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里

遗忘的世界

你要去哪里

整整十七个小时都在上网，到了凌晨四点半，冷仁凡终于挨不住饥饿，从电脑前站了起来，遍寻屋中却找不到哪怕是一丁点可以果腹的东西。
　　他起初想买方便面，但这个时候，街面的小卖店早就关门了，没有哪一个商家肯营业到现在。冷仁凡搜肠刮肚，想了本天，猛然想起这个小城的东面有一家夜宵摊档，是从晚八点一直开到早七点的，属于无证照经营，只能在这个时段，此刻算是整个城里唯一的一家照常营业的摊档了。
　　于是他没等电脑完全关闭就出了门。
　　房间是租用的，房东是个有着神经衰弱症的孤寡老人，最怕吵闹。在这个小城，冷仁凡是孤身一人，一毕业就来这里，两年了。他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而且也喜欢清净，合了房东的意，在房租上还给他很大的优惠。这个时候，正是房东酣睡的时刻，所以，出门时，冷仁凡轻脚轻手地关门，又轻脚轻手下了楼。
　　这里到那家摊档有很远一段路程，最初几段路的路灯早在去年就瞎掉，也没谁去管，因此这段路就没什么光亮，黑漆漆地。
　　尽管脚步放到最轻，仍可以听到街道上回传来的四面响应的脚步声：“踢嗒、踢嗒、踢嗒……”竟是越来越响亮。
　　冷仁凡从没有孤身一人在四月里这样寂静的凌晨出现在街道上过，回应的脚步声让他心里有些发毛，侧首向四周望去，只见到昏黑的一片，街道两旁的房屋影影绰绰，竟有种说不出来的阴森森的氛围。越望心里越紧张，一阵凉风吹来，即使是穿着薄毛衣，他的身体也有了冷瑟瑟的意思，赶忙裹紧衣服，头往衣领里缩了缩。
　　“你要去哪里？”
　　耳旁似乎听到有人在问，声低沉而又沙哑，转眼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吓得冷仁凡头皮发麻，慌不迭的加快步伐。

　　夜宵摊档在车站附近，总算有街灯亮着，摊档上还接有几颗三十瓦的节能灯管，将这里照得通明。
　　冷仁凡从黑暗里奔出来，感觉终于好了一些。远远的看见夜宵摊档老板正低着头用两只手在干什么，冷仁凡不想让他笑话自己胆小，就放慢了脚步，装作很平常的样子来到摊档面前，拖过一张凳子坐下：“老板，来一碗牛肉面。”说着他递了一张五块的钞票过去。
　　摊档老板是一个比冷仁凡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冷仁凡一眼瞥过去，才看清他手里拿的是一款掌中宝式的游戏机，正玩得起劲——那是小孩的玩意儿，他怎么会喜欢这个？冷仁凡感到好笑，却忽然间想到，这里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他大概是用它来打发这无聊的夜晚吧。摊档老板见有人光顾，就把手中的游戏机放下，似乎是笑了笑，站起身来，收了冷仁凡递过来的钞票，将一口小锅支在灶上，抄起保温壶向锅中注入温水，盖上锅盖，接着弯下腰在地上的盆里洗了手，然后开始切牛肉片。

　　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身旁，冷仁凡的胆子也壮了些，就四下里张望，发现原来朦朦胧胧地的县城轮廓倒是景色不错，看不到白日里的杂乱，很宁静，比起家乡城市那种夜的喧哗来，别有一番韵味。
　　人类，也许最害怕的就是孤独吧？他想。有了伴，心境也不一样了。
　　面条煮好以后，摊档老板取碗盛起，把切烫好的牛肉片加人面中，浇上汤汁，洒上芫荽末，送到冷仁凡面前。从冷仁凡到来到现在，整个过程中，摊档老板居然开口说过一个字。
　　一碗热腾腾的面入腹后，肠胃终于舒坦了，冷仁凡放下空碗，用餐巾纸揩去嘴角的油腻，伸了个懒腰，刚准备离开，这时，摊档老板又咧嘴一笑，说了他自冷仁凡坐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你要去哪里？”
　　那沙哑的声音和语气竟是与不久之前在黑暗中听到的那句一模一样。
　　冷仁凡瞪大眼睛，朝摊档老板望了一眼，看到的却是他一脸的死白色，僵硬的面容，眼神中闪现出诡异的光芒，让冷仁凡冷不激灵的打了一个寒战，不敢与他答话，逃亡似地一溜烟跑着离开夜宵摊档。

　　中途冷仁凡再不敢作停留，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回出租屋。
　　一进屋就把门死死的关上。屋里的灯还亮着，冷仁凡喘着气，在电脑前的坐椅中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似乎是哪里不对劲，想了半天，发现是刚才自己噔噔噔跑上楼，却没有遭到抗议。照以往的经验，老房东一定会很不满意的在下面扯起嗓子嚷：“轻些，不要吵！”而现在，这么大的动静，老房东在楼下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是个异数。
　　莫非是老房东的神经衰弱症状有好转了，睡得很沉？
　　侧耳去听，楼下果然有轻微的鼾声传出。冷仁凡于是放了心，因为这会儿没有睡意，便重新打开电脑，准备上网继续玩《问道》——今天是周日，不用上班，他准备到八点半再去睡。
　　熟悉的界面出来，进入游戏了，冷仁凡点了一根香烟，紧盯着显示屏。
　　电脑突然像是死机了，怎么点击也不动，“我靠！”他用手指在键盘上一阵敲打，总算是正常了，可界面一闪，居然弹出一个窗口，窗口中一个人冲他笑着说了句什么，由于没用音箱，听不到声音。起初他没有在意，认为是浏览器上跳出的一个网页广告，随手将它关闭了。紧接着他突然想起：起自己并没有打开其它的网站，怎么会有广告弹出呢？
　　也许是玩游戏的时间太长了，产生出来的幻觉吧。这样的情况以前也有过。他摇了摇头，自嘲道：“你这个家伙，简直是无可救药！”

戴上耳麦，进入游戏状态。
　　刚玩没多大会儿，那个页面再次弹了出来。冷仁凡这回留意了：页面上的那个人，竟然是那个夜宵摊档的老板。死白色的脸，诡异的眼神，僵硬的面容。
　　而且，他还是那句话：“你要去哪里？”
　　鬼气森森的。
　　冷仁凡惊恐万分的一下子切断电脑电源，冷汗涔涔地从椅中跳起来。

　　他再不敢去碰电脑，连台灯也不敢关，上床拥着被子，仍忍不住身体瑟瑟发抖，瞪大眼眶，紧盯着电脑。
　　好在漫长的等待中再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想着心里不塌实，他随便洗了把脸就朝着车站附近的那个夜宵摊档方向去了。

　　远远地，一帮子人围着夜宵摊档的那个位置在聊什么。
　　冷仁凡凑近了去，听到他们说的居然是关于夜宵摊档老板的事：
　　“……就是昨天晚上七点钟的事。”
　　“啊？他就是昨天晚上死的？怪不得没见他出来摆摊档。”
　　“造孽哟，年纪轻轻的，听说家里头还留下一个三岁的小娃儿。”
　　……

　　冷仁凡问站在外围的一个中年妇女：“阿姨，这个人是怎么死的，听说了吗？”
　　中年妇女啧啧的叹息着说：“说起来也真可怜，他老婆一直跟一个大老板勾勾搭搭的，昨天晚上，他看到老婆出门去，就问她：‘你要去哪里？’他老婆不理，直接就上了出租车，丢下他在那里发愣。后来他听到孩子的哭声，就穿过街道回家，没想到被迎头开来的一辆小车撞到，倒把一条命给搭上。”
　　冷仁凡惊得张大了嘴巴合不拢。
　　他想到了那碗牛肉面，顿时恶心得要吐，赶忙捂着嘴跑开了。
　　“这人……神经病！”中年妇女感到莫名其妙地望着他的背影说。

　　冷仁凡又打开了电脑。不过这次他是希望摊档老板的影子从其中出现。
　　等了好半天，他终于出现了，但是这次没有主动开口，只是悲哀地望着冷仁凡。
　　“大哥，千万别搞错了，不是我撞的你，也不是我勾引你的老婆啊！”冷仁凡带着哭腔说，“冤有头，债有主，找你要找的人去，千万别来缠我啊！”
　　摊档老板在电脑中痛苦地摇着头。
　　冷仁凡央求道：“拜托了啊，大哥！”
　　摊档老板似乎是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叹着气埋下头说：“我的小孩，如果他连妈妈也没有了，就不会有人关心他了。拒我所知，他妈妈跟着那个男人，也只是为了他的钱，所以我不会去报复谁。”
　　“那你为什么会找上我呢？是不是要我帮你什么忙？”冷仁凡问。
　　摊档老板抬起头望着冷仁凡，慢吞吞地说道：“其实你认识我的。”
　　“我本来就认识你。同一个县城，经常在晚上看到你在那里卖牛肉面。”冷仁凡诧异了，“我经常走那里路过，你肯定会认识我。”
　　摊档老板又摇了摇头，说：“不是这样。我是指在网络上……我的网名叫作‘被人遗忘的角落’。”
　　“‘被人遗忘的角落’就是你？！”冷仁凡惊讶得跳了起来，他在《问道》中跟被人遗忘的角落结成伙伴，一起斩关夺将，配合非常默契，没想到现实中的人遗忘的角落居然就住在这座县城里。
　　“是的。”摊档老板说，“我只有一个请求。就是请你在有空的时候，去看看我的小孩。他没有了爸爸，一定是很孤独的。”
　　说着他用渴望的眼神对着冷仁凡。
　　冷仁凡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我一定会去的。”
　　然后摊档老板就在他苍白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笃笃。”有人敲门。
　　“谢谢了。再见。”一道光芒闪过，摊档老板的身影自显示屏上消失。
　　“小冷，起床啊。”老房东的声音传来。他每天这个时候都要上来叫一声，当他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有人关心，真的是不错啊！

　　从那以后，冷仁凡的生活中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随时去探望摊档老板的小孩，陪他玩耍，逗他开心，久而久之，倒与摊档老板的老婆混熟悉了，也开始探讨一些话题。
　　提起摊档老板，他的老婆一脸的幽怨：“他根本就不善于表达感情，什么事都埋在心里，明明关心人，嘴上也不肯说出来，你说，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与那个男人已经断绝了往来。
　　冷仁凡说：“你错怪了大哥。……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这倒是。我知道很多时候是我的不对，可他从来没有责怪过我。可我就是……唉，说句真心话，他活着的时候，我没有想过他，死了，反而倒让我时时的回想起他的好处来。”
　　冷仁凡不由觉得感慨：“人，总是失去时才知道宝贵。”
　　摊档老板的老婆别转了头，说：“每次知道我出去找那个人时候，他最多只是一句话：‘你要去哪里？’我知道，他那是在心疼我，可他就是不肯主动的阻止我。”
　　她说到这里勾下头，肩头微耸。冷仁凡瞥见她在悄悄的揉眼眶——原来她在无声的哭泣。
　　冷仁凡默然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冷仁凡玩游戏的时间少了，上网的时间也少了。
　　他喜欢听那孩子的笑声。
　　偶尔摊档老板的老婆有事要做，托他带着孩子。一不留神，孩子就迈开了小脚丫，冷仁凡情不自禁地冲着孩子叫道：“你要去哪里？”


完

firlove1985a

沙发 很发人深思啊 不错的帖子

kay725

人总是失去了才回后悔……
可这样已经没有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