当年最好朋友的枪口,童建国只能苦笑道:“虽然三十年来你已经变了太多太多,但你的聪明始终都没有改变过。”
    这时,玉灵走到自己亲生父亲的跟前说:“我不想留下来,也不想和你去美国,请你放过我们吧。”
    “女儿,你无权选择。”
    李小军终于板下了面孔。
    “杀了我吧!”童建国捂着流血的左臂说,“请好好地对待玉灵。”
    “当然,我会好好爱我的女儿的。”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枪口对准童建国的嘴巴,“我最亲爱的好兄弟,有时候我做梦回到小时候,我们两个一起在弄堂里玩,一起坐火车去云南当知青,一起在金三角的丛林里打仗,一起爱上同一个女人。我们兄弟总是在一起,形影不离,从没想过会像今天这样。对不起,但这一切应该结束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李小军的眼眶有些轻微湿润,却依然直视着童建国的双眼,阔别三十年的目光相撞,却是生与死的距离。
    就在他的手指要扣下扳机时,玉灵的身体突然弹了起来,整个人扑倒在李小军的身上。
    十分之一秒钟,当李小军恐惧地张大嘴巴时,手指的惯性却扣下了扳机!
    他无法阻止自己的手指,大脑还来不及处理这条指令,就算条件反射也无法见效。
    李小军的心底狂喊着一个“不”字,但子弹已射出了枪口,同时女儿将父亲整个扑倒在地。
    一记清脆的爆破声,仅仅几厘米的飞行,子弹已钻入玉灵的胸口。
    史上最后一个罗刹公主,死了。 第十一章 崩溃00∶00子夜。
    黑衣人,×。
    他拖着一条被打伤的腿,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棍子做拐杖,痛苦地支撑着回到基地。
    当×一瘸一拐地来到大门口时,发现李小军像个傻子般跪在地上,原本乌黑年轻的头发,竟全部变成了灰白色!
    他终于像个五十七岁的老男人了。
    妻子死了,女儿也死了,一个可怜的男人。
    ×也看到了玉灵的尸体――绵延千年的罗刹之国,随着王族最后一个继承人的死去,终于彻底灭亡了。
    一夜白头。
    其实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李小军俯下身子抱着女儿,却再也无法让她破碎的心脏恢复跳动。
    他哭了。
    黑衣人×也面色铁青了,一是因为自己大腿的枪伤,已经让整条腿疼得近乎麻木;二是从没见过老板流泪,向来只能见到他伪善或冷漠的脸,此刻却哭得如此痛不欲生!
    突然,李小军机械地站起来,转回头看着×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最后的计划启动!”
    十分钟后――
    镜头转移到大球场的看台上,大雨在半个小时前就彻底停了,一架全球最大型的运输直升机,穿破崇山峻岭的黑夜,盘旋过沉睡之城的建筑,降落在大球场中央的草坪上。
    几十名“龙卫视”的工作人员,各自携带着一些重要物品,匆匆跑向停在草坪上的直升机。高速旋转的直升机翼,鼓起狂乱肆虐的风暴,让每个人都显得惊慌失措,仿佛要快速逃离这个人间地狱。
    在全体人员顺利登机之后,机翼旋转得更加猛烈,大雨留下的积水飞溅起数米,整个球场都充满了水花。
    载着几十人的直升机缓缓起飞,平稳地升出大球场的顶部,巨大的轰鸣响彻整个南明城,直到它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夜空之中。
    旋翼激起的风,依旧回荡在空旷的看台上。节目组已经全部撤退,整个硕大无朋的球场里,只剩下两个孤单的身影。
    球场看台的最高处,李小军已变得灰白的头发,刚才又被狂风吹得乱作一团,整个人老得像六十岁了。他痴痴地看着灯光下的草坪,干裂的嘴唇嚅动道:“走吧!都走吧!”
    “老板,我也想走了。”
    身后响起黑衣人×的声音,李小军缓缓地回过头来问:“你――怎么还在这里?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走?”
    “我不想和别人挤在一起。”
    “已经没有其他路了,你要怎么走?”
    “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很自信地回答,他依旧拄着拐,自己给大腿包扎了一下,但走路还是一瘸一拐。
    “你要去哪里?”
    “我不想再杀人了,只想从此洗手不干,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过平静的生活。”
    “你绝望了?”
    “不,我已经看到希望了。”
    李小军恢复了平静:“好的,我同意你离开,走吧。”
    “谢谢。”
    ×脱下了身上的黑衣,扔掉了黑色的帽子和墨镜,露出里面白色的衣服。
    他忽然感到轻松了许多,第一次仰天大笑了几声,拄着拐棍拖着伤腿转身离开。
    刚刚走出几步远,他就听到一记骇人的枪声,接着感到后心被重重地打了一拳,凶猛的力道将他推倒在看台上。他想要爬起来却再也没有力气了,感到心脏在流血,并破碎成了两半。
    一颗子弹从后背钻入了他的心脏。
   
    “直升飞机!”
    小枝惊慌地指着天空,黑夜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即便已飞到几百米的空中,也在地面上吹起强劲的风。
    叶萧跳下救护车仰望夜空,刚才他踩足油门开出大球场,疾驰回城市另一端的大本营。好不容易才把童建国扶下来,小枝在救护车上为他重新包扎了伤口,看来已止住了左臂的流血。
    狂野的大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其实直升飞机已经飞得看不到了。叶萧却感到脑袋发热,扯下缠在额头的纱布,抓紧童建国的胳膊说:“看来他们要逃跑了!”
    “我们……我们……也要快点逃出去……”
    童建国才恢复了知觉,痛苦不堪地被扶进了别墅。
    守在客厅的狼狗“天神”早就狂吠起来,但看到小枝便又安静了。他们三个人回到楼上,匆匆撞开卧室房门,把留守的人们吓了一大跳。
    伊莲娜和林君如的精神状态都落到了绝境,只有孙子楚还不断地念叨着废话,而顶顶安静地站在窗边不动。
    除了刚刚死去的玉灵和失踪许久的秋秋之外,旅行团的全部幸存者都汇齐了。童建国也无暇讲述玉灵的死因,只是挣扎着喊道:“我们快点走!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走?走去哪里?”
    林君如以为又要他们更换大本营了。
    “走去外面――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南明城,因为这里很快就要发生大爆炸了!”
    童建国绝不是危言耸听,当他发现有直升飞机离去之时,就感觉这场“天机”真人秀已走到了尽头。而埋藏在大球场的看台底下,数以吨计的烈性炸药,即将把整座沉睡之城炸得永远沉睡!
    他简单地解释了一遍,所有人都听得毛骨悚然,但孙子楚摇摇头说:“我们怎么走?如果有路的话,我们几天前就走出去了!”
    “我知道一条路!”
    童建国坐下喝了一大口水,这条逃生路线是玉灵告诉他的,现在只能由他带领大家出去了。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个小时前才知道的,不要再?嗦了!不是我拼着老命给你找血清,你小子早就被毒死了!”童建国的这句话让孙子楚顿时哑口无言,“如果不想被炸成人肉渣子,就赶快出发吧!”
    叶萧冷冷地盯着他,对其他人大声说:“大家相信他的话吧,我们现在就走。”
    其实,留守的几个人都没有了主意,只要有一分逃出去的希望,他们是绝不会放弃的。
    幸存者们迅速收拾了随身物品,还搜集了手电筒等必要的用具,备齐了十几瓶干净的水,还有仅存的一些干粮。孙子楚也可以下地走路了,但还需要林君如的搀扶。
    五分钟后,他们一齐走出房子,来到沉睡之城的夜空下。
    雨后的城市到处散发着湿气,地面还有许多积水,伊莲娜颤抖着回望大本营,心底默默祈祷圣母的庇佑。
    狼狗“天神”和猫咪“小白”也紧跟着小枝,林君如看到凶狠的狼狗就害怕,紧锁着眉头问道:“你要把猫猫狗狗也带出去?”
    “也许,它们会帮到我们。”
    叶萧似乎成了“天神”的朋友,摸了摸它的耳朵替小枝回答。
    其他人都不敢再质问了,他们都坐上了救护车,包括一条狼狗与一只白猫。
    现在只有叶萧开车了,童建国坐在旁边为他指路。剩下的人和动物都坐在后面,那是以前抢救病人的地方,那么多不同的生命拥挤在一起,让他们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叶萧踩下油门之前,顶顶忽然轻声问道:“秋秋怎么办?”
    “也许这女孩已经死了,对不起她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第一次如此狠心,只得轻声咒骂了自己一句,随后启动了救护车。 飞速旋转的车轮,碾过寂静无声的道路,两边溅起几米高的积水。
    叶萧、小枝、童建国、顶顶、伊莲娜、林君如、孙子楚。
    七个人带着一条狗一只猫,坐上承载所有生灵的诺亚方舟,踏上紧急逃亡之路。那随时可能大爆炸的球场,如同一团毁灭一切的巨大火球,跟在救护车后追逐着九条生命。
    “请告诉我们,你说的逃生之路在哪里?”
    童建国盯着前方沉沉的黑夜,念出了四个字――
    “罗刹之国!”
凌晨。
    救护车呼啸着穿过整座沉睡之城,驶入城市的西部边缘,那条大家都熟悉的林荫道。因为整夜大雨的浇灌,原本的小溪已变成泛滥的洪水。叶萧不得不小心驾驶,双目紧盯远光灯照射的道路,以免车内进水而熄火。
    “小心!”
    在童建国大声的叫嚷中,叶萧猛然踩下了刹车,终于在一片黑色的潭水前停了下来。
    要是车轮再往前滚半米,整个救护车就会开到水里去,引出那条永远吃不饱的大鳄鱼。
    全车人都捏出了一把冷汗,叶萧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快点下车!前面必须步行了。”
    大家匆忙地跳下车,连同一条狼狗与一只白猫。在这个漆黑的荒郊野外,每个人都掏出了手电筒,互相关照不要走丢了。
    潭水散发着深深的寒气,随时都可能有鳄鱼扑出来,林君如与伊莲娜腿软得都不敢动了。
    “别害怕,全都紧紧地跟着,一个人都不能少!”
    叶萧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左手举着手电筒,右手握着一把手枪。
    但是,狼狗“天神”很快窜到他的前头,它灵敏而警惕的鼻子更适合做领队。
    小枝紧跟在他的后面,怀里还抱着她的“小白”。接着是顶顶和伊莲娜,林君如搀扶着孙子楚。队伍最后押阵的是童建国,他的伤口已经没事了,一路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小心翼翼地绕过鳄鱼潭,幸好水面再也没有动静,也许鳄鱼正沉在水底休息。
    走过黑潭,就是更黑的森林。
    漆黑的午夜什么都看不清,走在最前面的叶萧,好久才找到那条林间小道,这还得归功于“天神”的鼻子。
    他们依次走入这条小道,除了留在最后的童建国外,其他的手电都照向前方,茂密的森林宛如深深的门洞,前方就像无尽的地下甬道。
    再度走入这神秘的所在,虽说是被迫为了逃生,大多数人依然瑟瑟发抖。刚从毒液中捡回性命的孙子楚,裹着一条毛毯虚弱地问:“你们确定是罗刹之国吗?那里真的有逃生的路吗?”
    要不是一条胳膊还吊着绷带,要不是孙子楚只剩下半条命了,童建国真想立刻揍他一顿:“闭嘴,当然有的!”
    可孙子楚十分执著:“可你是怎么确信的呢?”
    “混蛋,我会告诉你们的!”
    十几分钟后,一行人胆战心惊地走出林间小道,拼命地用手电往前面扫去,只扫到一片黑暗和树叶的影子。
    小枝对着狼狗“天神”耳语了几句,它就迅速往黑暗中跑去,因为它的鼻子相当于眼睛,同样能看得清清楚楚。
    没隔多久,前方就传来狼狗的吠声,大家循着狗吠摸过去,手电光束果然照出一排古老的石墙――罗刹之国到了!而“天神”就站在那高大无比的门洞底下,八百年前的神秘微笑再度注视着他们。
    顶顶突然又有了跪倒膜拜的欲望,叶萧回头轻声说:“我们快点进去吧!”
    在佛像厚厚的嘴唇下,他们鱼贯进入午夜的罗刹之国。
    手电光束冲破乌黑的夜,照出左右两排狰狞的石像,这些妖魔鬼怪让伊莲娜惨叫了一声,顶顶赶紧捂住她的嘴巴,以免因她造成更大的恐慌。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穿过这些石像,缓缓走入第二道石门,很快就要进入另一个世界,那是人类中世纪最伟大的奇迹。
    在狼狗“天神”的带路下,穿过石门进入空旷的广场,手电再也照不到东西了,而前方那高耸入云的建筑,已完全隐藏在黑夜的外套之下。
    叶萧使劲眨了眨眼睛,他确信自己的方向没错,把头仰起四十五度,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冥冥中似乎看到一个轮廓,那巍峨的五座宝塔,指向另一个世界的中心。
    他们缓缓地往前走去,当第一道手电照射出石头台阶时,突然闪起一道夺目的光线。
    第一眼还以为是闪电――但紧接着又亮起第二道光,把整片广场照得几同白昼,包括在层层叠叠的石阶之上,那数百米高的东方金字塔!
    大家都惊恐地往后退着,同时眼睛都被这光线刺痛了,几秒钟后适应过来才发现:上层台阶上挂起几盏电灯,每一盏都放射出小太阳般的耀眼光线,把上面的巨大而宏伟的建筑,以及下面宽阔的广场,全都照得清清楚楚,如同一场在古希腊遗址举行的灯光音乐会。
    在午夜没由来的灯光下,这群最后的逃亡者,仰望无比辉煌的大罗刹寺,行将穿越回八百年前的盛况。
    在金字塔的第二层台基上,灯光照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以神的姿态站在正中,两盏灯光的焦点集中于他身上,身后是古老灿烂的神奇建筑,俯瞰诚惶诚恐的芸芸众生,以及这些几近绝望的逃亡者。
    “李小军!”
    在反复揉着眼睛确认之后,童建国冷静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没错,就是他――其他人也都睁大了眼睛,晚上八点钟在电视机里,大家也看到过这个人,如同法官面对镜头,滔滔不绝地讲演几十分钟,并自称为“神”!
    但让童建国感到惊奇的是,仅仅隔了一个多小时,李小军的头发竟已经全白了,如同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不再是那个精神十足的全球传媒巨头。
    满头白发的李小军往前走了一步,手里突然多了一把枪,他将枪口朝向天空,扣下扳机射出一发子弹。
    枪声,响彻了古老的罗刹之国。
    广场外的森林里,惊起许多夜宿的飞鸟,刹那间扑起翅膀掠过天空,连同枪声反复回荡在千年的时空。
    所有人的心跳都加快了,只见李小军的枪口迅速往下,对准这些即将受审的人们。
    林君如吓得捂起了眼睛,仿佛看到枪口窜出火焰,子弹射入自己的胸口,随即将其他人一个个射杀……
    “不!”她紧紧抱住身边的孙子楚,“我们不要死!”
    狼狗“天神”跃跃欲试,但被小枝按住了后背,不准它轻举妄动。
    这时童建国站了出来,他吊着受伤的左臂,走到队伍的最前头,挺起胸膛直面李小军的枪口说:“他们都是无辜的,请你冲着我来!”
    “兄弟,你还和以前一样勇敢和固执。”
    李小军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已在这里等候许久了。
    其实,子夜时叶萧他们看到的直升飞机,并不是那架接走工作人员的大型运输直升机,而是另外一架小型直升机。这架小型直升机同样降落在大球场的草坪上,是李小军的私人飞机。但他并没有命令飞机飞出天机的世界,而是命令飞行员前往罗刹之国。
    随机的还有两名灯光师,以及一批灯光设备。降落在这片古老的广场之后,他们迅速搭建起数盏灯光,并留下一台柴油发电机。
    最后,李小军让直升飞机离开此地,他独自一人留在巨大的金字塔上,静静地等待叶萧、童建国他们的出现。
    但童建国依然充满疑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这里?”
    “沉睡之城,到处都安装了摄像机,你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逃不出我的掌心!”
    原来,李小军变态到连在秘密基地上层的迷宫里,也安装了几台摄像机。玉灵对童建国说的那些话,包括她发现的这条逃生路线,也全部被李小军监听到了。
    李小军知道童建国必然会带他们来罗刹之国,所以抢在他们之前坐直升飞机来到这里。
    不会再有全球卫星直播了,“天机”真人秀节目组已经全部撤离,即便这里依旧隐藏着摄像机,最精彩也是最决定性的一幕,没有一个电视观众能够看到,这或许将是“天机”粉丝们的终身遗憾。
    “你以为你真是神吗?”
    叶萧终于说话了,他走到童建国的身边,两个人并排面对李小军的枪口,无论子弹先射中哪一个人,另一个人都会掏枪还击的。
    “没错!你们的喜怒哀乐,你们的生老病死,你们一切的一切,完全操纵在我的手里。你们说什么做什么甚至脑子里想什么,无论是虚伪的贪婪的还是邪恶的,全都在我的眼中一清二楚!在这个天机的世界里,我无所不知,也无所不能,我是你们万能的主,我就是――神!”
    “你疯了。”
    李小军的枪口移到了叶萧的跟前,睁大眼角布满皱纹的双目,厉声道:“叶萧,你难道是忘恩负义的人吗?你应该对我万分感激,是我令你成为全球闻名的人物,你已是千万人心目中的明星,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对不起。”叶萧无所畏惧地看着他的枪口,冷冷地回答,“我不需要。”
    “可怜的人,你已经落伍于整个时代了!二十一世纪,是个真人秀的时代,是所有平凡的人们成为主角的时代,每个人都要看到自己真实的一面:欲望与贪婪,自私与怯懦。你无法想象这有多么神圣,多么伟大。”
    叶萧轻蔑地自言自语道:“自相矛盾!简直就是脑残!你们这些该死的跨国媒体,妄想编造谎言只手遮天,颠倒黑白操纵一切!你们的真实是以撒谎为前提的。”
    “你是说我吗?不,当人们自以为得到了彻底的自由,其实是沦落为更无形的奴隶,戴上了一把名叫幻想的枷锁!而我就是解救他们的神,因为我给他们看到了真实――真实的你们,真实的生活,真实的社会,真实的自己!全世界人都有权利看到这场伟大的真人秀,因为人生本就肮脏,所有的小说、电影乃至美好的愿望都是幻想,真实的生活永远更加强大更加残酷。”
    “拜托,你到底要说什么?”
    “真实就是神!”
    “所以――”
    当叶萧要代替他说出来时,李小军抢先道――
    “我就是神!”
    他就是神?
    这句话如同进入了扩音器,在整个罗刹之国反复飘荡,也让幸存的逃亡者们震耳欲聋。
    童建国摇了摇头:“我以为自己早就被毁掉了,没想到你毁灭得比我更严重,已经无可救药!”
    在午夜灯光的强烈照耀下,大罗刹寺的台基变成了舞台,李小军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男主角,自顾自地独白道:“现在,末日审判开始,我向你们宣读判决书――叶萧,你犯有愤怒罪。你永远嫉恶如仇,却不晓得必要的妥协,像块石头一样冥顽不灵,最终将把世界与你自己都撞得粉碎!”
    宣读了对叶萧的判决书后,他把枪口转向了孙子楚:“你,孙子楚,犯有骄傲罪!你自以为通晓天地万物,可以探知一切历史的秘密,不把他人放在眼中,引起无数纠纷与仇恨。”
    下一个是林君如,李小军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林君如,犯有欲望罪。你渴望得到一切,享受人生的快乐与爱情,却完全不明白节制。”
    接着就是伊莲娜了,李小军用娴熟的英语说:“你,伊莲娜?阿姆索诺娃,犯有懒惰罪,你什么都不愿意自己去做,完全沉浸在无用的想象之中,最终陷入吸血鬼的迷信深渊。”
    李小军很快又转到了汉语,枪口指向顶顶:“你,顶顶,犯有骄傲罪!你以为自己受到了某种神示,以为可以洞察一切,以为可以预知未来,甚至妄想泄露天机。”
    下一个受审的居然是小枝,这位被他亲自请来的女一号:“你,欧阳小枝,犯有欲望罪!在你欺骗了所有人之后,又利用美貌与虚假的纯洁引诱叶萧。虽然你还如此年轻,却想要得到超乎寻常的爱,控制你企图诱惑的男子,甚至既要做白玫瑰又要做红玫瑰,女人无边的欲望将要毁灭一切,也必将毁灭你自己。”
    这些话说得小枝面红耳赤,她低下头紧紧搂着“小白”和“天神”,同时也引起狼狗的狂吠。
    李小军才不管狼狗的威胁,最后将枪口转回到童建国跟前:“你,童建国,犯有嫉妒罪!我知道从小时候开始,你就暗暗嫉妒我;到我们的知青岁月,你仍然嫉妒我长得比你帅,嫉妒我更能吸引女孩子们;在我们同时爱上兰那以后,你就更加嫉妒我,尽管你从来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而现在你依然嫉妒我,相比你苦难的一生,你嫉妒我竟然如此成功,嫉妒我成为一个帝国的统治者,嫉妒我作为神站在这里说话,嫉妒我在天机的世界里操纵着你的命运!”
面对李小军咄咄逼人的末日审判,童建国却毫无惧色,不屑一顾地说道:“不,李小军,你太高抬自己了,你也太小瞧你的兄弟了――从小到大一直到老,我从来没有嫉妒过你,
即便我深爱着的兰那跟你私奔,我也从没有怨过你一分一毫!而现在我倒是很可怜你。你处心积虑安排了这一切,究竟会得到怎样的结局?你好不容易找到失散二十年的亲生女儿,她却不愿意跟着你,反而死在了你的枪口下!”
    “闭嘴,我打死你!”
    童建国的话终于说到了痛处,李小军将枪顶住了他的额头。
    “这是你自己遭受的惩罚,只是可怜了无辜的玉灵。”童建国仰天长叹了一声,就算此刻被枪打碎脑袋,他也没有什么遗憾了,“你,李小军,才是有罪的!骄傲、饕餮、贪婪、懒惰、愤怒、嫉妒、欲望――七宗罪全都在你身上,你已在劫难逃!”
    “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李小军粗暴地打断了他,举着枪往后退了几步,“造物主用六天的时间,创造了宇宙万物以及人类。我也用六天的时间,在全世界的观众们面前,创造了伟大的‘天机’真人秀。”
    “你自以为是神,这才是渎神的滔天大罪!”
    伊莲娜站出来大声喝斥,她突然想起隐居罗马尼亚群山中的妈妈,重新成为一个虔诚的东正教徒。
    可李小军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端着枪继续高声道:“创世之后,造物主在第七天休息,今天也是‘天机’真人秀的第七天,我也要休息了……”
    这最后一句话让大家都提高了警惕,叶萧无畏地往前走了一步,手指本能地跳了跳。
    砰!
    随着一发子弹的呼啸而出,李小军的枪口冒出火药的硝烟……
    凌晨。
    又是一声骇人的枪响!
    小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想象叶萧胸口鲜血直流的场面。等她重新睁开眼睛,叶萧却依然好端端地站着,而枪声仍在罗刹之国反复回荡。
    原来李小军的枪口往下偏了几度,子弹击中叶萧脚下的石板,飞溅的火花激起跳弹,擦着他的脚踝边飞出去,若再偏个一两厘米,就会把他的腿骨打断!
    这只是一个警告。
    但是,李小军确实要休息了,在他休息之前需要做一件事――执行末日的判决。
    下一枪将不再是警告,他的枪口又往上抬了几度,对准叶萧坚强的眼睛。
    死刑?
    最后的沉默,时间在此凝固,数百米之上的五座宝塔,千年之前的神像,微笑着俯视他们。
    每个人都在等待……
    “李小军!”
    他们没有等到那颗子弹,而是等到了一个洪亮有力的声音。
    所有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来,只见缓缓走来两个人影,一大一小互相牵着,穿过被几盏大灯照得宛如舞台的广场。
    等那两个影子走到大家面前,李小军的眼睛骤然瞪大,眼球几乎要迸裂了出来!
    大的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
满头白发下的魁梧身躯,炯炯有神的双眼直视前方,笔挺的腰板显然具有军人风范。
    小的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她的名字大家都知道――成秋秋。
    时间再度静默了半分钟,失踪了一昼夜的秋秋终于归来,而牵着她的这位年迈的老者,却是那么陌生,大家谁都没有见过他,居然在天机的结尾突然冒了出来!
    除了顶顶。
    昨天上午在别墅门口,顶顶亲眼见到了这个老人,就是他!还与她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但包括叶萧在内,没有一个人相信顶顶的话。此刻,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而且绝对不是梦。
    “你?”
    李小军的枪口颤抖着转向老人,一个比他更老了将近三十岁的老人。
    老人平静地回答:“是,就是我。”
    “马――潜――龙――”
    李小军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这个曾经伟大的名字。
    而叶萧与顶顶听到这个名字也都吓了一跳――马潜龙?不是那位二十世纪最传奇的中国人吗?也是神秘莫测的南明城的创建者,曾经作为南明最高执政官大权独揽数十年,引起无数争议却无疑是个奇迹的人物。
    可是,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2000年9月9日,马潜龙在寓所中突发心脏病去世,享年80岁。
    十天后举行出殡大典,南明城万人空巷为他送行,他的骨灰保存在南明宫中……
    同样惊呆的也有小枝,她是从小在南明城长大的。她的爷爷是马潜龙的老部下,她小时候经常有机会见到马潜龙,她甚至还被马潜龙亲手抱过,当然对他的形象印象深刻。
    所以,小枝是最好的证人,眼前的这个老人就是马潜龙!
    虽然看起来又老了许多,但那令人难忘的脸形和轮廓,还有身材都几乎没变,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睛,放射出无限的传奇气质,就算隔了多少年都能认出来。
    童建国也难以置信地摇着头,马潜龙这个名字他早已听说,此刻见到了本人,究竟是不是死后的幻境呢?
    而在场最惊讶的人,当然就是李小军。
    因为马潜龙是他这一生最大的仇敌。
    虽然,马潜龙曾经非常器重他,给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机会,最终却几乎毁灭了他。二十年前他密谋刺杀马潜龙,失败后自己险些送命,被迫抛下妻女亡命天涯,失去了最爱的兰那,也失去了女儿玉灵。
    他以为马潜龙在2000年就死去了,也正因为失去了马潜龙,南明城才会在2005年的“大空城之夜”崩溃,成为这样一座悲惨的沉睡之城。
    难道,眼前的这个身影只是一场梦?还是从地狱中走出的幽灵?
    “我还活着。”
    马潜龙微笑着点头,他松开握着秋秋的手,让这个十五岁的孤儿,回到她的队伍里去。
    秋秋感激地回到伊莲娜身边,是这个老人拯救了她的生命,并让她感知了某种力量,不再孤独,不再恐惧。
    “原来……原来……你根本就没有死。”李小军无奈地苦笑着,但手枪仍然直指着马潜龙,“你欺骗了整个南明城,也欺骗了整个世界!”
    “我很失望,李小军,”八十多岁的老人摇摇头,“那么多年来你依然不了解我,我不需要让世界知道我的存在。”
    “既然如此,又何必把自己藏起来?”
    现在,这里变成了马潜龙与李小军的PK台,所有的灯光都汇集到他们的身上,而幕后的导演又是谁?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马潜龙缓缓地吐出五个字,“大空城之夜。”
    “对,谁都想要知道‘大空城之夜’的真相,而你既然还在这里活着,就一定脱不开干系!”
    马潜龙对着枪口轻叹一声:“现在没有必要再隐瞒了,我一手创建并繁荣起来的南明城,如今已面临彻底的毁灭,我就告诉你们‘大空城之夜’的秘密吧。”
    “说!”
    李小军的呼吸急促起来。其实,叶萧、童建国等人都在迫不及待地等着,因为所有人正在接近最后的“天机”。
    “是的,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把一切说出来――2000年,我的死亡只是一个骗局,为的是让我彻底地退出政治舞台,再也不过问让我感到厌倦的事情。我知道有许多人恨我,也有许多人爱我,我是南明城的一切焦点,但这并不是我自己的本意。我不希望每个人都以我为中心,不希望南明城变成马潜龙城,否则,这才将是致命的!所以,在二十一世纪的开始,我必须要‘死’!彻底离开人们的视线,让南明城的居民们自己选择未来。”
    “这可不是你以往的风格。”
    面对李小军轻蔑的责难,马潜龙爽朗地大笑道:“我到底是说的没错,你永远都不会真正了解我。2000年,我的葬礼举行以后,我就居住在街心花园中我的雕像下面,在地下深处的一个秘密空间,内部装饰成了潜水艇的样子――那是我年轻时候的梦想,当一个中国海军的潜水艇艇长,深入世界上每一片大洋的海底去战斗。可是我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停留在数米深的地下,就像躺在自己的坟墓里。当然我也不是完全与外界封闭,有个隐蔽的组织为我服务,收集地面上的各种情报,以及完善‘南明方舟’计划――我稍后会详细告诉你们,还有人给我供应食物,城外的森林里有个秘密果园,通过地道直接与我的潜艇相连,我偶尔去那里呼吸新鲜空气,并摘一些水果回来。”
    “你果然老奸巨滑。”
    “请不要打断我,李小军。”马潜龙在他的枪口前徘徊起来,“其实,所谓的‘大空城之夜’应该是‘大空城之乱’――那是所多玛城才遭受过的灾难!当全城陷入病毒肆虐,无数人中毒死亡,又有无数动物发狂杀伤人类时,我苦心经营数十年的自治政府,已陷入彻底的瘫痪。原本团结一心的政治力量,却无情地分裂成两个极端对立和仇视的阵营。我悲惨地见到我的老部下和子弟兵们同室操戈,骨肉相残!残酷的内战已经打响,整座城市的居民即将被困死,等待他们的结局无非是三种:第一是感染病毒而死,第二是被发狂的动物杀死,第三是被内战的炮火打死,总之就是完全地死亡与毁灭。”
    “你又想要当救世主了?就像你带领着绝望的军人们建立南明城。”
    马潜龙痛苦地摇摇头:“我不是什么救世主,我所创造的‘另一个世界’竟然如此短暂,原来梦想的大同世界,却被自私和贪婪推倒,仅仅三十年便灰飞烟灭。南明城由神圣的迦南地,变成了苦难的巴勒斯坦!但我怎能――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子民遭受磨难?怎能对发生在我头顶的屠杀听之任之?我必须出来力挽狂澜,这是命运赋予我的责任,这就是‘南明方舟’,一个由我控制的秘密组织,早在十几年前就已准备。因为我有过一种预感,封闭在群山之中的南明城
,在繁荣的背后隐藏着危机。而无论是开放还是封闭,都可能会造成同一种结局――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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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51:12 | 显示全部楼层
“好一个未雨绸缪。”
    “但我不知道这个毁灭之日何时到来,我也期望永远都不要有那一天,至少在我有生之年不要看到,但没想到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我已为我的子民造好了诺亚方舟――从南明城的巨额黄金收入中,每年抽取百分之五作为秘密基金,多年来已积累成一笔惊人的财富。我将这笔钱的百分之三十,按照南明城的户籍系统,替每一位居民秘密办理了投资移民,从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一直到欧洲联盟所有的国家。并为每一位居民办理了某太平洋小国的护照,凭借该护照可以直接免签证进入数十个国家和地区,并顺利获取目的国的合法身份。这笔钱里还有百分之四十,给每个南明居民在瑞士银行开设账户,存入一笔不菲的津贴,以便在紧急关头使用。”
    李小军赞叹着点头说:“真是天衣无缝啊!”
    “终于,当‘大空城之夜’来临,我被迫从地下潜艇里走了出来。当内战双方的领导人看到我时,全都惊讶得无法说话,而我即便早已经死去,依然拥有在南明城至高无上的权威。经过我不到三十分钟的调停,残酷的内战迅速停止,还好造成的破坏并不大。一小时前还互相射击的军
人,已放下武器走到一起。接下来面对的是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肆虐的病毒!还有疯狂攻击人类的各种动物。我可以控制所有的人,却不能控制动物,更不可能控制瘟疫。南明城的所有居民,依然处于毁灭的危险之中。经过异常艰苦地权衡利弊,我终于决定全面启动‘南明方舟’,彻底放弃我一手创建的城市,将数万无辜的市民送出绝境。”
    “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夜之间――”八十多岁的老人仿佛在讲述天方夜谭,“我们准备了上千辆大客车,几乎把泰国北方的大客车都包下了,当然全部由我们的人来驾驶。全体居民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得撤离南明城――事实上大家早就想要逃出去了,虽然还舍不得自己的家园,但谁都不愿意留在这个人间地狱等死,但因为大客车的空间有限,除了现金、有价证券和首饰外,禁止居民携带一切物品,每人仅能携带一个随身小包,不得超过十公斤,当然严禁带宠物……一切都组织得井井有条,军人挨家挨户进行了检查,没有任何人遗漏在南明城里,也许除了太平间的死人。”
    “可我还是无法理解,他们是怎么离开金三角的?那么多人那么多车,早就成为头条新闻了,为什么世界上都不知道?”
    这时,李小军想起了自己的电视台,如此消息灵通的大众
传媒,居然对此完全一无所知。
    “所以,这才叫‘南明方舟’,一切都是在秘密之中进行的。为保证数万人在逃亡路上的安全,我们与金三角地区的很多武装达成协议,一路上都不会遭到骚扰。我们很快将队伍分成十几支小队,分别通过不同的公路和渠道,化整为零地运送出金三角。当他们到达曼谷、仰光、万象、金边、河内等地时,已经按照各自的家庭单位,分成完全不同的小组。”
    叶萧突然插了一句话:“就像把一脸盆的水倒入一个浴缸,当然会激起很大的水花。但如果把同样重量的水,分别装入几千个试管中。再把这些试管里的水,分别滴入几十个浴缸里,那么将不会有任何人听到声音。”
    “没错!”马潜龙赞许地点点头,“‘南明方舟’就是这个道理。通过这些精心而秘密的组织,这些死里逃生的南明子民们,全都安全而分散地进入各国,顺利获得当地的永久居留权,并成功提取了原来存在南明银行的存款――在南明城发生内战的同时,我的手下已把南明银行的所有存款转移到了瑞士银行,如果有人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提取,也可以从瑞士银行一次性提取一笔津贴,这也是‘南明方舟’早就安排好了的。”
    “所以,没有任何媒体注意到这些人,而他们也保证要为此事而保密?”“对,他们就像水滴进入大海,没有引起一点波澜。每个人都发誓要为南明城保密,永远不泄露出去――其实就算说出去也没人相信,会以为是胡编乱造的故事。”
    李小军听得嘴唇都发紫了,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这个自己一生最大的仇敌,竟能有如此的深思熟虑,以及那么严密的组织安排,他的大脑简直就是一部计算机,谁都难以逃脱他的掌心!
    “可是,我还是找到了欧阳小枝!”李小军转头看了看小枝,又立即把枪口对准了马潜龙,“因为她的父亲曾经是我在南明城时候的朋友,我偶然地在互联网上发现了她,并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问题,于是将她召到了我的宫殿。”
    “但我没有把我们怎么逃出南明城的秘密说出去!到现在我都没有说出过‘大空城之夜’的真相!执政官,请相信我!”
    小枝突然大声地叫喊出来,她也曾经发誓要保密的,她小时候还被马潜龙的大手抱过,她不想被马潜龙感觉失望。
    “孩子,我从没有怨恨过你。”他的语气就像长辈对孙女那样,然后对着所有人说,“‘南明方舟’把所有人都送出了南明城,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我――只有我独自一人,留在已变成沉睡之城的南明,这是我一手创造的城市,是命运给我的迦南地,我怎能轻易地抛弃它
?我藏身于地下的潜艇中,有独立的能源和生活系统,可以保证供给干净的水和食物,我偶尔还会去城外的果园,就算是在养老并等死吧。”
    “既然……既然你一直都在这里,可为什么从没给摄像机拍到过呢?”
    李小军以为可以监视城里的一切,却漏掉了眼皮子底下的马潜龙,这让他不由得恼羞成怒。
    “你在监视着南明城,而我在监视着你,你的所有监视系统,也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让旅行团变成了真人秀,而你则变成了我的真人秀,我当然知道哪里有摄像机,哪里会被你监视到,所以我如果来到地面,行动会非常小心,甚至会先行盖上隐蔽的镜头,绝不会暴露在你的面前。”
    “所以,你只要知道我的一切行踪,知道真人秀的一切画面,你也就知道了旅行团一举一动。就像现在你知道我来到了罗刹之国,也就带着小女孩跟了过来?”
    马潜龙淡淡地点头,“你终于聪明了一些,我跟着你们来到这个地方,既是为了揭开‘大空城之夜’的秘密,也是为了让秋秋逃出去――这个十五岁的女孩是无辜的。”
    “不,我已下达了末日审判书,你们没有人能够出去了。”
    “够了,你不必再妄想了。”
    李小军突然爆发了起来,手枪指向马潜龙的眉心:“你不要再自以为是了!这
个时代早已经不同了,你也早就落伍了!”
    “我知道你对我恨之入骨,当年若不是因为你阴谋刺杀我,我也不会把你赶出南明城,你也不会与妻女离散。但我并不恨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座城市,并不是为了我个人。而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呢?你为什么不放过我的南明城?即便这里的人们都走光了,还是无法避免遭到你的破坏――你利用来自外面的资源,彻底入侵并毁灭了这座沉睡之城,曾经的小天国,曾经的大同世界,曾经的桃花源,却变成了丑陋的电视真人秀舞台!”
    马潜龙说到最后一句时,已经有些激动了,八十多岁的老人挺着胸膛,往李小军的枪口大步走去。
    “不!你要干什么?”
    面对手无寸铁的老人,李小军感到腿有些发软――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在罗刹之国的凌晨灯光下,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动弹不得。
    “我不是摩西。”马潜龙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脸上写满了失望与悲伤,“几十年来,我自以为能像摩西,甚至像神那样,解救我的同胞子民们,带领他们逃离人间的地狱,创造地上的天国。但南明城残酷的历史和现实证明,我根本就做不到这一点!我只是一个人,一个梦想创造奇迹的人,但我终究不是神!最痛苦的是我已亲眼目睹:我的天国就此崩塌,我的理想就此
毁灭,我仍将归于尘土,不再是那个传说中的英雄,也不会在历史上留下名字。随着南明城的消亡,将没有一个人再记得我,就像我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是说――无论你是谁,你都不能代表神的旨意,也无人有权代替神进行审判!”
    马潜龙又往前走了一步,如同几十年前走上四行仓库的战场。
    “住嘴!再动我就要开枪了!”
    老人面对枪口苦笑了一声:“我已经活了八十六年,经历了八年抗战、三年内战、二十年流浪,还有三十年的建设,整个二十世纪都被我走过了,还有什么遗憾呢?一切都该结束了,2000年我就已经死了,再死一次也无妨。也许唯一的遗憾是――我活得太久了!看到了我所不愿意看到,又必然将要发生的悲惨结局。”
    “不要再说了!”
    李小军疯狂地叫喊起来,他虽然痛恨这个老人,当年也曾阴谋行刺他,梦想能这样举起枪,亲手把这个老家伙杀掉!但此刻他的十根手指都在颤抖,怎么也难以射出准备了二十年的子弹。
    “生命,并不需要如此之长。”
    马潜龙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然后将眉心贴到了李小军的枪口下。
    “不!”
    仿佛面对一尊巨大的铜像,阴影完全覆盖了李小军的身体,他恐惧地闭上双
眼,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呻吟。
    砰……
    枪声!
    突然响彻了罗刹之国,瞬间扩散到整个巨大的广场,数百米之上古老的宝塔,似乎也被震撼得微微颤抖。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仿佛在这个刹那被什么定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小军与马潜龙。
    马潜龙,依然站在李小军面前,眉心却已多出了一个红色的小洞。
    子弹已钻入他的大脑。
    这是怯懦的一枪!
    李小军也恐惧地瞪大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扣下扳机的。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想开枪,或许由于手指颤抖得太厉害,不自觉地触动扳机导致走火!
    两秒钟以后,马潜龙缓缓地倒下了,倒在李小军的怀中。
    鲜血继续从眉心涌出,迅速染红了他白色的头发。
    “小军……我很难过……我一生的努力……全都付之东流……再见……南明城……”
    子弹钻入大脑的马潜龙,仍然睁大被血染红的双眼,异常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八十六年的生命,创造过无数奇迹的生命,却在最后一刻无比痛苦。
    永远都难以挽回的遗憾。
    他的眼睛依然睁大,但心脏已停止了跳动。
    时隔六年之后,马潜龙第二次死亡了。
    这一次,是真的。

马潜龙
    1920―2006
    “不!”
    李小军再次狂吼起来,紧紧抱着怀中的老人,宛如错杀了自己的亲人。
    站在旁边的逃亡者们,这才反应过来。叶萧愤怒地掏出手枪,小枝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而她脚下的狼狗“天神”,再也按捺不住,冲了出去。
    不到一秒钟,硕大的狼狗已扑到了李小军身上,凶猛地撕咬着他的胳膊和脖子。李小军应声发出惨叫,肌肉和骨头被利齿撕开,鲜血四溅在狼狗嘴上。
    但李小军手中还握着枪,本能地射出一发子弹。
    枪声,再度震撼罗刹之国。
    子弹钻入了“天神”的心脏。
    但它仍然死死地咬住李小军,将他拖在地上无法动弹。
    “天神!”
    随着小枝悲惨的叫喊,童建国拔出腋下的手枪,沉默地扣下了扳机。
    这发子弹送给他曾经最好的兄弟。
    李小军的额头多了一个血洞。
    他死了。 第十二章 第三扇门凌晨,死亡的凌晨。
    罗刹之国。
    马潜龙和李小军都死了。
    时间凝固了数公里,空间也定格了几分钟。
    一直隐藏在天机幕后的两个人,在分别亮相之后不久,几乎同时离开了世界。
    但是,耀眼的灯光照射着三具尸体。
    在死去的马潜龙与李小军身边,还躺着被打死的狼狗“天神”,嘴至死都紧咬着李小军的肩膀。
    童建国静静地站在原地,左臂吊着绷带,右手握着手枪,枪口依然对准了李小军。
    什么都不需要说了,这发子弹是送给他的最好礼物,结束了他这一辈子所有的苦难。
    小枝第一个扑了上去,抓着死去的“天神”大哭起来,猫咪“小白”也徘徊在“天神”身边,不断发出悲惨的叫声。这条忠诚的义犬,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换来了主人和大家的安全。
    叶萧也为“天神”的死而感动,深深地吸了口气,走近一动不动的童建国说:“够了,一切都够了。”
    “这就是我们的末日审判?”
    顶顶冷冷地看着死去的李小军。
    “这是他自己的末日。”童建国终于说话了,将枪塞回到腋下,“自己给自己审判,并由我来执行。”
    说完他的眼眶有些湿润。那么坚强的汉子却脆弱起来,为亲手打死曾经最好的兄弟?还是为这些天来的精神折磨?抑或是为自己的悲哀?
    十五岁的秋秋几乎瘫软了,是马潜龙拯救了她的生命,转眼间他自己就离开了世界。
    还是孙子楚看得最开:“好啦,别在这围观死人啦,我们快点逃出去吧。”
    话音未落,一个长长的影子侵入灯光下的舞台。
    叶萧惊得转头看去,却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一个僧人。
    一个年轻的僧人。
    一个年轻而英俊的僧人。
    他长着典型的泰国男子的脸,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黝黑的脸庞异常削瘦,整个人看起来营养不良。僧人的头发剃得很亮,却穿着一身破烂的僧袍,手里捧着一个缺口的破钵,灯光下闪烁着兴奋的目光。
    这身打扮就像八百年前的僧人,又是从后面的古老建筑里冒出来的,难道来自八百年前罗刹之国的幽灵?
    他是一个森林云游僧。
    终于,他筋疲力尽地跪倒在地,精神却异常地激动,无比虔诚地默念经文,深情亲吻脚下古老的佛像。
    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如果你已经忘记了,请翻开《天机》的第一季看看。
    正准备离开这里的人们,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僧人惊呆了,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伊莲娜还害怕地躲到了叶萧身后。
    只有童建国小心地走上去,用泰国话问道:“你从哪里来?”
    年轻的僧人抬起头来,似乎毫不介意他们的存在,也不介意旁边躺着的三具尸体,用泰国话轻声地回答:“未来。”
    随后,森林僧嘴里念出一个奇怪的音:“apara^nta。”
    此话大家都没有听懂,童建国也觉得这不像是泰国话,只有孙子楚睁大了眼睛,大声道:“未来!这句话是梵语,意思就是‘未来’!”
    “未来?”
    童建国改用汉语念了出来,刚才僧人分别用泰国话和梵语说出了“未来”,难道他真的来自未来?从二十二世纪穿越时空而来?
    他低头沉思了片刻,才想起了玉灵对他的交代――未来!
    “我明白了!”童建国突然大喝一声,因为一下子过于激动,吊着绷带的左臂一阵剧痛,只能咬着牙关说,“快点跟我来!”
    他抛下眼前跪倒不起的僧人,一个人走向大罗刹寺金字塔的后部,叶萧将信将疑地跟着他,其他人也只能跟在后面。
    只有小枝落在最后,她仍然抱着狼狗“天神”的尸体哭泣。
    叶萧赶紧跑回去把她硬拽起来:“快点走吧!”
    悲伤的小枝被他拖走了,神秘的白猫却留在原地,继续陪伴死去的“天神”。
    当逃亡者们全部离开之后,灯光照耀的台基上,只剩下两具人的尸体,一具狗的尸体,一个激动的森林云游僧,还有一只美丽的猫。
    再见,李小军。
    再见,马潜龙。
    月黑风高。
    队伍已经倒了过来,童建国强忍胳膊的疼痛,举着手电走在最前面,其余人依次跟着他,而叶萧和小枝留在最后压阵。
    灯光很快就被抛在身后,他们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只能依靠手电辨别方向。走到大罗刹寺的西北角,电光里照出一座塔门――几天前他们中的好几个人走入过这扇门,由甬道直入金字塔的深处。
    “这里就是逃生的路?”
    林君如充满疑惑地问了一句,童建国点点头说:“听我的没错,就在里面。”
    “不!我不要进去,我害怕!”
    秋秋摇摇头要往回跑,却被伊莲娜一把拦了下来。
    “我有一种感觉,我们可以进去试试。”
    顶顶抢先进入了塔内,这是她第三次踏入其中。
    童建国赶紧在她身边走进去,而叶萧也在后面驱赶:“快点进去吧!我们没时间了。”
    于是,八个人全部走进塔门,被古老的大罗刹寺吞没。
    又是深深的甬道,他们打着手电往前走去,彼此都不再说话了。若这条路还是错误的,那么他们将永远被困死在此。
    一直往上走了几百步,那扇大石门再度出现,下面摆着“?禁入?”的牌子。现在叶萧已经知道了,这块牌子是大约一年以前,南明城的考古队所竖立,而考古队长正是小枝的父亲。
    小枝看到爸爸留下的遗迹,不禁心头一阵颤栗,悲伤地跟着大家继续往前走。
    手电很快照亮了一个大厅,眼前就是致命的三扇门。
    本书第二季曾在此洒下浓墨,因为这三扇门是那么关键,以至于第四季的大结局依然如此!
    众人再度痴痴地看着三扇门――
    左边石门雕着一个老人,穿着古希腊服饰,门上的古梵文读音“pu^rva^nta”,意为“过去”。
    中间石门雕着一个美女,脚下有一双高跟鞋,门上的古梵文读音“madhya^nta”,意为“现在”。
    右边石门雕着一个胎儿,像在母腹中即将诞生,门上的古梵文读音为“apara^nta”,意为“未来”。
    左门的古希腊老人是“过去”,中门的时髦女郎是“现在”,右门的腹中胎儿是“未来”。
    在中间的“现在”之门里,埋藏着一具棺材,还有致命的密室。
    一年前“大空城之夜”灾难的源头,就藏在“现在”门后密室的石匣中。
    在左面的“过去”之门后,通往大金字塔的顶端,那里有揭示罗刹之国毁灭秘密的壁画。
    那么剩下的只有右面的“未来”之门了。
    谁都没有进入过这扇石门,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门上,那蜷缩着的胎儿浮雕,惟妙惟肖地表现了人生的未来。
    “你是要我们走进这扇‘未来’?”
    看得懂梵文的孙子楚回头质问童建国。
    “是,我之所以说知道怎么逃出去的路,全是玉灵悄悄告诉我的!”
    现在,可以揭开这个谜了。在玉灵随身携带的小簿子里,记载了云游僧大师一生的追求,其中最传奇的经历就是发现罗刹之国的过程――大师是从一条地道走入罗刹之国,经过大金字塔内部出来的,那么必然有一条地道通往外界,否则如何能进来呢?
    刚才,戏剧性地出现了那个年轻的云游僧――想必是沿着师傅走过的路线,独自进入了罗刹之国圣地。
    而当童建国问他从哪里来时?年轻的僧人却分别用泰国话和梵语念出“未来”。
    没错,就是“未来”――眼前的这道石门,代表“未来”的石门。
    未来之门!
    年轻的僧人一定是通过这道石门,才走进罗刹之国的!
    “未来”代表了逃生之路,代表了我们新的生命,代表了初生的胎儿,代表了人类的明天。
    就是这条路。
    童建国在为大家解释了一遍之后,还是有人将信将疑,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我们谁都没有走过这条路,也许是死路,但也许是活路,必须要试一下!”
    叶萧的话让他们安静了下来,彼此点头准备前进。
    “走吧!我们去‘未来’!”
    还是吊着绷带的童建国,第一个推开右边的石门,跨入胎儿浮雕之下。
    接着是孙子楚和林君如,然后伊莲娜扶着秋秋,顶顶也小心地走入门内,回头看了看押后的叶萧和小枝。
    叶萧点点头刚要走进去时,身后却响起小枝的声音:“等一等!”
    走进“未来”石门的人们都停了下来,叶萧也回过头来睁大眼睛。
    “你还记得吗?”小枝停顿了一下,淡淡地说,“你答应过我,要无条件地帮我完成三件事。”
    刹那间,叶萧的心里揪了起来,但只能故作镇定地点头道:“是的,我既然发过誓,便一定说到做到。”
    “你已经为我完成了两件事,我非常感谢你。”
    第一件事,是让叶萧吻她一下。
    第二件事,是让叶萧放走刚刚抓住的黑衣人×。
    第三件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小枝,她却旁若无人地走上一步,对着叶萧的耳朵说:“现在,你要为我做第三件事。”
    叶萧的嘴唇在颤抖:“什么?”
    “留下来。”
    “什么?”
    “我要你陪我留下来。”
    小枝淡淡地说出了她的第三个要求,也是最最致命的要求。
    过去、未来、现在,三扇门前,所有人都感到不可理喻!顶顶摇着头说:“你疯了吗?要他和你留下来?你不想出去吗?”
    “不,我不愿意走,不愿意离开这里。”小枝反而往后退了一步,仿佛回到那荼花开的小院,忧伤地摇着头说,“我不属于外面的世界,我只属于南明城,我必须要留下来。”
    “疯了!真是疯了!”
    在大家都纷纷摇头的时候,叶萧却紧盯着小枝的眼睛说:“你是说真的吗?”
    “当然!”
    小枝冷静地回答,她的目光里闪烁着什么,那是无比坚定的念头,谁都不能阻止她。
    “好!就算你一个人要留下来,但凭什么让叶萧也陪你留下?”
    这时,孙子楚从门里走回来,他的精神好了许多,却完全无法理解小枝。
    “请让叶萧自己做出决定,我相信他的誓言。”
    “切!”孙子楚轻蔑地瞪了她一眼,拉住叶萧的胳膊说,“别和这个女人?嗦了,我们赶快走吧,就让她一个人留下来。”
    “等一等!”
    叶萧低沉地吼道,把胳膊从孙子楚手中甩开。
    他反而往小枝跟前走了一步,盯着她的眼睛说:“你――想清楚了吗?真的要留下来吗?”
    “是,从我重返南明城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打算再离开过!这也是我答应李小军的原因。”
    “你不会反悔吗?”
    “绝不!”她冷冷地回答,宛如生命最后的留言,“叶萧,我希望你留下来。”
    “为什么?”
    “没有原因,我只希望你留下。”小枝停顿了许久,表情再也不像二十岁的女孩,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轻轻地吐出两个字,“陪我。”
    叶萧的心,已沉到了水底。
    他低下头,思考了一分钟。
    “我答应你――留下。”
这句回答让所有人都惊呆了,甚至包括小枝。
    平静了几秒钟后,孙子楚大喊道:“叶萧,你也疯了吗?”
    “你别冲我大叫。”叶萧缓缓回过头来,“只要我承诺过的事,无论如何一定会做到。”
    “这算什么承诺啊?要你去死你也去吗?你是不是已经被这个女人迷住了?”
    “你想得太复杂了,这是很简单的事情,我发誓答应她三件事情,男人说出的话不能更改。”
    孙子楚几乎要气昏过去了,“你***以为是《倚天屠龙记》啊!”
    “闭嘴吧,你们快点走,不要再等我!”
    叶萧执意地将孙子楚推走了,而顶顶走过来说:“叶萧,你真的决定了吗?”
    “是的,我必须履行我的诺言。”
    他的决定让所有人都感到难以置信,童建国回到他面前长叹道:“你啊,真是个男人!”
    “这就是命运吧!”叶萧苦笑了一声,“童建国,虽然你曾经追杀过我,但我也很佩服你。现在你手里有枪,保护大家的责任,就托付给你了!拜托!”
    “放心吧!”
    看着这个年纪可以做自己儿子的年轻人,童建国只感觉到很可惜。他重新走进石门,招呼大家跟他一起走,只有孙子楚还喋喋不休,“叶萧,你脑子糊涂了吗?”
    “够了,快点走!”
    童建国将孙子楚硬生生地拖进了石门。
    谁都无法理解小枝,更无法理解叶萧,大家只能遗憾地向他们道别。
    最后一个走进大门的是顶顶,她回头望着叶萧,得到的却是绝决的目光。
    “再见――不,不会再见了。”
    当他们全部走进石门之后,叶萧缓缓地将石门永远关上,将自己留在天机的世界里。
    三扇石门之前,只剩下了叶萧和小枝两个人,他们互相看着对方却不说话。
    小枝看着他的眼睛,却关掉了自己的手电。
    石室中仅剩叶萧的一支手电,但他也马上把手电关了。
    世界再度陷入黑暗。
    彻底的黑暗。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萧背靠在石门上,无奈地叹息着,也许自己的命运如此。
    “我不想走,我也不想你走。”
    “你知道吗?”既然已是满目漆黑,他也闭上了眼睛,“我根本不爱你,虽然我也不恨你。”
    “那你为什么要留下来?”
    “诺言。”
    这短暂的两个字,让小枝停顿了许久才说:“你把诺言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是。”
    “所以――”她颤抖着说出三个字,“我爱你。”
    “对不起,你的爱,与我无关。”
    “你有没有想过未来?”
    “未来不属于我,因为我的爱,遗失在了过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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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0 17:52:3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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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人×。
  黑色的帽子,黑色的眼镜,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黑色的皮鞋,还有黑色的夜。
  站在巨大的顶棚底下,雨水形成一道整齐的瀑布埋在黑夜里轰鸣着倾泻而下。水幕之外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几排灯光如满天星斗,点缀在无边无际的沉默城市之上。
  有些风雨固执地穿透水帘,直扑到他没有表情的脸上,轻轻钻入鼻子上的毛细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个突如其来的喷嚏,让他自己都感到十分滑稽,于是放声大笑起来,在大雨的伴奏之下,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笑得那么响亮,但很快就变成了苦笑,最後消逝为轻轻的叹息。
  但淋漓的雨声还在继续,他摘下带了许久的墨镜,疲倦地将后背靠在墙上,似乎这的一切都是湿的,透过衣服浸泡着他的身体。他掏出一个扁扁的金属瓶子,熟练地拧开瓶盖,将瓶口塞进嘴里,仰起脖子喝下一大口——里面装满了上好的洋酒,平时藏在衣服里随身携带。
  酒精滋润了他的口腔与舌尖,又经过喉咙灼烧胸口,让他解开衬衫扣子,大口喘息了起来。
  是的,他的名字叫×。
  这个他的许多个名字里,他自己最最厌恶的一个,也是使用最多的一个。
  ×——但这确实是最贴切的一个,这一点他自己也承认,他的人生就是一个×,起点是×,终点也将是×。
  他始终眯着眼睛,面对烟雾弥漫的雨幕,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拿起瓶子又灌下一口,神经稍微麻醉了片刻,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很多年前,当他还是少年的时候,总是整夜麻醉自己。他没有办法继续读书,也没有其他的出路,终日拎着拳头和酒瓶,浪荡在南方炎热的街头。他的家乡在海边,是个有名的偷渡客之乡。有一天,他的舅舅从太平洋另一端打来电话,问他要不要去那里做事。一个月后,父母给他凑足了几万块钱,他便坐上了前往另一个世界的轮船。
  在唐人街的第一年,他躲在中餐馆里端菜刷盆子,为了偿还父母为他借下的债务。时常会有移民局的官员过来抓人,他就在迷宫般的街道里东躲西藏。后来,他又因为喝酒而与人打架,结果打伤了一个老大的儿子。自然,他被抓起来打个半死,像流浪狗一样被抛弃在街头。中餐馆的老板不敢再雇用他了,他受伤了也不敢去看医生,一个人躲在贫民窟的破房子里呻吟着忍受伤痛。
  后来,有两伙人发生了枪战,他亲眼看着一个黑人被乱枪打死,陈尸街头却没有人来管。在警察赶到凶杀现场之前,他偷偷藏起了死者的手枪。他带着手枪去向别人复仇,只是想要吓唬一下他们,顺便狠狠揍一顿了事。但没想到遭到对方强烈的反抗,他的手枪一不留神走了火,子弹钻进那个人的心脏,便再也不会跳动了。
  他很快被警察逮捕了,作为二级谋杀罪的非法移民,判处了十七年的监禁——这段日子成为了他最悲惨的记忆,其中不乏被一群男人轮奸,尽管他每次都能打倒那些家伙,但毕竟势单力孤,就连监狱看守也不放过他。
  两年后的一个早晨,他突然从监狱里消失了——警方动员了成百上千人追捕他,却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这次成功的越狱,使他进入了另一种人生,并为他赢得了“×”这个名字。他成为了一个职业杀手,变得越来越冷酷无情,像机器一样去杀人。仿佛死在他枪下的不是生命,而只是一堆木头和液体。
  许多年来,他再也不和国内的家人来袭了,也不再有任何一个朋友。他甚至断绝了女色,不再有人能对他产生诱惑。他永远独来独往于世界各地,没有固定的房子和联系方式,只通过一个邮箱接收客户的订单——杀人的订单。
  几个月前,他接到了一个新的订单,而订单的内容却不是杀人。
  犹豫再三之后,一架直升飞机带着他降落在大西洋中的一座小岛上,在那里他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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