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只狐

黄泉路上断丝连

　文 / julyjoe

   1
    我的前世定是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常常我对着那轮圆月，想着广寒宫里的凄凉，想着人间百态，想着我的前世今生。
    但我却连人也不是。长年生活在深山中与奶奶相依为命，而她逐渐苍老。一千年的修炼也不能保住她的年轻。
    她常常对我说，妖永远是妖，你一定要记住。人是不能容忍一只妖的放纵。
    后来，我记住了这句话，并最终以生命的结束验证奶奶的结论。
    当我第一次下山看到那个女人时，我有强烈的做人的欲望。她的脸真漂亮。她的衣裳真华丽，还有她的眼光水波流转，万种风情，她的笑容百媚滋生。我想做这样一个极致的美人，哪怕只有一天。
    我试着乖巧的走在她的后面，她无法看出我眼神里放肆的貪婪。直到她走进那幢挂有’苏府’的大宅里，我才慢慢离开。
    再次回到山林里时，我变得郁郁不欢。我说，奶奶，我想成为人，有精美的容颜，有迷人的笑容。
    我们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一直象我这样无法修炼成仙的妖，要么成为天庭的仙。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但是，奶奶，为什么呢？我一定要到人间里生活，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她慈祥的看了看我。说，这里让你感觉寂寞，对吗？
    我的眼角居然渗出了眼泪。狐狸的眼泪通常是虚假的迎合，但那次我是真的伤心了。
    奶奶只是长久的看着我，接着是冗长的沉默、
    两年之后，她交给我一盒东西。她说，服下它，你的愿望就会成真。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虽然这样之后，你永远也不能再成为仙。可是孩子，奶奶希望你可以快乐。
    我跑上去，吻她黑色的修长的毛发，吻她幽深浑浊的眼睛。
    当我从树林后面出来时，我已经是一个貌美的女子。然后，告别了奶奶，还有那个生活了几百年的深山老林。
    走的时候，树林里的动物和那株老树排列成它们的方式，为我送行。但我相信，我一定会再回来。
    2
    我来到苏府。请求他们收我为奴，就这样，我再一次见到了苏府的小姐，苏妲已。那时她已经十六岁，出落得比之前更漂亮，她是个善良的女子，给我她最好看的衣裳和腮红，带我去逛集市。我们明为主仆，实为知已。殊途同归的两个人，一直站在不同的彼岸观赏同一种风景。
    商朝的天空，被战争和血腥笼罩着。妲已赐予我一个终生难忘的名字：苏璃。她说你像一个水晶娃娃，是上天安排给我的天使。
    我要我们永远彼此相依为命，永不分离。
    我展开足以媚惑人心的笑容。并排和妲已站在朝歌红砖青瓦的台阶上，我想，那一刻，我们都无法预料自己是宿命中的棋子，在锋火不断的时代，爱上同一个不该爱上的男人。
    那天，我和妲已永远不会忘记。
    我们约好去布庄买丝绸，店内很冷清，持续的战争带给市井的灾害。我说，妲已，你穿什么颜色衣服都是朝歌最美丽的女子。她浅浅一笑，然后视线定格在我后面的某个地方。我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个非常英俊的中年男人，看到他们眼光里的交流。我发誓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
    他对她说，我的名字叫比干。她说，妲已，苏妲已。
    然后我们选好布料离开。
    我回过头还看到男人站在那注视我们离开的方向。那是我和妲已第一次见到王叔比干，这一刻，烙在我的记忆中恒久不散。
    回到府里后，我说，你是不是对他一见钟情？
    他真的是很漂亮，比我见过的任何男人漂亮多了，我想我是爱上了他，他只用一个眼神就让我轻易的对他微笑。
    我没有出声。奴婢是不能与主人争同一个男人，何况妲已她视我为天使。
    我将感情隐藏在心的最底层，我相信时间可以悼念无声无息的幻想。妲已很多天都没有笑过，越来越消瘦。她说，我好想再见他一次。半夜醒来，不停的喊着比干的名字。
    我一定会帮你，我说。
    九月初九那天，我第一次在人间用了妖法，帮助另一个女人见我喜欢的男人，而我只能站在远处观望。
    那天的比干穿得比第一次见的时候更帅，胡须剃得干干凈凈，眼神明亮。我和妲已装成非常巧合的方式见到他。而实际上，是我修练的道行帮助他见到我们。
    她们在亭子里对诗，说笑。偶尔他会用手拭去吹在她头发上的落叶。他对她说，我是朝歌里的丞相。如果不参与国事，我宁愿成为一个风流自由的才子，和佳人相约世外桃园。她笑，公子如此聪明，是否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呢？
    不能猜，也不敢猜。他说。
    后来，他们说的话，我没听到。我只是跑到城外的那条河边拼命的用水洗脸，那样才不会知道自己是否流过泪。
    几个时辰之后，我返回去催妲已回府，他们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原来人类的感情如此微妙，一见钟情随处可以发生。
    我说，妲已，那个人是否有妻室？
    我不知道，那不再是重要的，我愿意嫁给他做妾，只要可以和他在一起。
    看着面前的妲已，我突然怀疑爱情的真实。
    3
    半年后，苏府接到朝歌来的圣旨：纣王封妲已为妃，择日入宫。
    听到这个消息时，妲已正在流泪。我又开始不能从这个女人脸上看到那让男人为之动容的笑容。
    她说，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可能去侍奉一个那样的男人？怎么可以？
    妲已，听我说，这是命里注定的，王的旨意谁敢违抗？
    比干，比干应该也知道这个消息，为什么他没有来呢？他是不是也为之苦恼呢？
    我想再见他，你总是会有办法让我们再见面的。妲已楚楚可怜的看着我。
    我禁不住她的眼泪和哀求，又一次用法术让他们见面。
    她们在十里长亭外送别。
    她说，比干，纣王怎么可以封我为妃？
    冗长的沉默。然后比干说，是我告诉他的，对不起，妲已，爱上你，是我的错，让你爱上我，是我的错。我们的相遇开始就是彻底的错误。我是个自私的人，这不需要被原谅。纣王妃，以后我们必须是君臣相见。我相信，朝歌最美丽的女子，不会不在乎纣王妃的名份。
    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她站在柱子后面，不悲不哭。
    妲已的脸在冬天的晚上，看不到一点潮湿的痕迹。后来，她沉默的走到我的面前说，我们回去。
    我听到了比干和妲已说的每一个字。我转过来看了远处那个男人一眼。眼光中，爱恨交加。回来的路上，我一直想着比干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呢。
    那个晚上，妲已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一直不曾出来，不见任何人。半夜的时候，我闻到周围阴森的空气。推门进去时，发现她已经不再呼吸，我看着她的脸很久很久，还是一如即往的平静。突然我有一个非常奇怪的想法，我想变成妲已的模样，我要报复那个叫比干的男人，用纣王妃的名义。
    我再一次用奶奶送给我的那盒药水把自己变成妲已的样子。入宫那天，我戴上凤冠，踩上朝野，走向一个陌生的男人。我看到他大腹便便的身材，我看到他额上的皱纹，我看到他盯着我胸看的那种放肆。然后，我就看到站在大殿下面他的臣民，接着就看到了他的王叔，我和妲已曾经爱过、现在却恨着的男人比干。
    我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小声的说，我是妲已，商纣的妃，王叔。我看到他眼睛里的惶恐和痛心。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还是爱我的，应该说还是爱着那个叫苏妲已的女子。
    那么，我是谁？我是深山里的狐，一个爱他的女子。一个冒名为苏妲已的妖。
    4
    后宫，日日笙歌。君王终日无心上朝，朝野上下纷纷不满。有臣谏言说是妖气冲天，请道士来捉妖。我知道那些臣民是不能忍受他们的王如此沉溺于美色之中。我佯装生气的对我的夫君说：倘若不处死那帮老臣，我就会咬舌自尽。他为了讨得我的欢心，下令处死了那些谏言的忠臣。所有的人都对我惶恐，因为我是纣王最得宠的妃。
    只有我知道，我的心一片空白。我只是要惩罚比干的自私，惩罚这个濒临灭亡的王朝。我要让朝歌上下一片慌乱，我要让整个商朝陷入慌乱，我要让这个荒淫的王感到慌乱，我要看着对朝野一片忠心的比干王叔慌乱，这就是我的报复。
    妲已，你最近怎么一直没有笑容？纣王捏着我无比娇嫩的手说。
    王，我快要死了。我手抚心脏佯装疼痛。
    他大声的叫御医进来。我说，没有用的，王，我在夜里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梦见我浑身血淋淋的，我梦见王叔用他常用的宝剑刺到了我的心脏，所以醒来后我的心就一直这么的疼。
    那该怎么办？爱妃。
    除非吃到王叔的心，我的病才会好起来，一定是这样。
    那个无能的王居然皱起了眉。我趁势说，如若吃不到比干的心，我就只有死了。
    我的眼泪虚伪的流在纣王的皮肤上。然后，他答应了我这个荒廖的要求。
    两天后。王叔比干被赐死在他的豪宅里。他们挖出他的心送到我的面前，我看到一颗还在跳动的红心。那是我在人间唯一爱过的男人的心脏，但现在，他已经死了。死在我对他的报复里。
    我颓废的坐在纣王的身边。这次，我的心真的开始疼起来。是那种浑身冰凉的疼痛。苏妲已死了，比干死了。我第一次发觉做人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我想回到那个深山老林，但一切都回不去了。
    那天，天空下了很大的一场雨，朝歌上下人声沸腾。我不知道那其实是我今生活着的最后一天。空气中有陌生的味道，我突然就看到了手握长箭的道士，还有那个大腹便便的我的丈夫。他说，妲已，商快亡了，只有交出你，才可以保住我的性命，那些臣民才能替我去拼命。我错愕的看着那个呵护了我几百天的男人，我想起了比干，也想起了奶奶的话。她说，人是不能容忍一只妖的放纵。所以，今天，我将在劫难逃。
    我看到周围阴森森的空气。还有密布的弓箭手。
    我的纯白丝绸上插满了箭。
    我开始慢慢变回成一只狐狸，倒在鲜血淋淋的血泊之中。
    我看到那个我陪伴几百个日日夜夜的王，我听到周围的议论声。
    原来纣王的妃是一只狐妖。
    我不是妲已，王，我只是五百里城外深山里的一只狐。我在最后闭眼的时候对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王说。

般若阁

即使是只狐,也是前世不必考虑,还是作好今世吧!

烟柳断肠

前世 我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