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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遗忘的世界

《第二个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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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9 22:13: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个月亮 - 第十章 车祸的真相




白色,一片白色。好刺眼的白色。



我看清了,那是白色的天花板和白色的日光灯,还有几个白色的帽子在我周围晃来晃去。



“你终于醒了!大夫,他醒来了!”



我转过头,看到了舒悦那惊喜的脸。



“我怎么啦?”我边问边努力地回忆着。



“你小子,可把我们吓死了。”原来刘旭刚也站在我旁边。



医生和护士们纷纷撤走用在我身上的急救设备。一阵忙乱之后,一个医生对刘旭刚叮咛道:“你们要注意,千万不要让他在受惊吓了,也不能过分激动。”



刘旭刚点头道:“知道啦,大夫。”



医生和护士们都离开了。



刘旭刚问我:“怎么样?什么感觉?”



我回忆起了昏迷前的感觉,我淡淡地说:“我觉得没事了。”



刘旭刚一改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关切地说:“我说过你最近太劳累了,搞不好会呈神经衰弱的。你看你的脸色,没有一点血色,今天的事我听舒悦说了,她现在也特后悔,你就不要再责怪她了。”



“舒悦,这不是你的错。”



舒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马老师,都是我不好。我真该死。”



“舒悦,我说了,这不怪你。”



“我,我……啊,对了,我给你买吃的去,你一定饿坏了。”



我点点头,看着她孩子般地雀跃着出门去了。



我挣扎着要坐起来,刘旭刚将我按住了。



“哎,医生叫你好好休息。你就老实一会儿嘛。”



“我只不过是晕倒了一会儿,又不是有伤口,怕什么。”



“你还是好好听医生的话躺着别动,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问什么?”



“你到底是怎么认识舒悦的。”



“她怎么了。”



“你没有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你呀,是不是那次在我家里吓得魂还没有回到身上来呢。”



“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她奇怪吗?”



我思忖了一会儿,说:“有时候觉得是有那么点奇怪,而且,有的事到现在我还想不通呢。”



“说说看,都有些什么?”



“好吧,我就从头说给你听。”



我从那天上山遇到舒悦说起,将发生的怪事一一说给了旭刚。



他专注地听我说完,皱眉思索了一会,问:“我想问你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告诉你,我一点也不相信世界上有鬼这东西。尽管我不是一个党员,但我是一个无神论无鬼论者。”



“不,我要问你的是另一个问题:你相信自己的眼睛吗?”



“……我当然相信,我能画出好的画来,一是靠我的手,但主要还是因为我的眼睛看东西稳准狠。你也是个画家,请你相信一个画家的眼睛。”



“那么,公路上的影子不是一种幻觉了?”



“肯定不是,幻觉一般只对一个人存在,而当时我和舒悦都看到了。”



“那么,车上的血迹也确有其事了?”



“是我亲手擦掉的。”



“擦血的抹布呢?”



“……还在汽车后箱里放着呢。对了,如果那血迹还在,那就是证明我们所见的唯一证据。”



“那么,舒悦所说的夜间看到的事,你相信吗?”



“说实话,我不相信。可我弄不明白的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关于蒋末儿的任何事,可她的描述是那样的真实。你知道的,蒋末儿当时最大的嗜好就是吃零食,而她最喜欢吃的零食就是开心果。还有她右脸上的伤疤,舒悦描述的跟实际一模一样。”



“既然你不相信她说的话,怎么能晕倒呢?”



“……你还真将了我一军,是啊,说明在我内心深处,隐藏着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恐惧。我想,主要还是因为心里觉得有愧于蒋末儿。”



“我倒觉得,这个舒悦有许多地方很可疑。”



“怎么,你看出什么来了?”



刘旭刚正要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因为舒悦从门口进来了。



她回来得太巧了,一秒都不差,令我都有点怀疑她刚才就一直站在门外偷听我们说话。她的出现正好堵住了刘旭刚的嘴。



“马老师,我给你买了包子和馄饨,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刘旭刚起身道:“舒悦,照顾好马老师啊。我今天还有课,先走啦。”



他又转身拍着我的手对我说:“多注意休息,记住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过后会来看你的。”



他临走的时候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看着我,像是给我说他未曾说完的话。



我点点头。我也用眼神告诉他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起身走了。



这时我发现舒悦看刘旭刚的眼神似乎有些古怪。



我在医院躺了一个下午,天黑前就出院回到了学校。



我没有再追问舒悦关于她看到蒋末儿的那件事。很难说清楚其中的原因,也许是我根本不相信有那么回事,也许是我在内心里有意在回避,不愿意听到蒋末儿三个字,也许我心里对舒悦已经产生了怀疑。表面上我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但实际上,我已经开始默默地用第三只眼看舒悦。



第二天下午,我在画室画画,在舒悦的配合下,对画面作进一步的完善。这时手机铃声响了,刘旭刚在电话里约我出去,说是有事,并明确地说叫我一个人去。我就让舒悦先回家去看电视,自己驱车来到刘旭刚住的地方。



我走之前舒悦问我:“什么事呀,这么神神秘秘的。”



“他没告诉我,但我想一定是一件大事。”



“你还是带我一起去吧,我一个人在家有点害怕。”



“不行,刘老师明确说了,只让我自己一个人去。”



舒悦用极不情愿的口气说道:“那好吧,你要早点儿回来。”



刘旭刚住在学校分的家属楼里。他一打开门,我就闻到了一股画室才有的浓烈的调色油味。他的房子三室一厅,厅很大,足有三十来平米。他用现代艺术的那一套模式将房子布置得花里胡哨,从装饰造型、材质到颜色都有些怪异,灯光神秘莫测,令人有些眼花缭乱的感觉。



我本以为他见到我要先打哈哈开玩笑,没想到他一见到我就表情严肃地说:“马军,你快过来。”



“什么事啊,惊弓之鸟似的。”



我跟他来到他的书房兼画室。在那里堆着一些油画作品,一面墙上被一个巨大的书架占满了。一个画架立在角落里。书房里最醒目的是一台电脑,蓝色的流线型机箱,巨大的平板状的液晶显示器,键盘造型也很别致,显示出不同凡响的高档配置和现代气派。电脑开着,播放着悠扬的轻音乐。



刘旭刚领着我直奔电脑桌前,用熟练的手摸起鼠标,近乎粗暴地关掉了电脑的音乐播放软件。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我嘟囔着:“干吗这么神秘兮兮的,听听音乐都不行!”



刘旭刚回头看着我的眼睛,神色冷峻地说:“马军,你有麻烦了!”



我被他的话和说话的神情吓了一跳。



“怎么啦?”



“你看。”他熟练地登陆到互联网上,打开了一个本市热线网站。“你看这条新闻。”



他将一条新闻打开,放大在屏幕上。那是一条车祸报道的新闻,大意是说一辆乘座40名高中学生的大轿车在山路上翻入山谷,当场死亡2人,伤16人等等。



我大惑不解地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那天去森林公园是8月27日。”



“……差不多是吧……对,当时我算了一下,还有三天就开学了。”



“那你看看这车祸发生的日期,正是你上山的那一天。”



“那又怎么样?”



“你再看看这幅照片。”他用鼠标点击了一下新闻旁的一个图片链接提示。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车祸照片,一个人躺在岩石上,脸上血肉模糊。突然,一个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指着那个人的胸前说:“将这里放大一点,再放大一点。”



在旭刚熟练的鼠标点击下,那个人的胸部被迅速地放大到整个屏幕上。我们俩都瞪大了眼睛愣在那儿。



屏幕上显示的正是那个闪亮的金属链和做工精巧的骷髅头项坠!



“不,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可你说过你最相信的是自己的眼睛。”



“还有,新闻上说,车祸现场有一具女性尸体至今尚未找到。”



“你是说……舒悦?!”想到舒悦和我朝夕相处了好几天,我感到一阵心悸。



“我没有说舒悦怎么样,我们只是在谈论这个新闻。”



我喃喃自语道:“不,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



“马军,你看过你的车里的抹布吗?”



“没有。”



“走,现在我们就去看看。”



我们来到楼下,我的汽车就停在路边上。我掏出钥匙打开汽车后备箱,拿出了那块抹布。



可是,我们发现上面没有任何血迹。



“你车上还有其它抹布吗?”



“这是唯一的一块。”



“你有没有洗过它。”



“对了,我用桶里的水洗过。”



“桶呢?”



我又将那只塑料桶拿了出来。桶里有小半桶水,干净的像刚从自来水管接的一样。



“有人动过这桶吗?”



“应该没有。”



“那你的车借给别人用过吗?”



“你知道,我爱车如命,从来不把车借别人的。”



“那么,除了你自己之外,只有一个人经常靠近你的车。”



“舒悦?!”我瞪大眼睛,心里再次一紧,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你不要紧张,也不要急于下结论,可以先暗中观察一下她。”他拍拍我的肩膀说。



我依然在震惊之中,他拍我肩膀的手使我再次浑身哆嗦了一下。



在我转身上车的时候,我恍惚之中隐约看到远处的树丛中闪过一个人影。那衣服颜色和身影有点像舒悦。再仔细看时,却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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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9 22:13: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个月亮 - 第十一章 热牛奶






我缓缓地驱车到家,习惯地抬头看看家里的窗户。所有窗户是紧闭的,漆黑的玻璃反射着紫色的夜空和星星般的万家灯火。



为什么家里没有开灯,给舒悦说好的让她在家等着我,难道舒悦没有在家?难道她刚才一直暗中跟着我?这意味着刚才我和旭刚谈话时一个看不见的舒悦就悄悄地在旁边冷笑地听着。这个念头使我不寒而栗。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已是晚上九点多。



我的脑号中闪现出一系列清晰的画面:



——停车场管理员大嫂的声音:“无论谁招手,都不要让她打你的车。”



——舒悦在路边招手。



——舒悦说:“我见过蒋末儿。”



——我问舒悦:“你的腿上的伤疤呢?”



——舒悦目光躲闪着说:“早好了。”



——舒悦:“我觉得生肉比做熟了好吃。我还敢吃活的东西呢。”



——舒悦兴奋地说:“什么蛇呀,青蛙呀,知了呀,麻雀呀我都吃过活的。”



——“就这么往嘴里一放,咬碎一咽就完事了。”她轻松地说着,又将一块生肉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刘旭刚在电脑中调出图片。



——刘旭刚:“可你说过你最相信的是自己的眼睛。还有,新闻上说,车祸现场有一具女性尸体至今尚未找到。”



舒悦应该就在房子里,也许她已经睡着了,也许她故意将灯关着。想到这里,一个可怕的情景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打开家门,发现所有的开关都失灵了。我在黑暗中摸索前进,一团黑乎乎的人影挡住了我的去路。一个阴森森的声音缓缓地说:“你回来了。”



我站在汽车旁,手里紧握着房门的钥匙,望着黑暗中的房子,越想越害怕。这个我曾独自居住了三年的豪华住宅,曾是那样令我向往的自由王国,第一次使我感到了陌生和恐惧。



我站在那儿犹豫着,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马军啊马军,你还自称是一个无神论无鬼论者,可现在连自己的家都不敢回了。你这个懦夫!



我鼓起勇气,上前准备开门。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骤然响了。现在手机的铃声都能将我吓一大跳。



我接通了手机,电话里竟是舒悦的声音。



“喂,是马老师吗?……我被同学叫去有点事,等一会儿才能回来。”



“几点回来?”



“说不准。……哎,你一定还没有吃晚饭,你再忍一会儿饿,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啊。拜拜啦。”



“拜拜。”



我关上手机,长出一口气,然后拿钥匙开门。



我打开家门,正要开灯,突然看见楼梯顶部有微弱的光在闪烁。



我走上楼梯,惊恐地发现卧室半开的门中忽悠忽悠地闪着彩色的光,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是电视机在开着!



谁在卧室看电视?难道是舒悦提前回来了?



“舒悦,舒悦!是你吗?”



无人回答。



我几乎是奔到卧室的,里面空无一人!电视在播放着央视的《射雕英雄传》。电视的音量开得有点吵人。



舒悦刚刚和我通过电话,她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回来的。舒悦也从来不把电视声音开得这么大。



我出了一身冷汗,但紧接着我就明白了。可能是我昨天晚上忘记关闭电源了,这种事情我以前也碰到过,如果不关闭电源,使电视处于待机状态,遇到断电后再来电时,电视机就会自动打开。



我释然的长出了一口气。拿起遥控器,将电视音量调小。我不想看已经复习过多遍的《射雕》,狂按遥控器节目按钮,将30多个台切换了个遍,最后停在了中央4台的新闻频道。李修萍正在播送有关美军在伊拉克最新动态的新闻。



我发现包还背在身上。转身下楼走到客厅,将包挂在衣帽架上。



我的手还没有从衣架上离开,就听见电视的声音有些不对,《射雕》熟悉的音乐声又响起了,音量也大得刺耳。



我的神经再次紧张起来。



我快步上楼回到卧室,发现电视节目确实切换回来了。难道是电视机出了故障?还是真的有另一个人?



我环视卧室四周,一切如故,没有任何异常。



我走到晾台上,凉台上也没有任何异常。



我甚至察看了晾台围栏的外侧,也没有发现什么。我也不希望发现什么。



我回到卧室,拿起遥控器,再次调到中央4台,国际新闻还没播完。我就像害怕别人跟我抢电视节目似的,紧紧握着遥控器,等着电视再出故障。



十多分钟过去了,一切正常。



这时,一个极小的细节使我感到了无比的恐惧。



我看到垂落在床侧的床罩轻微动了一下。



而此时此刻,窗户是紧闭的,绝对不会有风的。



即使有风,也不可能将这么厚重的床罩吹动。



床下面是一个装衣物的大抽屉,床下是不可能藏一个人的。



是老鼠?



我有些畏惧老鼠,虽然它不会咬我一口,但它那毛茸茸的身体和极为突然迅猛的逃跑动作足以让过于靠近它的人感到心悸。



我转身从晾台上拿来晾衣服的挑竿,小心地拨弄着下垂的床罩。



什么也没有。



我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和搜寻的范围,几乎将整个床拍打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



也许是我神经过敏了。也许是我眼睛看花了,床罩根本没有动。



我感到有些累了,将挑竿扔在墙角,一屁股坐在床边上。



电视里,水均益正在采访印度新任的女总理。



我在水均益流利的英语中,听到一个与他的采访无关的轻微而清晰的响声,这个声音我很熟悉,是一楼厨房的微波炉热完食品的报警铃声。



难道家里除了我,真的还有别人?有一股凉气从我的脊椎向上扩散开来。我的牙齿在微微发颤。



我奔向晾台,从晾台的储物柜中,找到一把装修时买的尖刀。这是家里最厉害的防身武器了。



我脱掉皮鞋,赤脚踩着木地板地面向厨房走去,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厨房里漆黑一片,我屏住呼吸,伸手猛地打开了厨房灯的开关。



厨房的节能灯有些问题,闪了几秒钟之后才正常。



厨房里什么也没有,微波炉的门也关得好好的。我打开微波炉,里面空空如也。



我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长出一口气。看来真是我的错觉。



就在我转身要关灯走出厨房的时候,我发现厨房的操作台上放着一个玻璃杯。



一个普普通通的玻璃杯。



可是,……可是它在冒着热气!



玻璃杯里还有半杯牛奶!



我伸手摸了一下玻璃杯,热得烫手!



它是刚刚从微波炉里拿出来的!



现在,我肯定,这个屋里除我之外,确确实实还有第二个人!那么,电视机也不是机器故障了。这个念头使我再次冒了一身冷汗。



像是为了印证我的推断,我听到电视机的声音再次突然变大了。



而且,又是《射雕》的声音!



额头的汗又出来了,汗水从额头流进了我的眼睛里。握着尖刀的手掌也出汗了。



我被折磨得有些愤怒了。这里是我的家,怎允许别人在此撒野。我不知从哪来了力量,胆子也大了。我将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装修时安装的几十个灯合计3000多瓦的功率,将每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



在卧室里,我用粗暴的动作将电视关掉。



家里突然变得一片寂静。



我紧握尖刀,站在客厅中央,大声喊道:“你是谁,有种就站出来!”



没有回音。



我呆在那里,足足有五分钟纹丝未动。我眼睛环视着四周,并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我没有直视的地方,希望能发现新的蛛丝马迹,但什么都没有发现。



突然一阵铃声大作,电话响了!



我走过去拿起电话听筒。



“喂!喂喂!”我喂了几遍,没有任何回答,也没有电话忙音,像是对方在故意沉默。



谁这么无聊!我放下听筒继续察看屋里的动静。



电话铃声又响了。



我再次拿起听筒,这次,我没有先说话。和上次一样,对方没有说任何话。



我恼怒地一字一句地说:“不管你是什么人,请不要再这么无聊了。”



说完这句话,我再次啪地放下听筒。



手还未离开电话机,电话铃再次响起来。由于我是在电话机旁,电话铃声显得尤其刺耳。



我拿起听筒愤怒地大喊起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回对方有回答了:“喂,马老师,是我,我是舒悦呀。犯什么病了你?这么大喊大叫的。”



确实是舒悦的声音。我松了口气,语气缓和地说:“舒悦,真的是你吗?我还以为……”



我一时不知如何对她说。



“有什么事你说呀!干吗这么吞吞吐吐的。”



“算了,电话里也说不清,等你回来再说吧。”



“那好吧,一会儿见,拜拜。”



我正要放下电话,突然想起一件事。



“等等,舒悦,你还没有说打电话有什么事呢。”



电话的回答是忙音,舒悦没有听到我最后一句话就挂机了。



房间里恢复了刚才的寂静。



我再次将每个房间巡视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除了卧室里的电视。



电视又开了,播放的仍然是《射雕》!只是这次没有开声音。



刚才可没有断电,那么不是电视机的问题。



如果房间里另有其人,那么他想干什么呢?我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小偷。



钱!如果是小偷,他要的是钱。



我看了一眼卧室里放有存折的抽屉。抽屉正常地关着,我掏出钥匙,打开抽屉,里面的四张存款单都在,几张百元钞票也完好无损。



是小偷还没有来得及行窃吗?



或者,他要的不是钱?



但是,从电视机的失常来看也不像小偷所为。而且,卧室到厨房只有一条路,他是怎样绕开我来去自如的?难道他不是普通人吗?



这时,我看到卧室门口地面上有一片粉红色的布料,像是衣服的一角,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颜色。蒋末儿的裙子颜色就是这个颜色。



我起身奔过去,那布片突然向旁边滑去,消失在门后边。



我奔出门去,走廊里空空如野,什么也没有。难道是我的眼睛又看花了?



如果房间里确实有人,或者不是人,那又是什么呢?难道是……?



我想到一个不愿说出的字,这个字再次令我不寒而栗。



而且,他——不,也许是她或它——现在可能还在我的家里。



我想到了报警,可是我怎么说呢?说有人要在我家看《射雕》,在我家里偷偷地热牛奶吗?



警察肯定不会相信我的话。



可是,我想在舒悦回来之前就将一切疑团都揭开。



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打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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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9 22:13: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个月亮 - 第十二章 警察来了






大约十分钟后,来了两个警察,一胖一瘦。胖子管瘦子叫“冯队”。两个人先问了我的情况,我说得有些轻描淡写,因为我怕说得太邪乎会被他们看作是有精神病。



他们听完我的陈述,在各个屋里转了一圈,我听到他们在客厅里嘀咕什么。还不时地用不自然的眼睛看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精神病人,或者我就是那个捣鬼的人。



转到厨房的时候,冯队用鼻子对着已经变温了的牛奶闻了闻,作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手势,问我:“是袋装的鲜牛奶?”



那语气,就像这牛奶是我亲手为他倒的。



最后,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冯队”对我说:“我们理解你,现在生活节奏变快,工作压力又大,人的神经高度紧张,所以有时候产生一点幻觉也是很正常的现象。”



我的幻觉!我的幻觉能把牛奶加热了?TMD,两个白痴!我心里骂道。看来我是白叫他们来了。



“也可能吧,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我懒得跟他们争辩了。



但他们走时说的话仍然很客气:“我们所里24小时都有人值班,一旦再有什么情况,随时再打电话。”



冯队看着我的眼睛说:“我看你脸色不好,煞白煞白的,是不是有神经衰弱呀。”



我听他说我神经衰弱就像听说我有神经病一样恼火,但表面上还是很有礼貌地敷衍着:“哦,是我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瘦子冯队还让胖子留下了一个手机号码,并许诺说,只要接到电话,五分钟就能赶到这里。



这时门铃响了,我开门,是舒悦回来了。她一进门脸上就带着我预料到的吃惊表情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是他妹妹吧?”冯队打量着舒悦问。



“是啊,怎么啦?”舒悦回答。



“上夜班吗?”



“不是,是朋友约我出去吃饭了。怎么啦?”



“你经常这么晚回来?”



“不经常。怎么啦?”



冯队根本不去理会舒悦的问题,转身对我说:“有什么情况立即打电话。”



警察一出门,舒悦就迫不及待地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想让她担惊受怕:“没事,可能是邻居家丢了东西,他们来问问情况。”



舒悦长出一口气,表示自己放心了。



“瞧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说话间她张罗着给我把一袋各种各样的食品掏出来摆放在茶几上。



我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注视着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想到我在刘旭刚那儿所见所闻的一切,想到我遭遇的所有的怪事,我不由地用审视的目光看舒悦。也许她刚才真的就在屋里和我捉迷藏。如果她真的是一个危险人物我该怎么办?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舒悦



“呃,我只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



“这种……温馨的感觉。”我违心地说。



她笑了,依然那么纯真。



“我觉得你今天晚上心里有事。”她一定是从我的表情上看出了某种忧郁。



我不语,心里在犹豫。



“警察来这里,是不是另有原因?”



我想我还是将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告诉她吧。于是,我点点头:“是我打电话叫来的。”



“到底发生什么啦?被盗了?”



“比被盗更严重。”



“哎呀,你就别再卖关子了。”



“我说了恐怕你也不会相信我。你过来。”



我带她来到厨房,指着操作台说:“你看……”



“看什么呀,什么也没有!”



可不是吗,操作台上的盛着热牛奶的玻璃杯呢?它不见了!



舒悦还在催促我:“你说呀,看什么呀?搞什么鬼你!”



我呆在哪儿,像一根木头。



我吃过饭,告诉了舒悦在家里发生的一切,然后等着她的反应。



“我相信你看到的都是真的。”她的回答令我欣慰,但更令我恐惧。



“那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还用说,闹鬼呗。”她的态度倒很坚决。



“我不相信。”



“我相信,你这个房间一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现在你相信我在河边对你讲的事情了吧?”



“可是,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的目光落到了她胸前的骷髅头上。



“你不是说你再也不戴这玩意了吗?怎么又戴上了?”



“你看清楚了,我这个不是以前那个。以前那个还在我住的那个屋里挂着呢。”



我惊异地望着她:“那这个……你从哪儿得到的?”



“同学送的。”



“今天晚上送的?”



“是啊。”她笑着说。



我的脑海里浮现的是那晚在公路上的人影,还有那放大在电脑屏幕上的车祸照片。



我神色严肃地问:“你今天晚上去见什么人了?”



“同学呀?”



“什么同学?”



“同学就是同学呗。”



“是那天跟你一起上山的同学吗?”



我分明地看到,舒悦的脸色刷地变了。她用古怪的眼睛看着我。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神色慌乱地说。



她的慌乱就是一个信号,证明她确实有问题,她有问题就说明她对我来说是个威胁。我心里直发毛,但我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决心将事情问个明白,我直视着她的眼睛问:“还记得那天晚上在公路上追赶我们的人吗?”



“我忘了?那天我太害怕了。”



“你忘了?你撒谎!你不会忘记的。你永远也忘记不了那个人的,你对他太熟悉了——因为那是你的同学。”



她惊恐地望着我,大声地说:“不,他不是!”



看着她害怕的样子,更加增添了我的胆量。



我步步紧逼着她说:“他不是人对吧。你早就说过他不是人。你说的对,他不是人,他是死人,因为他已经死了,是当天出车祸死的!”



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张着口想要说什么但说不出来。



我索性将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别以为我是个傻瓜,别以为你可以将我骗来骗去。一个大轿车翻进山谷,车上40人,有人当场死亡。告诉我,你们那个车上到底死了几个人?”



她尖声惊叫着:“不,不!不是这样子的!”



我几乎是疯狂地喊着:“告诉我,追赶着我们的那个人是不是你的同学?告诉我,你,你是不是另外那个失踪了的女尸?”。



“不,我不是!我没有死,我没有死!”



这句话令我们都呆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能直接说出这样的话来。舒悦瞪大眼睛张大嘴。我和舒悦对望着,有几秒钟我们谁也不再说话,房间里只有石英钟表轻微的滴答声和舒悦压抑的啜泣声。我看见泪水从她的脸上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下来。我警惕地等待着她接下来的举动。



她用泪眼望着我,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她的手臂,伸到我的跟前。



“摸摸我。”她开口说。



“……”我犹豫着。



“摸摸我的手,马老师。它是温暖的,它是有生命的。”她的目光变得坦然而充满自信。



“马老师,你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你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时,请你相信自己的触觉吧。触觉是真实的,是无法欺骗的。”她说。



我看着那只手,那只纤长而优美的、白里透红的手。它是那样的完美,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我伸出手,握住了那只手。我感觉到了它的温暖、它的生命力。舒悦说得对,触觉是无法欺骗的。我相信我此时此刻的触觉是绝对真实的。



“舒悦,我相信你。”



更多的泪水以更快的速度,从舒悦那双美丽的大眼中奔涌而出。我的眼睛也湿润了。



我将那只手拉向我的身后,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感到舒悦的身体的每一寸都紧紧地贴着我。



我闭上了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舒悦,告诉我事实的真相,告诉我那天山上发生的一切。无论是多么大的事,请不要把我蒙在鼓里。”我扶着她的肩膀说。



“好吧,我告诉你。你说的对,我们的车是出了车祸。我们下山途经盘山公路时汽车突然刹车失灵。在一个急拐弯处掉进旁边的山沟里。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后来就失去了知觉。等我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在山沟底部了。我想在汽车滚落山沟的过程中,我可能被汽车甩出了车外,倒在岩石上。当时,周围到处是人们的哭喊声,到处是血迹斑斑。我迷迷糊糊中感到非常害怕,就一个人顺着山谷向前奋力奔跑。后来就跑到公路上遇到了你。”



“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发生的一切呢?”



“我害怕!我对害怕的事情就想努力将它忘掉。”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可我还是不相信死去的人能追赶汽车。”



“还是忘记他吧。我好害怕。”她望了我一眼,将头依偎在我的胸前。



“好吧,忘了他。”



我看着天花板,想着刘旭刚对我说的话。想着舒悦回答我问话时那慌乱神色,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但又不能明确地说出来是哪个地方不对。



我有种预感,觉得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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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9 22:14: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个月亮 - 第十三章 血画




该是请刘旭刚提意见的时候了,我打电话将刘旭刚叫到我的画室。



刘旭刚看了我尚未完成的油画,大加赞扬。



“啊,美丽、性感、冷艳、神圣、诡秘,好,好,好!”



我和舒悦不由地相视一笑。



他抬起头夸张地仰天长叹:“啊,我太嫉妒你了,老天哪,你既生军,何生刚啊!”



我笑着打了他一拳:“去你的!你就别再贫了!快说说你的意见吧。”



“我敢肯定,它将是巴黎国际艺术节上的一颗重磅炸弹,一定会轰动巴黎的。”



“你别尽拣好听的说。我叫你来,主要是想听你的意见。”



他双手抱在胸前,重新仔细地端详着画面,良久未吭一声。最后他抬起头说:“你准备用什么做背景呢?”



“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想让我给你提意见?”



“求之不得。”



“好吧,要说意见谈不上。我只是建议你为这幅画再加上死亡的阴影,那就太完美了。她是死亡之神。”



我赞同地点点头,心中暗自佩服刘旭刚的鉴赏力。



“让我再看看你以前的作品。”他转身向那堆油画走去。



我和舒悦仍然在那儿看着那幅快完成的油画。



“舒悦,说说你的意见。”



舒悦正要开口,突然听到刘旭刚用异样的口气在叫我。



“马军,你快过来!”



我和舒悦来到堆放在一起的油画跟前。刘旭刚正对着一幅油画发愣。我仔细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画面上,蒋末儿坐在我家里的客厅中。她的脸本来是面带微笑的。可现在这幅画上,她的脸上涂满了血红的颜色。嘴巴被涂改成血盆大口的恐怖样子。



我忙上前翻看其它作品,一幅,两幅,三幅,……竟然有多幅作品都被人恶意涂改过了,而且都是用一种颜色——大红色。画面大多都被改的血淋淋的,充满着极度的恐怖。



油画!油画!我多年的心血啊!就这样被毁掉了!



我像个木头一样呆呆地望着那堆画,脑子里一片空白。始终重复着一句话:“我的画!我的画!我的画!……”



“这是谁?这是谁干的?他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像疯了似的大喊着。我的喊声回荡在空旷的画室里。



刘旭刚蹲下来一幅幅看着那些被改过的作品,说:“你看,改过的画都是以蒋末儿为题材的,那个改画的人一定跟她有关系。”



这句话提醒了我。我猛然醒悟过来,慢慢地抬起头,转身用犀利的目光看着舒悦。



舒悦紧张而惊恐地望着我,用颤抖的声音说:“不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我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她那躲闪的眼睛,我一边向她跟前逼近一边说:“这个画室除了我之外,只有你能轻易的进入。你嫉妒她,你恨她,所以你要毁了她,对吗?你这个,你这个小巫女!你,你知道我画那些作品用了多少心血吗?你知道毁掉它们就像毁掉我的生命一样残酷吗?”



她被我逼得一步一步倒退着,她流着委屈的泪水,低声地啜泣着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真的不是我,请你相信我。”



“不,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你是一个巫女,瞧瞧你为我带来了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恐惧、一个又一个的灾难。我再也不要看到你!”我疯狂地摇着我的头,长发几乎将我的整个脸全都盖住了。



有几秒钟,画室里死寂一片。



突然,舒悦痛苦地大叫一声,向大门奔去。



我望着空洞的门口,感到浑身无力,像大病过一场似的。我的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困难地喘着粗气。最后,我颓然地蹲在地上,痛苦地用双手捂着脸。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我知道那是刘旭刚。我没有抬头。



“马军,我想你错怪她了。”他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我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你过来。”



我跟他回到油画那儿。他指着画面说:“我相信这不是舒悦干的。你仔细看看,这上面的改动不是随意的涂抹,是需要相当高的美术基础的。也就是说,这是会画画的人干的。”



“那会是谁呢?”



“我想可能是我们学院的学生,而且,这样高的水平应该多半是高年级的学生。”



“他为什么要毁掉这些画呢?”



“我想这是一个警告。”



“警告?!”我感到大惑不解。



“他在警告两个人。”



“谁?”



“警告舒悦,当心变成第二个蒋末儿。”



我思索了一会儿,问:“还有另一个人呢?”



“另一个人,是你。”



“我?!”



“他警告你,不要再像对待蒋末儿那样对待舒悦。”他冷冷地说。



我看着油画上的血淋淋的蒋末儿。脑海里响起了我中午在楼梯上听到的学生说的话:“又一个蒋末儿!”



这句话在我心里回荡着,声音越来越大,使我感到脑胀欲裂般的痛苦:“又一个蒋末儿!又一个蒋末儿!又一个蒋末儿!……”



我艰难地摇摇头,尽力驱赶着那个声音。



我问刘旭刚:“旭刚,……你也认为……蒋末儿的死是我的责任?”



“只要你愿意,你当时就可以救她的。可你选择了放弃。”



“是啊,我也一直为此事而感到十分的内疚。不,不只是内疚,蒋末儿死后,我自杀的念头都有过。”



“可你仍然活着,而且活得很好。你不但活得很好,而且在用画布上的一个又一个的蒋末儿卖着高价。画布上的蒋末儿为你带来了成功,为你带来了豪华的别墅、进口汽车。而真正的蒋末儿却孤独地长眠在地下,早已被你所遗忘。这对她公平吗?”他的语气变得冷峻而残酷,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我无言以对。



刘旭刚冷冷地、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个伪君子,马军。”



我呆在那儿。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在门口处,他停下脚步,背朝着我说:“我仔细看过了,你那些画并没有被毁掉。那些涂改用的全是水粉颜料。”



我不知该说什么。



他长叹一声,说:“好好善待舒悦吧。不要让她成为第二个蒋末儿。”



他走了。



我再次愣在那儿,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刚从审判席上走下来的罪犯,当法官和旁听席上的人都退场之后,我站在空荡荡的法庭中央,无助地等待着即将面临的惩罚。



这时我身上的手机响了,将我从痴呆状态惊醒,是院长打来的,他叫我马上去他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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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9 22:14: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个月亮 - 第十四章 院长




我走进美院的办公楼,那是一个现代化的环形建筑,外观设计得很别致。



院长办公室在三楼,我坐电梯上去。



出电梯的时候,有两个学生,一男一女,和我打了个照面,他们在往电梯里面走。那个女生是我的学生,叫高敏。她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就在电梯门关上的一霎那,我看了一下那个男生的脸。



那是一张特殊的脸,熟悉,非常熟悉,而且苍白如纸,一幅病态。关键是那双眼睛,在盯着我,死死地盯着我。



电梯门关上了。但我愣在那里。



虽然只有几秒钟,但那张脸和那双眼睛足以让我永生难忘。



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这张脸,但它确实令我不安。



我来到了院长办公室。



美院院长长了一身令人惊异的肥肉,将身后的真皮老板椅塞得满满的。他的肥胖使他的头部看上去十分的圆,像一个篮球。他总是将留存不多的几根头发整理得油光铮亮,稀稀拉拉地摆放在基本上已经完全荒芜的头顶上。



我走进他办公室时,他正用一只肉球似的胖手嗒嗒地敲击着桌面。



“院长,您找我?”



“啊,来啦,坐。”他不冷不热地说。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静静地等他发话。他说话时,永远都是将头靠在皮椅靠背上,有点像闭目养神的样子。



“马军,怎么样,巴黎国际艺术节的作品有点眉目了吗?你可是我们院里最有希望的人选喽。”他笑了,一双鼓起的蛤蟆似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我感觉他那肥脸上的笑容是勉强挤出来的。



“我正在构思。”



他用老一辈革命家的口气说:“不要辜负我们对你的希望啊。”



“是,我一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辜负领导对我的希望。”我把目光投向院长身后的一幅巨幅国画作品。画上几位深受群众爱戴的老一辈领袖人物在指点江山,谈笑风生。这是院长几年前的得意之作,曾经在全国引起轰动。他之所以当上院长,跟这幅画有很大关系。



我又将目光移到那只仍在不停敲打桌面的肥胖的手上。我注意到,那只手的手背有几块赫然醒目的白斑,显然是某种皮肤病,看上去有些令人作呕。



“院长,您专门将我找来,不只是为了关心我的创作吧。”



“好吧,马军,我不希望再出现第二个蒋末儿。”



“您指的是什么?”我虽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我还是想听他自己解释完整。



“马军,这个世界是由规则组成的。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游戏规则。你一定清楚作为一个高校的教师,应该遵守怎样的游戏规则。”



“请问,我违反了哪条规则了吗?”



“你知道,一个教师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愿闻其详。”



“师生恋。”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尽管有思想准备,但还是愣了一下。



“……院长,您是不是听到别人说什么了?”



“马军,我知道,上次你没有当上副院长心里不痛快。那次也是因为蒋末儿的事弄得满城风雨,我承受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要不是有一个蒋末儿,那个副院长的职位就非你莫属了。从那以后,我一直在观察你,也一直在为你寻找新的机会。”



“院长,你把我想错了,像我这样的人,是不适合当什么领导的。我唯一的爱好就是画画,只要我能画画,叫我干什么都行。”



“那你就好自为之吧,请记住我说的游戏规则。”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我站在电梯门口等电梯上来。猛然觉得不对劲,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我相信这是每个人都有的一种第六感觉。别人站在你的身后看你,即使他不发出任何声响,有时你也能感觉到。现在我就是这种感觉。也许是看到电梯使我联想起了刚才电梯里的那张脸。



这时我听到空气中传来一声阴森森的说话声:“把我的如意还给我!”



那个声音不大,但我听得清清楚楚。



我猛然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我想是我的耳朵产生了幻听。



但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把我的如意还给我!”



那声音像耳语,就好像谁附在我耳朵上说的。



我环顾四周,终于看到走廊尽头的阴影处站着一个穿白衣服的人,他双手垂立,没有做任何事情,只是在用眼睛盯着我。好像他站在那里就是为了看我。



空荡荡的走廊里就我们两个人。



我看出来了,他就是刚才电梯里的那个男生,而且,他穿的是一件——夹克衫。



他和公路上追赶汽车的那个少年很像,那衣服、那发型、那眼神都很像。



他的脸好像比我刚才看见的时候还要白。



我心里有点发毛。



当我还是壮起胆子向他走去,打算上前问个究竟。



但是那个男生看到我向他走去,一转身从楼梯跑下去了。



我坐电梯下楼后,到处看了一下,但再没有看到那个男生。我想到了那个叫高敏的女生,既然他们在一起,一定互相认识。我来到女生公寓,找到高敏的宿舍。



宿舍里没有别人,只有高敏一人正躺在床上戴着耳机听Mp3,我走到她面前她都没有注意到。看到我猛然出现在她面前,她惊讶地长大了口。



“马老师,是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怎么,不欢迎老师来吗?”



“哪里哪里。只是我没想到老师会到这里来。我们盼都盼不来呢。老师,你整天都忙什么呢?跟神龙似的见首不见尾。昨天我们几个还说你呢。”



“说我什么?肯定是说我坏话了。



“她们说老不见马老师,我们都快想不起来马老师长什么样了。”



我笑笑说:“我来是问你一件事。刚才和你在一起走进电梯的人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她瞪大了眼睛说:“什么男朋友啊,刚才电梯里就我一个人呀。”



“我清楚地看到一个男生和你一起走进去的。想抵赖?你放心,我不是负责管学生谈恋爱的。”



“可是,刚才电梯里确实就是我一个人啊。”



难道是我的幻觉?



我心里又开始发毛。



高敏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玻璃像框,我低头一看,不仅惊呆了。那是她和一个男生的合影,正是那个身穿白色夹克衫的男生。



“高敏,这是谁?”



“噢,他是我高中时的同学。”



“现在在哪里?”



“死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懵了:“死了?!怎么死的?”



难道真的是那个满脸是血,追赶汽车的人。



“唉,车祸。多优秀的学生!怎么就会死呢!”高敏难过地快要掉泪了。



“什么时候死的?”



“几天前的事。”



我觉得我的心一直在往下沉,沉到一个无底洞里去。



这时,我在高敏的床头上看到了一个令我目瞪口呆的东西。



那是一个骷髅头,和舒悦戴的那个完全一样。



我再也没有心情呆下去了。我心不在焉地安慰了她几句,就借口出来了。我看到办公楼前聚集了不少学生,来来往往的。



在那人群中,我又看到了他的身影,白色的夹克衫,在人群中很醒目。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人中间,双手僵硬地下垂着,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我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个不大不小的声音:“把我的如意还给我。”



我心里的恐惧疾速地升级了。



我快步离开那里,但我断定,那个身影一定会一直跟随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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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9 22:14: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个月亮 - 第十五章 如意,如意






刘旭刚是对的,我的画没有被毁掉。



油画是用油性颜料画的,干后不怕水,而那些涂改用的水粉颜料用洗衣粉水很容易就洗掉了。虽然清洗那些油画用了我一个下午的时间,但我心里感到十分欣慰。



最后,我看着清洗过的油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错怪了舒悦,我要将她找回来。



我回到家里,希望她能在那儿。可是没有。



我决定到她居住的院里去找。



我在舒悦那晚上给我指的家属院门口停下车,往里走的时候,被门卫室的看门老头叫住了。



“喂,找谁?”



“有个叫舒悦的小姑娘是住在这院里吧?”



“叫什么?”他的耳朵好像有点聋。



“舒悦,是个高中学生。”



没想到他听后脸色大变,沉下脸来说:“我们这儿没有这个人,你快走吧。”



“可她说过她住在这儿的。”我抬头再次审视那栋家属楼。



“少啰嗦,快走吧。”他在向外赶我。



舒悦就这样谜一样的消失了,两三天过去了,没见到她的任何踪迹。我多次到那个院子去找他,都被那个看门老头给赶了出来。



那天,我又一次被赶了出来,无可奈何地回到了车里。我不甘心就这样无所收获地离去,就坐在车里等着机会。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一位提着菜篮子上街的老太太从院子里面走出来。忙从车里钻出来上前问她:“大妈,你们这院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叫舒悦的中学生?”



老太太警惕地打量了我一遍,反问道:“你找她干什么?”



我态度极为诚恳地说:“我是她的老师,学校里让我找她有事。”



老太太惊讶地张大了嘴,说:“不会吧,那个小姑娘都出事一年多了,难道学校里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他们学校的呀?”



我心里像五雷轰顶一样震惊。



“出事?你说她一年前出什么事了?”



老太太再次审视着我:“你到底是不是他们学校的呀?她出事的时候,学校的主要领导都来过了。”



“噢,我是今年刚调来的老师,我翻学生档案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学生的名字,就想搞清楚她到底怎么了。”



老太太恍然大悟地说:“噢,我说你怎么能不知道呢。我告诉你啊,这个小姑娘她父母都在国外,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上学。去年的夏天的一天,她晚上一个人跑到陵园里去了,第二天在陵园里发现了她的尸体,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呀,她死的样子好怕人耶!”



“什么样子?”



“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疤,双眼瞪得大大的,嘴巴也长得大大的,还笑着。谁看了谁都害怕,但谁也说不清她是怎么死的。公安局的人说,她可能是死于突发性心脏病。其实我们都知道,她肯定是被鬼缠了身。据说,她父母从国外回来后,请殡仪馆的人给她化妆,那个化妆师怎么也把她的眼睛合不上。”



这时我的心都缩成了一团:“有这样的事?”



我越是表现得惊恐不已,老太太越是说得来劲。



“还有啊,最奇怪的事还在后面呢。”



“还有什么事?”



老太太看了一眼门卫的房间,凑到我的面前低声地说:“我们这里的人都不让往外说。我告诉你啊,那个姑娘死后,她的父母又去了国外,再也没有回来,她家里一直都没有人住。可是,夜里有人常看见那屋里亮着微弱的灯光,忽明忽暗的,听说呀,有人还听到过屋里有人说话呢。哎,你知道吗,听说看门的那个老头有一次看见那女孩夜里从这门上翻过去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你都是听人家说的吧,没有亲眼见过。”



“哪还敢亲眼看见呀,据说,那女孩家对面住着的高师傅就因为亲眼看见过她,第二天就出车祸死了。哎,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我再也没心思听下去了,我忘记了是怎样与那老太太告别,怎样离开那里的。这些道听途说的故事,往往是越传越神乎其神。但不可否认我现在心里很乱,也很害怕,我对自己的信仰都产生了怀疑。一方面极想知道舒悦的下落,另一方面又怕看见她。



没有了舒悦,我的油画创作也毫无进展,构思无从进行。我曾试着靠我的记忆力往下画,但根本画不出我想象的效果,我一次又一次地涂上颜色,又一次又一次地用油画刀将颜色刮掉。一个艺术家最痛苦的莫过于此。终于,我再也受不了了,将一把五彩缤纷的画笔愤愤地仍在地上,下楼开车去了高速公路。我把油门一脚踩到底,感受着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听着众多秋天的飞虫撞死在车身上时发出的劈劈啪啪声,现在每秒钟有几十只微小的生命葬送在我的车窗玻璃上,我体验到一种恶毒的快感。



我希望在路上发生点什么,甚至车祸,但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最后我将油箱里的油耗空了。



回到家里,我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子,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孤独和寂寥。我百无聊赖地一下倒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则新闻,画面上出现玩具店里的情形。播音员的声音:“现在,儿童玩具真是变化多端,无奇不有,只要你能想象得出的玩具商都能制造出来。近几天来,本市出现的一种怪异玩具大受小顾客们的欢迎,它是一个小小的骷髅头。”



电视里还介绍了这种玩具的特殊功能,包括眼睛流血,伸舌头等等。



接下来是三维动画制作的骷髅头动画广告。几十个骷髅头在节奏强烈的迪士克音乐伴奏下跳着动感很强的街舞。



我长叹一口气,前面的荒诞经历大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那舒悦呢?



舒悦,你在哪儿?



电视节目越来越无聊,我躺在沙发上看着,不知不觉地在沙发上睡着了。



是刘旭刚将我叫醒的。



“马军,马军。”他的声音好急促啊。



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立即被他的样子吓呆了。



他的眼睛在出血,血顺着他的脸流到嘴边。最让我感到恐惧的是他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痛苦,而是兴奋地笑着。他的胸前挂着那个精巧的骷髅头,骷髅头的眼睛也向外流着血。



我惊恐地问他:“你,你的眼睛怎么啦。”



他笑了笑,他笑得好古怪呀。他说:“没事啊。”



“可是,……你在流血。”



“哥们这你都不懂,这是泪水。”



“你怎么也带着骷髅头?”



“这叫如意,你没带如意吧。走,我去给你买一个。”



我起身抓住他的肩膀奋力地摇着他,大声地说:“旭刚,旭刚,你醒醒,你快醒醒!你一定是被骷髅头感染了。”



只见刘旭刚古怪地笑着,眼珠突然向后面翻去,那眼球至少翻转了180度,露出了充满血丝的白眼球。我不由地倒退一步,跌坐在沙发上。



他用那没有一点黑色的红白相间的眼珠望着我,向我伸过手来:“马军,我很好,真的,我没事。我从来都没有现在舒服过。走吧,跟我走。”



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眼泪”,竟然将脸皮拉下了一片。露出了血淋淋的肉。



我魂飞魄散地跳起来,向门口奔去。



门外漆黑一片,我在黑暗中狂奔着,看不到任何的灯光。来到校园里,总算看到了一片亮光,只见许多学生和教职工纷纷向大礼堂走去。



我随着他们走进大礼堂。灯火辉煌的大礼堂中坐满了人,舞台上,肥胖的院长坐在最中间的桌子上——他竟然将他那硕大的屁股坐在桌子上面。天哪,他的两只眼睛也在流血,并且,他的胸前也带着那个骷髅头!



我奋不顾身地大喊:“院长被骷髅头感染了,快送他去医院。快送他去医院。”



大礼堂里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回头望着我,我这才发现,我身边的那些人,不,大礼堂里所有的人的眼睛都在流着血。他们胸前都带有一个骷髅头。



我呆立在那,感到自己灵魂出窍了似的。



突然,有人高声喊道:“他没有戴如意!他没有戴如意!”



更多的人喊起来:“他没有戴如意!抓住他!”



我转身出门再次狂奔起来,所有的人都追出来了。我感到越来越跑不动,前面的道路也越来越难走……



我的前面出现了一个人,他挡住了我的去路。



他就是那天晚上公路上追我汽车、满脸是血的少年。



“把我的如意还给我!”我又听到了那句话。



他像一张没有厚度的大纸片那样向我飘了过来,我的腿再也迈不动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到了我跟前,伸出布料一样柔软的手臂缠住了我的脖子。那张带血的脸变得无比的狰狞,几乎紧挨着我的脸。于是,我的胸口憋闷起来,我的喉咙无法呼吸,我的舌头不由地长长地伸了出来。我感到我的眼睛好胀好胀,眼珠在向外突出。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完了!



这时,我醒了。发现自己仍然躺在沙发上,没有刘旭刚,没有那些追我的人。电视节目已经完了,显示的是蓝色的屏幕。我这才明白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我打了个哈欠,掏出手机看了看表,都凌晨2点了。



我起身走到电视跟前,熟练地抬脚用大拇趾关了电视,准备上楼。



就在我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听到房间里什么东西摩擦的声音。这房间里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有老鼠了吗?



我仔细听了听,声音是从书房里传出来的。我走到书房门口,看到微弱的灯光从书房半开的门缝里射出来。里面的磨擦声变得十分的清晰。



不像是老鼠的声音,而且,我记得很清楚,我没有打开过书房的灯。



我慢慢地推开书房的门。



书房最里面有一排书架,书架前有一把椅子,那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一个背对着门口的人。



那个熟悉的头发、背影轮廓和衣服告诉我,那是舒悦!



我找了她好几天,原来她一直都隐秘地呆在我的家里。



这么晚了,她在干什么?



她手里拿着几支画笔,在她面前的画布上奋力地,不,应该说是狠狠地涂抹着。她那瀑布般的一头秀发左右摇晃着。那磨擦声正是她涂抹画布的声音。



原来她也会画画。



画布上,蒋末儿微笑的面孔已经面目全非了。我看到蒋末儿张着一张血盆大口。



我想喊她,叫她住手。可我忍住了。是啊,谁让我委屈她呢。就让她尽情地发泄吧。



我要向她道歉,我想给他最温柔最温柔的安慰。我要告诉她,我需要她,我爱她!我再也不能让她离我而去。



于是,我慢慢地走到她的身后,将手默默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我感到她的全身抖动了一下,她停止了涂抹。手上的画笔僵硬地停在半空中。



她知道我来了,但她没有回头。



“舒悦,请原谅我。”



她停在空中的手颤抖了一下,我注意到了她的手,这回使我看清了她的手,那不是什么少女的手,而是一只苍老的、充满核桃皮似的皱褶的手!



她的身体再次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



天哪!那头秀发的前面,竟然是一个没有皮肉的骷髅头脸!眼睛黑洞里汩汩地向外流淌着血!



那骷髅头活动着它那裸露的牙齿说:“马老师,我一年前就死了,你不知道吗。”



我大叫一声,再次醒了。



我睁开眼睛,周围空无一人,又一次发现我仍然躺在沙发上。电视还是显示着蓝色的屏幕。房间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原来我刚才并没有醒来,只是从一个噩梦进入了另一个噩梦。



我感到出了一身大汗,我坐起身,发现一张纸片从我的手中飘落到地面上。我捡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马老师:



下次见到我,请您一定杀了我。切记切记!!!



舒悦



是舒悦。



她来过了?



我是不是仍然在梦里?我在自己大腿上用力掐了一把,感到了钻心的疼痛。这种疼痛使我心里踏实了。



我起身在一楼到处找她大喊:“舒悦,舒悦。”



我突然感到在我跑动的过程中,有什么东西打击着我的后背。我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我再跑动,那个东西又开始打击我的后背。我再次回头,还是没有。



我伸手脖子上一摸,摸到了一根细细的链子。我顺着链子拉出来一件东西——骷髅头。与舒悦佩戴的那一只完全一样。



原来是打击我的背部的东西是它。



我身上怎么会有它?难道是舒悦给我戴上的?



诺大的房子里只有我空洞的呼喊声和墙上电子石英钟表发出的微弱而清晰的滴答声。



我的目光又回到纸条上,舒悦为什么给我留下这样的纸条?她为什么叫我杀了她。为什么?



我感到脸上的汗水流到了嘴里,咸咸的。我举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我的汗水在手上感觉粘粘糊糊的,再看一下那只擦汗的手,是满手的鲜血!



我奔向卫生间,在镜子里看了一下自己的脸。却没有发现任何的血迹。再看看手上,却只有透明的汗水。当我抬头在看镜子里,却看见自己的脸后面还有另外一张脸。!



镜子中,我的身后站着一个人——蒋末儿!



她的脸上那条可怕的伤疤痛苦地扭曲着,使她的脸变得丑陋不堪。她咧开嘴,像是在笑着,可又像是在哭。我全身的血液霎那间都凝固了,手臂僵在半空中不会动了。我慢慢地回转身——没有,什么也没有。再看看镜子里,也什么也没有。



我在屋里巡视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我可能真是快疯了,刚才肯定是我的幻觉。



我再次掐了自己的大腿,又体会了一下那真实的钻心的疼痛。然后冲了一个热水澡,上楼睡觉了。



那天晚上,我又梦到了蒋末儿,吓醒了一次,后来几乎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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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9 22:15: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个月亮 - 第十六章 警察又来了






第二天早晨,我躺在床上懒得起来。上了一趟卫生间又回到床上,翻开一本外国画家的油画册子看了起来。



楼下的门铃响了。我想一定是刘旭刚,我一边答应着,一边穿衣服下楼。透过猫眼一看,不禁大惊失色——我看到了那个白色的夹克衫,和那张熟悉的目无表情的脸。



我大脑记忆深处那只虫子又开始涌动起来,它活动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厉害。它在折磨着我那本来已经脆弱的神经。



我现在已经肯定,这张脸我不但从前见过,而且还十分熟悉。只是我一直都在躲避着它而已。



我的身体靠在门上,紧紧地顶着门,手和腿发抖了。



然而,那个人并没有在敲门。门外一阵沉寂。



等我再从猫眼往外看时,门外已经没有人了。



我胆战心惊地慢慢打开了门,门外确实没有任何人。我回到屋里,紧紧地关上门,却发现地上有一封信。



那是一个普通的信封,不,是一个美院内部专用的信封。信封上屋空无一字,没有地址,没有姓名,没有邮票。



我打开信封,里面的纸上只有一句话。



马老师,我来取实验报告。



实验报告?实验……报告?天哪,是他!真的是他!



我脑海中闪现出一张狰狞的脸,那张脸疯狂地叫着:好吧,马老师,我们来做一个实验吧!



一个身穿夹克衫的身影在黑暗中向下坠落,坠落。



我想到了一个名字——陆欣。



我一下瘫坐在沙发上。



门铃骤然再次响起。



我神经质地从沙发上弹起,恐惧到了极点。一定是他回来了。



我战战兢兢地从门上的猫眼看去,竟然是肥胖的院长。他以前从来也没有来过我家里。



我打开门,把院长迎进屋里。



“院长,您怎么来了?快屋里坐。”



“我来向你了解一个人。”



“谁?”我第一个念头是他会问有关舒悦的事。



“刘旭刚。”



“他挺好的呀。”我惊讶地说。



“你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呀。他这个人,我最了解。就是有时候发发牢骚,人品不坏,心眼挺好的。”



“啊,那就好,那就好。”他点头道。



“您是不是听别人说他什么啦?”



“听说他在外面一家公司搞兼职,你了解这件事吗?”



“我觉得兼职很正常,只要他不影响正常的教学就行。”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他心不在焉地说着,我看出他有些应付我。



“院长,你可不能听有的人乱讲。咱们学院里有的人整天没事干,就喜欢在人背后说三道四。这种人的话您可千万不能信。”



院长对我的话不置可否,左顾右盼地看着我的房间。



“这屋里就你一个人?”他问。



“是啊。”我心里暗自庆幸舒悦此刻不在屋里。



“啊,对了,抓紧时间搞你的创作啊。我们和省美协联系了一下,要在选送作品之前在省美术馆办一个入选作品预展。”



“知道啦,谢谢您的提醒。”我点头哈腰地说。



“那我就先走了。”



我发现院长在看我的胸前,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仍然带着那个骷髅头。



院长用迷惑不解的眼神望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了。



我送走院长,上楼开始正式穿衣服,洗脸刷牙。这时我听见门铃声又响了。



我开门一看,是警察!正是上次来过的那两位。



“我,我没打电话报警呀。”



那个冯队说:“关心一下你嘛。”



“谢谢,谢谢。”



“这两天你家里还发生过什么事吗?”



“啊……没有,没有。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烦躁。”



“你那个妹妹呢?”



“她,……她出去了。”



“她真是你妹妹?”



“呃,……怎么说呢,不是亲妹妹。”



“啊——不是亲妹妹。”他的“啊”拉得很长,显得意味深长。



“其实,我们是师生关系。”我解释说。



“师生?你教她什么?”



“美术,她想报考美术学院。”



“你是画画的?”



“美院教授。”我纠正他道。



“她叫什么名字?”



“舒悦。”



“怎么写?”



我忙找来纸和笔写舒悦的名字,两个警察在客厅转悠着到处看。我将写好的名字交给冯队。两个警察看了之后交换了一下眼色,冯队对我说:“你的姓名?”



“马军。”



“马军,马教授。看来,你得跟我们去一趟警局。”



我懵了:“为什么呀,我良民一个呀。”



“马教授,不是抓你,是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是关于一桩杀人案。”



“杀人案?!谁,谁被杀了?”



“韩佳。”



“韩佳是谁?这个名字我听都没有听说过。”



“我们还是到警局去谈吧。”



虽然警察说的是协助调查,但他们完全像审问犯人那样对待我。我坐在屋子中间的一把椅子上,雪亮的白炽灯直射在我脸上,刺得我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三个警察坐在办公桌后面,其中一个女警察认真地做着纪录。这种阵势我还从来都没有经历过,所以,心里十分害怕。



“姓名?”



“马军。”



“年龄?”



“32.”



“职业?”



“教师。”我心里有一股无名之火越烧越旺。



“工作单位?”



“美术学院。”



“和被害人关系?”



这句话惹怒了我,我愤怒地喊:“不知道!我说过,那个名字我听都没听说过。”



“你不要激动。要配合我们调查。”那个女警察说。



“这像是要我配合调查吗?你们这是将我当罪犯。”



“只要你确实没有犯罪,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好吧。”我冷静下来,说:“请你们先让我弄清楚,被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长什么样?我想,就算我是个嫌疑犯,也有这个最基本的知情权吧。”



冯队从桌面上拿起一张照片问我:“这个人你认识吗?”



我看了看那照片,是一张充满稚气的中学生的脸,对了,他就是那天晚上在公路上追赶我的车的人。



“我不认识这个人。”



“见过吗?”



“……”



“你见过他吗?”



“怎么说呢?”



冯队严厉地说:“你说怎么说?老老实实地说!”



“只怕我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



“那要看你说的是不是实话了。”



于是,我就将那天晚上公路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完了?”冯队问我。



“完了。”我说。



“你不觉得这太荒唐吗?”冯队冷笑着说。



“我是觉得荒唐,但我发誓我说的是真话。”



那个冯队拿出一副波洛侦探的架势,比划着手势说:“让我来告诉你事实真相吧。那天晚上,你开着车带着舒悦,在路边看到了这个韩佳向你招手停车,你不想让他搭你的车,车没有减速,而韩佳偏偏站在路中间不走。你一怒之下脚踩油门,将韩佳撞得飞了起来,掉在路边的山沟里。”他边说边审视着我的反应。



“随你怎么想象吧。我相信,事实终究是事实。”



“好吧,说说那个舒悦,你跟她又是怎么认识的?”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将我那天在山上遇见舒悦的过程讲了一遍。



冯队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一个女孩就只因为你拉了她一把就跟你搞得这么近乎?早就听说你们这些搞艺术的人坏,今天算是让我见识了。一个好端端的女中学生就这样被你勾引坏了。”



“什么叫勾引啊?怎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那么难听啊。我有缺点你可以说我,但你不要污蔑一个艺术家。”



“艺术家?什么叫艺术?你所谓的艺术就是将一个花季少女剥光了衣服放在画布上。这也叫艺术?”



这句话激怒了我,我轻蔑地说:“就你这智商,量你也理解不了艺术。”



冯队拍着桌子一下子站起来:“你他妈敢骂我!”



旁边的警察拉了他一把说:“冯队,犯不上跟这种人较真儿。”



他们又问了我一些问题,最后他们出去商量了一阵,再回来的时候,那个年轻点的胖警察说:“你可以回去了。”



我出门的时候,冯队又说:“哎,我可告诉你,在这个案子没有完结之前,你不能离开本市。”



我就这么白白地当了一回嫌疑犯,心里说不出的窝火。出了警察局,在去往学校的路上,我接到院长打来的电话,他说有急事,要马上见我,只说了这一句就挂断了电话。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他办公室的号码。



嘁,什么破事,这么着急!你着急我偏不着急,他妈急死你。我不屑一顾地想着,一路上有意磨磨蹭蹭地拖延时间。我不想在领导召唤我的时候表现得太积极,尤其是我不喜欢见的领导。院长电话里语气很生硬,像是在生气,我不知道我又怎么惹他了。是不是学生中又传出了有关我和舒悦的绯闻?绯闻就绯闻吧。克林顿还闹绯闻呢!人家不是还照样滋滋润润地活着?



院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门,里面没人答应。我推开门一看,院长靠在老板椅上低着头睡着了。我一时不知该退出去还是叫醒他。正在犹豫之际,我注意到院长的脖子上挂了一个东西——一个骷髅头项坠!它和舒悦带的那个完全一样。



现实和我昨天晚上的梦境发生了惊人的巧合!



我走近院长,仔细地端详着那个骷髅头。猛然觉得院长有点不对劲,他长得这么胖,睡觉为什么没有呼噜声,就连轻微的呼吸声都没有。



这时,我看到一滴红色的液体掉落在骷髅头上,那是从院长的嘴角流下来的!我低头侧目一看,看到院长一双像要掉出眼珠来的圆睁的眼睛。



警察再次与我见面了。而且,我再次被带回了警察局“协助调查”。



在愤怒之中,我再次回答了一系列类似于姓名年龄职业等枯燥重复的弱智问题。



冯队显然早已对我没有什么好印象,他的问话中依然带有明显的讥讽和刁难。



“哎呀,马军,马老师,马教授。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呢,啊。这才不到两个小时,就又见面了。”



我嗤之以鼻,不作任何回答。“我不指望你们相信我所说的话。但是,我还是要把我所知道的事告诉你们。我觉得,问题出在那个如意上。”



“什么如意?”



“就是那个骷髅头。”



“谁告诉你那个玩意叫做‘如意’?”



“……说了你们可能也不会相信,那是我在梦中听说的。”我不理几个警察的反应,将我的梦境说了一遍。



冯队:“马军,你的故事是越编越离奇了,啊?”



我没好气地说:“那我就等着你们将事实真相找出来吧。”



冯队:“你仔细想想,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交待?你们真的将我当作罪犯了!”



“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以前,谁都有嫌疑。”那个女警察说。



“也包括你们三个警察吗?”我有意激怒他们。



冯队恼怒地指着我说:“你别得意,有你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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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9 22:15: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个月亮 - 第十七章 鬼车




离开了警察局,我心里烦,开车又上了高速公路。



我心里想着这些天来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自己倒霉、窝囊。心里有股无名之火却又无从发泄,那股火在灼烧着我的内心深处,使我如坐针毡,使我胸闷心慌,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看了一眼车前窗处挂着的骷髅头,想到了舒悦。那个舒悦,来无影,去无踪。为了她,我经受了从未有过的恐惧,现在我竟然一次又一次地成了嫌疑犯。她真是个巫女!



可我现在最想要看见的还是她。没有她,这个谜底我始终无法解开;没有她,我的创作也无法完成。



舒悦,你在哪里?不管你是什么,我都要见你。



现在我真的希望有心灵感应这东西,希望她能听到我在内心的呼唤。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智。”每当我最痛苦的时候,我就想起中学上学时学到的这句古文。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了一下。



天黑下来了。窗外田野里一片昏暗。



一辆高级轿车鸣了一声喇叭,闪烁着刺眼的强光,从我旁边呼啸而过。



强光照在左右摇摆的骷髅头项坠上,使它闪烁着青绿色的光芒。它的舌头又伸了出来,眼睛也开始流血。



这时,我注意到,在我的车后面,有一辆中巴车,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我。我有意减慢速度,它也减速。我加快车速,它也加速。在我确定了它真是在跟踪我之后,我紧张起来。因为那不像警察的车。如果不是警察,那我的处境就很危险。



我加大油门想甩掉那辆车,但它是那种性能极好的进口车。我怎么努力也拉不开距离。



那辆车上的人发现我是想甩掉他,索性开始冲上来,用车头撞击我的车尾。看来他是要置我于死地的。这次我真的害怕起来,疯狂地向前开着,盼望着前面出现什么关卡之类的东西以便获得解救。可是公路一眼望不到边,根本看不到什么。



那辆车对我的车的冲撞一次比一次猛烈。我的车后箱盖都被撞得高高地翘了起来。现在,那辆车竟然不顾路上车来车往,冲到了我的车左侧,一次又一次地向我这边撞过来。我扭头看了一下那辆车的驾驶室,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个驾驶座位是空的!而且那个空驾驶座位几乎被鲜血染遍了。



原来我一直是被一辆没有人驾驶的车追杀着。



我惊慌失措,只凭着大脑的直觉机械地边开车边躲避着对方的撞击。车体左侧门被撞得严重变形,似乎快要掉下去了。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根本没心思接听。但是手机的铃声顽固地响着。我只好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来,打开手机盖。



“我忙着呢!等会儿再打。”我大喊着说,不管对方是谁。



“快扔了它!”好像是舒悦的声音。



“什么?”



“骷髅头!快扔了那骷髅头。你就安全了!”



我来不及细想,一把扯下骷髅头项链,抬手向右侧的窗外奋力扔去。骷髅头被扔下了公路边的沟中。



接下来发生的事像一个奇迹:那辆车降低了速度,突然从我的车后冲下了公路,像是去沟里追赶那个骷髅头去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将车缓缓地停在路边。一推车门,车门竟然“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我心里痛苦地叫了声:“我的宝马!”



我从路边向沟里望去,只见那辆车已被一团大火和浓烟吞没了。由于刚才的极度紧张和恐惧,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不住地喘气,一动也不想动了。



难道那骷髅头真的是个不祥之物,引来了鬼车的追赶吗?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舒悦又怎么知道我正在遇到危险?想到这里,我忙掏出手机,查看刚才的来电号码。



手机上显示的来电号码像是一个公用电话。我拨了回去,接电话的人是个很苍老的女人的声音。说刚才打电话的人刚走,我问她电话的位置,她不说。反而啰里啰唆地问我是谁,为什么要找电话等等。我一生气,啪地关上了手机盖。可不到一秒钟,手机铃声响了。



我想肯定是舒悦,忙对着手机喊:“喂,舒悦,舒悦。是你吗?”



回答我的却是一个缓慢的冷冰冰的男人声音:“马军,你小子真被她迷住了?”



我听出来了,是刘旭刚。一时不知说什么。



“喂,马军,你没事吧?”



“有事,天大的事。”



“什么,你是说你被一个无人驾驶的汽车追杀?”被我的电话召来的警察根本不相信我的陈述。冯队更是如此。



“我没指望你们相信我。”我毫不掩饰自己的蔑视。



“你肯定是出了车祸,以此来逃避自己的责任。”



“随你怎么说,证据呢?”



“会有的。”



一个警察从路边的沟底爬上来说:“邪了门了,下面真的没有发现尸体。”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冯队。



“看来,我们还有多次交道要打。”冯队面带讥讽地说。



“乐意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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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9 22:15:49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管这个案子的结论如何,别想拿什么鬼怪来搪塞我。”



“我也不相信,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时,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停在我们面前,刘旭刚从车里钻了出来。



“马军,到底怎么回事?急死我了。”



“没事,一起小小的车祸。”我轻描淡写地说。



“真的没事?”



“真没事,有冯队这样忠诚的卫士保驾护航,我能有什么事啊?”我瞥了一眼冯队,看到他恼怒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爱。



冯队:“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会住进单间里受到二十四小时的严密保护的。”



我一脸真诚地说:“我说冯队,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一次我说的话呢?”



“因为你说的是鬼话!”



“警察的职责不正是从这些看似鬼话的供词中拨开重重迷雾使案情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于天下吗?如果每个案件的当事人直接告诉警察真相,那如何体现你们这些人民警察的风采呢?”



“好,精彩。你是否在暗示我你对我们有意隐瞒了事情的真相?”



“我告诉你,我所说的也许是鬼话,但我是一个画家,一个画家最相信的是自己的眼睛。……我可以离开了吗?”



“车得扣下。”



“你们不扣我也要送去修理。旭刚,我们走。”



我和刘旭刚正要离开,看见远处跑过了一个警察,那个警察爬在冯队的耳朵旁边说着什么。冯队冷笑着说:“啊,你们美院可真热闹啊!”



我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冯队:“刚才有一个女生突然死亡。”



我和刘旭刚对望了一下,刘旭刚和我都被这个消息震惊了。



我们随着警察来到美院出事的女生宿舍楼。那里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警察已经设置了黄色的警戒线。



当我看到死者的时候,不禁惊呆了:它正是我昨天找过的高敏。



高敏蜷缩在自己的创伤一个角落里,像在躲避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死的面部表情看上去非常痛苦,眼睛圆睁,口角歪斜,流着白沫,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着,整个脸色发青,很像是中毒死亡的。她死的时候一定进行过长时间痛苦的挣扎。



警察在她身上没有找到任何的致命伤口,只是在她的脖子上发现了一些指甲抓伤的痕迹。而从她的手指甲中的血迹判断,她的脖子显然是她自己的手抓伤的。



警察在询问和高敏同一宿舍的几个女生。



一个女生说:“今天早上我们去上课的时候,高敏说她头痛得厉害,想休息休息,让我们给老师请个假。我们就让她一个呆在宿舍。我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她有点不对劲了。我开门的时候,她吓了一大跳,看见我就像见了鬼似的大喊大叫起来。她就一直向床角落那里退缩。”



另一个女生说:“我们回来的时候,她还在那儿挣扎。我们想送她去医院,谁知她不让我们靠近她,只要靠近一点点她就大喊大叫起来。我们打电话叫学校医务所的医生来,等医生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能动了。”



她的身上有一件东西令我感到震惊——她胸前也戴着那个骷髅头。



我不禁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前,昨天晚上的那个骷髅头仍然在我的衣服下面,



我联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心里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恐惧。



如果院长的死,高敏的死都骷髅头有关,那么,舒悦也有危险,也许她已经出事了。而我也处在这样的危险之中。也许我就是下一个。



处理完学生的事情后,天已经快黑了,我和刘旭刚来到我家里。



我一进门就将骷髅头从脖子上卸下来,扔在桌子上。这时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不是疼痛,不是悲哀,不是兴奋。好像有一种饥渴,或者说一种欲望,这种欲望令我心里空落落的,又像有几百只虫子在我的心里涌动,我抓耳挠腮,非常不安。有个成语叫作“百爪挠心”,正好可以用来比喻我现在的感觉。



刘旭刚看着我的神色,关切地问:“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



我强忍着那种奇异的感觉说:“我没事,可能是我今天尽力的恐惧太多了。有点头痛而已。”



他扶我坐在沙发上,说:“我去给你倒点儿酒来。”



刘旭刚说完,就去厨房倒酒。



其实我知道,那种感觉不是头痛,与其说是疼痛,不如说是痒。但又不是皮肤表面的那种痒,那种痒在我的心里。我双手抓住我的头,使劲地撕扯我的头发。我不由自主地瞪圆我的双眼,我的口里突然增加了许多的唾沫,顺我的嘴角流出来。我精神恍惚中我想起了院长死时的样子,想起了那个女生的死时的样子。我感觉我最后的时刻来临了。



我费力地想捕捉心里那莫名其妙的渴望到底是什么,可是很难,它像闪电一样,在我的脑海里穿梭而行。但我最终还是恍然大悟了,我渴望的就是重新戴上那个骷髅头。



我强忍着难受,伸手从茶几上拿起那个骷髅头,重新戴在脖子上。



真奇怪,那种难受的感觉逐渐减轻了。



我不禁审视起这个小小的工艺品来。



我的身后猛然想起了说话声:“怎么,你也带起了这个小玩意?”



刘旭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



我慌忙说:“可能舒悦给我戴上的。”



刘旭刚走过来,惊讶地说:“头不疼了?”



我掩饰说:“本来就没什么事。”



“来,喝点酒吧。”



喝酒的时候,他问我公路上被卡车追赶的事情经过,听完我的叙述后,他沉默了许久,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知道他又在发呆了。



“怎么,你也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这件事的奇怪之处在于,舒悦怎么可能知道你的处境?”



“是呀,我也在琢磨这件事。还有,她又怎么知道那个车在追赶骷髅头项坠呢?”



“看来一切的关键都在这个舒悦身上。你再跟她联系一下。”



我又打了一遍那个来电,接电话的仍然是那个苍老女人的声音。丝毫不透露她的具体位置。我无可奈何地挂上了电话。



刘旭刚说:“电话号码是多少?”



我给了他那个电话号码。他又说:“这号码是北郊的。咱们一定要弄清楚舒悦的来历,你再仔细想想,那个舒悦在你这儿还留下了什么?”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舒悦留下了什么东西。她就像一阵风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忽然,我想起了我们那天下午去河边时拍的照片。



“照片,数码相机里的照片!”我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快步到舒悦住过的房间,取出了数码相机。



“快打开看看。”刘旭刚迫不及待地说。



我们来到书房,我打开电脑,连上数码相机,刘旭刚熟练地操作着电脑,设置到相片浏览模式。一张张翻看那些照片。那些照片使我几乎要变傻了——合影照片上的舒悦没有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应该有舒悦存在的地方是空气。有一张我拥抱舒悦的照片,现在变成了我像个傻瓜似的伸出两只空空的臂膀。



刘旭刚也惊呆了。他一再地问我:“是不是记错了?再好好回忆一下。”



我从旭刚手里抢过鼠标,发疯似地狂按着屏幕上的浏览按钮,想找到哪怕一张正常的照片。但是没有,只要是应该有舒悦的照片都不正常。最后我放弃了希望,一个我不愿听到的声音在我心中响起:“她不是人!她是鬼!她真的是鬼!她就是那个失踪的女尸……”



我努力地想把这个声音从脑海中赶走,可是它越来越响,使我几乎要窒息了。



刘旭刚关切地说:“马军,你的脸色白得像是一张纸。”



我木然地瘫在沙发上,我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而无力:“旭刚,我现在真希望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我希望舒悦根本就没有出现过,我希望她只是我的一个梦境。我多么希望赶快从这个梦中醒来。旭刚,帮帮我,快帮我从这个梦中解脱出来,要不然我真的要疯掉了。”



刘旭刚拉着我的手说:“你放心,我会让你看到事情的真相的。”



我的手机响了。我一看来电号码,竟然是舒悦的。我心里一阵紧缩。



“接吧,没事,有我在呢。”刘旭刚鼓励我。



我按下了手机接听按钮:“喂。”



对方没有反应。



“喂,喂!”我提高了嗓门。



我等待了几秒钟,终于听到了舒悦熟悉的声音:“马老师,你好吗?”



“舒悦,你在哪儿?”



“你是在家吗?”她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是在家。”



“你和谁在一起?”



我看了刘旭刚一眼,见他又是挤眼睛又是摇头,就说:“我一个人,没别人。”



“马老师,我想见你。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你。”



我一听不由地害怕起来,刘旭刚对我点头,于是我说:“那你来吧。我在家里等你。”



“我想在外面见你。”



“我的车不在了,我不想出去。”



“好,那我来你家。”



舒悦说完就挂了机。



我一直在期待着舒悦的出现,而现在她真的要出现了,我却反而忐忑不安起来。虽然有刘旭刚在这儿,但我还是无法预料舒悦的再次出现将意味着什么。



刘旭刚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我说:“别怕,我有办法对付她。”



随着一阵又一阵窗框滑动的噪音,我和旭刚将屋里所有的窗户都一一关上了。窗户是那种白色的塑钢窗框,密封性能很好。



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我们俩当时的心情:草木皆兵,如临大敌。



刘旭刚躲进了书房中。客厅里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我打开电视,但一点也看不进去。我想象着舒悦来后将发生的一切,想象着舒悦重新出现的样子。她变了吗?她还是那样纯情天真、那样调皮吗?还是已经变成了另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孔,一张血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孔? 但无论怎样,她的出现将意味着一切的一切都将要水落石出了。不管那个结果是一个喜剧还是恐怖的惨剧,我将从这个噩梦中解脱出来。



应该来的想躲也躲不过,那就索性早日到来吧。我在心里反复地用这句话给自己壮胆。但还是无法减轻我的恐惧。



另一方面,在我的内心,总对面貌天真纯洁的舒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结,我一百个不愿意相信舒悦真的是一个鬼。我害怕事情的结局打碎舒悦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



这是一个漫长的等待过程,时间长短的相对性在此时此刻得到了充分的验证。客厅里的钟表滴答声变得那么地缓慢,那么地有气无力。我一方面希望舒悦早点出现,另一方面却对她的出现有难以名状的畏惧。



刘旭刚在书房里没有一点动静,这小子可能睡着了,要不就是在上网。



我已经看了两集无聊的电视剧,客厅钟表现在的时间是11点45分。



舒悦可能不会来了。



我的神经也早已松懈下来,不象刚才那么紧张了。一阵睡意袭来,我竟然连打了两个哈欠。我努力地揉了揉眼睛,将注意力集中在电视上。



这时,悦耳的门铃声终于响了!



是舒悦来了?我全身的血液似乎要凝固了。书房的刘旭刚不知是否听见了门铃声。



第二遍门铃声响了。



我站起身,迟疑地走到门口。做了一次深呼吸,打开门。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已经刮起了大风。



门口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低着头,长发盖住了脸的女人。



但她不是舒悦!



她慢慢地抬起了头。风将她的长发高高地吹起。她的长发优美地在风中飘动着。



这个面孔我再熟悉不过了——



她是蒋末儿!



她不说话,一动不动,用毫无表情的眼睛望着我。她的脸一点都没有变,只是白得吓人。我看到了她脸上的那条长长的伤疤,像一只蚯蚓在她的脸上扭动。我的大脑像一个僵死的机器,停止了转动。我想喊,胸口却像被什么东西严严实实地堵住了,无法将气流送入喉咙。有那么十几秒钟我张大口却无法呼吸。



蒋末儿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我终于想到应该干点什么了。我鼓起了全身的力气,奋力地将门关上。插紧了门闩。然后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门外没有动静,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客厅里有个窗户,我走到窗户处向外张望。



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大风将所有的树木吹得都向一边倒去。风吹在紧闭的窗户上,发出呜咽似的叫声。这种声音令我很不舒服,增加了我的恐惧感。



我离开了窗户,走向书房,准备向刘旭刚说这件事。但我的脚像吸在地上似的迈不动了,因为我看到电视前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她在悠闲地吃着什么东西,对了,是开心果。



她分明就是我刚才在门外见到的蒋末儿!



我壮了壮胆,用最大的声音叫着刘旭刚。



“旭刚,旭刚!快出来。”可我感到喉咙变得沙哑,声音颤抖着,听起来和蚊子的叫声差不多。



谢天谢地,刘旭刚竟然听到了,跑了出来。



“怎么啦?”他急匆匆地问我。



“你看?”我抬手指了指沙发上。



“怎么啦?舒悦来过了?”



“你看沙,沙发上,沙发上!”我机械地重复着。



刘旭刚回头看了看,没有出现我期待的极度恐惧的表情。反而很惊讶地问我:“怎么啦?沙发上有什么?”



“沙发上,蒋,蒋末儿,她她她坐在那儿。”我的嘴仍然哆哆嗦嗦地,说话直结巴。



蒋末儿仍然在那悠闲地磕着开心果吃。好像我们根本不存在似的。



刘旭刚显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似的,他不停地问我:“什么蒋末儿?快说,沙发上怎么啦?沙发上有什么?”



我终于能大声地说话了:“她就在那里,她就坐在沙发上!”



刘旭刚走到沙发那儿。



我急忙喊道:“别,别过去,她就坐在那儿。”



刘旭刚将所有的沙发都摸了一遍。我分明看着他的手从蒋末儿的身体中滑过。刘旭刚摊开双手对我说:“你看,什么都没有哇。”



我明明看见蒋末儿,而刘旭刚却看不到。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刘旭刚向我走过来,说:“马军。你真地看到蒋末儿?”



我喃喃地说:“她就在那儿,她现在还坐在那儿。她吃着她喜欢的开心果。”



刘旭刚抓住我的肩膀说:“马军,听我说,你可能是觉得对不起蒋末儿,就出现了幻觉。”



我痛苦地摇摇头:“不,这决不是幻觉,这是真的,她就坐在那儿。”



刘旭刚看着我的眼睛说:“马军,你冷静点。你先闭一会儿眼睛,好,就这样。……好,现在做三次深呼吸,……现在感觉怎么样,平静点了吗?……好,现在试着慢慢睁开眼睛。”



我向沙发上望去——蒋末儿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难道,难道真的是我的幻觉?我第一次对我的眼睛产生了不信任。刚才我真的希望蒋末儿只是我的幻觉而已,现在我却难以接受这个结论。我知道脑子里出现幻觉那将意味着什么。一个可怕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马军,你快变成疯子了。”



我冲向沙发,仔细地寻找着蒋末儿可能留下的踪迹,可是什么也找不到。没有什么开心果。没有丝毫的痕迹。



“马军,你有了幻觉,你快疯了。”那个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来。心理学知识告诉我,幻视幻听是精神病的先兆。



刘旭刚在一旁安慰着我:“马军,你不要太紧张了。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旭刚,谢谢,谢谢你。刚才要不是你在旁边站着,我的幻觉可能还要继续下去。”



门铃又响了。这个声音现在听起来显得是那么的刺耳。



我的神经再次高度紧张起来。直觉告诉我,蒋末儿又将出现在门口。



“你镇静点,我去开门。”刘旭刚说。



我感激地点点头,看着他走向门口。



我看见刘旭刚打开了门,对门外面说:“是你啊,进来呀。”



是舒悦!舒悦出现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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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9 22:16: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个月亮 - 第十八章 我是谁?




舒悦站在门口,面带着微笑。她的微笑依然那么灿烂,依然那么纯真。



“刘老师好,马老师好。”她像个真正的学生那样向我们打着招呼。



看着这张面色红润、健康而充满生命活力的花季少女,我那颗悬着的心立刻放下来了。现在打死我我也不相信她是一个女鬼。



我说:“舒悦,你跑到哪里去了?见到你可真不容易啊。”



舒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在我一个同学家里。”



前面的害怕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我上前忘情地抓住舒悦的手说:“舒悦,你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苦吗?”



舒悦也动情地说:“我知道,我知道马老师。我本来是不该再回来的。可我还是忍不住跑回来了。”



她流泪了。



“舒悦,别再离开我了,好吗?”



舒悦点点头,一下子扑进我的怀里,将脸紧紧地贴着我的胸口说:“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刘旭刚干咳了一声,我们这才发现刚才完全忘记了刘旭刚的存在。



刘旭刚又干咳了一声,像是在清理嗓子准备发言。果然他开口说话了:“舒悦,有几件事,我和马老师想弄明白。”



我制止他道:“旭刚,算了,有什么事明天我们再说好吧。”



刘旭刚认真地说:“不行,这几件事非得在今天晚上弄清楚。否则你还会出现幻觉。”



我用自己最委婉的语气对舒悦说:“舒悦,你别怕,刘老师问什么你就好好回答就是。”



舒悦点点头。



“舒悦,今天下午给马老师打电话的是不是你?”



舒悦:“是我。”



“那你怎么知道马老师遇到危险了呢?”



“我能看到。”



“你能看到?!好,那么你当时在哪里?”



“在同学家里呀。”



“你同学的家在哪里?”



“北郊,二环立交桥附近。”



刘旭刚看了我一眼,说:“你是说你在北郊同学家里看到了马老师在南郊公路上遇到危险?”



“是。”



刘旭刚问我:“你觉得她的话可信吗?”



我对舒悦说:“舒悦,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看到我的?”



“我当时正在同学家里跟他们打牌,突然脑子里就出现了公路上的情景,我就再也打不下去了。我看到了一辆车在追另一辆车,马老师坐在前面那辆车里。后面那辆车在不停地撞着他的车。我看到马老师有危险,就跑出去给他打了电话。”



“好,我暂且相信你。那么,你又怎么知道把那个骷髅头扔出车窗就可以救马老师呢。”



“是我的直觉。那辆车里其它东西我看起来都很模糊,只有那个骷髅头特别显眼。我就知道它是祸根。”



“你是想让我们相信,你有超出一般人的特异功能。”



“我就是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那你看看那几个沙发。”



舒悦不解地问:“沙发上没有什么呀。”



“真的什么也没有看到?”



舒悦摇头。



“你没看到什么,可是刚才马老师在沙发上看到了一个女人。”



舒悦说:“是不是那个蒋末儿。”



“正是。”



“我相信他,有一天晚上,我也看到过。”



“看来,你们都有超能力,这里资质最愚蠢的人是我了。”



我在一旁说:“旭刚,不要扯远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就赶快问吧。”



刘旭刚直视着舒悦的眼睛说:“舒悦,告诉我,你们同学中是不是有一个叫韩佳的。”



舒悦点点头道:“是呀。”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他没死呀,今天下午我们还在一起打牌了。”舒悦一脸惊讶的神色。



天,这是怎么回事?警方正在寻找杀死韩佳的凶手,舒悦却说出这样的话。我真是搞糊涂了。



我看了一眼刘旭刚,他的脸上似乎没有一点惊讶的表情。



“舒悦,在你遇见马老师的那天,森林公园附近的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你知道吗?”



舒悦的脸色变得苍白,她说:“我知道。”



“你是不是就在那辆车上。”



“我给马老师讲过那天的过程。”



“马老师说你告诉他你从车祸地点逃走了。”



“是的,我当时十分害怕。”



“害怕什么?”



“我看到地上到处是血和伤者。”



“那你没有看到倒在地上的韩佳吗?”



“看到了,他满脸是血。我害怕极了。”



“后来在公路上追赶你和马老师的那个人是不是韩佳?”



“是的。”



“你肯定吗?”



“是。”



“你是不是对马老师说过,那是一个死人。”



舒悦点点头。



刘旭刚提高了嗓门,语气变得严厉起来:“既然他是个死人,今晚上又怎么能和你在一起打牌呢?”



舒悦哆嗦着,不再说话。



刘旭刚步步紧逼地说:“请你告诉我们事实的真相。”



舒悦痛苦地捂住脸,大声说:“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没有人想要逼你,我们只是想知道事实的真相。”



“不要问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刘旭刚拉起舒悦的手说:“好,那我让你看样东西。”



他粗暴地将舒悦拉向书房,我跟了过去。



书房里,电脑依然开着。刘旭刚飞快地点按着鼠标,调出了那些照片,他大声说:“舒悦,看看这些照片,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悦看着看着,脸色变得煞白。“不,不!这绝不可能!”



她回过头来,乞求地看着我说:“马老师,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刘旭刚又紧紧地抓住舒悦的手,用犀利的目光盯着她说:“舒悦,你好久都没有照镜子了吧。我们带你去照照镜子。”



舒悦泪流满面地往后退缩着,叫喊道:“不,我不去。我不去。刘老师,我求求你,不要让我去。”



刘旭刚坚决地说:“舒悦,我们必须去。我和马老师不能再被你蒙骗了。”



舒悦再次用充满乞求的眼睛望着我:“马老师,我不能去。”



我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舒悦的畏惧更加说明她有问题。望着她那双乞求的眼睛,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我阻止刘旭刚说:“旭刚,不要逼她,即使她不是人,我也认了。”



刘旭刚坚决地说:“不行,马军,我们不能再受她的欺骗了。她给你带来的痛苦还少吗?”



“旭刚,她要是想害我,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刘旭刚说:“不,马军,你看看你那没有一点血色的脸,我不能看着你继续被她迷惑。今天晚上我非要她现原形不可。”



刘旭刚说完,粗暴地拉起舒悦就往外走。我在后面喊着:“旭刚,不要逼她。”



舒悦回头望着我,那是一种充满绝望的目光。她说:“马老师,求你不要过来。你不能过来,你千万不要过来。”



我说:“舒悦,我不害怕。即使你是鬼,我也不害怕。”



他们俩先进了卫生间,一秒钟后我在后面听到了舒悦绝望的惨叫声:“不,不!我不相信!”



“舒悦!”我大叫着,不够一切地冲了进去。走到那面镜子的前面。



霎那间,舒悦的喊声嘎然而止。镜子里的影像使屋里的空气凝固了,时间像停止了运转,我们三个人都像速冻了的冰人那样呆立不动了。



镜子外面站着三个人,而镜子里面却分明只有一个人的影像!



而这唯一的影像竟然是刘旭刚的!



静止的空间,静止的时间。



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



首先是刘旭刚回过神来,他用一双快要迸出眼球的眼睛回头望了我和舒悦一眼,又回头看看镜子里。然后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凄惨的大叫:“啊——,啊——!”



刘旭刚带着那骇人的叫声狂奔出去了。我听到了金属大门猛烈的撞击声。这个剧烈的撞击声像一声惊雷打击在我的心坎上,使我的全身为之一颤。可我仍然像一具站立的僵尸,不会动,不会思考,不会说话。我张着的嘴巴也难以闭合。



“马老师,马老师。”舒悦呼唤我的声音是那样的遥远。她在摇晃着我的身体不停地叫着我。



“马老师,马老师!你说话呀马老师。”舒悦还在摇晃着我。



我终于能说出话了,但我的声带已不再震动,像是用气流吹出来的声音:“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马老师,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俩都死了吗?”



“我不知道。”



我自言自语地说:“不,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



我转身跑向楼上,来到卧室的梳妆台前。



没有,还是什么也没有。梳妆台的镜子里也没有我的影像。我像个疯子似的在屋里到处奔波着寻找能够反射我的影子的物品,我一次又一次失望了。最后,在一楼舒悦的房间里,我将一个圆镜子狂怒地摔碎在地上。然后,我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跌坐在地板上。



我是一个鬼,一个死人,一个幽灵。



这个房子,这个房子里的一切的一切不再属于我,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事将不再与我有任何的关系。



这个念头使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悲哀。



一只手默默地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知道那是舒悦的手。



“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



“是那天在公路上的车祸,你还记得吗,为了摆脱那个追车的人,你开着车左右摇摆,刹车突然失灵,汽车撞在了护栏上,你以为你只是晕倒了,其实你已经……”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让我蒙在鼓里。”



“我本来想等你的画画完后再告诉你。每个人接受这个事实都会很痛苦,我也一样。”



“结束了,原来一切早就结束了。”



“不,我们没有死。我们只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我回头望着舒悦说:“舒悦,给我你的手。”



舒悦将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她的手是温热的,带着正常人才有的体温。



我问她:“我的手凉吗?”



舒悦摇摇头:“你的手很热。”



“死去的人会有这样的体温吗?”



“我不知道。”



“过来,舒悦。”



舒悦温顺地默默靠在我身上。我用全身的力气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感受着她的体温,感受着她少女的肌肤里流淌着的生命的血液。我用嘴唇感受着她温热的嘴唇,感受着她在热吻中激起的如火的欲望,感受着她被这种欲望灼烧着的肢体。我们像两条缠绕在一起的青藤,久久没有分开。



蓦地,透过舒悦的肩膀,我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熟悉的眼睛在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我们。



蒋末儿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我正惊讶之际,她却转身向右侧飘去。



这时,我似乎不再害怕她了。我推开舒悦,大声喊道:“末儿,末儿。”



我追出房间,却看不到蒋末儿的任何踪影。我环顾四周,忽听一阵钢琴声在房子里响了起来。那是贝多芬的《海边的爱斯蒂娜》,蒋末儿曾经最爱弹的曲子。



客厅的右侧有一间屋我从来不打开,那是我和蒋末儿曾经住过的房间。那里面有一架钢琴。房间的门从来都是紧紧关着的,但是现在它却半开着。



我走到那个房间门口时,琴声终止了。



舒悦跟着我慢慢地走进了那个房间。房间里空着,一切都是原封未动的样子。钢琴上盖着白色的罩布。我打开灯仔细看,白布上灰尘依旧。



我大声地说:“末儿,末儿。我知道你在这里。你知道吗,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你说。末儿,你出来吧。”



我的话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着。



我恍恍惚惚地站在那儿,我觉得我真的是一个不存在的人。身边站着的舒悦,房间里的尘封的家具,客厅里照过来的吊灯的光芒都变得是那么虚幻,那么陌生。我可能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造访者。这里的一切真的不再与我有关系了。关于我,关于马军的所有故事都早已画上了句号。我的艺术追求,我昨日的辉煌,都将像晨雾一样消散在茫茫的空气中。我甚至感到我的身体在渐渐地失去重量,在逐渐地变成一个没有内容,没有密度,没有感觉的躯壳。我不用再面对所有的恐惧了,我不再害怕舒悦的恶作剧,不再害怕房间里任何异常的动静,不用再怕末儿。我只是个游魂而已。



我是鬼我怕谁!



我的嘴角掠过一抹阴森而残酷的冷笑。



我是谁?我在哪儿?如果我早已不在人世,那我的尸体在那里?不知谁料理了我的尸体。或许我现在还躺在某个医院的太平间里,或者躺在警察局的冰柜里。然而,既然已死,尸体只是一个没有感觉躯壳而已。



“马老师,马老师。你怎么啦?”舒悦在旁边叫着我,把我从懵懂中拉了回来。



我的心像一池没有涟漪的静止的水,平静而木然。



我慢慢地走到钢琴旁,揭去上面的盖布,抚摸着光滑冰冷的黑白相间的琴键,我仿佛看到一双柔软灵活的手在琴键上飞快地移动跳跃。那个久违的旋律仿佛又在这个房间响起。



“马老师,你是不是又想起了蒋末儿?”



“舒悦,”我转身说,“你不是想知道蒋末儿的事吗?现在我讲给你听。”



舒悦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我。



我走到墙角的衣柜前,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皮质旅行箱。



我指着箱子对舒悦说:“这就是蒋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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