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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8 23:3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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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竹篮桥本是座经典的石拱古桥,过去一直不允许机动车辆往来。这些年来,由于它连接着江京的主要路段,其地理位置对运输和交通至关重要,不可能再禁止机动车通行,市政府只好在古竹篮桥的边上建了座新竹篮桥,这样可以将道路扩建的工程减少到极限,整体美观上有破坏,但至少保护了文物建筑,又发达了交通。新竹篮桥的主要功能是承载交通,所以采用稳固的双层结构,下层并非用来通车,只是提供更大的受力面。也因而形成了一个类似夹层的空间。
那黑影正是钻进了那个桥下的夹层。
杀人的好场所。
关键驱车赶到桥的侧面,匆匆停下摩托,飞奔向桥边。
可他又犹豫了,如果“它们”给自己带来的剧痛感是准确的,这么急着冲进去又有多少意义?不如向警察们解释清楚。
这时,“它们”又出现了,仿佛在告诉他,他的思路永远会慢半拍。
他又看见了铁架上的白衣女子!面目也越来越清晰。
也许,这次来的还不算太晚,也许,还有生命可以被救回。
他知道,这时分秒必争,如果再和警察们解释,会耽误最关键的时间。于是他扬声叫:“桥下,到桥下!”然后,飞快地爬进了桥下夹层。
桥下层的空气里,夹杂着霉味、腐烂味、排泄物味、鱼腥味,令人作呕。关键举着手电,飞快向前走,忽然觉得胸口一痛,知道凶杀开始了。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手电光所照到的,却是凶杀的结束。
黑暗中,一个架子上横陈着一具被彻底剖开的尸体,看得出,是名年轻女子,身下,是件白大衣。“它们”永远不会错。
(天哪,她会是谁?)关键不愿去联想。
他战抖着走到架子面前,女子的额部被锯裂开,面目已经难以辨认,但他基本可以断定,不是自己熟知的人。
他忽然感觉前面有人在跑,忙将手电照去。光线微弱,但似乎能看出正是刚才钻进来的那人。他甚至觉得那背影见过不止一次。
在哪里见过?
关键叫着:“站住!”追了过去。
那人又跑了几步,前面手电光闪耀,一定是有警察从桥的另一侧追下来。那人跑到墙角,突然蹲身,拉起了地上的一块水泥板,钻了下去。
关键随即赶到,掀开的水泥板下,是平静的银鳍河,溅起了一丛水花。
将关键按住的刑警,臂力惊人,双手如铁钳,将关键的肩头捏得生疼,但和此刻“它们”对关键的折磨相比,黯然失色。
熟悉的剧痛,爬过一根根肋骨,已经在腹部蔓延。
你们想要什么?
关键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念头,竟觉得也许从那洞里跳下河,会是此刻的最佳选择。
死亡刚刚发生。死亡还在继续!
“放开他!”传来巴渝生的声音,“关键,你怎么知道是这里?”
“我正好看到刚才那个人……”
“通江分局的警力已经在沿河搜索,这次,你的‘目击’似乎不完全准确。”
你找对了地方,却找错了方向。
你找对了地方!
“我的‘目击’很准确,”关键忍痛说,泪水忽然涌了出来,“但我们总是慢了半拍。晚了,晚了……”
巴渝生先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看过关键递过来的那张纸,喉结艰难地动了一下,他拿起对讲机,叫了两声“小沈”,又哑声对着手机道:“老陈,请你立刻赶到圣母堂!蔡修女,和小沈……有危险!”
巴渝生在一步步地排除关键的嫌疑。
竹篮桥下的死者携带着身份证,警方很快查清,她是一名打工妹,严慧英,24岁,陕西人,在南郊的“陕北一条龙”的餐馆做活。今天凌晨,严慧英像往常一样,最早到了餐馆,开始准备做包子,同事陆续赶到的时候,却发现厨房后门大敞着,厨房内灯火通明,灶台上家什已经摆起,唯独不见严慧英的影子。
为什么,这次作案的对象是名和关键毫无关联的打工妹?
难道凶手只是个无聊的杀人狂?
案犯在竹篮桥下解剖杀害了严慧英后,将警力吸引到南郊,又赶到圣母堂,偷袭击昏了受巴渝生安排、守在蔡修女身边的民警小沈,又将蔡修女残酷地杀害。
关键比警方迟了十几分钟赶到竹篮桥现场,这段时间,要如此残忍地杀害蔡修女,非得是个解剖的快手才行。关键身上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如果他真是凶手,那也是个极具经验和天分的恶魔。
他这才意识到先入为主的可怕,同时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是不是因为这可恶的先入为主,错过了其它的线索?可是,哪儿还有更多的线索呢?诸多现场,脚印、指纹,都是关键的、任泉的、还是关键的。如果关键不是凶手,那么真正的案犯,来去无影踪,简直就是个幽灵。
幽灵?!
同样类似幽灵的案犯,正是五年前的山下雅广劫杀案。也许,是到了将这两起大案认真串联起来的时候了。好在这几年来,对山下雅广案的资料收集一直未曾中断,今天还看了份日本警方的报告,艺术品走私团伙近期颇有些活动,疑为山下雄治一行的来华,为找回价值百万的失窃陶艺品带来了希望。
“小巴,不要那么沮丧,你已经尽了一切力……我现在几乎要被你说服,这些案子大概都不是人干的。”
“我在自我检讨,有没有什么疏忽。”巴渝生仍低着头。
“我们的人手有限,总不可能一天24小时盯着关键。”
“不是说关键,我想,你最初的判断是正确的,他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
“可是,他身上的疑点还是很多,比如,他为什么至今还深更半夜地去解剖楼?上回还折断了那个日本小子的胳膊,那日本小子个儿头比他还大,他得有多大的力气?还有,从时间上判断,关键作案的可能性并不能完全排除。”
巴渝生终于抬起头,感激地看着陈警官:“老陈,我知道你在安慰我……有什么新发现吗?”
陈警官觉得越来越喜欢这个聪明又有些执拗的小伙子了,说:“根据咱们最初的计划,迅速调查的结果,现在重点放在严慧英的男友刘石材身上。”
“他可能是那个逃离现场跳河的人?”
“很有可能。刘石材和死者是老乡,恋爱已经有两年。和刘石材一起租房住的民工说,刘石材昨晚彻夜未归……而且他经常夜间活动。”
“系统检索的结果?”
陈警官瞟了巴渝生一眼:“你小子,整夜整夜不睡,脑子居然还能转得这么快。我让小杨做了全江京的犯罪记录检索,他的确有过两次盗窃行为,一次是建材,一次是汽油。”
巴渝生想了想,慢慢摇头。
陈警官说:“我知道,他不符合解剖杀人犯的特征,不具备解剖的技能,等等,但他很可能掌握一些线索,严慧英被杀,相信也不会是随机事件。”
巴渝生又沉默了片刻,说:“不知怎么,我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会不会,凶手杀人,其目的不在杀害那些受害者,而是杀给‘别人’看的。比如,杀黄诗怡和褚文光,是杀给关键看的;杀方萍,是杀给任泉看的;而杀严慧英,是杀给……也许就是杀给那个刘石材看的……这可能只是个很表面肤浅的推论,黄诗怡和褚文光被害的现场,我们发现了关键;方萍被害的现场,我们发现了任泉;方萍被害的现场,很可能出现过那个刘石材。只不过,所有的现场,都有关键的存在……因为他有那种特异功能。”
“有趣的是,关键的‘预测’每次都准了。这家伙真有特异功能?看来,我得申请调到你们‘特高科’去了。”
“特异现象和高科技侦破科。”巴渝生纠正道,“那个关键应该还是我们调查的重点——这几起大案显然出自同一凶手,尤其从前三名死者的身份看,显然都和关键有关。我想和他谈谈,至少,我想看看他对目击这一系列残忍的凶杀的承受怎样。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自黄诗怡被害后,关键又一次觉得,世界在他身边崩塌。
我可以看见死亡,却不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悲剧!
合上眼,就是一具人体、一具未来的尸体,横在一张铁架上。他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它们”的新鲜出现,还是已深深烙在大脑皮层的图像。
这似乎也不再重要,浴血的凶杀,解剖刀下的生命消逝,还会发生,和自己相熟的人,不识的人。我已经成了什么了?目击死亡的集大成者?痛苦承受的集大成者?我不是耶稣!
心力交瘁,关键却无法安枕,靠在床头,闭着双眼发呆。他无法不又想起黄诗怡,想起褚文光,想起已经逝去和即将逝去的生命。用“沮丧”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一不够力度,二不够准确。他甚至觉得,也许自己的逝去,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关键。为什么总在这种时候,才会体会到自己这名字的可悲意味?
怎么会有如此低落的情绪?短短两个月,接连目睹五起和自己多少都有关联的血腥至极的谋杀,如果还能保持轻松的心情,不是没心没肺,就是另一种精神症状。
这样低落的情绪,算不算是一种心理问题?精神病症状?抑郁症?
想到气闷处,关键真想起身,嘶吼一通,将卧室里的东西大扔大砸一通,放声大哭一通。
偏偏这时,卧室门又被推开了。
“妈,我跟你说多少遍了,我没事儿的,就是想好好休息一下,自己静一会儿。”关键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在床上动弹。
“不怕你妈生气,你倒是睁眼看看,有这么青春美女的妈咪吗?”原来是欧阳姗到了。
关键睁开眼,看着欧阳姗怯生生地走到床头,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想赶你走。只是觉得特别气闷,心里烦躁急了。”
欧阳姗说:“我当然知道,所以来陪陪你。你继续闭着眼休息吧,就当我不在好了。如果你突然想说话、想大骂、甚至想哭,至少有个听众。”
关键心头猛地一暖,忽然觉得自己虽然痛失黄诗怡,却从而领悟到另一份真情。也许,自己对命运的抱怨,太过匆忙。
“谢谢你,姗姗,这段日子,如果没有你的关心,我真不知道会不会早就崩溃了。”关键目光灼热,感激地看着欧阳姗。
“总算等到了你一句甜蜜蜜的。我一直以为,你哄我的那些我爱听的话,在幼儿园里就讲完了……其实我挺佩服你的,我知道,你去和日本人一起做实验,就是想查出杀害诗诗的凶手,为此受了那么多苦……”
“还害死了那么多人。”
“你真会瞎说,以前整天自吹自己逻辑如何了得,比柯南和柯南道尔都如何如何,今天却这样毫无根据地自责,我不再和你说话了。”
关键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他拉起欧阳姗的手说:“姗姗,别忘了,我是在发泄,不讲逻辑的。还是要谢谢你。”
欧阳姗望着关键的双眼:“你的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欧阳医生诊断为,缺乏睡眠,你还是闭眼休息一下吧,我就在你边上看小说,好不好?”
关键微笑点头,又闭上了双眼。远未进入梦乡的时候,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欧阳姗将床头柜上的手机递给关键:“拨号者不详。”
关键接听之下,脸色微变:“佐智子?你……你在哪里?”
欧阳姗大大的眼睛翻了翻,起身作势要走,被关键一把拉住,示意她不必回避。欧阳姗故意用食指堵住耳朵,看着关键无可奈何尴尬的样子,诡诡地一笑。
“我还在日本。刚收到丰川毅的email,知道了蔡修女和另一个女孩被杀的事,我虽然隔了这么远,却觉得毛骨悚然。我母亲也哭得很伤心,这些年来,她和蔡修女,已经成了好朋友……我又立刻想到,你是否能经得起这样屡次的打击。”
“谢谢你的关心,我……还好,好在有家人和朋友在身边……还有你们的关心……山下博士和千叶博士也打电话来致意过。”关键说这一句话的时候,身边欧阳姗的脸色就变了七八回。
“我们可能还需要两天,奈良这边有些新的发现,我和妈妈的一些假设似乎有了些根据。”
“奈良?我记得你说起过,是你父亲的老家?”
“也是我爷爷的老家。我们还有一处房产在奈良,也是我爷爷留下来的,我们有时候在那里度寒暑二假。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更是经常回去。”
“你不介意……告诉我你们的发现吗?”
“我用email传一张照片给你,你手头有电脑吗?”
数秒后,一张图片出现在关键的邮箱里。那是张黑白旧照片的扫描件,上面是三名戎装青年的合影。
安崎佐智子解释说:“这两天,我们一直在这旧屋的阁楼和储藏室里仔细翻找,从我爸爸的遗物找到我爷爷的遗物。这张照片埋在我爷爷的遗物中,我认出来……你也大致能认出来吧,其中那个个子最高的人,就是山下雅广。戴眼镜的那个,是我爷爷。剩下那个个头最矮的,我母亲说,就是山下雅广如兄长般的学长好友黑木胜。”
“这么说来,你爷爷、山下雅广,和黑木胜,都是好朋友。”
“同乡之谊,加上同学之谊,后来,很可能又是战友……侵华的战友。”
“可是,这对我们在查的案子有什么帮助?”
安崎佐智子顿了顿,电话里可以听出她用日语和她母亲说了几句什么,又对关键道:“我父亲这个人,性格有些孤僻,在世时虽然很爱我母亲,但似乎心里有个秘密,从没有和任何人分享。直到他骤然离世,我母亲有了一种感觉,觉得他的不幸,说不定和那份秘密有关……”
关键心头一动:就像黄诗怡的被害,也和她的秘密调查有关。
“后来我母亲到了江京,这几年来,我父亲在中国旅行过的地方,我母亲都走遍了,采访了很多人,除了知道我父亲的确是专心致力于他的建筑考古工作,没有得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更不知道是否能和山下雅广被杀的案子联系在一起。直到上回我们在浪花屋,听两位记者说起山下雅广曾做过军医,我回去告诉母亲后,她才忽然想起,以前曾听我父亲说起过,我爷爷安崎宗光,也是侵华日军中的一名军医,战死在中国,但家里一直没有收到军方给的具体消息,比如死亡的具体地点,具体时间,哪场战役,等等,更不用说收到尸骨或者骨灰。所以我母亲突然有了个大胆的假设,会不会,我父亲一直瞒着家人的秘密,就是要寻找爷爷真实的死因死地?
“我和母亲回到日本后,先到能够涉及的档案馆和图书馆去查找资料,果然,除了表明我爷爷安崎宗光1939年入伍,成为关东军中尉军医、1945年‘殉国’,没有任何关于如何‘殉国’的说明。比较可疑的是,他刚入伍的时候,有档案表明他在东北的哈尔滨,而1941年起,他被晋升为中佐后调任,但调任到何处,却没有任何记载。”
“江京?!”关键脱口而出。
“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猜吗?”安崎佐智子语调中毫无惊讶,显然也有同样的推测。
“如果你父亲去世前的中国之行,真的如你们所假设,是来寻访你爷爷当年侵华的足迹——我认为你们的假设很可能成立,尤其考虑到你父亲选择的职业,对文物、考古、历史的兴趣——那么他被害前和山下雅广的联系,那封奇怪的email,说‘找到了’,从江京发出的消息,是不是可以说,他找到了证据,你爷爷后来被调任,就是被调到了沦陷的江京。甚至,你爷爷的‘殉国’,也是在江京!”
“我们的确也是这样想的。同时想,我父亲‘找到’的,只怕不仅仅是江京这城市,说不定还有更具体的地点,才会这么兴奋。那么究竟是哪儿呢?父亲被害在天主教堂,山下雅广也多次访问天主教堂,为什么?我母亲听蔡修女说过,那个小天主教堂有百年历史,即便在四十年代江京沦陷时也正常运行,照理不该和日本军队有什么瓜葛。所以只有知道了当年日本军队在江京的营地,才有可能找到更多线索。”
关键觉得脑子里有点乱:“可是,即便查到了这些,似乎和诗诗的死,还有那一连串杀人案件,并没有关联。”
“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我本人太执着于调查我父亲的真实死因、或者秘密,钻到了死巷,但再一想,我们已经证实,诗诗临死前,在调查山下雅广,我们对山下雅广的调查,也几乎到了穷途末路,而我爷爷和山下雅广同为战友,似乎正是一条柳暗花明的线索,将我父亲的死和山下雅广的死连在了一起。如果你还相信诗诗的死,以及之后这些无辜者的被害,都和山下雅广一案有关,那么我父亲的死,说不定也是其中的一环。”
“你是说,你至今认为你父亲的死并非一起随机的抢劫杀人事件。”
“就像山下雅广的死,也远非一起简单的艺术品抢劫杀人事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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