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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9-9 22: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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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月亮 - 第二章 舒月
她的再次出现使我心中砰然一动。
一般情况下,我开车时对路边招手的陌生人是不会理会的。这是几乎所有开车人的一个忌讳。与其说这是因为有车族的高傲与冷漠,还不如说这是因为他们内心深处的孤独与恐惧。
一霎那间,我的耳边再次响起了那个大嫂所说的话。我犹豫了那么一瞬间。但我想到了山上和她相遇的那一幕,我的手心似乎还散发着她留下的体香。我觉得她对我已不再是陌生人了,何况,由她与我相伴,我在路上就不再有孤独和恐惧感了。
我几乎没有多想,就将车停在路边离她不远的地方。她走过来透过车窗玻璃看着我,身体不安分地晃悠着,脸上露出略显夸张的惊讶神情。这时,我注意到她胸前低开的衣领处露出了神秘而充满诱惑力的乳沟。
“是你呀。”她显得很兴奋。
“要搭车吗?”我也报以友好的微笑。
“我不知道顺不顺路,我是回市里去。”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回市里呀,上车吧。”
她打开车门,向我伸出一只手:“请拉我一把,好吗?”和我第一次听到的她的声音一模一样,富有磁性和感染力。
她说话时将头使劲地偏向肩膀的一侧,嘴角上挂着微笑,显得十分可爱。
我们都会心地一笑。我伸手拉她上车。当我接触她的手的那一瞬间,我觉得她的手冰凉凉的,我打了个冷战。我用力一拉,紧接着……
“啊,啊——!”随着她歇斯底里的连声惨叫,她的手被我生生地从她的胳膊上拉了下来,上面血迹赫然。
有那么两秒钟我感到了极度的毛骨悚然,但紧接着,我们俩都对着我手中的东西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那是一个模拟真人皮肤的玩具手套!
我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边笑边仔细打量着那个玩具手套,那是一个女性手的完美复制品。它的做工可真是精制极了,手上的指甲、指纹以及皮肤上的汗毛和毛孔都做得栩栩如生,上面的血迹也表现得极其真实。
“你呀,真有你的啊,……这玩意儿……在哪儿买的?”我一边笑一边喘气一边问她。
“我是在……是在……在……在……在……”她喘着气回答。
突然,我看见她全身随着喘气在不住地抽搐,而且越来越厉害,她脸上的笑变成了痛苦的肌肉扭曲。她靠在座位上,双手不住地撕扯着自己的胸膛上的衣服,口里向外流着白色的唾沫,眼睛上翻,就像一个癫痫病人发作的那样。我眼看着她无力地一点一点在往座位下滑落。
“喂,喂!你怎么样?” 我被她这副样子吓坏了,抓住她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然后又用一只手掐她的人中。我感到她的全身都在筛糠似地哆嗦着,抽搐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处于这样的急病状态。霎那间,我想到了许多许多,我担心她可能就会这样突然地死去。
“你醒醒,你醒醒。”
可是,她的身体很快变得僵硬,咬牙切齿,双手紧紧地攥在胸前,绷紧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对我的呼唤没有丝毫的反应。
我慌忙按下按钮,把她的座位向后面放平,然后小心地将她的身体躺平。
渐渐地,她安静了,身体恢复了柔软。但她一直紧闭着双眼,呼吸也很急促。
我心有余悸地看着她,不知道还该为她做些什么。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因为自己对医学急救的缺乏而耽误了对她的救治。我将头转向窗外,看看周围有没有人能帮忙。可是这时天色将黑,周围的田野一片寂静,公路上甚至连过往的车都没有。
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听到脑后有什么动静。我觉得一股冷冷的气息吹在我的耳根处,发出微弱的“咝咝”声。一种不祥的冰冷冷的感觉从后背直冲向头顶。
我猛然转过头,——
我面对的是她那张白沫四溢、咬牙切齿的脸,一双圆睁的双眼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子!她怎么会悄悄地坐起来了?!而她现在要干什么?我的脑海中闪电般地想起了停车场那个大嫂的忠告。
我的心都快要蹦出来了,瞬间的条件反射使我的身体猛然向后退去,紧紧地贴在车门上。
“你……你……”我再次瞠目结舌了。
突然,她抬手抹去嘴上的白沫,用手指着我哈哈大笑起来。
“瞧你……哈哈……真好玩,太好玩了。”
原来,这是她的又一次恶作剧!
这次,我没有笑出来,我发现自己刚才不知不觉中全身被冷汗浸湿了。
我板起面孔说:“好哇,你这个小……你经常这样捉弄人吗?我真被你吓坏了。”
她停止了笑,“怎么,生气了?你不觉得这样好玩吗?”
“好玩?!嘁,你把这还叫做好玩?”
“你不知道,你刚才又急又怕的样子有多可爱!”
这句话让我感动,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我叹了一口气道:“唉!你的表演很精彩么!你对一个陌生人都这样,真不知道你在自己家里是什么样子。得,你这一场恶作剧至少耽误了二十分钟……走吧。”
我发动车的时候,扫了她一眼,心里不知道该不该为让她上车而感到后悔。
在路上,我问她:“你的朋友们呢,把你给甩了?”
“哪儿呀,是我把他们甩了。”
“为什么呀?”
她突然变得沉默起来,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刚才的天真纯情调皮神情一扫而光,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道路,一声不吭。
“你怎么啦?”
“不为什么。”
“为什么不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为什么?你别问了。”
我微笑着摇摇头,不再追问。
她沉默了几秒钟,轻轻地叹了口气。好个一声叹息!我从她的叹息中读到了哀怨、失落与惆怅。她说:“是我自己不小心。”
“你们的大巴车呢?”我问她。
“走了。”
“走了?”
“回去了。”
“没等你?”
“没有。”
“要是碰不到我呢,你就这么走回去吗?”
“车多着呢!还有公共汽车呢。怕什么!”
“要是碰上坏人呢?”
“哪有那么多坏人。”
“我要是一个坏人呢?”
她看了我一眼,问:“你有多坏?”
“假如我是坏人呢?”我把“假如”说得很重。
“假如我是坏人呢?”她反问我,她把“我”字说得很重。
看我没有回答,她又问:“你怕不怕我?”
“怕你?怕你!……哈哈,给我一个理由先。”
这时,几辆白色的救护车带着凄厉的笛声在马路另一侧呼啸而过,紧接着是几辆警车。猩红色的警灯一闪一闪地,格外刺眼。
我心里一惊,不知那与我有没有关系,但表面上仍然假装轻松地说:“呵,你瞧这如临大敌的阵势,又是救护车又是警车的。那边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她没有反应,我用目光一扫,发现她脸色不好,有点失去血色的样子。她回头望着远去的车,好像根本没听见我说的话。
我看了一眼她,突然发现她的牛仔裤上有一点血迹。但因为她前面的恶作剧,我已经不再大惊小怪了。我决定吓吓她。于是,我放慢车速,双眼圆睁地盯着她的腿放开我的嗓门大声惊叫起来:“啊——!啊——!”
“怎么啦?怎么啦?”
看着她惊慌失措满脸恐惧的样子,我感到很惬意。
大叫了几声之后,我平静地问她:“你的腿受伤了。请问那血是真的吗?”
她长叹一声,嗔怪地看了我一眼。缓慢地用手抚摸着伤口处,手指尖被血染的殷红。她端详着自己带血的手指,好像她用肉眼能化验血样似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她慢慢地说:“当然是真的,不过没事,在山上划伤的。……我说,你表演得也很精彩么。”
“真没事?”我言语中流露出我的关切。
“真没事!”
“还流血吗?我车上有‘创可贴’”。
她粲然一笑:“早就不流了。”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嗨,你怎么啦?一会儿阳光灿烂一会儿乌云密布的?我真是搞不懂你们女人。”
她长叹了一口气说:“有些事你可能永远也不会懂的。”
“你是……”我们同时说。我开口想问她问题,没想到她也同时在问我。
她笑了一下,等着我先问她。
“你是哪个shu哪个yue?”
“你是说我的名字吗?舒服的舒,愉悦的悦。”
“舒悦,好名字!”
“有什么好?”
“既舒服,又快乐,还不好吗?人们在这个世界上艰苦奋斗不就是为了生活得舒服和快乐吗?”
“那你呢?”
“我什么?”
“你的名字?”
“马、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君子的‘君’?”
“军队的‘军’。”
“名字太普通了,不好,容易重名。全国不知有几万个马军呢。你只不过是千军万马中的一分子。”
“是啊,我也觉得太普通了不好。”
“尤其是你们这样的画家。好不容易画一张画,弄不好成了另一个马军的了。”
“那你觉得我应该叫什么?”
她摇头晃脑地说:“你的姓本身就普通,名字就该起得特殊点。嗯……比如说叫马尾巴什么的。”
我急了:“啊,你骂我,我说你为什么不叫个鼠尾巴呢?”
她听出来我是说她的“舒”字,大笑起来。
这时,天渐渐黑下来了,我打开了车灯。
“哎,你在……”我正要再问她在城里什么地方住。却发现她不住地回头看车的后面。我瞥了一眼后视镜,后面什么也没有。
“你看什么。”
她像是没有听见我的话。
“你在看什么?”我又问。
“前面有人在招手。”
“我怎么没看见,前面什么都没有呀。”我纳闷,为什么她说前面有人招手,眼睛却不停地向后看。
“相信我,一定有人在前面。你千万别让他上车!”
她的话音未落,前面很远处靠路边果真出现了一个人。我一时弄不明白那个人是怎么突然出现的。他是个年轻人,穿着白色的夹克衫,向我们招着手。
“别停车,开过去。”舒悦突然紧张起来,声调都变了。
我再次想起了停车场大嫂的话:“记住,在路上千万不要让人搭车,谁向你招手都不要理他。”
我让舒悦上了车,也许我已经犯了一个错误,这次再不能犯错误了。
我一踩油门,加速开了过去。
在经过那个人的一瞬间,我隐约看见那个人有一张少年的脸,头发有些凌乱,煞白的脸上好像还有血迹。我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庆幸没有停车。
我看了一眼后视镜,那个人在夜色中很快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白点。
舒悦变得沉默不语。
“你为什么不让我停车呢?”
她如梦方醒地说:“阿,我只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的人不都这样吗?”
“要是刚才我不让你上车,你会怎样?”
“我会恨你骂你诅咒你不得好死。”她的语调冰冷冷的,使我有些发怵。
“那么,他现在也在诅咒我了。那你……”我正要问她,却看见她回头专注地看着后面。
“他跑得好快呀!”她自言自语般喃喃地说。
“谁?”我反复看后视镜,还是看不到任何东西。
“那个等车的人,他跑得好快呀!”她提高了嗓音的重复使我心中产生了莫名的恐慌。
“车后有人吗?”想起那少年带血的脸,我仍心有余悸。
她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快,你开快点,他追上来了。”
我突然醒悟过来了,这是她的另一个恶作剧。这次,我可绝对不能再上她的当了。
“我说小姑娘,你就别闹了。我在开车。你就不怕我一走神开进路边的沟里?”
可是她变得更加紧张:“求你了,开快点,开快点!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笑笑说:“噢,我明白,你不是在开玩笑?你是认真的。有什么样的腿能比汽车轮子还跑得快?”
“你回头看看!”她提高了嗓音。
“哦,我回头看看,然后你再取笑我的愚蠢。我才不上你的当呢。”我随口大声唱起改了词的流行歌曲:“常回头看看,回头看看……”
“求求你开快点,他真的追上来了!”她几乎是带着哭腔说。
“小姑娘,现在车速已经是每小时150公里,我可开不了飞车。你以为这是法拉利跑车呀!”
我话音未落,只听她尖叫一声,喊道:“啊,他爬上车了。”
我悠然自得地笑:“哦,是吗?他上了我的车?不就是想搭我的车吗,那就一起回市里吧。就是再上来两个人也能坐下。”
“求你回头看看!他就在后窗上。我不是在骗你。”
“哦,他在后窗上?”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
天哪,我想只有用魂飞魄散来形容我的感觉。
后窗上,果真贴着一个人的身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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