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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14 21:5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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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阿风在医院门口的电话亭里。
“没事的妈,哥绝对没事,对……对,他有个老同学在照顾他,人家真是好的没话说了。他女朋友?已经出院了。……嗯,妈,有些事情不好说啊,我觉得哥的毛病不在身体啊,咱们不是一直觉得他上大学的时候有别的事情瞒着我们吗,我看是真的……没有,他同学也不肯说,不过我看那是个好人,他说不定能帮上哥……”
后面,医院大楼,三楼,玻璃窗里,豫文茫然的双眼,不带一丝光芒。
莫灵在他身后,有点愤怒的说:“发呆,发呆,就知道发呆!我告诉你从这里跳下去死不了,顶多只能致残。”
豫文猛然回过头来,说:“你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我想起来了。”
莫灵道:“你想起什么来了?”
豫文道:“关于林佩,你跟我的同学林佩,也是我的女朋友……”
“咱们是一个班的,她是那么漂亮,可爱,又会弹琵琶。从开学第一天我就对她一见钟情,那时候很多人喜欢她,我知道你也是,咱们还打了一个赌。”
莫灵道:“对,同时约她,星期一晚上六点学校喷水池边。让她不得不至少拒绝一个人,那个被拒绝的人,一定要退出。结果她选择了你。”
豫文道:“我记得了,她那天穿着最喜欢的红色裙子,一头长发,好像那天晚上的风一样,让我醉倒了,从此开始谈恋爱,一直到快要毕业,她千方百计的在这个城市里找到工作,为了和我在一起。我也答应,要在那个星期日把她介绍给我妈妈。”
莫灵朝窗外看一眼,说:“你弟弟好像还不知道她的事情。”
豫文道:“是,我本来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所以没有把关于林佩的事情告诉家里人一丝一毫。那个星期六……我们去爬山。”
莫灵忽然窜过去,紧盯着他问:“那天倒底发生了什么,嗯?为什么你一个人回来,林佩却被人抬回来?她怎么会掉下山崖的?是事故吗?告诉我,是事故吗?”
豫文摸摸手上的两道伤口,说:“看的出你到现在还是很挂心她啊,我告诉你吧,那不是事故,林佩,是被我推下去的。”
莫灵仔细瞧着他表情,说:“我不信。”
豫文道:“你不信也得信了,那天我们专捡险路爬上了山顶,那个山顶好高,不过只是一块光秃秃的土地罢了,风很大,吹着她的头发。她问我为什么不把她的事情告诉家里人,我说是因为情况还不稳定,她说:”还有什么不稳定?难道要等到我们分手了,你情况才算稳定吗?‘我说她胡搅蛮缠,她生气了,打我,我就一闪,顺手一推,那块地方很窄,而且没有栏杆,她就掉下去了。“
莫灵一直看着他,说:“嗯。”
豫文道:“山,我说了很高,被很多树丛挡住,望不见底下。”
“嗯。”
豫文道:“你记得她总是把手指甲留的很长吧?说是弹琵琶的时候方便。她快要掉下去的时候,就来拉我的手,我把手甩开,她的指甲划到了我的手臂,划出了三道伤口。”
莫灵道:“我记得那时候你手上的三道伤痕。”
豫文道:“对,她掉下去以后,我就下山去找她,找了很久没有找到,拜托附近的村民,大家一起找,第二天才在一块岩石边上发现了她,已经死了好久,僵硬着。我抱起她的上半身看,她头上有好大一个血乎乎的洞,大概是掉下来的时候磕在哪一块尖石头上了。”
莫灵摇头道:“这些我不知道,你也没有说过。那天你一个人回来,跟我们说了一句:”林佩死了。‘就倒在床上,我们开始挺担心,可是你只是睡着了,接着是没日没夜的睡,每天只起来一次吃一点东西,然后接着趴在床上。这样连着一个月,连林佩的追悼会都没有参加,我们都以为你疯了,商量着把你送去医院看看。结果还没这么办,你就好了。我记得那天我一个人回宿舍看你,发现你醒着,洗了澡,刮了胡子,穿的干干净净在啃武侠小说。我问你:“没有事了?’你说:”没,我还能有什么事?‘我也不好说什么,大家都想你一定很伤心,平时也不在你面前提起林佩的事情。“
豫文道:“我不记得,那时候就算你们提到她,我也是不记得吧。”
莫灵道:“林佩的爸妈来领她的东西那天,看见你,骂你没良心,辜负了他们的女儿,你竟然睁大眼睛,看看他们又看看我们,问了一句:”林佩是谁?他们认错人了吧,靠,老子哪里有什么女朋友。‘“
豫文平静的说:“没错,我是那样的人,我杀了林佩,还把这件事忘了。她现在回来了,来找我了,阿莫,还是兄弟的话你就别插手这件事。”他把手举起来,手背朝前:“你看看,那次以后我的手渐渐好了,伤口结疤,脱落,到最后连痕迹也没有留下。现在怎么样?她回来了,她会把伤口一道一道还给我,等到第三道伤痕也出现了,我就把这条命还给她。”
莫灵没有说话,他接着道:“你也恨我吧?我的确是自找,那天在山上,我本来可以拉住她,却任凭她掉下去,我杀了她!你明白吗?她不是这里的人,帮她找工作也让我烦的不成,有时候就想,如果她死了,如果没有她这个人,一切都没有,也挺不错。”
莫灵站起来,退后,说:“你比谁都知道她是个多么好的女孩。”
豫文道:“我知道,一直以来我觉得自己很幸福。不过你知道,幸福的感觉其实是不真实的,不能留住什么的。我在幸福的时候经常想,如果我不幸,如果失去她,我成为一个悲剧人物,也是个很美丽的事情。后来我就真的这么做了,美梦成真了,哈哈……哈。”
他说着说着泪流满面,好像肚子被打了一拳一样蹲下去。
莫灵其实没有打他:“你这么想过?”
“我是这么想,所以我杀了她,然后把她彻底忘了。”
莫灵低头看他抱着脑袋的样子,接着毫不犹豫的打开门出去了。
※ ※ ※ ※
五
玉亭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今天在医院豫文不肯见他,并且叫弟弟跟她说分手。
“上帝啊,是不是我太幸福了,你就要嫉妒?”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仰头看看天,“豫文,他是爱我的,跟他在一起的感觉那么真实,我不相信他会这么狠心。”
一定,有什么苦衷吧?
也不一定,说不定他从头到尾就是个花花公子……这念头像毒蛇一样刚咬了她一口,就被她掐住了七寸:不对,如果那样他自己亲自跟我说分手也无妨,他不肯见我就是因为有苦衷,怕自己改变主意。
心里另一个自己冷笑着又说:“你言情片看多了吧,他不想亲自跟你说无非是怕麻烦而已。”
天呐,她受不了这最后一根稻草的打击了,瘫在地上。
面前红红的东西……她猛然清醒起来,面前怎么会有红的东西?咳咳,这么的腥臭,天呐,捂着鼻子她想逃跑,不过身后的门怎么也打不开啊。还有这是在哪里?玉亭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听见有个声音在背后道:“玉亭……玉亭……来陪你的老公吧。”
是张真的声音,现在这种气氛下如果让她看见那颗丑陋的头颅一定会疯掉的。“不要!”她用劲全力敲着那扇门,直拍到手掌出血也全然不觉。
“放过我吧,放过我吧!”她带着哭腔喊。
后面有咚、咚的声音,张真在说:“你怎么不回过头来,看看我啊?我费劲心思才把这里恢复成这个模样,我被杀时候的样子啊,你看看!那天我的头 ‘嗖’的一下子掉了,滚到桌子底下去,血留了一地,不过没人发现。直到过了好几天,楼下的房客发现天花板上有腥臭的液体渗下来,上来敲门没反应,才报了警……你想想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你不想看看吗?”
玉亭泣不成声,嗓子里干干的,哑着说:“不、不!你为什么偏偏要找我?”
张真的脑袋咬着她的裙子,晃悠起来,冰冷的头颅撞击着玉亭的小腿,一下……一下……玉亭要发疯了……
“为什么?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啊!因为我想不起来谁杀了我的!所以我只能留在这里,我寂寞啊,寂寞啊,你就住进来了,你是老天爷给我安排的老婆啊,你应该也死在这里陪我才是。”
玉亭抓着门,瞥见墙角的扫帚,抄起来向身后打:“我不怕你!我不怕你!”发稍咬在嘴里,咸咸的,想必是沾上了自己的眼泪,老天爷啊!
张真在后面嗷嗷直叫,却毫无罢手的意思。
“你回过头来啊……”
这声音忽然慢下来,有了浓浓诱惑的味道。玉亭骂着,恨着,怕着,却忍不住要回头去,刚回了一半,疾风接着一个嘴巴过来,把她结结实实的打了回去。
如水的黑发扫过肩膀……不是自己的头发,她认识到,打她的是头发的主人,一个姑娘。
“你不要命了?”那姑娘说。
后面是张真的声音:“你是谁?呵呵……记得了,是叫做林佩的女鬼。”
玉亭额头靠着门,再不敢回头,哆嗦着。女鬼……
听见林佩咯咯的笑声:“不错,你记性倒好,阿莫对付我的时候,缩在桌子底下的小鬼!”
张真道:“没错啊,幸亏那个天师没发现我。”
林佩还在笑,说:“就算没发现,你也不能再呆下去了。”
张真的头咕咚一下滚到地上去,玉亭腿一哆嗦,坐到地上。
“你?你有什么本事?难不成你要嫁给我?娶两个老婆,哈哈,我比做人的时候还要风光啊。”
林佩说:“想我嫁给你?你梦做的不错啊,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吗?”
张真迟疑道:“难道你知道?你……”
玉亭听到后面啪的一声,好像鞭子破空而至,门上立时出现一道口子。
林佩在说:“这个你不记得?你的头怎么掉的?”
张真哇哇大叫:“我记得了,你这个女鬼,你的指甲好锋利,你抓断了我的脖子!是你!你杀了我,为什么?咱们无怨无仇……”
林佩道:“无怨无仇?你不记得我?……你不是很喜欢爬山吗?”
张真停了一会儿,说:“你……啊,是山顶上那个姑娘?”
林佩冷笑道:“还记得,是你害死我的!”
张真道:“我害死你?我只不过是占了你一点便宜……”
林佩道:“是吗?那天我和我男朋友刚爬上山顶,你过来说话,本以为是要问路,谁知道你把手往我胸口一推,撒腿就跑。”
张真咳了两声道:“我占了你便宜,那也不至于死吧?”
林佩狠狠道:“不至于?你难道不记得我后面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就是山崖?你把我推下去了!”
张真沉默,林佩又说:“你做了坏事,回家睡大觉,居然也不看看新闻,看看我头破血流的样子?”
张真道:“我怎么知道,那天我又被个女人甩了,就去爬山,快到山顶看见你们两个,男的挺俊,女的又漂亮,最可恨的是你们两个看起来那么好,我生气,我嫉妒,脑子里一闪念头,过去摸了你胸口一把,掉头就跑。后来的事情我怎么知道!我跑过一段再回头,山上已经没有人了啊。”
林佩道:“没有人?怎么可能没有人,是他趴在地上拉我你看不清!山顶上那么滑,什么都没有,他也差点跟我一起掉下去!这,都是因为你!”
张真叫起来:“我从来没想到会杀人!不是我!我莫名其妙死了这么久,都没有敢真正杀一个人,今天好不容易想杀玉亭来陪我,是因为我太寂寞了啊!你以为被关在这个屋子里,不知道何时才能出去的滋味好受吗?”
林佩嗯一声,说:“我知道了,你受的惩罚够多了,现在我把真相告诉你了,继续呆在这里还是马上走,你可以自己选择了。”
张真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兴奋:“真的?我可以走了?我以前试过很多次,都不能离开这个屋子。”
林佩说:“现在不同,你被惩罚的够了,而且我现在愿意放你走了,你再试试。”
玉亭听见身后有窗子打开的声音,接着是无数次听过的张真脑袋的咚咚声,不过这次不是越来越近,而是越来越远,最后的一声最远,然后完全听不见。
“他走了!”
“啊?”玉亭听出林佩就在自己脖子后面,呼着丝丝凉气。
“你……你……”
“我是豫文大学时代的女朋友,刚才的你也听见了?我从山顶上摔下去,死了,豫文好像那时候受了刺激。”
玉亭听出林佩声音里没有恶意,胆子回来了一点——她本来就是个胆子不小的女孩,否则也不会忍受张真的脑袋这么久了——“所以你后来缠着他?”
林佩道:“没有,我虽然很想他,一直在关心着他,不过从来没有缠过他。他一直恶梦里见到的,幻觉中见到的红衣服的我,都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
“那么慈云寺里……”
林佩道:“我本来是打算去投胎的,可是我真的不放心,那天躲在柱子后面,我看出他实际上根本不能摆脱那次事情造成的伤害,我好希望他能够走出阴影,重新开始生活。所以我利用了你。”
想起在柱子后面忽然披在自己身上的长发……玉亭气愤起来,说:“你附在我身上,用你的令人难忘的长发吸引豫文的目光,让他注意我?这不是变相的让他想起你,让他受伤害吗?”
“你本来不是也想跟他在一起吗?”林佩说:“我成全你有什么错呢?”
玉亭想,拼命的回想头发跟随自己以后发生的事情,虽然很快乐,不过总好像缺了点什么,对了,是这样的!
“你真的是在成全我吗?其实你是想利用自己对他的影响,带走他吧?”
林佩越来越近了,头发的香味,那么浓。
“你真的很聪明,不错,我是想带走他了。虽然一开始我想的只是成全你们,但是很快我就发现他根本爱的不是你,还是我。他那么爱我,留在人世间的后半生一定不会快乐,还不如我带走他,这样对大家都好。”
玉亭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后面的鬼再可怕,也不管了,举着扫帚回过身去,对着林佩喊:“你真的爱他吗?爱一个人要让他过的好!”
林佩幽幽的脸看上去美丽无比,淡淡的笑着说:“以前我也这么想,不过他没有了我还会过得好吗?两个人相爱是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来插手。我利用了你,对不起,不过我也帮你赶走了那个头,咱们互不相欠。现在我要去带走他了,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林佩的形象一点一点消失,最后不见的,是那完美的黑发。
玉亭等到那黑发不见,才恢复了一点真实的感觉,看到自己举着的扫帚,接着,是自己肩头稻草一样的发稍。
满手血泡,不记得疼,只是扶着自己的头发。
“这才是我的头发,我的头发本来就是这样。她说得对啊,我比不上她,怎么会带给豫文快乐……”
想着想着,玉亭哭了。
可是我是真的爱他啊,我应该在乎这些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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