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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判南天”的刻写者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三个人?“清朝钦差大臣苗曹汤”到底是不是三位钦差的合姓?“海判南天”是清朝《皇舆全览图》测量活动的结果,还是中国文人另一处抒写人生感怀的载体?
天涯海角景区“海判南天”石刻。本报记者 张杰 摄
在天涯海角游览区矗立的摩崖石刻“海判南天”,近300年来在波涛汹涌的大海边经风沐雨,与不远处的“南天一柱”默然厮守,巍巍然令人感怀,共同构成了天涯海角的文化奇观。但是“海判南天”这4个字在给天涯这个人文荟萃之地增加几份雄奇的同时,也留下诸多的历史谜团,引来无数真假辩疑。
这一讲,主持人继续请来三亚文史专家周德光先生为我们释疑“海判南天”的曲折故事。
专栏主持
“海判南天”的刻写者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三个人?“清朝钦差大臣苗曹汤”到底是不是三位钦差的合姓?“海判南天”是清朝《皇舆全览图》测量活动的结果,还是中国文人另一处抒写人生感怀的载体?
随着天涯海角景区和天涯文化知名度的提升,关于景区内“天涯”、“海角”、“南天一柱”、“海判南天”等的介绍文章也时不时见诸报端。其中,关于摩崖石刻“海判南天”的由来,在网络上、在有关三亚旅游的小册子中、甚至在一些权威的报纸上,都流行着一种说法,认为这处石刻是三位钦差(指姓苗、曹、汤的钦差大臣)所刻,目的是为了测量中国版图的“南极点”,持此论者描述:“清代康熙盛世时期,曾进行了第一次全国性版图《皇舆全览图》的测绘活动,位于海南岛南端的天涯海角景区所在地,成为这次测绘中国陆地版图南极点的标志。负责主持测绘的钦差官员们在此处剖石刻碑镌书‘海判南天’四个大字,‘以为标志,并须永久保存’。由此‘海判南天’成为天涯海角游览区内最早的石刻。”这种说法传开后,曾引来一阵强烈的质疑,这样的论述到底有没有历史依据,持此论者如何得出如此结论?
7月20日,对这一问题有着长年研究心得的三亚文史专家周德光先生,再次用自己严谨的治学态度和认真的学术精神,为我们揭开一段历史谜团。
一个还是三个?
持“三位钦差论”者依据的思路是,先以乾隆二十年刻本宋锦《崖州志》的“京差三大人”为支点,设定刻石的是三位钦差。然后,从各种资料中去搜索三个与姓氏相关的人名。果然,找到了苗寿(受)、西洋人汤尚贤可以利用;姓曹的找不到,那就说他是满洲人绰代尔。“绰”、“曹”音近,是海南土语搞错了。有了对象,那就分别去找他们的活动,看看他们是否参加绘制康熙《皇舆全览图》的测量活动。恰好,他们都符合条件。而且,他们分别到过广西、江西、广东。海南当时属广东,他们必然来海南,来到天涯下马岭刻石。刻石干什么?为了测量,为了立一个“南极”标志。为证实立此标志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就推断是将一块巨大的石头,剖开来刻字在上面。论者引述各种经纬度测量、三角测量、埋石为志等等资料,都是为了证实设置这一全国性标志的必要而罗列的。康熙时代的史料找不到,就拿出光绪年代的“条例”作代用品,而且断定是康熙时代己经用过了。这些过程被描述得曲曲折折,富有想象力,但历史的真相如何?思路清晰的周德光提出商榷意见,也阐述了自己鲜明的观点,有助于我们解开历史的谜团:
周先生说,首先,“苗曹汤三大人”怎么解读?他的理解是,“苗曹汤”只能是一个人,而不是三个人。将一个汉人、一个满人和一个西洋人拼装在一起,以“姓”代“人”的行文方式,古文没有先例。如果是三个人,则不可能同时都是平起平坐可以捏作一个人的钦差;如果是三个人,则苗曹汤应是地位最高的代表者。所以,只点他的名字而略去二位,这等于我们今天说的苗曹汤等三大人。古人行文类似这样的例式往往省去“等”字,而只是点出代表者。是故上文有“三大人”,而下文只说大人到“州东下马岭刻石”,“三”字略去了(见《崖州志》)。
其次,说钦差苗、曹、汤刻石,而“曹”又是“绰”的音近误,是海南土音造成的。“钦差刻石,海南草民岂能参与?钦差把自己的姓都刻错了,还像话吗?是不是宋锦修志时听别人传错了?不对!明明说的是刻石啊!如果别人讹传,那只说明刻石不存在,或者别人虚刻虚传。但这一来,作者引用《崖州志》‘三大人’的这一段话,不就给自己否定了吗?力图证明的三位钦差剖开一个大石头在上面刻下南极标志的神话不就破灭了吗?再说,如果钦差确是三人,而地方官员却拼作一人,那不论是修乾隆《崖州志》的宋锦,还是修光绪《崖州志》的钟元棣、张隽等,他们不怕清朝的文字狱吗?弹劾你一个‘大不敬’,你可吃得消?”
周德光一连串的设问,一点点揭开历史的面纱。他拿出自己多年考证的材料说明,很清楚的一点是,宋锦《崖州志》明明说是“大人巡边到此”,可是到了现在某些人的笔中,“巡边”就改作“测量”了。我们都知道,“巡边”钦差是代表皇权怀远安边、招安息乱的,肩负政治任务。
“依我个人的看法,如果以上的推断都不成立,则‘三大人苗曹汤’的‘三’字,可能是笔误衍文。到底这本志书是手书石印本,出点差错也难免。与‘京差三大人’同页的下文,有‘监生邢克善入黎取花梨木’的记述,其中,‘入黎’二字就误作‘八黎’,这便是一个例子。”周德光恳切地说:“即便是考订《崖州志》的大文豪郭沫若先生,也曾出现知识上的硬伤。”
是测量结果还是文人抒怀
有观点说,“海判南天”石刻群确实是绘制康熙《皇舆全览图》留下的永久性的标志,属于“埋置石点,以为标志,必须永久保存”的范围,是三位钦差特地剖开一个大石头刻字在上面,以之作为南极标志以便于测量地图的。
对于这一新近冒出来的观点,周德光认真地说:“历史上并没有这样的记载,而从实际来看,我认为既没有这种必要,也没有这种可能。”他提出质疑:“不剖开大石头就不能做标志,就不能测量?稍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相信这种说法。”
“另外,既然认为‘海判南天’石刻群确实是康熙绘制《皇舆全览图》留下的永久性的标志,属于‘埋置石点,以为标志,必须永久保存’的范围,那为什么在康熙以后的府、州、县各种版本志书中,没有任何一例给天涯下马岭留下过一点符号?这帮地方官员为何敢对‘上谕’如此轻忽?”周先生向记者展示了一份清道光辛丑年张岳崧修的《琼州府志》所载的《琼州府总图》,该志所本的是康熙《牛志》、《贾志》和乾隆二十九年《萧志》,即清代道光以前《琼州府志》之总和。然而,从附图上看不出“天涯海角”是“南极”,那儿向内凹进,什么标识都没有。
“至于说石头是剖开的,这只能是当代人的臆测。怎么破?用什么技术、什么工具、什么手段?用火,用电,用凿,用钎,用锯,用斧或者用手掰开?这项工程要花多少时间?钦差大人要依限出巡,依限奉覆,他有这个时间吗?这一系列问题,我们都可以不追究。如果我们相信现代科学,我只想到要请土石、地理专家来测析,看看石头是天然的,还是剖开的?”多次观瞻“海判南天”并随文博专家做田野调查的周德光,以其实证考察和丰富的文史知识,为记者层层剥开历史云雾。
如何解读“海判南天”
那么,我们如何解读“海判南天”?周先生说,测量标志的石刻应与地理标识有关,但为何却只刻“海判南天”四个充满文学色彩的字?这四个字中,三个容易明白。问题在于“判”字。有人说,判者畔也,边也,但“海边南天”显不出意境;又有人说,判者分也,割也,大海把陆地分开,这样理解也太平淡;又有人说,判者决也,是终决的意思,这勉强可以扯得上“南极”,但思路局促。以上不论哪一条都与测量坐标无关,作为钦差大臣,文字功力这么低下吗?
“我个人主张取《大字典》的释义:‘判,通泮,开也,《史记·陆贾传》:自天地剖泮未始有也。’”古文功底深厚的周德光解释道:“释作‘海开南天’,意境雄奇———钦差来到天涯下马岭,下马跳石,以为走到绝处,却惊见大海辽阔无边,惊涛拍岸,天风振衣,令人胸怀坦荡,壮怀激烈。”
他说,大凡来游天涯海角者,都有一种志存高远、寄寓人生感怀之念,“海开南天”与“海阔天空”的石刻、与郭沫若诗“海角尚非尖,天涯更有天”前后呼应,天涯石刻群是多么完美的一幅人文诗画!况且,说“海开南天”,也暗合康熙一生开疆拓边的抱负。在康熙看来,南天也是他的治下。因为,他是天子,继承南天遗产,天公地道,无可厚非。古语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钦差大臣衔命巡边,代表皇权,其刻石题词就应有高远意境的寓托。
说话间,周德光流露出一个研究者特有的自信和底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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