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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遗忘的世界

《第二个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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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9 22:16: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个月亮 - 第十九章 蒋末儿




我第一次见到蒋末儿是在三年前。学院举办师生画展,我看到我的一幅画前站着一位身着粉红色衣服的女生久久不离去,就走上前准备与她交谈。



她很专注,我站在她身后许久,她竟然没有发现。我正想着怎么跟她说第一句话,她却转身准备要走。



她看见了我,转过脸来直对着我。我被她的美丽惊呆了。



“我知道你。你一定是马老师。”她显得很兴奋。



我惊讶地说。“是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不属于你们这个世界。”



“什么?……你是那个系的?”



“我不在这个学校。我是学音乐的,在音乐学院。”她说话时把手背在身后,身体左右摇摆着,像永远无法找到平衡点。



“那你怎么会见过我?”



“我没见过,但陆欣经常说到你和你的画。”



“陆欣?”我想起来了,他是我教过的美院油画系一个学生,现在应该快毕业了。



“你和陆欣是同学?”我问她。



“是高中的同学。”



“啊,他是个好学生。画画很认真。”



“我叫蒋末儿。”



“蒋末儿?一个很独特的名字。”



“……马老师,为什么在你的作品中能看到那么多的忧伤呐?”



“怎么,令你难受了吗?”



“不,我很喜欢那种忧伤。我觉得,悲剧的美术作品和悲剧的音乐作品是相通的。我能感受到我心中的共鸣。”



“这说明你真正看懂了。”



“马老师,我很想看看你的其它作品。”



“好哇,随时欢迎。”



“末儿。”不知什么时候,我们旁边多了一个人。惊讶中我回头一看,认出了他——我的学生陆欣。



“马老师。”他礼貌地向我打招呼。



“啊,是陆欣。”



我注意到了陆欣那双眼睛,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力量,使我感到某种难以名状的不安。



“马老师,她是我女朋友。”



“哦?”



“我带她到那边去看看。”



“啊,再见。”



蒋末儿回头对我说:“马老师,我会来找你的。”



我微微一笑,算是回答。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组组悄无声息然而依旧清晰的画面。



我打开门,看到蒋末儿脸上挂满喜悦地站在门口。她的身后站着陆欣。陆欣脸上也带着一种笑,那种笑配上那种特殊的眼神,再次给我不安的感觉。



画室里,我和蒋末儿在一一翻看我以前的作品。



我晃动的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碳棒,面前坐着面带微笑的蒋末儿。我的铅笔沙沙响处,蒋末儿的头像很快跃然纸上,呼之欲出。



我抚摸着蒋末儿的速写在呆呆出神。蒋末儿在旁边默默地望着我。



空旷的画室里,蒋末儿那粉红色的衣服无声地徐徐下移,无力地滑落在红色的地毯上。



我站在远处,呆呆地望着。



我和蒋末儿在饭堂里吃饭。



画布上,画笔快速移动之处,油彩像五彩缤纷的丝绸,迅速地遮盖着白色的画布。蒋末儿那动人的玉体逐渐显露在画布上。



校园里,我和蒋末儿走在绿荫下,蒋末儿欢快地笑着说着。而我却远远地看到了一双特别的眼睛,那双给我以不安的带有神秘力量的眼睛。



蒋末儿在我的家里弹着钢琴,是《海边的阿斯蒂娜》。她陶醉在音乐之中,我在一旁注视着她。她回头望着我,投来深情的一笑。



画展展览大厅里,众多的观众围着一幅油画作品大发赞词,画面上是蒋末儿躺在平台上的裸体。我和蒋末儿站在一边看着,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刘旭刚从人群中走过来,嘻笑着握着我的手向我祝贺。



在大厅的尽头,我又看到了那双令我不安的眼睛。



野外,花香鸟语的树林中,我和蒋末儿像处于无人之境,我们互相凝视着,默默无语。然后,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那双眼睛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陆欣来到我家里找我。这一次,他的脸上不再有那种礼貌的微笑,而是带有明显的敌意。



我站在门口,用迷惑不解的神情望着他。



陆欣闯进客厅,一把抓住一脸惊异之色的蒋末儿,向外面拖去。蒋末儿奋力地挣脱着他,张大嘴叫着。气急败坏的陆欣用力打了蒋末儿一个巴掌。蒋末儿用手摸着脸,愣在那儿,泪水顺着她的脸流着。陆欣转身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大步走出门去。



陆欣打了蒋末儿以后,我以为事情会就此结束。谁知没过两天,可怕的事就发生了。



那天,我为了赶一幅作品,和蒋末儿在画室里一直呆到深夜。结束以后,我收拾了东西,和蒋末儿向门口走去。



我打开了画室的门,吃惊地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陆欣。他神情古怪地笑着盯着我们,说不上是愤怒还是高兴。我正要说话,只见他猛地冲上前来,手里竟然拿着一把匕首。我拉起蒋末儿就往画室里面跑去。陆欣追赶着,我尽力保护着蒋末儿,围着画室里摆放的物品兜圈子。



陆欣不住地怪笑着,大喊着,完全像个疯子,匕首在空中飞舞着,我的一些绷好的画布被他划出了长长的口子。



我想方设法转到门口那边,突然拿起门边上一个外出带的小凳子向陆欣砸了过去。这一下正砸在陆欣的头部,陆欣像一个笨重的面袋那样向后面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我趁此机会拉着蒋末儿向门外跑去。



我们在长长的空荡荡的走廊上奔跑着,跑到楼梯口一看,楼梯口下楼的大铁栅门已经被人锁上了。我们抓住铁栅门徒劳地摇着,摇着。铁门在静静的夜晚发出剧烈的碰撞声。



这时,走廊里响起了缓慢而清脆的皮鞋声,陆欣又出现在走廊里。他头上流着血,仍然怪笑着。他的步伐不慌不忙。



“啊,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将铁门锁上了。嘿嘿。”他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着,阴森而恐怖。



我往左右看了看,发现唯一的退路是沿着楼梯上楼。我拉起蒋末儿的手说:“快走!”



这个楼一共有七层,我的画室在第五层。很快到了最上面一层,通往楼顶的小门开着,我们上了楼顶。陆欣上楼的脚步声很快传了上来。我们一边喘息一边环视楼顶。楼顶上空空如也,我们现在既无处藏身,又无路可逃了。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们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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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9 22:16:57 | 显示全部楼层
陆欣不慌不忙地从小门中走了出来,步步向我们逼近。



我们已经退到了楼顶边沿处。



“陆欣,你不要乱来,你冷静点。”我大声地喊道。



陆欣怪笑着说:“马老师,怎么,你的声音发抖了?”



蒋末儿也喊道:“陆欣,你别过来,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我喊道:“陆欣,你把刀放下,我们好好谈谈。”



陆欣:“好好谈谈?马老师,你还以为这是在你的油画课堂上吗?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曾经是你的好学生,最听话的好学生,对吧。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是一个听老师话的好学生,我听所有老师的话。不管老师的话是对的还是错的,也不管对我发号施令的是好老师还是坏老师。马老师,我以前是那样地崇拜你的作品,崇拜你的人格。我把你视做我心中的偶像,做人的楷模。可是现在,马老师,你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看似道貌岸然好老师可能就是个坏老师,一个坏老师可以毁掉一个学生终生的梦想和幸福。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的一切……。”



陆欣声音颤抖着哽咽了。



“陆欣,你冷静点,我们之间肯定有许多的误会。”



“误会?哈哈,误会?你知道,你知道我们相恋了多少年了?从初中一年级开始,我们就是天生的一对,就是班里同学羡慕的对象。我早就为我们编制了一个美好的梦想,将来她弹琴,我画画,我会爱她一辈子,画她一辈子。对艺术的共同追求会将我们紧紧地连在一起,永不分离。而这一切,都被你无情地毁掉了。”



蒋末儿说:“陆欣,你不要误解,我只是给马老师当模特儿而已。”



陆欣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这使他的脸看起来更加恐怖。他像在研究手上的指纹一样仔细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的语调变得平和而委婉,但语气却透出十分的强硬:“‘而已’吗?末儿,我早就警告过你,背叛爱情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恐怕你难以接受。现在跟我走吧,还来得及。末儿,过来。我说过,你只能是我的末儿。你不能是别人的末儿,不能,不能,我绝不允许!”



“我不是你的私有财产,不是!”蒋末儿大声说着。看见陆欣在向前逼进,她紧张地往后缩着,靠在了楼顶边沿的女儿墙上。



“不是吗?嘿嘿,我很快能证明给你看。”陆欣再次发出古怪的笑声。



接下来的几秒钟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陆欣猛地扑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蒋末儿,他将刀逼在蒋末儿的脖子上,蒋末儿尖声大叫起来。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不知所措地大叫道:“陆欣,你冷静点,你,你放开她,你放开她。”



陆欣用刀紧紧地抵着蒋末儿的脖子,喊道:“你不许过来。你过来我就捅了她。”



我紧张地说:“好好,我不过来。你冷静点,不要伤了她。”



陆欣怪笑着说:“好吧,马老师,我是你的学生,向来都是老师提问学生,不过现在,我有三个问题要请教马老师。”



“你说。”



“好,第一个问题:你爱蒋末儿吗?”



“……”



“回答我。”



“好吧,我爱她。”



“好,第二个问题:你爱她的什么?只是容貌吗?”



“不,是她的一切。”



“好,很好。第三个问题:如果她的容貌被毁了呢?你还会继续爱她吗?”



我的背上掠过一股冷气,我似乎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我大声说:“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会依然爱她。你,你不能伤害她。”



“嘿嘿,马老师,回答得很好。三个问题回答完毕,不过怎样才能验证你的回答是否发自内心。哎呀,不好办哪。好吧,那末我们就来做一个试验吧。”



“你,你要干什么?”



“不,不要。”蒋末儿像是知道要发生什么,喊了起来。



陆欣:“嘘!亲爱的,乖,你不要动,否则会没命的。我只是给你动点儿手术而已。”



蒋末儿:“不要!”



但叫喊是徒劳的。随着蒋末儿的一声惨叫,陆欣的匕首从蒋末儿的额头划向了下巴。蒋末儿顿时满脸是血。



陆欣一把将蒋末儿推向我,说:“马老师,她是你的了。”



我愤怒地喊:“陆欣,你这个畜生!”



陆欣翻身上了女儿墙,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们,说:“骂得好,马老师。如果我是一个十足的恶魔,那么这个恶魔是你亲自栽培造就的。啊,这个楼只有七层高,可我感到就像是站在世界之巅。我要体验自由落体的感受了,可惜只有一次机会。”



陆欣说完,伸出双臂,身体向后倒了下去,像倒向一张柔软的席梦思床。我闭上了眼睛,短暂的寂静后我听见地面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



第二天,警方检查陆欣的尸体时,发现他身上的骨头几乎无一完整。



蒋末儿当晚就被我送进了医院。



虽然经过医生精心的修整缝合,但蒋末儿的脸上还是留下了可怕的疤痕。在我接她出院之前,我将家里所有能够照人的镜子都用布蒙了起来。她也从来没有要求照镜子。我知道,她是害怕看见自己的脸。我常看见她偷偷地流着泪一遍又一遍地抚摸那条疤痕,像是要用手将它熨平。



从医院回来后,我从来也没有带她出过门。她也从来没有这样的要求。我去学校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孤独地呆在家里,电视和钢琴成了她唯一的安慰。我知道她的心现在像薄玻璃那样易损易碎,所以我尽量小心翼翼地对她说话,从来不提到有关伤疤的事。说老实话,那条疤痕实在太突兀太可怕了。每当她说话作某种表情时,那伤疤就像一条巨大的蚯蚓一样扭动起来,以至于她的微笑都充满了恐怖的色彩。



我常常不敢正视她的脸,这一切都逃不过蒋末儿敏锐的眼睛。她从我躲闪的眼神中能看出来,她的脸现在看上去有多么可怕。她的脾气也开始发生变化,原有的温柔的语气不复存在。她说的话变得尖酸刻薄,时常莫名其妙地就发脾气。



有一天早晨,我正要出门去学校上课,她突然对我说:“我要你带我到学校去。”



我想了一下说:“好吧,正好我打算晚上去画室。”



她说:“不,我要你就现在带我去。”



“可是我现在是去教室上课呀。”



“那我就坐在教室最后听你讲课。”她执拗地说。



“那怎么行,老师怎么能随便带一个人去教室?”



“那我跟你一块到学校,我在画室里等你。”



“你干嘛非得现在去呢?”



“我一个人呆在家里闷得慌。”



“晚上吧。晚上我带你去散散步。”



“我现在是个丑八怪,对吧。”



“不,你恢复得很好。过些日子你会恢复得更好。”



她直视着我的眼睛说:“你是害怕我吧。”



我勉强地挤出一点笑说:“我干吗要害怕你呢。”



“你害怕和我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



“你别胡思乱想。”



“陆欣的试验成功了。对吗?”



“末儿,听我说,请你相信我,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始终如一地爱你。”



“不,我不信,我不要你可怜我,欺骗我。我要你说真话。你是不是依然爱我。”



“末儿,我上课要迟到了。我回来后我们再谈好吗。再见。”我说完扶着她的肩膀吻了一下她的脸。



她像个木偶似的僵立在那里,目无表情地注视着我转身出门远去。那个表情使我害怕,使我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事。



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在门外老远就听见了她的琴声,那琴声不再优美、悠扬而舒缓,而显出烦躁、焦灼与紊乱。我将买的晚饭放在桌上,叫她吃饭,她说她不饿不想吃。我想跟她交谈,可是她的琴声总不间断。旋律越来越急促,她的手指跳动得越来越快。我看到她的眼睛在流泪,她在啜泣。我为她拿来毛巾擦眼睛,但她的眼睛总也擦不干。



她弹钢琴的手嘎然而止,房间里立即变得悄无声息。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马老师,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呆着。”



“末儿,你不要太难受。”



“我知道。”她的头低得几乎要碰到琴键上。



“末儿,会好起来的,你要有信心。”



“让我静一会儿。”



我默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出房间来到客厅。



我听见几声散乱的琴声,然后是一只我从未听过的曲子,与其说是曲子,还不如说是一个钢琴练习曲,因为那是一个简短旋律的一次次重复。一次比一次更加急促,一次比一次更加用力。那种重复让我感到心烦意乱,感到了说不出的忐忑不安。那旋律像在为一个可怕的事情的出现酝酿着观众情绪。我能想象得出,她的手指在如何快速地击打着琴键。她一定又在流泪。渐渐地,那个旋律的速度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终于,随着几声轰鸣般的和弦声,琴声嘎然而止了。



我在一片不安的寂静中等待了十来秒钟,正准备要去劝她时,突然听见那个房间传出了一声蒋末儿凄厉的叫喊。那喊声充满了极度的绝望,像一个等待屠夫的宰杀而又无路可逃的困兽。那声音甚至失去了女生特有的尖细属性,而透出一种粗野和兽性。它像一把尖刀刺在我的心上,使我像弹簧似的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向那个房间奔去。



我跑到门口便停下了,我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蒋末儿坐在梳妆台前,双手严严实实地捂着脸。梳妆台玻璃的蒙布已被她撕了下来。



从那一刻起,蒋末儿就不再说话,不再做任何表情,像一个会走路的植物人。但她的饭量却变大了。每天她所做的只有三件事,睡觉、吃、弹琴。我有时想让她看看电视,但她对我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以前她弹琴时,喜欢我站在她的身边,而现在,每当她弹琴时,总是将房门紧紧地闭上,她弹奏的曲子只有一个,仍然是那种令人烦躁不安的不断枯燥重复的旋律。她每次吃饭时都表现出超乎我想象的食欲,无论吃什么都那么有滋有味,狼吞虎咽。除了吃饭,她还比以前更加爱吃零食了,我买了许多她喜欢吃的开心果。她吃开心果的速度极快,剥皮的手法老练而纯熟。我想这也许与她整日不厌其烦地快速弹琴有关系。没过几天,她竟明显地增胖了许多,脸上也长出了一些赘肉。



我曾试图与她交流,试图安慰她,但我的任何问话都得不到她的回应。有时候她会对我作出一种笑,一种更像是动物嗥叫般的笑,那种笑声使我不寒而栗。这种状况持续了大约半个月。我觉得自己也快要变成精神病了。



夜晚成为我一天之中最为难熬的时间。我经常发现蒋末儿半夜时不见了,不是去钢琴上弹那个不断重复的曲子,就是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吃开心果一边看电视。我因此而得了失眠症,经常彻夜不能入睡。



有一天,我正在教室上油画课。班里只有二十来个学生。一个学生突然尖叫起来,紧接着好几个女生都尖叫了。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他们都惊恐地望着门口。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蒋末儿来了。她站在教室门口,“嘿嘿”怪笑着。我赶忙上前扶她回去,但她挣扎着,反抗着,不出教室门。几个学生上来帮我,几乎是将她架起来出了教学楼。一路上,她拼命地反抗着,挣扎着,不断发出动物般的悲鸣。



真正的悲剧终于到来了。有一天清晨,我醒来后发现蒋末儿不见了。各个房间都找遍了也没有她的踪影。最后我在卫生间里找到了她,她躺在地板上,身边有一大滩血迹。



她是割腕自杀的。



蒋末儿的死给我留下了许多天的噩梦。我觉得蒋末儿的死完全是我造成的,这种内疚的心绪压得我再也抬不起头。我也因此而成了一个绯闻人物,警察多次找我协助调查,学校领导也多次找我谈话,周围同事也背地里悄悄地议论我。在他们的眼里,我就是罪魁祸首。我变得少言寡语,学校的课都懒得去上。如果不是刘旭刚的陪伴和安慰,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疯掉。



在我讲述的过程中,舒悦始终注视着我的眼睛。听我讲完后,她望着我痴痴地说:“马老师,我觉得你的心里好苦好苦。”



“其实,我心里也在期待着上天对我有一种报应,我想以身体上的某种磨难来获得心灵上的解脱。”



“你的磨难还不够吗?”



“我应该得到更严厉地惩罚。刘旭刚说得对,我马军是一个他妈的伪君子。蒋末儿因我而死,我却还将画布上的她一次又一次地卖钱。这房子,我的宝马车,都是我买蒋末儿得来的钱买的。我他妈早该死了。”



我们都沉默了。



舒悦说:“马老师,你还记得那幅没有完成的画吗?”



“当然,这几天来我像疯了似地找你,就是为了完成这幅画。没有你,我实在是无法将它完成。这几天我一点灵感都没有。没想到它竟然成了我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幅作品。可惜它还是一个未完成的作品。”



“马老师,我们将它完成吧。”



我沉思着,旭刚说过,那幅画的缺点就在于缺少一种死亡的气息,那么现在去完成恰恰可以弥补这一缺憾。试想,一个死人画的画能没有死亡的气息吗?想不到,我现在成了一个死人,却能使一个特殊的作品更加完美。我的嘴角再次掠过一丝阴冷的苦笑。



“你说得对,舒悦,我们现在就去画室。”



“明天不行吗?”



“不行,像我们这样的情况,白天出去不行吧。你没听说过吗,鬼魂都是晚上出来活动的。”



“不过,我觉得你今天太累了。”



我苦笑了一下说:“我现在一点睡意也没有。我害怕睡觉,我不知道下次睡觉醒来后自己会变成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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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9 22:18: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个月亮 - 第二十章 指甲刀






我和舒悦来到画室,对画面进行最后的修改。我主要是为画面增添那种死亡的气息,修改过程出奇地顺利。是啊,这些天来我的经历使我对死亡有了太深刻的理解。舒悦是个死人,院长现在也死了,连我自己也是个死人。这世道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了?我终于成功地表现出了画面上那种死亡的气息。我说不上是喜悦还是悲哀,是惊讶还是无奈。我既沉浸于作品成功后的满足中,同时又心如死灰,不再有任何的希望与期待。我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化成看不见的分子或原子,向四周的空气中弥散开来,成为空气的一部分。



我扔掉了画笔,目无表情地望着画面对舒悦说:“完了。”



舒悦默默地走过来,依偎在我身边看着画。



“好美啊。”这是从舒悦嘴里发出的赞叹声。我知道这是发自她内心的声音。



我发现她没有把衣服穿上,她转过身来望着我,我们这样对望着。然后,她上前伸手抱住了我的脖子。我长叹一口气,双手在她赤裸的背上抚摸着。我再次感受到了她的体温,是那样的温热。那是生命。生命!有一种力量在我的体内燃烧,膨胀,升腾。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活力。我觉得周围的一切变得明亮通透起来。接着,一切都幻化成云雾,将我和舒悦紧紧地包围了。我感到心中有一股灼热的激流在回荡,它的力量在一点点地聚集、增大,直到最后像决堤的洪水将我吞没,将舒悦吞没。



……



“舒悦,舒悦!”我猛地坐起身,从睡梦中醒来。



刚才的梦又是一连串的可怕的梦中梦。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画室的地毯上,身上大汗淋漓。清晨的阳光已经从窗户照了进来。



身边没有舒悦。她昨天晚上明明和我在一起。她为什么又不辞而别?



我感到头有些痛。我揉揉有些肿痛的眼睛,走到画布前,看着修改好的画面,努力回忆着昨天发生的一切。我想到了院长的死,想到了警察,想到了公路上那辆鬼车,想到了我和刘旭刚舒悦照镜子。



镜子!我要再照一次镜子。



我在画室里环视了一圈,这里竟然没有一面可以照人的镜子,也没有任何能反射物体的东西。



我狂奔着下了楼,碰到几个熟悉的学生,他们惊异地看着我。我顾不上回答他们的问候,径直向我家跑去。



我一进门,就直奔到卫生间的大镜子前。



没有,镜子里仍然没有我!



我是个死人,我是个幽灵!



我沮丧而悲哀地挪动着无力的脚步来到客厅,颓然跌坐在沙发上。



我感到臀部被什么硬东西垫了一下。我站起身,沙发上没有东西。我把手伸进裤子后面的口袋里,从里面掏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牛皮纸信封。



我从信封里倒出了一把指甲刀。



这不是我的东西!



这把指甲刀我见过,它是舒悦的。指甲刀是不锈钢做的,铮明发亮。



她为什么悄悄地在我身上放一把指甲刀?



我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几天没剪,它们确实太长了。我开始用这把指甲刀剪指甲。



剪下来的指甲一片片飞落在地面上。



舒悦想用这把指甲刀告诉我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剪指甲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想到了手机,我掏出手机,拨打舒悦的手机号码。



得到的回答是:“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号码后重新再拨。”



空号!对对对,鬼的号码确实应该是空号。



我又给刘旭刚打手机。



回答是:“你所拨打用户正忙,请稍候再拨。”



他一定是不敢接我的电话。是啊,他知道我是个死去的人。我也得适应一下我的角色。



我想来想去,想不出来我还有什么事可干。



我的精神处于一种恍惚状态,思维好像完全停顿了,不知怎么就来到大街上,不知怎么就转悠到了一个酒吧门前。



门口的两个男服务生热情地将我拉上二楼,我几乎没有思考。



一个服务生热情地端来了酒和饮料。



“先生请问来点什么?”



我不知道我要的是白酒还是啤酒还是饮料,但我一定是要了点什么,因我记得我端起杯子咕嘟咕嘟地猛喝了几大口。



酒精使我有些飘飘然起来,我想我有理由放纵一下自己了。



我醉眼迷离地望着周围疯狂蹦迪的人群,疯狂的音乐和灯光使我有恍然如梦的感觉。一切都好像是不真实的,是一场戏,或是一种电脑游戏,像电影和电视里常看到的那样。



我忽然觉得当一个幽灵也不错:可以思考、可以享受、可以与人交谈、自由自在、不用为衣食住行发愁、除了生命,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享受飞来飞去、穿墙入室的乐趣。不知道我会上天堂还是会下地狱。去他妈的,幽灵就幽灵吧。想到这里,我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我在恍惚中想了许多许多,想到小时候在农村吃过的苦,想到我这些年来在艺术上的苦苦奋斗,想到我为了完成一件一件的作品苦熬通宵的情景,想到我在国外参加艺术展览的辉煌经历,想到蒋末儿,想到陆欣,想到院长,想到刘旭刚,想到舒悦。这一切的一切,恍如一场又一场的梦,亦真亦幻,在我的脑海中如闪电般划过。



“先生,能请我喝一杯酒吗?”



我回头一看,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一个打扮妖艳,涂脂抹粉的女人。



“噢,没问题。”



我为她要了一杯酒。



“先生是一个人?”她紧盯着我的眼睛。



“是。”



“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你怎么知道。”



“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先生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



我笑笑,不置可否。我注意她的胸脯挺得很高,衣服扣子都快要扣不上了。我想起了刘旭刚对我讲过的一个黄段子。



“哇,可以看出,你是一个胸怀大‘痣’的人。”我对我能说出这样下流的话感到惊讶。



“什么胸怀大志呀?”



我笑着指着她高耸的胸脯。



“哎呀,先生你好坏呀!”她假装生气,开心地笑着扭动着身体,有意把胸脯挺得更高了。



“先生,跳舞吗。”



“我,我不会……”



“让我来教你吧。”



我的面前伸过来一只手,一只涂抹着指甲油的细长的手。



一只光腿伸了过来,骑在我旁边的凳子上。



我问到了一股浓烈的香味,那香味使我更加恍惚。我感到我的身体有些异样的反应。恍惚中我被拖向了舞池中央。



我摇摇晃晃地跳着,那个“胸怀大痣”的脸始终在笑着。



一个男的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用手拍了一下“胸怀大痣”的屁股,“胸怀大痣”尖声地惊叫着。



整个舞场中弥漫着一种捉摸不定的鬼魅般的灯光,所有的人的脸上都泛着一种幽幽的光怪陆离的光芒。我觉得自己完全处于一个群魔乱舞的世界中。



灯光突然变得很暗,音乐变成了缓慢而性感的美国爵士乐。我感觉自己被蛇一样柔软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了。接着,有一只柔软的手贴着我的肚子往下滑去。我的那个部位立刻膨胀了。



“先生,我们找地方去玩玩好吗?”我的耳边响起“胸怀大痣”那充满诱惑力的声音。



我一时不知所措,慌忙说:“不不不,我该回家了。”



“先生,就300元,我一定让你玩个痛快。”



要是在以前,我一定会像逃避瘟疫一样离开这种场合的。而现在,我是一个死人,还用去管那么多吗。一个幽灵,一个鬼,还需要什么道德标准来约束自己吗?去他妈的!我不就是来放纵自己的吗?



我瞪大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女的说:“你不怕我吗?”



她打量了一下我,笑着说:“先生真会开玩笑,像你这么文气的人,有什么可怕的?”



“可你知道吗,我已经死了好几天了。”我有意用阴冷的语气说。



她一愣,但紧接着就笑了:“先生,我看得出,你心情不好。你一定是和老婆吵架了,要不就是和女朋友闹别扭了。”



“你真不怕我?”



她嫣然一笑:“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我说:“好,那我们走吧。”



我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我一进旅馆里,就伸手抱起“胸怀大痣”,扔到床上。她尖声大叫着,我感到了一种邪恶的快感。



令我沮丧的是,我发现我始终只能是“微软”状态。不管那个“胸怀大痣”如何地摆弄,我那玩意儿始终像一只死鸡的脖子抬不起头来。



我绝望了,心灰意冷地付了钱,挥手将她打发走了。



也许,是因为那个“胸怀大痣”的下面干枯得像冬天的灌木丛。也许,和你不想爱的女人做爱没有应有的感觉。也许,阴阳相隔的人是不能交合的,我作为一个死去的人就只能是这样。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真的像一个标准的尸体那样。



突然,房间的门被撞开了。我忽地坐起身,看见“胸怀大痣”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好哇,我看你表面挺斯文的,没想到,你他妈想白玩儿!”



“我不是付过钱了吗?怎么,钱是假的呀!”



她用手一甩,三张一百元的钞票向我脸上飞来。



“比假的更可恶!你看看,这就是你给我的钱!”



我拿起一张钞票一看,不经惊呆了:那不是什么钞票,而是冥币!上面印的数额是一亿圆。



“这是我刚才给你的钱吗?”



“胸怀大痣”摆出一幅泼妇的架势高声嚷嚷着:“不是你给的还是鬼給的呀。”



“好好好,你别发火,等一下,我给你换真钱。”



我掏出钱包,发现里面原来的钱都变成了冥币。



“胸怀大痣”还在那儿嚷嚷:“快点快点,磨磨蹭蹭的,老娘还要上班去呢。”



我突然用阴森森的口气恶狠狠地说:“你嚷嚷什么?我的钱都是这样,你不信看看!你在钱包里随便拿!”



我说着把钱包让了过去,然后用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胸怀大痣”翻着我的钱包,脸色突然变了,变得煞白。她一抬头,看见了我的凶狠的眼神。



我仍然用那种吓人的语气说:“看什么看,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吗。”



说着,我慢慢地向她跟前走去。



她惊叫一声:“我不要了!”然后就扔下我的钱包,逃命似地跑了出去。



我的脸上再次掠过一丝苦笑,然后重新将自己摆平放在床上。



我又想到了舒悦留下来的指甲刀。我掏出那把指甲刀,拿在手里把玩着。她为什么要给我留下指甲刀?她为什么不辞而别?



突然,我的手停住了,因为在指甲刀上看到了一种东西。



一种让我霎那间欣喜若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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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9 22:18:21 | 显示全部楼层
闪亮的指甲刀上清晰地反射出一个人头!



尽管那反射的影像严重扭曲变形,但我还是看出来了——那是我,是我自己的头像!



我恍然大悟,舒悦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我并没有死!



我活着,我没有死!



我一阵欣喜。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那么,舒悦也就没有死。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舒悦不辞而别,却专门为我留下这个特殊的礼物。这说明什么?



说明舒悦本来就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而是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呢?



太多的疑团使我又陷入了痛苦的思索中。



镜子?我又想到了镜子?



为什么所有的镜子都照不到我的影子,而一个小小的指甲刀却可以。



我的脑海里闪现出舒悦说过的一句话:“当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时,就相信你的触觉吧,触觉是不会被欺骗的。”



触角是对的,那末就是说视觉是错误的。



难道我的眼睛被人欺骗了?



我的思路再次回到了昨天晚上我们三个人照镜子的情景。



三个人只有刘旭刚一个人的影子是正常的。



难道是刘旭刚在捣鬼?不不,他不可能,他是我最可信赖的朋友。我信任他就像信任我自己一样。



可是,如果设计来害我,那么就他最有条件最方便不过了。因我对他从来都不设防。他对我的一切也了如指掌。想到这里,我感到背部一阵发麻,不敢再往下想了。



看来现在最关键的是再次找到舒悦。答案就在舒悦身上。我仔细察看了那个装指甲刀的信封,里面什么也没有。信封的表面是空的。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短消息,来电显示为一个陌生的号码。消息的内容只有几个字:雪绒花十点B5.



雪绒花?好熟悉的名字。对了,是我和舒悦有天晚上光顾过的一家咖啡屋。一定是舒悦在约我。我一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我立刻将指甲刀装进信封,将信封装进裤子的口袋,起身准备出门。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房门再次被粗暴地撞开。我惊讶地发现,那个“胸怀大痣”再一次回来了。不过,这次她的身后跟了两个虎背熊腰、目露凶光的男子。



“胸怀大痣”指着我大声说:“就是他!”



其中一个男子说:“哦,你就是那个死人?我今天还就不信这个邪。”



我还没有来得及分辨,肚子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拳。



接着,两个男子一起上前,对我拳打脚踢。我没有还手,在享受着疼痛的快乐。因为疼痛感是我真正明白了自己仍然是一个有生命的人,也不是在做梦。



他们终于打累了,我的脸上流着血,不知道我那里被打破了,但我始终表现得很高兴。看到我脸上似乎还有笑容,其中一个男子说:“嘿,你他妈的还笑!靠,叫你笑!”



说着,他又狠狠地踹了我一脚,我趴在地上,用手擦去脸上的血迹,脸上依然挂着笑。



另外一个男子说:“我看这小子他妈的八成是个精神病!要不就是个受虐狂。”



两男一女一起怪笑起来。他们抢走我身上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手腕上的“罗西尼”镀金表,然后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我又有了强烈的照镜子的欲望,我走到卫生间,用近乎欣赏的目光望着镜子里带血的面孔,看着鲜血顺着自己的脸颊往下流淌。那一刻,我觉得我太幸福了,就因为我仍然活着。



我从旅馆出来,回家在伤口上贴了创可贴,又匆匆出门了。



雪绒花在市中心最热闹的东大街路口上。这家店门面不算大,店面的装修风格却十分独特,大量运用了树皮、竹子、石块等自然纹理,使人一看就感觉很另类。



咖啡屋一般是下午和晚上客人比较多,早晨里面能碰到的人几乎全是服务员。



咖啡屋里的包间编号使用字母加数字。我一进门就直接找到服务员,要求把我带到B5号包间。



我往包间里面一瞧,里面坐着一个老太太,原来这个包间已经被人占了。我正要离开,却听到有人在喊我:“马老师。”



是那个老太太在喊我!



“马老师,是我。”



我听出来了,是舒悦的声音。我瞪大了眼睛注视,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可不是吗,虽然她的脸是苍老的,手却是少女的手。



“舒悦,真的是你?”我走近她问。



“有人跟踪你吗?”她问。



“跟踪我?为什么要跟踪我?舒悦,你为什么要装扮成这个样子,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悦做了一个禁止高声的手势,小声说:“马老师,你快坐下,我慢慢告诉你。”



我忐忑不安地在舒悦的对面坐了下来,惊讶地看着她那松树皮似的脸。



“啊,你的化妆术真是高超啊。”我不无讥讽地说。



“我这是出于无奈。”



“无奈?是吗?”我刻薄地说:“你来无踪去无影,想死就死想活就活。我则像一个傻瓜一样被你骗来骗去,一天被警察叫去三次,成为三起杀人案的嫌疑犯,我甚至把自己当作一个死人。你还说你无奈!”



我越说越激动。舒悦真的像一位老太太那样平静地听我说完。



“说完了?”她平静地问。



“完了?!不,多着呢。我问你,我家里那些镜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自从你来后我家里就一次又一次地闹鬼?为什么院长不明不白地死了?为什么我会被那个无人驾驶的汽车追杀?为什么你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地失踪?”



“你的脸上怎么啦?怎么受伤了?”



我不无讥讽地说:“哦,我还真该感谢这次受伤,使我能清醒地尝到疼痛的滋味,使我明白自己还是一个大活人。”



“你是怎么受的伤,我看看,要紧吗?”舒悦凑上前来关切地看我头上的伤口。



我看着她的眼睛问,冷冷地问道:“这是关心还是幸灾乐祸?”



“当然是关心了。”



这时,服务员走进来。我停止了发火。



服务员鞠了一下躬说:“请问二位需要什么?”



“加糖的咖啡,珍珠奶茶各两份。”舒悦老练地说。



“我的咖啡不要加糖。”我说。



服务员告辞离开。



“你不喜欢吃糖?”舒悦笑着问。



“我从小就不喜欢。”我仍阴沉着脸说。



“那你最喜欢吃什么?”



“好啦,我想你今天约我来不是为了讨论我的饮食习惯吧。”我冷冷地道。



“我只是想关心一下你而已。”



“谢谢。”



“我是想让你高兴一下。”



“你要真想让我高兴,就请你一一回答我那些疑问吧。”



“好吧,我今天约你来,就是为了和你一起寻找你刚才所提的所有问题的答案。”



“寻找?和我?哈!我以为答案就在你这里。还要去哪里寻找。”



“我只是知道得比你多一点点而已。你看看这是什么?”她从包里掏出一件东西放在桌子上,正是那个骷髅头项坠。



“这个骷髅头有问题,对吗?”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它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塑料玩具而已。但我知道这个东西肯定有问题。”



我将那个骷髅头拿在手里端详着,确实看不出什么异常。



“马老师,你只知道那天在森林公园公路上出了车祸,死伤了人,可是你知道车祸的真正原因吗?”



“我记得你说过,是因为刹车突然失灵。”



“那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因为韩佳。”



“韩佳?是那个死去的学生。他怎么啦?”



“他本来和我都坐在最前排,我们正在说笑。我还嘲笑他带的那个骷髅头。当车行驶到一个拐弯处时,韩佳突然像疯了一样,扑上前去抓住了司机的脖子,狠命地掐着。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我吓得尖声叫着,其他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汽车就这样完全失去了控制,像喝醉了酒似的左右摇摆着,最终冲下了公路掉进山沟。”



骷髅头,又是骷髅头!一定要弄清楚那个骷髅头的来历。



我突然想起来在电视上介绍这个骷髅头的广告:“舒悦,你知道,什么地方可以买到这个骷髅头?”



“许多饰品商店都在出售,生意特别火爆。”



“你能不能带我去一个饰品店看看。”



“没问题。”舒悦说到这里,笑了笑。



那张脸笑起来奇丑无比。



我们起身往外走,但立刻又像木桩似地定在原地不动了。因为在包间门口,站着一个人,正好堵住了我们的去路。



我失声叫了出来:“末儿!”



蒋末儿一动不动,只是奇怪地微笑着,那条蚯蚓似的伤疤可怕地扭动着。



我正不知所措,舒悦说:“马老师,是幻觉,闭上眼睛。”



我闭上眼睛,几秒钟后再睁眼一看,蒋末儿依然在门口。



“怎么办?”我没了主意。



舒悦说:“听我说,你要相信这是个幻觉,蒋末儿已经死了,她不应该再出现在这里。你跟在我后面向外走。”



她拉起我的手。



眼看着蒋末儿越来越近,她仍然那么丑陋地笑着。



舒悦走在前面,她和蒋末儿几乎要碰上了。



我感到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舒悦也紧张地喘息着。



她一毫米一毫米地向前移动。



我看到舒悦的身体融入了蒋末儿的身体中。融入的部分看不见了,而我和蒋末儿几乎要脸碰到脸了。蒋末儿脸上的伤疤看得纤毫毕现。



我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低声地脱口叫道:“末儿,原谅我。”



我感到舒悦抓着我的那只手在拉我。我听到舒悦清晰的嗓音:“马老师,别怕,没事。我过来了。”



我索性闭上眼睛,向前移动着脚步。蒋末儿就像空气一样,我感觉不到任何的阻力。



“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我的耳边又响起舒悦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出了门,站在走廊上。我转身一看,蒋末儿已经消失了。



舒悦拉了拉我的衣服说:“我们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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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9 22:18: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个月亮 - 第二十一章 两个孩子




舒悦带我来到大街上。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雪绒花咖啡屋旁边不远处就是一家大的商场。商场门前又一个巨大的电视广告牌。上面播放着的广告画面吸引了我的视线。



那正是骷髅头的广告。画面上电脑制作的骷髅头形象伴随着摇滚音乐的节奏扭动着。一家人围坐在沙发上,正在说话,门口突然进来一个可怕的骷髅头。全家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骷髅头摇身一变,却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全家人为之欢呼,跳起了骷髅头舞蹈。接着,几个醒目丑陋的大字出现在画面上:“如意,让你享受颤栗中的欢乐!真正的刺激,从拥有如意开始。”那个天真可爱的孩子的特写镜头:“我要如意!”



广告最后推出的公司品牌更使我目瞪口呆:“LAF公司荣誉出品”。



原来,所谓的“如意”正是刘旭刚所兼职的那家公司的产品。刘旭刚,难道这一切真是他搞的鬼?



舒悦碰了我一下,说:“马老师,你看。”



她指着前面走过来的几个十来岁的小孩。



那几个孩子欢快地跑着跳着,他们的脖子上都挂着那个骷髅头。



我想到了那个所有人带着骷髅头追赶我的梦境。



商场大门口聚集了许多人,像是在抢购什么。



“快,我们过去看看。”我拉起舒悦的手跑了过去。



我惊讶地发现,那些人抢购的正是骷髅头项坠。有几个人站在高处兜售着,他们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好几个骷髅头。最让我惊骇的是,那些售货员的眼睛鼻子嘴吧无一不在流血,而所有的人对此似乎毫不理会。他们中间有一个人竟然没有头,脖子处弄得鲜血淋漓,仔细一看才能分辨出,他是把头藏在了衣服里面,这是一种巧妙的化妆术而已。



他们头顶上悬挂着一行赫然醒目的大字:“LAF公司本周限量发售150万只如意,每只50元,谢绝还价!”其中“如意”两个字还专门作了夸张变形,将骷髅头的形象镶嵌在字的中心。



我和舒悦站在人群的背后望着那个近乎疯狂的场面。



这时我的耳边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妈妈,给我买嘛!我要,我要。”



我看到身边站着一对夫妇,他们的女儿正在撒娇。那个母亲耐心地说:“好孩子,我们不要,那东西太贵了。”



那女孩哭着说:“不嘛,我就要,我就要。毛毛都有了。其他小朋友也都有了。我也要。”



她指着旁边的一个男孩说着。男孩脖子上果真带着一个骷髅头。



孩子的父亲粗暴地说:“我们走,别理她。让她一个人在这儿哭去。”



那女孩哇的一声哭得更响了。母亲看了父亲一眼,说:“算了,就给她买一个吧。我的衣服就不买了。”



说完,她从包里掏出一张50元钞票。递给那个父亲。



那个父亲接过钱,长叹一声,愤愤地说:“什么破玩具,让孩子像着了魔似的!”



我看着他鼓足了勇气挤进了疯狂抢购的人群,几分钟后汗流浃背地挤了出来。她的女儿早已奔了过去,如获至宝地从父亲手里接过骷髅头,又急不可耐地戴在自己的脖子上,她有意向那个男孩展示着她新得的宝贝。



我突然心中一动,掏出50元钱对舒悦说:“舒悦,你等着,我去买一个。”



舒悦不解地说:“为什么?我们两个每人都有一只呀。”



“有用。”说完,我就向疯狂的人群走去。



我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张钞票,开始拼命地向人群里面挤,我听到身旁的人在骂我粗野,我闻到了人们身上浓烈的汗味,售货员几乎是像抢东西一样将我的钱接了过去,然后将一个骷髅头塞在我的手里。我的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喊叫声:“给我一个,给我一个……”



我几乎是拼出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挤了出来。我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向舒悦走去——等等,舒悦呢?



舒悦刚才站立的地方已经站了几个陌生的人。



而舒悦却不见了踪影!



“舒悦,舒悦——”我拿着那个骷髅头喊着,寻找着舒悦那张苍老丑陋的脸。可是没有,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



我猛然看到前面有几个人在等公共汽车,舒悦就夹在他们中间。公共汽车过来了,舒悦和那几个人准备上车,我急忙跑过去叫道:“舒悦,舒悦。”



舒悦不回头,眼看着她就要将脚迈上汽车门口的台阶了,我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大声说:“舒悦,别走!”



舒悦回过头——不,不是舒悦。是一个陌生的老太太的脸。



那个老太太把我的手甩开,生气地说:“年轻人,想干什么?”



我松开了她,呆呆地站在那儿。



舒悦,你在哪儿?



我心中掠过一种不祥的念头:舒悦有麻烦了。



我想起了舒悦给我发手机短信用的电话号码。我为什么不试着给她打手机呢。我掏出手机拨出了那个号码。



没有人接。



我又试了几次,还是没有人接。



我茫然地顺着大街往东边走去。抱着一线希望,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舒悦的身影。



可是,我在那条大街上游荡了三个来回,也没有见到舒悦的影子。眼看着太阳西斜,我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中午饭呢。我买了快餐小吃,将一直攥在手里的骷髅头挂在脖子上,腾出手来边走边吃,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来到了市中心文化广场。我找了一个长凳坐了下来。广场上的几只白鸽扑啦啦地飞过来,落在我身边,咕咕地叫着觅食。一男一女两个十来岁的孩子欢快地跑过来喂鸽子。他们手里拿着报纸包裹的鸟食。



他们身上有一件东西特别醒目——脖子上都带着一个骷髅头。啊,我认出他们俩了,这两个孩子就是刚才在商场门前买骷髅头的孩子。



我默默地注视着他们,对他们如此着魔似地想获得这样一个奇怪的玩具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两个小孩争执起来,那个男孩的鸟食用完了,向女孩索要。女孩不给。男孩眼露凶光,扑过去就抢,结果将女孩剩下的鸟食撒了一地。



那个女孩也不示弱,她嘴里叫着:“你赔我,你赔我的鸟食。”边喊叫边气急败坏地扑上前去抓男孩的衣领,男孩躲避了一下,女孩没有抓住衣服,却抓住了那个骷髅头的细铁链。男孩往后一缩,那个细铁链便被扯断了。那男孩突然像发了疯似的,龇牙咧嘴地做了一个可怕的表情,狂叫着:“你敢弄坏我的如意!你敢弄坏我的如意!”



他猛地上去将女孩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并狠狠地掐住了女孩的脖子。



我连忙跑过去拉那个男孩,大声道:“快放开她,快放开她。你会伤了她的。”



可是他的手死死的掐住女孩的脖子就是不放手。



这时,跑过来两个人,一男一女,正是那女孩的父母。他们高声喊着孩子的名字。“莎莎,毛毛,你们快起来。”



我们三人合伙总算把男孩从女孩身上拉开了。只见女孩眼睛上翻,嘴张着竟然没有了声息。



“莎莎,莎莎。你醒醒!”那个女人带着哭腔叫着。



“啊,啊。”那女孩半天才喘出了一口气。发出一阵咳声。



“毛毛!毛……”那个女人恼怒地叫着男孩的名字,正要训斥他,却突然停住了。



几个人再看那男孩时,发现他瘫倒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在地上扭动着。



“毛毛,毛毛,你怎么啦?”男人和女人几乎同时惊呼起来。



我正在猜想是不是那个男孩为了逃避一顿责骂而假装痛苦。却听那个男孩喘着气无力地叫道:“如意,如意,快,快给我戴上如意!”



他抓着地面上一切能抓的东西,往嘴里塞着,像是几天没有吃东西似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着。



那个男的喊道:“他的如意,快给他戴上如意!”



他们慌忙从女孩手里夺下男孩的骷髅头,给男孩戴在脖子上。



我惊异地发现,男孩突然变得平静了,躺在那只是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呼吸很快就变得平缓而均匀。像是一个毒瘾发作之后刚刚吸食完毒品的瘾君子一样。



“毛毛,毛毛。乖孩子。”那个女人将男孩抱在怀里,男孩昏昏欲睡。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听到一声严厉的责问,回头看时,才知道是那个男的在问我。



“我,……我刚在坐在那边,看见他们两个打起来了,这才跑过来想把他们拉开。”



那个男人充满敌意地盯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



我看着他们抱着男孩走了。男孩刚才痛苦的样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地上留下了一堆散落的鸟食和两张包鸟食用过的皱巴巴报纸。



报纸上有三个又粗又大的标题字母吸引了我的视线:LAF.



这是本市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我捡起报纸,把它展开弄平。只见那条用特大号粗黑体突出印制的标题是:LAF——第二个月亮。副标题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中秋之夜即将来临。



我正要细看下面的内容,手机响了,我接通后听到了舒悦急促的声音:“马老师,快,我在南二环立交桥上等你。”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她就挂上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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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9 22:19: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个月亮 - 第二十二章 跟踪者




我将报纸叠起来装在身上,叫了一辆出租直奔南二环立交桥。



立交桥南北向为桥,东西向为桥洞。我来到桥中央,四周环视,寻找着舒悦装扮的那个老太太。没有任何踪迹。我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舒悦,你在哪儿?我已经到桥上了。”



“我就在你旁边不远处。”



我往旁边看了看,哪里有她的影子。不远处只有一个农妇模样的乞丐。不对,那个乞丐好像是在低头打着手机。难道她就是舒悦?



我慢慢向那个乞丐走了过去。



电话里出现舒悦的压抑着的声音:“马老师,别过来,有人在寻找我呢?”



我心里一惊。有人在跟踪舒悦?我向四周望去,果然在远处看到几个带着墨镜的可疑人。



“那怎么办?”



舒悦说:“你去叫一辆出租,我们逃走。”



我照舒悦所说的话做了。我让司机把车开到舒悦旁边停下。当身着破烂衣裳,满脸泥土之色的舒悦上汽车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司机脸上的诧异表情。



“两位去哪里?”司机问。



我正在犹豫之际,舒悦从后座上抬起头,把脸凑到前排的靠背上,发出一种可怕的沙哑声:“去陵园。”



我看了一下她的脸。好可怕的一张脸!她那皱巴巴的脸上布满了凹凸不平的溃烂的脓包,她张嘴说话时,竟然露出了满嘴的掉牙留下的黑洞,像是一个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老妖婆。她看到司机瞪大了眼睛在看她,对司机笑了一下。这个笑吓得司机回过头再也不敢看她了。



司机再也不提任何问题,我瞥见他的手在微微地发抖。一路之上车里三个人谁也不说话。



司机把车开到陵园门口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说:“两位,到了。”



我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递给司机,司机慌忙说:“不不,我不收你们的钱。”



我将钱装起来,心中暗笑着下了车。舒悦也从车里钻了出来。汽车逃也似地呼啸着开走了。



我抬头看了一下四周,天色已晚,太阳早已落山。路上稀稀拉拉地走着几个晚饭后散步的闲人。



舒悦拉起我的手就往陵园里走。



我急忙喊:“哎哎哎,你真要带我去陵园里呀。”



“马老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就是殡仪馆吗?”



“正是。”



“来这里干什么?”



“到了我再告诉你。”



我还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来。周围到处都是柏树,这里的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气味,哪像是寺院里的焚香炉周围才有的那种份烧纸钱的气味,好像还伴随着东西腐败的恶臭。这一切都让我想到死人,但舒悦却一点也不害怕,对这里的道路也好像十分熟悉,轻车熟路地走着。我们很快来到了一座平房前。



“我们进去。”舒悦说。



“里面是什么?”



“这里是临时存放骨灰的地方。”舒悦又给了我一个那种可怕的笑,使我的心里一哆嗦。



“骨灰?”我不禁张大了嘴,舒悦的话像是在我的背上撒了一层冰雪。



这时,房子的门竟然自己开了,门里面站着一个人。一个形若枯木,看样子至少有80多岁的老人。他有一双混浊得发白的小眼睛,那双眼睛不停地转着,像没有看任何人任何物体,又像是将所有的人和物体都扫描了一遍。



“你们找……找谁?”他用沙哑的嗓子说着结结巴巴的话。



我想舒悦那沙哑的说话声一定是模仿这个老人的。



舒悦将手伸向自己的脖子,用力一撕,她那张假脸就像一张塑料纸似的被整个撕了下来。我终于又看到了舒悦那张纯净如水的少女的脸。



“爷爷,是我呀!”她上前拉着老人的手说。



“啊,好哇。”老人的眼睛仍在不停地转着,他说完话之后半天合不上嘴。



“我是舒悦。”她大声地说,我想那个老人听力不太好。



“啊,好哇”



“爷爷,这是我的朋友。”



“啊,好哇。”



“爷爷,我带他进去了啊。”



“啊,好哇。”一滴涎水从他张开的口中流了下来,我猜想他的嘴巴再也闭合不上了。



舒悦带着我走进了房子。里面空荡荡地,只有一个隔出来的小房间,还有顺墙摆着的一大排柜子。那些柜子挂满了锁子,很像公共澡堂更衣室里的储衣柜。



舒悦径直走到其中一个柜子前,用身上的钥匙打开了柜子上的锁。



我回头看了看那个老人,只见他像静止不动的雕像呆立在门口,只不过他已经将身体转了过来,面朝着我们。



舒悦的柜子里好像还放了不少东西。她忙碌着整理里面的东西,有各种令人恶心的面具,獠牙,假头套等。那小小的柜子竟像一个恐怖电影的道具储藏室。



“他是你的亲爷爷。”我小声地问。



“不是,我只是经常来这里玩。”



“……经常来这里玩!这里好玩吗?”



“上小学的时候,我们院里几个小朋友经常来这里捉迷藏。在天黑以后来这里捉迷藏,才有意思呢。……你买的东西呢?”她向我伸出手。



“什么?”我还没有回过神来。



“如意。”



“啊,在这儿。”我从脖子上把骷髅头卸了下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再买一个。你是想用其中一个做试验,另一个留做样品,对吧。”



我笑笑说:“你真像个小巫女。”



舒悦将我给她的骷髅头拿着,带我走进那个隔起来的小房间,打开一个台灯。我们在台灯下仔细地分析起骷髅头来。房间里弥漫着老年人特有的汗臭味和多年不洗的被褥味。我憋着气,尽力减少呼吸的次数。



“想办法打开它,看看里面。”我说。



舒悦从抽屉里找出了一把刀子递给我,我想把它从中间割开。但费了半天劲,只能割出一条浅浅的划痕。看来这东西还是用很结实的材料做成的。



“试试鎯头。”舒悦说着又递给我一把小鎯头。



我拿起榔头用力砸了两下,骷髅头砸飞了,从我的肩膀飞过。我转过身弯腰从地上捡起来。



在我正要直起腰的时候,看到房间门口有一双脚。



我抬头看去,是那个老人站在门口,他仍然不停地转动着眼睛,口依然张着。我听到了他粗重的呼吸声。



我转过身来再看那骷髅头,根本没有任何裂纹。



我对舒悦说:“看来,我们得请教专家了。”



“不行,我们不能再带着这个东西出去了。”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它会把他们引来的。”



“他们是谁?”



“追我的那帮人,我也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不知道为什么要追我。只要带着骷髅头,他们就会随时知道我们在那儿。”



我心里一惊:“照你这么说,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来陵园了?”



这时,我听到身后一声沉闷的响声。我和舒悦同时回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人,他带着一副狰狞的面具。而那个老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那人冲进小屋,挥舞着一把尖刀向舒悦刺了过来。我忙把舒悦推向一边,使她躲开了这一刺。我拿起桌子上的台灯向那人砸去,那人侧身一躲。我没有砸到他身上,却将墙上的一个玻璃打得粉碎。



我再次挥舞着台灯,嘴里喊道:“舒悦,快跑!”



舒悦跑出了小房间,我和那人你来我往地接着打下去。我听到舒悦在外面喊:“往外跑!”



我瞅准机会躲开那人的又一刺,冲出了小房间。那人也冲了出来,站在门口的舒悦挥舞着一把铁锨对准那人迎头一击。那人仰面重重地倒了下去,倒在老人的身上。



“爷爷。”舒悦奔过去,将那人从老人身上掀开,把老人抱在怀里。“爷爷。”



老人依然半张着嘴,嘴角流着血。他嘴巴动了动,好像在发着声:“啊,……啊。”



“爷爷,你醒醒。”



但老人再也不动了。



“舒悦,别再叫了,他已经死了。”我对舒悦说。



舒悦默默地将老人放到地上,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她痛苦地说。



我注意到旁边躺着的那人胳膊动了一下,忙将铁锨握在手里。等他刚坐起来的一霎那又给了他头部重重一击。他再次平平地躺在地上不动了。我撕下他的面具,发现那是一张学生的脸。



我看着那张脸发愣。



“你认识他?”舒悦问。



“我只知道他肯定是美院的学生。”



“你看,骷髅头。”



那人的脖子上也带着一个骷髅头。



我沉思地说:“看来,真是刘旭刚搞的鬼。”



舒悦用手试探了一下那人的气息,说:“他还没死,要不要把他弄醒问问他?”



“我想还是把他留给警察吧。”



我和舒悦找绳子将那人捆了起来,然后打了110报警电话。



“我们是不是得赶快离开这里了?”舒悦说。



“等等,这儿能找到笔吗?”



舒悦找到一支铅笔,我接过铅笔说:“骷髅头不能带在身上了。”



我用铅笔飞快地为警察写了一张纸条:



各位警官:



骷髅头里肯定有问题,希望你们能尽快找专家分析。



我将我和舒悦戴的两只骷髅头用写好的纸条包起来,放在桌面上。转身对舒悦说:“在我们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



“化妆。”



舒悦的化妆技术可真高超,当我用小镜子照我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白胡子老头。舒悦把她自己则装扮成一个英俊帅气的男孩。



舒悦令我想起了《天龙八部》里阿珠的易容术。



我们站在陵园门口,相互看了看,会心地相视一笑。



一阵警笛声从远处传来。我和舒悦忙走进旁边的一条小巷。



“马老师。”舒悦叫我。



“叫爷爷。”我小声提醒她道。



舒悦做了一个嗔怪的鬼脸。



“我们去哪儿呀?难道要在大街上走一夜呀。”



“我肯定是不能回去了。能不能上你家去?”



“我家里也不行,我们院里人都知道我常去陵园里玩。”



“我本来想去刘旭刚家里看看,可是他晚上准在家里。”



“能不能想一个调虎离山的办法。”舒悦边说边想。



“有什么办法呢?”



“你对她最了解,你说他最大的嗜好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他当然是喜欢画画了。”



“还有呢?”



“还有,他挺迷恋电脑、上网、还有……还有就是女孩子。”



“上网?那你知道他的网名吗?”



“他对我说过,他叫什么‘魔狐’”



她突然眼睛一亮,说:“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快说。”



“我在网上钓他上钩,约他出来。你趁机去他家里。”



“他要是没有上网呢?”



舒悦正要说什么,突然脸色大变,表情显得极其痛苦。她抱住了头,就要往下倒去。



这个小巫女,这个时候还来这个恶作剧。



“得了,舒悦,你就别闹了。这样不好玩。”



她不理会我的话,继续着她的恶作剧。她用手胡乱抓扯着自己的衣服,像要将衣服撕烂不可。她的眼睛瞪得都要把眼珠蹦出来了。在全身的抽搐中,她倒在了地上。



“舒悦,行了,这样的玩笑只能开一次。第二次就没意思了。”



我等着她大笑一声,然后呼地站立起来。可是没有,她仍然痛苦地在地上挣扎着。我开始真的为她着急。



“舒悦,舒悦,怎么啦?哪儿不舒服?”



“如,如意,……如意。”她断断续续地说。



我突然想起了我那天晚上卸下骷髅头时痛苦的感觉,想起了下午在市中心文化广场看到的男孩痛苦挣扎的一幕,还有高敏死时的痛苦表情。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那骷髅头只要戴过就不能再卸下来。卸下来人就会出问题,就像犯了毒瘾一样。难怪让孩子们会对它那么着魔。



怎么办?这里又没有那个玩意儿,舒悦可怎么办?



舒悦全身继续抽搐着,蜷缩在一起。她的眼睛开始上翻,两只胳膊僵硬地挥舞着,像在徒劳地努力想抓住空气中某种永远够不着的东西。



我该怎么办?我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失魂落魄地望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会死吗?我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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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9 22:19: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个月亮 - 第二十三章 请你杀了我!






“马老师。”她痛苦而虚弱地叫着。



“我在,舒悦。我该怎么办?”我焦急地问。



“马老师,请你杀了我。”



舒悦的话使我大吃一惊:“为什么?”



“你知道,那,那个……骷髅头,……它有魔力,它能……将人变……变成魔鬼。”



“舒悦,你不会的,你不会的。你用你的意志力。”



“我,我不行,如意,如意!我……快受不了了。”她的嗓音变得粗野,一点也不像一个少女在说话。



“不,你行的,你一定行。”



“快,杀……杀了我。”



“不,我不能。你会好的。”



“如意,如意!我要那个如意。”她的语气变得有点凶狠,脸扭曲了。



“舒悦,你要挺住。”



“你,快去给我拿我的如意!”她咬牙切齿地对我喊道,她的两只手像老鹰的爪子那样向前伸着,像要插进我的胸膛里去。



“舒悦,你醒醒。用你的意志力。”我坚持着,希望她能从那骷髅头的魔力中解脱出来。



谁知舒悦猛地坐起来,用双手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她的长长的指甲深深地扎进我的肉里。她目露凶光,狠狠地盯着我喊道:“不给我如意,你敢不给我如意!”



“舒悦,……舒悦。”我脖子被卡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给我如意!给我如意!”她的面部表情变得异常狰狞。



“舒悦,快……放开我。我快要没气了。”我感到她的手越来越用力,那尖利的手指在我的肉里越陷越深。那个男孩掐那女孩的脖子的情景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要是再不反抗,她会掐死我的。



一种求生的自然本能使我抓住了她的双手,用尽全力向外掰开。我就势站立了起来,猛地将舒悦推开。



舒悦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上。她像喝醉了就似的,踉踉跄跄地又往前扑过来。



“舒悦,别过来,你冷静点。我是马老师。”



“如意,如意,我要我的如意。”她对我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龇牙咧嘴地怪叫着想再次抓住我。



我掏出那个装着指甲刀的信封,举在手中说:“舒悦,冷静点,你的如意在这儿,我给你。我给你。”



舒悦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说:“如意,如意,我的如意。快给我如意。”



我一边提防着她再次扑上来,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放在地上。



舒悦像一只看到肉骨头的饿狗,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信封。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将信封紧紧地抱在怀里,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如意,如意。……”



我仍然在粗重地呼吸着,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态变化。她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那个骷髅头已经成为她的整个世界。



那个小小骷髅头竟然如此的邪恶。我想到了我的那个梦境,想到我被所有人追赶的场面。



舒悦的呼吸已经变得平稳下来,她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我上前将她抱起,喊着她的名字:“舒悦,舒悦。”



可是,我怎么也唤不醒她,她像大病中发生的虚脱一样,极度虚弱地昏睡过去了。



两个小时后,我看到舒悦重新睁开了眼睛。



“舒悦,你醒了!”我兴奋地说。



画室的灯光显得有些刺眼。她大梦初醒似的揉了揉眼睛,问:“我在那儿?”



“在画室里。”我指了一下旁边那一堆油画说。



“我嗓子渴得难受,这儿有水吗?”



“有,你等着。”我起身为她接了一杯纯净水。



“这,这是哪儿来的?”她拿起脖子上挂着的骷髅头问。



“啊,是我找来的。”我说。



“不,我不能带这个东西。”她说着就要将它卸下来。



“别动,带着它,没事。我已经作了处理。你不会有事的。”



“我刚才变得很可怕,是吧?”



“没有呀。”我回答说。



“你不要安慰我,我知道它的魔力,终有一天我会变成一个恶魔的。”



“我记得你上次给我留了一张纸条,让我杀了你,就是因我这个原因吗?”



“纸条?”舒悦懵懵地说。



“就是你第一次失踪以后,我在我家里沙发上睡觉时你偷偷放在我身上的。我一直都没有来得及问你。”



“没有哇,我从来也没有给你留过什么纸条。”



“奇怪。”



是啊,如果那个纸条不是舒悦留下的,那会是谁呢?谁会让我杀了舒悦?



“那是什么?”舒悦指着我身边的报纸问。



“啊,这是我从市中心广场上见到的。你看看这条LAF公司的新闻。”我将报纸递给舒悦。



舒悦在看报纸,她出声地念了出来:



“今年的中秋之夜将成为您终生难忘的人生经历,当您和家人合家欢聚,花前赏月之际,您将会看到两个月亮。一个是天上原有的月亮,另一个将是LAF公司为您奉献的第二个月亮,它甚至比真正的月亮还要明亮……”



“有这样的事?你说,他们真的会造出第二个月亮来?我怎么感觉像是科幻片中才有这样的事。”



“我也不大相信。但是如果他们把自己做不了的事登在报纸上,这不等于自毁声誉吗?”



“不过现在科技真的发展很快,没准他们真的能做到。”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要知道,公司都是以获利为最终目的的。我想没有哪一家公司会无缘无故地为公众提供服务。你可以想象一下,要在天空制造出第二个月亮,即使他们能做到,那得付出多么巨大的代价呀!”



“我想也许他们只是为了向公众展示自己的实力,使公众对他们的产品更加信赖。”



“也许是吧。但你不觉得这个代价过于巨大了吗?而且,你想,这个LAF公司能制造出像骷髅头这样邪恶的产品,那么它还能有什么理由做这种万本而无一利的买卖呢?”



“离八月十五还有几天时间?”



我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日历,掐指一算,说:“明天就是八月十五。”



“那等到明天晚上,不就真相大白了?”



“我总觉得,LAF公司在搞什么阴谋。越是大活动,就越是大阴谋。我们应该从刘旭刚那儿揭开这个秘密。”



“那我们明天想办法先偷偷去他家里看看再说。”



我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一阵睡意袭来,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看来只能等到明天了。休息吧。”



“马老师,我想再看看你最后一幅作品。”



“在那儿。”



舒悦站起身,我们向那幅画走去。那幅画还没有从画架上取下来。



可是我们还没有走到画架跟前,就站住了。



“画,天哪,我的画!”我瞪大眼睛,不禁绝望地喊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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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9 22:19: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个月亮 - 第二十四章 旭刚的秘密




我几步迈到画的跟前,痛苦地看着画面。



画面上,舒悦已经不再是舒悦,她的脸被换成了蒋末儿那鲜血淋淋的脸。她的口凶恶地张开,露出两颗巨大的獠牙。



我又愤怒又震惊。伸手摸着上面的颜料。颜料还像刚刚画上去一样,是粘呼呼的。



我的脑海中响起了刘旭刚的声音:“是学生,是学生干的。”



现在我几乎能肯定这一定跟刘旭刚有关。



我几乎能想象得出,在没有人的夜晚,一个人像幽灵一样偷偷来到这空旷的画室,用邪恶的手在这幅画上凶狠地涂抹着。



我似乎看见刘旭刚面对着被毁掉的作品发出的得意的狞笑。



他一定会得意地说:“马军,你做梦也想不到会这样吧。哈哈……”



“为什么,为什么?”我愤怒地喊。



刘旭刚,我多年以来自认为最亲密的朋友,却在悄悄地暗算我。我真想现在就当面质问他,看看他那张嘴脸。



我听到我的牙齿在咯咯作响,我的拳头不由地紧紧攥起。



“马老师,你冷静点。你再仔细看看这画。”舒悦说。



“怎么啦?”



“我看,这根本就不是你画的那幅画。”



是啊,刚才我过于激动,没有仔细看。现在才发现,这确实不像我自己画的那幅作品。



“你说得对,这真不是我画的那幅。你看这儿,这种拙劣的用笔,我从来都不这么用笔的。”



“还有这颜色,这皮肤的颜色,过于鲜艳。根本不是你自己特有的那种风格。”舒悦手指着画面上的裸体说。



“这么说,我的画被别人掉包了?”我思忖着说。



“一位国际拍卖会上一幅作品能以200万美元卖出的知名画家的最新力作。我无法想象出它的价值。”舒悦说。



“尤其是当这幅作品是这位画家临死前最后一件作品的时候,它的价值会成倍地往上翻。”我对自己的推理结果感到十分震惊。



舒悦也恍然大悟地说:“啊,我明白了,这就是有人害你的真正原因。”



“太恶毒了,太恶毒了!”我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



今天就是八月十五,清晨的太阳像往常一样辉煌地升起,树丛中照样有许多不知名的鸟在叽叽喳喳鸣叫着,林中的空地上,一些老年人在晨练,一切都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在这个住宅区里多了一老一少两个人,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这一老一少就是我和舒悦。



当天亮之前,我和舒悦来到了刘旭刚住的那栋楼下。那栋楼的对面有一个花园式的休闲场所,那里绿树成荫,还有花架构成的回廊,是一个理想的隐蔽之所。



我们在那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来。拿出随身带来的报纸假装在读,眼睛紧盯着刘旭刚所在的那个门洞。



我最讨厌的就是等人。等待是一个漫长而令人倍感焦急的过程。我们看着每一个从哪个门洞进出的人:晨练跑步的、送牛奶的、送报纸的,还有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



“马老师,看那些孩子。”舒悦轻声说。



“那些孩子怎么啦?”



“骷髅头,他们都带着骷髅头。”



是啊,那几个孩子每人脖子上都带有一个骷髅头。有一个小孩一边走一边将骷髅头拿在手里赏玩。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在市中心广场目睹的两个孩子为了骷髅头恶战的一幕。



“你看这种骷髅头像什么?”我问舒悦。



“像……像咒符。”她说。



“我觉得它更像一种毒品。只不过这是一种合法买卖的毒品。它现在正在整个城市,不,不仅仅是这个城市,也许它正在整个中国扩散蔓延着。它就像一个印钞机一样将为LAF带来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



“马老师,快看,他出来了。”



只见刘旭刚打扮得西装革履地出现在那个门洞口。笔挺的西装对于他那瘦小的身材来说显得过于宽大。他手里拿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黑色皮质公文包。皮鞋也是新的,铮明发亮。他的头上显然打上了定型摩斯。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穿着如此考究。看来他今天要参加重要的活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接着就听见了汽车开启防盗器的滴滴声。他钻进了楼前马路上停着的一辆黑色奔驰轿车。很快汽车的马达声传了过来,奔驰车轻巧地掉了一个头,绕过楼房开走了。



他竟然有如此高档的一辆汽车!我暗暗感到吃惊。



舒悦长出一口气,说:“好了,终于可以开始行动了。”



上楼后,我和舒悦碰到了第一个难题:刘旭刚的金属防盗门。



我惊讶地看着舒悦掏出一根钢丝,插进钥匙孔中,一阵摸索之后,门锁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开了。



“哇,你原来还有这一门手艺。”



舒悦诡秘地一笑,说:“小时候学的。”



“你小时候是不是跟一群古惑仔在一起呀?”



“差不多是。”



我嬉笑着跟她走进门,但我的笑容马上凝固了。



舒悦也不由自主地轻轻地“啊”了一声。



客厅里站着一个人,面朝着门口这边。



他是刘旭刚!又一个刘旭刚!



怎么会有两个刘旭刚?!



他朝我们俩微笑着,那分明是在嘲笑我们的愚蠢。



他开口说:“你们来了。我等候多时了。”



我震惊之余,正要拉舒悦夺路而逃,却被舒悦拉住了。



“假的。”舒悦说。



我迷惑了。刘旭刚看起来是那么的真实,不可能是假的。



“是幻觉。”舒悦说,“你看,他对我们再没有什么反应。”



“刘旭刚。”我壮起胆叫道。



刘旭刚依然那么微笑着,像没有听见我的话。



他真的是一个幻觉!



我走上前去,一直走到刘旭刚面前。他依然那么微笑着。



我慢慢地伸出手,我眼看着自己的手伸进了他的胸膛里。没有什么血肉之躯,我感觉那全都是空气。



“哇!刘旭刚真了不起,他竟然能制造出这么逼真的幻觉效果。”



“现在你知道蒋末儿是怎么出现的吧。”



“是的,不过,我真的很佩服他的技术。”



我站在刘旭刚面前,像在欣赏一个雕塑作品一样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我又绕到他的身后看了看,竟然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完美,真是太完美了!”



“马老师,你就别再大发赞辞了,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来的。”



“是啊,我差点忘了。”



我们开始搜索刘旭刚的房间。



刘旭刚是个从来不注重整洁的人,这一点也表现在他的家里。他和我在许多方面都是相似的:东西乱丢乱扔,房间永远像被小偷光顾过似的乱七八糟。卫生间里总有一堆没有洗的臭袜子、脏裤子等物品。



我和舒悦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现在只剩下一个地方没有找。”舒悦说。



“什么地方?”



“电脑。”



“对,那个电脑里肯定有秘密。”



我走过去按下电脑的电源开关。



电脑主机发出轻微的马达声,随着“嘀”的一声响,黑色屏幕上出现输入密码提示,原来刘旭刚设置了开机密码。



我和舒悦猜测了几次密码,都不对。



“得把机箱拆开,进行主板芯片放电。”舒悦说着,开始在抽屉里寻找什么。



“找什么?”



“螺丝刀。”



我一下就把螺丝刀找了出来,递给她。



“你对他的家还挺熟悉的,啊?”



“那是,我们本来是好朋友嘛。”我自己都觉得现在说出“朋友”两个字特别刺耳。



机箱被打开了,舒悦在里面捣鼓了一下,重新开启电源。



竟然直接进入系统了,微软公司的蓝天白云下飘舞的窗子图案出现在屏幕上。



我再次惊讶地对舒悦说:“这些又是在哪儿学的?总不是小时候就会吧。”



舒悦再次诡秘地笑笑说:“我外公教我的。”



屏幕上再次出现了密码输入提示。



舒悦也傻眼了:“这个我可没办法。即使有办法也得试验半天。”



“那怎么办呢?我们两个中你就是专家呀。”我问舒悦。



“有一个很笨拙但很实用的方法。”



“什么?”



“把装数据的硬盘卸下来带走。”



“好,那只能这么干了。”



舒悦关了电源,熟练地从打开的机箱里卸下了硬盘。然后再将机箱合上。



“我们快走。”我催促说。



“等等,还有一件事要做。”舒悦说着再次打开了电脑电源。



我看见她在屏幕上飞快地修改着什么,然后笑道:“我要让他暂时查不出来电脑故障。……好啦,可以走了。”



舒悦小心翼翼地将卸下的硬盘用报纸包了起来,装进一个塑料袋里。



我们向门口走去。



我看了一眼站在客厅的刘旭刚。他依然略带嘲讽地微笑着,他似乎改变了点姿势,对了,他的手上多了一个公文包。



我再次由衷地感叹:“真是一见绝妙的艺术品!”



我再次走近他,伸手在他的胸膛上摸去。几乎在同时,我听到了舒悦的尖叫声:“快跑。那是真的!”



可是,我的手指尖已经碰到了他的胸膛。



我感到那不是空气,是实实在在的有弹性的肉体!



我的手像碰到了滚烫的铁锅,闪电般拿了回来。



我震惊地望着刘旭刚,完全惊呆了。



原来刘旭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你好,马军。”他的笑容变得狰狞了。



我傻笑着也回应了一句:“啊,你好,旭刚。”



我的一个“刚”字还没说完,就挥起拳头向他那狞笑的面孔打了过去。



这一下打了个正着,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发出重重的闷响。



我得意地看了看我的拳头,朝拳头吹了一口气。



“快走!”舒悦过来一把拉住我就向门外跑去。



楼梯上,我和舒悦飞快地下着楼。我们听见头顶上刘旭刚追赶我们的脚步声。



我们跑到楼梯口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门洞外面站着两个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从那两个人的装束来看,他们像是打手。



我和舒悦无路可走了。



在这种时候,男人应该冲在前面。



我心里虽然害怕,但还是表现出十分英勇的样子,摩拳擦掌,上前准备战斗。那两个人也摆出了搏斗的架势,这时,我们已经来到了门洞口上。



我冲上去对准一个家伙就是一拳,嘴里喊着:“舒悦快跑。”



可那个家伙巧妙地躲开了,并且抓住了我的胳膊,一用力,将我摔向马路的对面。我倒在花坛边的地上。路边花坛上一位年龄大的浇花工人被这里发生的事吓懵了。他拿着水管站在那儿发呆。



我被摔得眼冒金星。那两个家伙得意的笑着,又逼了上来。



我活动了一下腿脚筋骨,惊异地发现自己还能动。我跳起身上前一把夺过那根水管,将水的压力调大,朝那两个家伙射去。



我看到他们东躲西藏但还是被我浇得像落汤鸡似的,感到很开心。正在我得意之际,水管里却没有水了。我扔下水管,眼看着他们两个人向我冲来。



我看了看周围的地上,再也找不着任何的工具。



这时,刘旭刚也跑出门洞来。大声喊着:“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看来我只有束手就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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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9 22:19: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个月亮 - 第二十五章 冯警官




那两个家伙同时向我逼来。我准备拼死一搏。



突然,一辆黑色的汽车冲了过来,正是刘旭刚的那辆奔驰。那车像疯了一样,冲向两个打手,他们惊慌地四处躲着。汽车呼啸着掉了个头,将车门对着我忽地停了下来。原来是舒悦坐在车里。



她大声叫着:“快上车。”



我跳上马路,打开车门上了车。汽车瞬间提速,冲了出去。



我转过头,看着刘旭刚他们霎那间变得十分遥远,融合在林立的楼房背景中。



舒悦看上去很兴奋:“哇塞,真是好车啊!太酷了!”



“你竟然还会开车!”看来,我不能把她看作普通的中学生了。



“噢,我偷着开我爸的车学会的。”



“你……没有驾照吧?”



“要驾照干嘛?我不会让交警抓住的。说吧,先生,您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好好想想吧。不过,开着奔驰车兜兜风也很不错呀。”



汽车在市区的街道上飞速地行驶着。



舒悦打开了汽车的音响系统,CD唱机开始播放起激烈的摇滚歌曲。舒悦则一边跟着大声唱一边随着音乐的节奏晃动着身体。



“我说小姐,你这是开车还是跳舞呀。还是把好你的方向盘看好前面的路吧。”



“你喜欢‘金丝鸟’吗?”



“我从来都不养鸟。”



舒悦大笑起来。



“哈哈……我问的是‘金丝鸟’摇滚合唱组。”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个金丝鸟我也不知道。”



“你现在听到的就是‘金丝鸟’的演唱音乐会。”



“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和警察联系一下。”



“你相信那些人民警察吗?”



“总得先试试吧。”



“你试吧,只怕是你相信他们,而他们未必相信你。”



我掏出手机,拨打那个冯队留下的电话号码。舒悦很配合地关掉了音响。



手机拨通了,我能分辨得出冯队那拿腔拿调的语气。



“喂,冯警官吗?……你好,我是马军。……对,就是那个一天之内见了你三次面的马军。”



冯队说:“啊,马军呀,我们正想感谢你呢。”



“感谢什么?”



“多亏你为我们留下的骷髅头。……对,我们已经作了分析,骷髅头确实有问题。我们能不能见面再探讨一下案情。”



“冯警官,我们也正想见你呢,我们这儿还有其它的重要证据想交给你。”



“你们能不能来一趟警察局?”



我看了舒悦一眼,舒悦冲我使劲摇头。



“有人在追杀我们,现在不能过来。我们另约一个地方吧。市中心的文化广场吧,我们现在就去那里等你。”



早晨的文化广场上人不是很多。最引人注目的仍然是那一大群时飞时落的白鸽。我们把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停车场上。一个穿着朴素的管理员不失时机地过来收了停车费。



舒悦环视着车里的豪华装饰,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我们就呆在车里等着。啊,让我们也来享受一下现代化吧。”



舒悦说着按动操作板上的按钮,一个精巧的液晶屏幕从操作台下面无声地滑了出来。



“哇噻!”舒悦又一次发出赞叹声。



舒悦又按了一下,屏幕上出现了电视节目。她又接着连按按钮,闪电似地不停切换着电视频道。



“等等,看看这个新闻。”我让她停在了一个新闻节目上。因为我看到了屏幕上有LAF公司的标志。



那是本市电视台的记者正在采访LAF公司总裁王世伟。



记者:“王世伟先生,广大电视观众对LAF公司的造月壮举表示非常钦佩。我们电视台也设置了专门的热线电话,许多电视观众打电话询问有关的问题。我们想请王先生解答一下观众的疑问。……王先生,LAF公司的这次造月活动是纯粹的公益目的还是一种商业行为呢?”



王世伟满面红光,神采奕奕。有着成功企业家独有的风采。他微微一笑,说:“我们这次借着中国传统的中秋佳节,将一轮新的圆月送上城市上空,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全市人民,当然也包括市郊区100公里以内的农村人享受一次前所未有的中秋之夜。这其中绝不加入任何的商业销售行为。所以可以说它是纯公益活动。”



记者:“有观众问:LAF公司现在正在热销自己的产品‘如意’,请问这次活动和该产品有直接关系吗?”



王世伟再次微微一笑说:“可以说没有关系,也可以说有关系。说没有关系,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在这次活动中推销它。对于产品的销售,我们有专门的销售人员在搞。这次我们搞的并不是一次产品推销活动。说有关系,是因为本次活动会大大提升本公司在广大消费者心中的声誉。这将是本公司在这次公益活动中获得的无价之宝。而‘如意’也会因为这一点而卖得更好。”



“王先生,您能否说一下,‘如意’在本次活动中起到什么作用呢?我是说带如意的人和不带如意的人看到的月亮一样吗?”



“坦率地说,不一样。”



“王先生能具体地谈谈其中的区别吗?”



“我们公司制造的如意不是一个简单的佩戴装饰品,也不是一件简单的玩具,它是有感应能力的。虽然我们所造的月亮全市每一个人都能看到。但这个月亮是一个静止的月亮,与天上的月亮区别不大。而带着如意的人看到的月亮则是动态的。他们可以看到我们在月亮上安排的嫦娥起舞和月兔与天狗的游戏。我想那将是全市小朋友们钟爱的节目。”



“啊,我想那一定非常精彩,如果错过的话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看来在明天晚上到来之前,我一定要先为自己买一个如意戴上。谢谢,谢谢王总。各位观众,你做好了中秋节的准备了吗?好,广告之后,我们再见。”



接下来是一个广告:在激烈的摇滚歌曲伴奏下,几个男孩女孩出现在屏幕上。广告画外音:“空前盛大的中秋之夜晚会,中央电视台,省台和市台将现场直播,相约市中心文化广场,共同欣赏两轮圆月的夜空。特别邀请台湾‘金丝鸟’摇滚演唱组。LAF公司全程赞助,为您真诚奉献一个疯狂的中秋之夜。”



舒悦听完之后高兴得跳了起来:“哇噻!这么牛哇,连‘金丝鸟’都请来了。我做梦都想亲眼目睹一下‘金丝鸟’的风采。”



“瞧你高兴的样子,你难道没有看出来,这是一个大的阴谋。骷髅头将会像毒品一样传播蔓延的更快更广。我们得想办法阻止他们。”



“阻止?就凭我们俩?”舒悦不屑一顾地说。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瞧见没有,还有人民警察呢。”我说着接通了电话。



“喂,是马军吗?”是冯队的声音。



“是,我们已经到文化广场了。”



“我们也到广场了。怎么看不见你?”



“你说你的位置,我赶过去。”



“我在音乐喷泉这儿。”



“好,我这就过去。”



我关上手机,对舒悦说:“怎么办?是我去呢,还是你呆在车上?”



她被我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逗笑了,学着我的口气说:“那就‘还是我呆在车里吧’。你要小心点,他们可不一定相信你。”



“我会小心的。”



从我们停车的地方到音乐喷泉那儿大约有500米的距离。我下车后远远就看到了又瘦又高、身着警服的冯队。他在那儿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不时向四周瞭望着。



我对自己说,虽然他对我有误会,但他毕竟是一个人民警察,我应该相信他,我需要他的帮助。



我迈开大步向冯队走去。



他也远远就看到了我,在向我招手。



我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我看清了他的面庞,他帽檐上的警徽,还有……还有胸前戴着的一个东西。



那个东西使我打了一个寒战。



那正是骷髅头!



我放慢了脚步,我在犹豫。



可是我发现周围突然围上来了几个可疑的人,像是便衣警察。冯队已经朝我走了过来。



正在我犹豫之际,冯队已经走到我的跟前了。



我和他尽量保持一定的距离,如果不小心被他一把铐上手铐,那事情就全耽误了。



“冯警官,你好。”



“马军,总算找到你了。”



“您说从那骷髅头里面发现了什么?”我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其实……也没什么,它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玩具而已。”他向我展示着他脖子上的骷髅头。“你看,我自己带着都没什么事。”



我明白了,他压根就没有打开骷髅头,没有做什么化验分析,他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



那么他来见我只能是为了一个目的——将我抓起来。



我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周围,那几个可疑的人围得更近了。



“冯警官,今天晚上这里将举行赏月盛典晚会,那场面可谓空前绝后,我想少不了你们人民警察保驾护航吧。”



“那当然。我们的职责就是为公众服务,届时全市要调用几百名警力来维持秩序。”



“可是如果你们有一天发现自己保护的对象是一群不法分子,而这场受到你们保护的大型活动更是一场巨大的阴谋。你们又该做何感想?”



“那么你凭什么说,这场省市领导都将亲自光临的活动是个大阴谋呢?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是要靠你们这些人民警察去找的。”



“你认为我应该花力气去证实一个嫌疑犯所说的谎言吗?马军,要想让我相信你,要先把自己的问题交代清楚。比如那个车祸,比如你们院长的死,高敏的死,还有那个陵园老人的死。这些疑案哪一个你能摆脱干系?”



“这里面的答案也正是我想要解开的谜团。等我把一切都弄清楚了,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我一边与他说着话,一边暗暗寻找着逃脱的机会。1



“恐怕你只能在警察局里去自己弄清楚了。跟我们回警察局吧。我警告你,如果你逃跑,会有生命危险的。”他有意向我展示了一下腰里别着的手枪,然后一招手,旁边不远处的几个便衣就上前来抓我。



冯警官也掏出了铮明发亮的手铐。那手铐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看来,我只有束手就擒了。



我能选择拼死逃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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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9 22:20: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个月亮 - 第二十六章 袁教授




正当我在做着瞬间艰难的抉择时,我的头顶上方突然出现一片响声。



我和冯队他们都向头顶上望去。只见一大片灰白色的云雾状物体向我们压下来。



天空还是晴朗的,却像是下起了米粒大小的冰雹。



不,那不是冰雹。是鸟食!



地面上瞬间落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鸟食。



紧接着,一阵扑啦啦的声音传来。那一大群鸽子,足足有上千只,白花花地一大片,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我们这边飞了过来。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拔腿向外狂奔起来,和无数的鸽子迎面相撞。我感到了他们高速飞行产生的巨大冲击力。我感到白色的羽毛飞到了我的脸上,我闻到了鸟粪的臭味。但是我没有停下来,几乎是闭着眼睛盲目地跑着。终于,我冲出了那一大群鸟。



我看见了飞驰而来的黑色轿车,是那辆奔驰,是舒悦!



舒悦在车里高声地叫着我。



枪声,我听到了枪声!



是冯队他们开枪了?



我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犯罪嫌疑人,他们竟然对我开枪!



我抱着头弯下腰继续往汽车哪儿跑。我听到子弹“嗖嗖”地从我头边飞过。



我终于钻到了汽车里。几粒子弹打在车体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舒悦不等我坐稳就早已踩动油门。车提速时产生的巨大的后坐力将我狠狠地甩向后座的靠背上。我用尽最后一点力量关上车门,然后瘫坐在后座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感到鼻子痒得难受,呼气吸气时有异物感,用手一抓,原来鼻子上粘了一个白色的羽毛。舒悦大笑起来,我想我刚才的样子一定很滑稽。



“你知道吗?是鸽子救了我,不,是鸟食救了我。那些鸟食,铺天盖地从天而降的鸟食。”



“噢,是吗?”舒悦微笑着说。



“奇怪,天上怎么会突然掉下来鸟食呢?难道这里使用飞机喂鸽子吗?”



“哈哈,飞机喂鸟。”



“不是吗?那些鸟食为什么会从天而降呢?”



舒悦微笑不语。



“你笑什么?啊,我知道了,那些鸟食是你扔的。”



“你还不算太傻。”



“可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是说,你怎么能一下子扔上去那么多的鸟食?”



“吊车,你没有看到广场旁边那个建筑工地上的长臂吊车吗?”



“谢谢,舒悦,是你救了我。”



“知道警察不可信了吧?”



“我看到他把我们留下的那个骷髅头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看来一切都得靠我们自己了。”



“现在我们怎么办?”



“找一个有计算机的地方,想办法打开刘旭刚的电脑文件。”



“我家里有,可惜我们现在不能回去。”



“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



“我外公。”



“他是看守什么的?我可不愿再去什么殡仪馆之类的地方了。”



“什么呀,我外公可是著名的大学教授,专门研究计算机的。”



“是吗?”



“我的计算机知识可全是他传授给我的。”



“这么说,他一定是个专家了。”



“那还用说。”



这时,从我们的后面传来了尖厉的警笛声。



我回头看了一眼,紧张地说:“不好,警察的车追上来了。”



舒悦反倒显得异常兴奋:“好哇,来吧,也该试试奔驰车的性能了。”



舒悦按下按钮,又打开了汽车音响。汽车上再次响起‘金丝鸟’震耳欲聋的摇滚歌声。汽车在摇滚乐的伴奏下风驰电掣般地向前驶去。



对面而来的汽车不断地呼啸而过。



而后面的警车也不甘示弱,紧紧地咬住我们不放。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舒悦犹豫了一下,闯了过去,在几个汽车中间穿梭而过。我高声地惊呼着。



十字路口的警察惊呆了,猛然醒悟后立即骑上摩托也开始追赶我们。



舒悦慌不择路,将汽车开上了二环公路,可是上错了路线,汽车开始了更为惊心动魄的逆行驾驶。



后面的几辆警车也逆行着追了上来。



“啊!”我们同时大叫了一声。因为对面一辆小面包车被我们逼得来了个急转弯,冲向路边的栏杆。



前方一辆中型卡车正在超越一辆长途公共汽车,公共汽车上坐满了乘客,卡车上也载满了高耸的货物。当三两车相遇的时候,两辆车正好并肩而行。



说时迟,那时快。舒悦调整方向,奔驰轿车从两个车的夹缝中开过。但是,奔驰和公共汽车还是擦上了,两辆车接触的地方冒出大片的火花。



而那辆卡车则由于转动方向过猛,上面装载的货物洒了出来,几百只啤酒瓶子纷纷落地,并发出刺耳的爆裂声。



远远望去,只见后面冲上来的警车又和载货卡车撞上了。开过去的车又发生了十几辆车的追尾。路上顿时乱成一片。警车被堵在那儿,警笛声渐渐远去了。



“啊,你真要吓死我了。”我感慨道。



舒悦大笑道:“哈哈,今天可真是太刺激了!简直酷毙了!”



我们几乎绕了这个城市的三分之二路程,最终才拐弯抹角地来到了舒悦的外公所在的大学。说实话,我心里想象的她外公仍然是在陵园里见到的那个看守临时骨灰的老人。他一定也是老态龙钟,面若枯木的样子。



进了大学校园以后,舒悦带着我走进了一座新建的椭圆形大楼。大楼的外墙是一袭白色,配上大片的玻璃和奇特的外观造型,使大楼具有梦幻般的未来世界的感觉。



舒悦一边走一边向我介绍着:“这里有着全国最先进的计算机技术实验室。我外公就是这个实验室的负责人。”



大楼门口没有设保安,舒悦和我一走进大门,只见大厅中央墙上有一个大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是欢迎词。这时就听见空中响起一个柔和的充满磁性的女声:“您好,欢迎进入科技大厦,这是自动安全系统为您服务,请说出您的姓名,并说出来这里的事由。”



舒悦说:“我叫舒悦,这是我的朋友,我们来找袁教授。”



那个声音又说:“请将手放在指纹检测器上进行身份确认。”



舒悦走到一个检测器前,将手放上去。



一声提示音过后,大屏幕显示:正在核对指纹信息,请稍候。



一秒钟后,大屏幕显示:身份确认成功,正在联系袁慎行教授,请稍候。



少顷,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六十岁左右、须发皆白、身着白色工作服的教授模样的人。那人开口说道:“小魔头,上楼来,我在十楼左侧实验室里。”



原来舒悦的外公如此有学者风度,还这么年轻,和我事先想象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



他竟把舒悦唤做“小魔头。”



接着,空中又响起那个柔和的女声:“联系成功,允许进入。请乘2号电梯上楼。”



我们乘电梯上了十楼,经过了两道笨重的金属自动门,来到一个巨大的圆形房间中。



我被那梦幻般的房间设施迷住了。瞪大了惊奇的眼睛四处看着。里面摆着大型的设备,面板上的按钮密密麻麻,各种颜色的指示灯像满天繁星一样闪烁着。不时听见短小悦耳的机器提示音。机器上方是一排大型的屏幕,上面显示着各种不同的图案和信息。机器前有五六个身着白色工作服的人坐在精致的旋转皮椅上,头戴耳机和麦克风在忙碌着。



舒悦径直走到一个人面前,说了句什么,那个人就起身朝里面一个门走了过去。



舒悦向我摆了一下头,示意我们跟着那个人走。



我们走进了里面的门,一个人从办公桌上站起身迎了上来。他正是刚才在楼下屏幕上看到的袁教授。他瞪着一双特大号的眼睛,对我们的到来表现出特别的兴奋。



“啊,小魔头!”袁教授喊道。



“啊,老妖怪!”舒悦喊道。



他们竟以这样的方式见面问好。



“啊,我的小魔头,快过来让外公好好看看。”



“老妖怪”说着走过来就要拥抱“小魔头”。



舒悦嗔怪地说:“外公,我带了一个朋友来看你。”



袁教授这才扭头看了看我,直愣愣地问道:“你是谁?”



“啊,我叫马军,是美院来的。”



“美院的,画画的?小魔头,我忘了告诉你,不要和画画的人来往。画画的都是坏人。他们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看了舒悦一眼,尴尬地笑笑,不置可否。



“外公,人家是我的客人,你怎么能这么说客人呢。”



袁教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说:“你带一个画画的来找我干什么?你想让我当他的模特吗?我很讨厌画画的。”



舒悦说:“外公,他救了我的命呢,要不是他,我早就死了。你还这样说人家。”



袁教授立刻转为笑脸对我说:“怎么?你救了我的小魔头?那你真是好人哪!”



我说:“不客气,不客气。”



他上前使劲握住了我的手,久久不放开。他的手劲可真大,我的手感到有点儿疼痛。



“你一看就是个好人,你不像那些画画的坏人。”



舒悦说:“外公,我们来找你是有急事的。”



她说着从塑料手提袋里掏出了那个电脑硬盘。然后郑重其事地对袁教授说:“外公,我们想看看这个电脑硬盘里到底都有些什么东西,可是它设置了密码。”



“嗯?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外公,时间紧急,您就再别问那么多了。”



“嗯,让我来看看。”



袁教授熟练地将硬盘接到他的电脑上一个特殊插头上,然后打开了电脑,抬头看着墙上的一个大屏幕。



屏幕上出现输入密码提示窗口。



“啊,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密码,小意思啦。”袁教授说着启动了电脑的第二个系统。他时而飞快地点击着鼠标,时而敲打着键盘。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啊,让我们来拦截这个密码。嗯,还有一点小小的麻烦,它很鬼呀,……啊,出现了,你给我站住,你这个狡滑的小东东!我不会放你走的。来吧,到爸爸这里来。OK.啊,你真的很乖。你是爸爸的小乖乖。”



他将捕捉到的密码拷贝到了输入框中。点击了“确定”按钮。哇,随着激动人心的微软系统音乐,电脑开始进入操作系统了。



磁盘上的文件被一个个打开了。我和舒悦都被上面的内容震惊了。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人体结构的线框图,线框图在旋转,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人体三维数字模型。在袁教授熟练的操作中,人体很快渲染出了皮肤,有了脸上的轮廓,长出了头发,长长的头发,接下来是一层层的衣服加载在人体上。现在看清了——这个人正是我自己。



接着,屏幕上的“我”被缩小,现在可以看到我周围的一切——一个房子的结构线框图,房子被染上颜色,添加了家具、摆设等。我看出来了,那是我的家。房间在转着,镜头进入了房子的内部,视点在房间里快速地移动。可以看到卧室、楼梯等地方,最后来到客厅。客厅里的一切,都栩栩如生。电视在播放着电视节目,沙发上有人在看着电视,那个人穿着一身粉红色的服装。那个人被放大,再放大,直到出现她的头部特写,我们看清了她的脸部的每一个细节,看到了脸上一条长长的、像蚯蚓一样扭动的伤疤。



蒋末儿!蒋末儿是从这里来的。



我惊讶得张开了口。



舒悦也尽量压着嗓子尖叫了起来。



袁教授惊讶地问:“怎么啦,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袁教授,是这样的。”



我把事情的原原本本给他讲了一遍,舒悦在旁边不时地补充着。袁教授听完,沉思片刻说:“很显然,有人使用了电脑的虚拟现实技术,将你的房间变成了一个闹鬼的场所。那挺好玩的么,一个很好的创意。”



“袁教授,我不明白,他是怎样把这些可怕的形象显示到我的房子里面的。”



“简单地说,他用的是最先进的电脑虚拟现实技术。其中主要是三维空间建模技术和三维全息成像技术。”



舒悦说:“再看看,里面还有些什么?”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精制的骷髅头,闪闪发亮。下面有一排大字:“如意”系统。



舒悦说:“进入这个系统看看。”



屏幕上再次出现密码提示。



袁教授摇摇头说:“这个密码我可没办法。”



舒悦说:“外公,你试一下嘛。不试怎么知道呢。”



“我不能,我不能打开它。”他的脸上竟然显示出莫名其妙的恐慌。



舒悦嗔怪地说:“外公,你怎么啦?”



袁教授像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看上去非常不安。



这时,我在袁教授的桌子上看到了一个精制的文件夹,文件夹的封面上醒目的印着三个字母:LAF.



我回头又仔细看了袁教授一眼,我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条精巧而闪亮的链子,伸向白色的工作服里面。白色的工作服被里面的东西垫起一个小小的鼓包,像是里面藏了一只小老鼠。



我几乎能准确地说出那是个什么东西了。



对,没错,那里面一定是一个骷髅头!



房间里响起一个陌生的手机铃声。不是我的,也不是舒悦的。袁教授像如梦方醒似的说:“对不起,我要接一个电话。对不起。”



他说着边掏电话边向外走去。



房间里此时此刻只剩下了舒悦和我。



我趁机上前打开了那个印有LAF的文件夹。一个赫然醒目的标题出现在我的眼前:“第二个月亮”。



舒悦再次轻声叫了起来:“啊!原来我外公也是LAF公司的人。”



我将文件飞快地装进舒悦所带的塑料手提袋里。



门外一阵喧闹声。接着,门开了,进来的不只袁教授一个人。还有几个身着白大褂的人,和一个身着宽大的笔挺西装、留着寸头、又瘦又小的人——



刘旭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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