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印度教梵我论,梵我论是一种典型的“基体说”(松本史朗语),其结构特征如下:
(1)L(locus,即下层的界)是S(super-locus,即上层的法)的基体;因此
(2)L是产生S的原因。
(3)L是单一的,S是多数的。
(4)L是实在,S是非实在。
(5)L是S的本质(ātman)。
(6)虽然S是非实在,不过由于它是L所生,又以L作为本质,所以S具有某程度的实在性,或具有实在性的根据。
印度教梵我论是典型的基体说:“梵”即是L(即“我”、“阿特曼”),而世间万物即是S。世间万物只是至高的、永恒的、神秘的、常一的梵的体现,故而是非实在的;梵是万物之本质,是产生万物的原因,才是实在的。
而佛教是完全不同的:
1、佛教中,原始佛教等说业感缘起,大乘中观派否定任何自性,这两派与基体说基本无关。
2、唯识学中:
(1)有为依唯识(玄奘所传)说世间万物的根本因和发生因阿赖耶识(千万不要把它当什么佛洛伊德的“潜意识”,“潜意识”顶多摸到点第七识末那识——此识恒执赖耶识的见分为我,而产生我慢、我痴、我爱、我见——的边,离种子识阿赖耶识远着呢!),但阿赖耶识是有为法,根本不是自在的常一的“梵”,而是时时生灭流动的瀑布,如佛说:"阿陀那识甚深细,我於凡愚不开演; 一切种子如瀑流,恐彼分别执为我"
(2)无为依唯识(真谛、菩提流支等传)是吸收如来藏学说而产生的,略同于心性如来藏,我在下面说。
3、如来藏系(印顺判为“真常唯心系”)
如来藏的发展阶段是:
(1)譬喻如来藏:
经部譬喻师以胎藏譬喻如来藏,认为人经过修持,可以成佛,所以人人有成佛的可能性,但不等于凡人是佛,正如小孩可以成长为大人,但小孩绝不是大人。这里的如来藏基本是譬喻,与“梵我”当然无关。
(2)法性如来藏:
这是以法性平等,这种法性就是空性,即:任何有为法都是缘起的,故是假,是空(参见僧肇《不真
空论》),龙树有偈:“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任何有为法都是虚幻的、假有的,这种假有就是空(所以说:“色即是空”、“色不异空”),换句话说空并不是一无所有,而是基于假有的空(所以说“空即是色”,“空不异色”,否则就是断见)。
可见,法性(空性、真如)并不是超脱现实的神秘的自在的本体,而是与现实万物不一不异的,这当然不是“梵”了。之所以说空性是如来藏,是因为众生和佛在空性上是平等无差别的,法性无处不在,只不过众生在染位罢了。
关于作为法性的“真如”的基本内涵,吕澂先生曾有过一段极为精彩的论述:
“如性”这个概念表示“就是那样”,只能用直观来体认。……所谓“如性”即“如实在那样”,而现实的事物常是以“不如实在那样”地被理解,因而这一概念就有否定的意思:否定不如实在的那一部分。所以“如性”也就是“空性”,空掉不如实在的那一部分。
(3)心性如来藏
法性如来藏吸收“自性清净心”、瑜伽行派等说法后,演变成心性如来藏。心性如来藏认为万物以如来藏为依,也就是如来藏具有因的意味。如来藏就是“本净之心”(无为依唯识派认为是第九识——地论师南道系主张,或本来清净的阿赖耶识——“无垢识”——地论师北系主张),所以说“三界所有,唯是一心”(《华严经》十地品)、“心如工画师”。另外,如来藏是不生不灭的,是无为法,这就具有一定的“梵化”色彩。
但是心性如来藏学并不同于“梵我论”:因为它所说的如来藏为万物之因,乃是根本因,而不是直接的发生因,也就是说:并不是如来藏能直接生出万物,生出万物的乃是阿赖耶识(如来藏受虚妄习气纠缠而成),如来藏只是万物的建立因,根本因;而根本因在万物具体生起的过程中只是作为增上缘而存在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说,如来藏是电视屏幕,电视上的电视剧都依它方能显现,但是并不是电视屏幕能生出图像。或者说,大地是种子之所依,但种子仍是由上一个种子而成长而成实而生出的,并不是大地本身能生出种子。
如来藏是无为法,是不生不灭的,当然不可能直接生出有生有灭的有为法——这是为瑜伽行派“因果平等原则”决定的——但是有为法又不能离开如来藏而存在的,这是普通人很难理解的,所以《胜鬘经》中说:
“世尊。如来藏者。是法界藏。法身藏。出世间上上藏。自性清净藏。此性清净。如来藏而客尘烦恼上烦恼所染。不思议如来境界。何以故。刹那善心非烦恼所染。刹那不善心亦非烦恼所染。烦恼不触心。心不触烦恼。云何不触法。而能得染心。世尊。然有烦恼有烦恼染心。自性清净心而有染者。难可了知。唯佛世尊。实眼实智。为法根本。为通达法。为正法依。如实知见。”
关于如来藏是建立因、根本因而非发生因,在《瑜伽师地论》、《究竟一乘宝性论》中均有所述,此处不引用了。
简单地说,我们可以把八识称为心,妄心,而如来藏是心性,是本净的(所谓本净也是一种比喻的说法),光明的。如来藏不是实体,而是妄心转净后的状态。有时候,我们也称呼如来藏是“心”,真心
所以:心性如来藏也不是一切现象法所依存的基体,自然不是所谓的“梵我”了。
一些人说佛法,或大乘佛法等于“梵我论”的人,其实是武断的。 另外,不可否认,“轮回”等说法并不是佛教最先说的,但是婆罗门教(后来的印度教)先发现了轮回这个世谛真理,佛教完全没有必要为标新立异而否定真理,事实上,佛陀对创建什么理论体系毫无兴趣,原始佛教是以解脱论为中心的,佛祖认为“世界有边无边”、“世界有尽无尽”这样的形而上学问题毫无兴趣回答,具体情况可参见《箭喻经》。
同样,佛教也同样承认物理学、化学等现代科学的成果,因为它们也反映了世俗真谛。
事实上,婆罗门教也正因为吸收了大乘佛教的教义而改进成印度教,印度教的一些学者对佛陀同样极其推崇(可参见《薄伽梵论?》名字我记不清了,商务印书馆的),这是熟悉印度哲学史的人都清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