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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8 23: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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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有泪(60)
掌门点点头,道:“控制洞门开合的机关不知在何处,竟然毫无痕迹,大家要加倍留神。自从踏上此岛,我总觉得有种被窥视的感觉。说不定岛上真有那魔头的党羽,亦或便是七年前那名妖女也未可知。我们暂且别在那些仙草上浪费时间,抓紧寻找心法才是正经。”
“那妖女当真是销声匿迹了,除了天山派两位师姐再没一个人见过她,师父的意思难道是那魔头命她留在岛上意图害人?”
“有这个可能,但未必便是如此。”掌门摇头,“她能与那魔头做一路,肯定不是好东西,倘若她也觊觎心法,当年以美色迷住那魔头,想必暗地里早动了手脚。令他不惜破戒饮酒,也许就是她的诡计。如今那魔头下落不明,妖女的身份又无法确知,我们是腹背受敌。她对那魔头固然是虚情假意,对我们也一定不会安着好心——假如她还在岛上。”
小山拂开一株络绎的不知名的藤蔓,虽然昨夜刚刚受过责罚,闻此仍忍不住开口:“掌门师祖,弟子……”
“小山,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师父连忙怒声呵斥。
“让他说。小山,你想到什么?”掌门看他一眼,静静道。
“弟子觉得……如果那个女子真的害了燕云,找到了玄澹心法,那她现在大概不会再留在这岛上了。”小山期期艾艾道,“谁拿到了心法还会留在这地方啊?冷也冷死、饿也饿死了……”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穿过生满奇异花草的甬道,来至最后一间石室。望着黑沉沉的洞穴,众人不禁站住脚,发了一回呆。
自从进入秘道以来,整条路都在花香氤氲瑞彩笼罩中,陡见这么一个黑洞洞光秃秃的所在,心中都不免有些胆寒。对比太过强烈,以致使这间貌不惊人的平常石室在昆仑众人眼里具有了一种危险、邪恶的意味。
黑暗深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浮动着,阴恻恻地窥着他们。
小山费力地合上嘴巴,咽了一口唾沫。
耳听掌门断然道:“这里看来便是洞府尽头了。前面有那么多仙家至宝,惟独此处空无一物,想必……玄澹心法该是藏在此处的。”
话声戛然而止,他环顾群弟子,目光中把未说完的后半句写了个明明白白。
掌门所想到的正是众人想到的。谁都觉得心法必然在这间石室中,然而谁也没有这个勇气率先入内探察。
不错,若能在此找到那东西,自然是昆仑派的大功臣。但大功臣又怎样?故老相传玄澹心法最引人之处尚不在剑仙秘功,而是——长生不死。千百年来为它流血争斗,也就是为了这个。如果进去找到了玄澹心法,自该上缴成为昆仑派的机密宝物,从此怕是也只有掌门才有权研习。自己一个寻常弟子,就算亲手找到了心法,能不能瞧上一行半行还不是得看掌门的恩典。
凭什么自己要担着生命的危险去成全别人的长生不死?
假若那洞里真的有什么埋伏的话,死了更是白死。
掌门的目光又缓缓扫视一遍。群弟子仍然发着呆,噤若寒蝉。只有小山不明白众同门的心思,还在一心一意思索他那自以为见地独到的结论。小孩子的心中,觉得自己能想到旁人想不到的事情,难免有点得意。
他冲着师父,重复他的见解道:“所以弟子以为我们都把那女子想得太复杂啦,她要是真对燕云虚情假意,骗了心法,这会儿一定已经走了……心法肯定也给带走了,那我们……我们就注定白跑一趟了。可是弟子又觉得我们不会劳而无功的,那女子其实什么人也不是,只不过是燕云的妻子罢了,就算她还在岛上也没什么可怕的啊。我想我们不该在猜测她的身份上花太多心思,这样反而会扰乱正确判断——师父您说是么?”
“可笑!”谁知师父回答他的却是一声嗤笑,轻蔑之极,“就算玄澹心法已经到手,难道她会舍弃这满洞的仙草么?哪一个不是世所罕见,修道练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宝贝。小山,你总是把那些妖邪想得太单纯,你以为他们都是你这样的小孩子么?妖女若非为了心法和这些宝贝,难道她还会对那魔头有什么真情实意不成,还不是相互利用,狼狈为奸!我早说过,你总是这样不开窍,早晚有一天会受妖人欺骗,贻羞昆仑。”
小山难过地低下头,在那垂垂络络开满紫花的藤蔓之间,十六年来他第一次觉得师父看起来那么遥远而陌生。和师父站在一起,满脸是相同的嘲讽之色的众位长辈与师兄弟……怎么忽然间,他们离他那么远。
模糊的一张张人脸……十六年的时光团团飞转,转得心中一片混乱。昆仑是他的家,他们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十六载短短生涯,他从未有一刻怀疑过。
可是为什么,他们离他那么远了……
若像师父所说,那么人间的一切感情都不是真的了。父母子女,师徒朋友,兄弟夫妻……所有的真情都可以在神功秘籍与稀世珍宝面前,被轻易地否定,一文不值?
是不是只有权力是真的,对那些身外之物的占有是真的,其他世上的一切,统统都是假的?
都是小孩子才会相信的傻话。
他不懂。原来这个世界和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所以为的,竟是全然不同。
“师父,那么这些花草我们也要……取走吗?”小山硬生生咽下了那个抢字,“它们是青灵子前辈种的……”
“今日暂且不动它们,首务是找到心法。”掌门师祖侃侃道,“等心法到手,我们自然要想个办法妥善安置这些仙草。如果让它们留在这里,被那妖女或是其他妖人得了,天下必遭浩劫。唯有将之移护昆仑,方能令居心叵测的恶徒死心,得保江湖安宁。我们全是为了天下百姓和武林的公义,只有这样做,方才对得起青灵子前辈一世英名。”
透过沉沉厚水,那些人的对答句句传入我耳中。他们是江湖人,是来抢玄澹心法的——不,不只心法,连这些花草他们也不放过,燕云师父留给他的东西,他们全都要夺走,以正义之名——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没有愤怒或是恐惧。我只是想笑。
真想向着天空大笑一场。天上的神明你看见没有,这就是在人间替你履行着天道的侠士们。这就是名门正派,究竟,他们和海盐帮、和长鲸堂的海盗们,有什么分别?
这就是,人。我终于知道了。
五百年前令我离弃大海剥离自身血肉上岸的、令我苦苦寻求、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融入的——人间。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不过如此。
几乎都快要不记得,我曾经,是那么想做人。
七年了。谁能想到这一次潮汐来时,我等到的是这个。
慢慢自海眼中浮升,我在水里仰着头,忽然察觉自己嘴角的笑容,像一丝游离的藻,无声无息地荡漾开来。深水中珠光照耀我,是的,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千年来从未如这般通明透亮。
珠光好亮。可是没关系,我的头顶上还有数尺海水,那些——人,他们不会看到。
轻轻摆动腰身,我带着幽离的光芒一路往上游去。海眼石壁上的玄澹心法我照耀着它。
既然我是居心叵测的妖女。既然,我心中没有一丝情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心法与宝藏。既然我是为了这个而虚情假意地接近燕云,对你们也不会安着好心——你们自己说的,不是么?
既然……呵呵。
那就让这一切,都成为事实吧。
我曾经只想做人。我不敢伤害任何一个人,卑微地,只要他们让我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除此之外,我对人间没有任何的希求与野心。可是你看,我得到什么。
“人”啊……五百年来我所遇到过的这生物……所有的……忽然他们像成阵的浮云幻景,在海水中,列队从我眼前闪过,一个一个……
一个给了我一颗毒药与永远盘踞心底的病痛,一个为了得到那病痛给我留下胸前的刀痕,一个想要把我当作猪羊般吃掉,一个凌辱了我的身子……还有一个,给过我对于这人间最后残存的幻想,而后又亲手摧毁了它。
而今天来到的这些人,他们断定我是一个为了秘籍和仙草而欺骗男人的、心狠手辣的妖女。
那么我就是。
是的。他们猜得没错。我是为了玄澹心法。为了守住它,我可以对任何人下毒手。
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狠毒冷血无情无义的妖女。
你们都猜对了。我不在乎。
玄澹心法和这洞穴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他把它给了我它就是我的。即使我不要,别人也休想染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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