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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9-9 22: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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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欣不慌不忙地从小门中走了出来,步步向我们逼近。
我们已经退到了楼顶边沿处。
“陆欣,你不要乱来,你冷静点。”我大声地喊道。
陆欣怪笑着说:“马老师,怎么,你的声音发抖了?”
蒋末儿也喊道:“陆欣,你别过来,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我喊道:“陆欣,你把刀放下,我们好好谈谈。”
陆欣:“好好谈谈?马老师,你还以为这是在你的油画课堂上吗?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曾经是你的好学生,最听话的好学生,对吧。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是一个听老师话的好学生,我听所有老师的话。不管老师的话是对的还是错的,也不管对我发号施令的是好老师还是坏老师。马老师,我以前是那样地崇拜你的作品,崇拜你的人格。我把你视做我心中的偶像,做人的楷模。可是现在,马老师,你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看似道貌岸然好老师可能就是个坏老师,一个坏老师可以毁掉一个学生终生的梦想和幸福。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的一切……。”
陆欣声音颤抖着哽咽了。
“陆欣,你冷静点,我们之间肯定有许多的误会。”
“误会?哈哈,误会?你知道,你知道我们相恋了多少年了?从初中一年级开始,我们就是天生的一对,就是班里同学羡慕的对象。我早就为我们编制了一个美好的梦想,将来她弹琴,我画画,我会爱她一辈子,画她一辈子。对艺术的共同追求会将我们紧紧地连在一起,永不分离。而这一切,都被你无情地毁掉了。”
蒋末儿说:“陆欣,你不要误解,我只是给马老师当模特儿而已。”
陆欣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这使他的脸看起来更加恐怖。他像在研究手上的指纹一样仔细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的语调变得平和而委婉,但语气却透出十分的强硬:“‘而已’吗?末儿,我早就警告过你,背叛爱情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恐怕你难以接受。现在跟我走吧,还来得及。末儿,过来。我说过,你只能是我的末儿。你不能是别人的末儿,不能,不能,我绝不允许!”
“我不是你的私有财产,不是!”蒋末儿大声说着。看见陆欣在向前逼进,她紧张地往后缩着,靠在了楼顶边沿的女儿墙上。
“不是吗?嘿嘿,我很快能证明给你看。”陆欣再次发出古怪的笑声。
接下来的几秒钟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陆欣猛地扑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蒋末儿,他将刀逼在蒋末儿的脖子上,蒋末儿尖声大叫起来。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不知所措地大叫道:“陆欣,你冷静点,你,你放开她,你放开她。”
陆欣用刀紧紧地抵着蒋末儿的脖子,喊道:“你不许过来。你过来我就捅了她。”
我紧张地说:“好好,我不过来。你冷静点,不要伤了她。”
陆欣怪笑着说:“好吧,马老师,我是你的学生,向来都是老师提问学生,不过现在,我有三个问题要请教马老师。”
“你说。”
“好,第一个问题:你爱蒋末儿吗?”
“……”
“回答我。”
“好吧,我爱她。”
“好,第二个问题:你爱她的什么?只是容貌吗?”
“不,是她的一切。”
“好,很好。第三个问题:如果她的容貌被毁了呢?你还会继续爱她吗?”
我的背上掠过一股冷气,我似乎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我大声说:“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会依然爱她。你,你不能伤害她。”
“嘿嘿,马老师,回答得很好。三个问题回答完毕,不过怎样才能验证你的回答是否发自内心。哎呀,不好办哪。好吧,那末我们就来做一个试验吧。”
“你,你要干什么?”
“不,不要。”蒋末儿像是知道要发生什么,喊了起来。
陆欣:“嘘!亲爱的,乖,你不要动,否则会没命的。我只是给你动点儿手术而已。”
蒋末儿:“不要!”
但叫喊是徒劳的。随着蒋末儿的一声惨叫,陆欣的匕首从蒋末儿的额头划向了下巴。蒋末儿顿时满脸是血。
陆欣一把将蒋末儿推向我,说:“马老师,她是你的了。”
我愤怒地喊:“陆欣,你这个畜生!”
陆欣翻身上了女儿墙,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们,说:“骂得好,马老师。如果我是一个十足的恶魔,那么这个恶魔是你亲自栽培造就的。啊,这个楼只有七层高,可我感到就像是站在世界之巅。我要体验自由落体的感受了,可惜只有一次机会。”
陆欣说完,伸出双臂,身体向后倒了下去,像倒向一张柔软的席梦思床。我闭上了眼睛,短暂的寂静后我听见地面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
第二天,警方检查陆欣的尸体时,发现他身上的骨头几乎无一完整。
蒋末儿当晚就被我送进了医院。
虽然经过医生精心的修整缝合,但蒋末儿的脸上还是留下了可怕的疤痕。在我接她出院之前,我将家里所有能够照人的镜子都用布蒙了起来。她也从来没有要求照镜子。我知道,她是害怕看见自己的脸。我常看见她偷偷地流着泪一遍又一遍地抚摸那条疤痕,像是要用手将它熨平。
从医院回来后,我从来也没有带她出过门。她也从来没有这样的要求。我去学校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孤独地呆在家里,电视和钢琴成了她唯一的安慰。我知道她的心现在像薄玻璃那样易损易碎,所以我尽量小心翼翼地对她说话,从来不提到有关伤疤的事。说老实话,那条疤痕实在太突兀太可怕了。每当她说话作某种表情时,那伤疤就像一条巨大的蚯蚓一样扭动起来,以至于她的微笑都充满了恐怖的色彩。
我常常不敢正视她的脸,这一切都逃不过蒋末儿敏锐的眼睛。她从我躲闪的眼神中能看出来,她的脸现在看上去有多么可怕。她的脾气也开始发生变化,原有的温柔的语气不复存在。她说的话变得尖酸刻薄,时常莫名其妙地就发脾气。
有一天早晨,我正要出门去学校上课,她突然对我说:“我要你带我到学校去。”
我想了一下说:“好吧,正好我打算晚上去画室。”
她说:“不,我要你就现在带我去。”
“可是我现在是去教室上课呀。”
“那我就坐在教室最后听你讲课。”她执拗地说。
“那怎么行,老师怎么能随便带一个人去教室?”
“那我跟你一块到学校,我在画室里等你。”
“你干嘛非得现在去呢?”
“我一个人呆在家里闷得慌。”
“晚上吧。晚上我带你去散散步。”
“我现在是个丑八怪,对吧。”
“不,你恢复得很好。过些日子你会恢复得更好。”
她直视着我的眼睛说:“你是害怕我吧。”
我勉强地挤出一点笑说:“我干吗要害怕你呢。”
“你害怕和我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
“你别胡思乱想。”
“陆欣的试验成功了。对吗?”
“末儿,听我说,请你相信我,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始终如一地爱你。”
“不,我不信,我不要你可怜我,欺骗我。我要你说真话。你是不是依然爱我。”
“末儿,我上课要迟到了。我回来后我们再谈好吗。再见。”我说完扶着她的肩膀吻了一下她的脸。
她像个木偶似的僵立在那里,目无表情地注视着我转身出门远去。那个表情使我害怕,使我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事。
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在门外老远就听见了她的琴声,那琴声不再优美、悠扬而舒缓,而显出烦躁、焦灼与紊乱。我将买的晚饭放在桌上,叫她吃饭,她说她不饿不想吃。我想跟她交谈,可是她的琴声总不间断。旋律越来越急促,她的手指跳动得越来越快。我看到她的眼睛在流泪,她在啜泣。我为她拿来毛巾擦眼睛,但她的眼睛总也擦不干。
她弹钢琴的手嘎然而止,房间里立即变得悄无声息。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马老师,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呆着。”
“末儿,你不要太难受。”
“我知道。”她的头低得几乎要碰到琴键上。
“末儿,会好起来的,你要有信心。”
“让我静一会儿。”
我默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出房间来到客厅。
我听见几声散乱的琴声,然后是一只我从未听过的曲子,与其说是曲子,还不如说是一个钢琴练习曲,因为那是一个简短旋律的一次次重复。一次比一次更加急促,一次比一次更加用力。那种重复让我感到心烦意乱,感到了说不出的忐忑不安。那旋律像在为一个可怕的事情的出现酝酿着观众情绪。我能想象得出,她的手指在如何快速地击打着琴键。她一定又在流泪。渐渐地,那个旋律的速度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终于,随着几声轰鸣般的和弦声,琴声嘎然而止了。
我在一片不安的寂静中等待了十来秒钟,正准备要去劝她时,突然听见那个房间传出了一声蒋末儿凄厉的叫喊。那喊声充满了极度的绝望,像一个等待屠夫的宰杀而又无路可逃的困兽。那声音甚至失去了女生特有的尖细属性,而透出一种粗野和兽性。它像一把尖刀刺在我的心上,使我像弹簧似的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向那个房间奔去。
我跑到门口便停下了,我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蒋末儿坐在梳妆台前,双手严严实实地捂着脸。梳妆台玻璃的蒙布已被她撕了下来。
从那一刻起,蒋末儿就不再说话,不再做任何表情,像一个会走路的植物人。但她的饭量却变大了。每天她所做的只有三件事,睡觉、吃、弹琴。我有时想让她看看电视,但她对我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以前她弹琴时,喜欢我站在她的身边,而现在,每当她弹琴时,总是将房门紧紧地闭上,她弹奏的曲子只有一个,仍然是那种令人烦躁不安的不断枯燥重复的旋律。她每次吃饭时都表现出超乎我想象的食欲,无论吃什么都那么有滋有味,狼吞虎咽。除了吃饭,她还比以前更加爱吃零食了,我买了许多她喜欢吃的开心果。她吃开心果的速度极快,剥皮的手法老练而纯熟。我想这也许与她整日不厌其烦地快速弹琴有关系。没过几天,她竟明显地增胖了许多,脸上也长出了一些赘肉。
我曾试图与她交流,试图安慰她,但我的任何问话都得不到她的回应。有时候她会对我作出一种笑,一种更像是动物嗥叫般的笑,那种笑声使我不寒而栗。这种状况持续了大约半个月。我觉得自己也快要变成精神病了。
夜晚成为我一天之中最为难熬的时间。我经常发现蒋末儿半夜时不见了,不是去钢琴上弹那个不断重复的曲子,就是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吃开心果一边看电视。我因此而得了失眠症,经常彻夜不能入睡。
有一天,我正在教室上油画课。班里只有二十来个学生。一个学生突然尖叫起来,紧接着好几个女生都尖叫了。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他们都惊恐地望着门口。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蒋末儿来了。她站在教室门口,“嘿嘿”怪笑着。我赶忙上前扶她回去,但她挣扎着,反抗着,不出教室门。几个学生上来帮我,几乎是将她架起来出了教学楼。一路上,她拼命地反抗着,挣扎着,不断发出动物般的悲鸣。
真正的悲剧终于到来了。有一天清晨,我醒来后发现蒋末儿不见了。各个房间都找遍了也没有她的踪影。最后我在卫生间里找到了她,她躺在地板上,身边有一大滩血迹。
她是割腕自杀的。
蒋末儿的死给我留下了许多天的噩梦。我觉得蒋末儿的死完全是我造成的,这种内疚的心绪压得我再也抬不起头。我也因此而成了一个绯闻人物,警察多次找我协助调查,学校领导也多次找我谈话,周围同事也背地里悄悄地议论我。在他们的眼里,我就是罪魁祸首。我变得少言寡语,学校的课都懒得去上。如果不是刘旭刚的陪伴和安慰,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疯掉。
在我讲述的过程中,舒悦始终注视着我的眼睛。听我讲完后,她望着我痴痴地说:“马老师,我觉得你的心里好苦好苦。”
“其实,我心里也在期待着上天对我有一种报应,我想以身体上的某种磨难来获得心灵上的解脱。”
“你的磨难还不够吗?”
“我应该得到更严厉地惩罚。刘旭刚说得对,我马军是一个他妈的伪君子。蒋末儿因我而死,我却还将画布上的她一次又一次地卖钱。这房子,我的宝马车,都是我买蒋末儿得来的钱买的。我他妈早该死了。”
我们都沉默了。
舒悦说:“马老师,你还记得那幅没有完成的画吗?”
“当然,这几天来我像疯了似地找你,就是为了完成这幅画。没有你,我实在是无法将它完成。这几天我一点灵感都没有。没想到它竟然成了我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幅作品。可惜它还是一个未完成的作品。”
“马老师,我们将它完成吧。”
我沉思着,旭刚说过,那幅画的缺点就在于缺少一种死亡的气息,那么现在去完成恰恰可以弥补这一缺憾。试想,一个死人画的画能没有死亡的气息吗?想不到,我现在成了一个死人,却能使一个特殊的作品更加完美。我的嘴角再次掠过一丝阴冷的苦笑。
“你说得对,舒悦,我们现在就去画室。”
“明天不行吗?”
“不行,像我们这样的情况,白天出去不行吧。你没听说过吗,鬼魂都是晚上出来活动的。”
“不过,我觉得你今天太累了。”
我苦笑了一下说:“我现在一点睡意也没有。我害怕睡觉,我不知道下次睡觉醒来后自己会变成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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