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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妆》-- 悬疑小说 申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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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10 12:40: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魅妆》是个比较曲折跌宕的悬疑小说,故事从悬疑小说作家李小朵在飞机上遇到外出寻觅失踪妻子的丁毅为契机,后来,他们之间有了爱情,同居后,李小朵先是对房门紧锁的隔壁房间产生了疑惑,然后,又有了午夜按响门铃的鬼魂状女子,随着种种端倪的出现,李小朵对丁毅的妻子究竟是失踪还是被谋杀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她不动声色地展开调查,随着她的调查,一系列人物渐渐浮出水面,从国外归来的阮锦姬,碎嘴而行止乖戾的保安古福利以及同性恋酒吧老板宣凌霄……他们相互交织成一个错综复杂的谜团,随着谜团被一层层剥开,一个个触目惊心的阴谋展现出来,这些阴谋虽然险恶,却也是凄凉难掩,令人心下哽咽。在抽丝剥茧般的调查中,李小朵一步一步地逼近真相……

第一章

  1
  夜色一来,那些白日里沉寂的精灵们就醒来了,把汽车的尾音无限扩大延长,偶尔的,有被惊醒的鸟,尖叫着,划破了夜空,将正踉跄前行的蟑螂吓得跌一跟头。
  丁毅家的楼太高了,21楼,我说:总感觉是睡在云上。
  他笑我想象力丰富,笑我满脑袋都是奇奇怪怪的想法,他是个冷静而现实的男人,认为我对小说与影碟过度迷恋。可是,他总是把我一个人扔给寂寞的白天,因为我是个靠码字吃饭的小女人,22岁,靠出卖无穷无尽的想象力吃饭。
  在这个夜里,我们的身体,刚刚经历了一场幸福的洗涤,他暖热的手,搭在我的腰上,朦胧的橘色地灯将天花板照射成了一片温馨,我的头抵在他的胸上,即将沉沉入睡,恍惚里,似乎有门铃响,他的手指,在我腰上,勾动了一下。
  我抬起头,悉心聆听,果然,门铃将寂静的夜叩出了清脆的响声,我拿眼看他,他面色微愠:会是谁呢?
  是啊,会是谁在这温暖的午夜讨人厌烦?
  丁毅道:不管。说着,将我搂得更紧了些。
  只是,不依不饶的门铃响得我心神很乱,遂捅捅他的腰:去看看吧,莫不是谁有急事找你?
  他边披睡衣边忿忿道:通讯这么发达,再急的事一个电话也就成了,犯得上搞午夜惊铃吗?
  平静的幸福被打断总是令人愤怒的,愤怒时的丁毅显得分外生动,我起身穿衣,打算去厨房倒水喝。
  我跟在丁毅身后,打算去厨房倒杯水喝。
  突然,一声尖叫冲出了丁毅的喉咙,我扔下水杯,跑出来,看见了面色惨白的丁毅,惊慌失措地瞪着大大的眼睛,细密的汗珠,快速渗出了他的额头。
  相识一年来,我从未见他这样失态过,我摇摇他的胳膊,问:怎了?
  他直直地指了门上的猫眼,说不出话,我正要爬上去看,却被丁毅猛地拉住了,好像,门外是洪水猛兽。
  像我酷爱幻想一样,我的好奇心亦是很重,被他拽回的空隙里,我还是瞥见了门外的一丝光景,昏黄的楼梯灯下,有一块雪白的裙袂,轻盈地飘走了,似乎还有细瓷片相互摩擦般的轻笑,一路碎碎挂在裙袂上,淅沥着,远去了……
  猛然地,我便想起了无数鬼怪小说以及电影的片断,手足便嗖地冷了下来,拽了丁毅的手,急急问:你看到了什么?
  他使劲地晃晃头,仿佛要确定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个梦境,可是,一抬眼,他就看到了我眼里的惊慌,这是真的。
  我们坐在客厅沙发上,呆呆对望,说不出一句话。
  过了一会,他渐渐平缓下来,我低声问: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丁毅没答我,只是,突兀说:打开灯。
  我说开着灯呢。
  他急急说:把所有的灯都打开!
  我起身,把所有房间的所有灯都打开,五颜六色的灯光把房间点缀得很是瑰丽,丁毅张望了一会,突然又说:闭了灯。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起身,飞快关闭了所有的灯,在黑暗里,我听他喃喃说:灯光的颜色太诡异了。
  然后,他把所有房间的门都锁上了,最后,将我与他,反锁在卧室里。
  我们默默地坐在黑暗中,我有些不安有些疑惑,但,见他惊魂未定,就把所有的好奇,忍了下去。

 2

  一年前,我在从上海回青岛的飞机上遇到了丁毅,我们并肩而坐,旅途容易让人心生寂寞,所谓旅途易生艳遇大抵也是因着这种原因,人是群体动物,像畏惧寒冷一样畏惧孤单,所以,在旅途中相遇的孤单男女,总是轻易就有故事发生,进程要快而黏稠。
  当然,亦有诸多男女,会借着这分貌似茁壮的理由,让艳遇来得更快更直接些。明了这些,在旅程中,我便矜持而沉默,尽量不给男人们轻薄的机会。
  但是,尽管我一贯在飞机或火车上闭目佯睡以图清静,依然会有男人觅了种种借口搭讪。我的座,靠舷窗,丁毅的座,靠走廊。
  我佯睡了一会,张开眼,见邻座的丁毅似乎已沉沉入睡,那时,我还不知他叫丁毅。
  我兀自笑一下自己自作多情,开始看一本航空杂志,他并没像某些浮浪的男人一样,假装关心杂志内容,凑过脑袋与我一并阅读并找机会搭讪。
  直到空中小姐来送饮料,放杂志时,我竟将整整一杯可乐撒在了他质地优良的休闲裤上,我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样子,惊诧与羞愤并举,在酒会或是飞机上,时有男人采取类似手段亲近陌生女子芳泽,并试图开始一段故事。
  我愣愣地擎着空掉的杯子,望着被水浇醒却依旧有些茫然的丁毅,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又不知该怎样收拾,那杯水洒落的位置,太敏感了。
  他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看着我,微微地笑了一下,说没什么,便起身去了卫生间,等他回来,我们就认识了。
  直到现在,丁毅依然坚持,那杯水是我的蓄意谋划,招惹得我又气又急与他辩解,他才坏坏地笑着说,就爱看我死乞白赖地和他辩解的样子,像一只凶猛的小兽,张着尖利却不伤人的牙。
  回青岛后,第一次约会是我主动,因为他执意不肯收我赔裤子的钱,我便请他吃饭,我不喜欢欠着别人,这会让我不安,很久以后,丁毅说,这是他最初喜欢我的原因之一:做人挺拔清洁。渐渐的,约会越来越稠密,他总是全国各地地跑,我戏称他是空中飞人,然后,我问他从事什么职业要这样频繁去外地。
  他突然就沉默了,脸色渐渐黯然,抽了一支烟,才缓缓说:我去外地,和工作没关系。
  我笑了一下,和他碰碰杯:好了,就当我没问。
  我是个好奇的人,但,我从不主动碰触别人的隐私,有失修养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隐私是每个人胸口最隐秘的疼。
  我自诩是个善良的女子。
  他却淡淡地笑了一下,主动说:我频繁去外地,其实是去寻找我的妻子,四年前,她就失踪了,为了找她,我几乎扔掉了公司、散尽家财,我每到一个城市都会在当地媒体发寻人启事,然后,我在那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走啊走啊,从不乘车,我希望某一天,我们会在异地的街上蓦然相遇,四年了……
  我的心里,突然有种说不上的滋味,失落,还有敬佩,在这个崇尚快餐式爱情的时代,这样执著专情的男人少得都像国宝一样珍贵了。
  失落是因为,我的心里,已悄悄生了爱慕,而他,却心有所属。
  我努力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和他说笑吃饭,他怔怔地看了我一会,说:其实,很多人都说她与情人私奔了,也曾有很多朋友劝我去法院宣布她已死亡,这样我和她的婚姻也就解体了,可是,我不想那么做,我总觉得,我要法院宣布她死亡,就像是我亲手杀死了她一样,我想她活着,哪怕只是活在我的愿望里我的想象里。
那个晚上,我们站在凄清的月光下告别,忧伤弥漫在他眼里浸泡在我心里。
  很久很久,我们没再联系。大约三个月后,丁毅给我打电话,说他去法院了。然后又说:你能不能出来陪我坐一会?
  那时,我正在周庄的迷楼上,俯瞰贯穿了周庄的那条碧绿色的小河,竟因为听到他的声音而过分激动,失手将墨镜掉进了河里。
  我甚至没有片刻犹豫,就说了好吧。
  收线后,我飞一样奔回旅馆,收拾行李,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上海虹桥机场,晚上六点三十,我拖着一只巨大的行李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正在挂外套的丁毅面前。
  他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的行李箱:你要去外地?
  不,我刚回来。说着,我坐下,托了下巴望着他:谢谢你为我接风。
  他显然猜到了什么,有些感动,转过来,在我身边,默默站了一会,就弯下腰,抱我,我没有挣扎,只是,将头埋在他的肩上,我流了泪,是看到了曙光的幸福泪光。我什么都没问,他亦没多说什么,每一次举杯,他的眼里,都有苍凉而会意的笑,而我的会意一笑,是盛满了幸福的。
  饭后,他把我的行李箱塞进后备箱,什么都没问,就将我抱上车去,我喜欢他身上淡淡的男用香水味,车停在一幢公寓楼前,他指了天空说:21层。
  我故做惊吓状:我有恐高症。
  他拍拍胸口:有我呢。
  我喜欢这种感觉,当女人内心羸弱,男人胸有成竹地拍拍胸口说有我呢,都会让女人滋生出托付一生的幸福依赖感,其实,无论多么坚强的女子,骨子里都是柔弱的,希望被男人主宰着,在男人带动下寻来的幸福,甜蜜感是会翻倍的。
  那晚,丁毅让我踩着他的脚,一间一间地看他的房子,一间阔大的书房,满墙是书,以及一台电脑。卧室布置得简单而温馨,墙上,有几片很新的痕迹,是方形的,我盯着看了一会,想,应是他前妻的照片吧,想必,为了不让我心生尴尬或是别扭,在约我之前,他已将那些照片处理掉了。
  我喜欢外表干练内心善于体察的男子,只有善良的人才善于体察。
  一间屋子的门,锁着,丁毅没带我去看,它勾起了,我的怀疑,我的目光,几次在那扇门上留恋,心细如丝的丁毅却假装对我眼中的好奇视而不见。
  他将我揽在怀里,用脚挑着我走来走去,边走边伏下头来吻我,暖热的手,在背上游走,胸罩的搭扣开了、浅粉色的亚麻小衫一点点褪下来,裙子被慢慢地提到颈上,像一片凋零的花瓣,从头上脱落……
  当我们巡视到厨房时,我的身上,只剩了一条火红的丁字裤,我满面羞红地伏在他胸前,他的手,那么善解人意,像一朵带有温度的云,在腰肢上,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滑过滑过……
  后来,他低低地唤着我的名字,将羞得抬不起脸的我,放在厨房的灶台上,在灯下,细细地看我,然后,一寸一寸地吻过来,他的唇,那么柔软,将我暖得,渐渐难以自持,他唤我:朵儿,朵儿……你睁眼。
  我不肯,他便发狠地亲,迷离中,他抱起我,身体落在了柔软的床上,我看见了自己修长洁白的身体,像一尾裸着的鱼,在他的唇下蜿蜒无度……他捧着我的脸,深情地望着我,猛然的,身体里有了一种充实的饱满感,我听见他叹息般地说:朵儿,我的朵儿,叫我哥哥,我是你亲亲的哥哥……
  我从未知道,原来,爱情是可以让身体飘飘欲仙的。
  事后,丁毅低低地惊叫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一朵正在缓缓洇散的淡红色花朵,绽放在洁白的床单上,丁毅爱怜地抱起我,不停地说谢谢谢谢。
  他没有想到,自己竟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他说:朵儿,我会好好爱你。
  我笑,全身的关节像是相互散开了一样,懒洋洋地舒适着,没有力气抬起来。从那天开始,我很少回自己的家了,除非是回去拿些必要的东西,母亲与丁毅做过一次长谈之后,再也没有打电话追我回去。
  丁毅是个让人心下踏实的男子,何况,他身材挺拔,相貌周正到总让人联想起80年代的正派电影小生。
  我每天写字,读书,看碟,夜晚,和他一起坠入神仙都羡慕的幸福,我有了他家的钥匙,他不在家时,我曾用那串钥匙去开那扇锁着的门,挨把钥匙试,都是徒劳。
  当我读不进书,写不下字时,我就会望着那扇门苦思冥想,想它被封锁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一年多以来,它一直是我的好奇。

3

  我在黑暗中坐累了,不知不觉地迷糊了过去。
  天将蒙蒙亮时,我突然被一声尖叫惊醒,我看见丁毅,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坐起来,两眼呆滞,昏暗中,我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他却神经质一样猛地抓起我的手,死命甩开,嚷道:滚开!离我远点。
  我愣了一下,就掉下了委屈的眼泪。
  丁毅好像醒过了神,一边给我擦泪一边喃喃对不起,说他刚做了个噩梦。
  我坐起来,看着他,追问:昨晚,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丁毅定了定神,沉默了一会,说:一张脸。
  是女人的脸?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一片裙袂,不过是一张脸,有什么可怕的?
  那张脸,太白了,白得不像人的脸。
  或许是晚归的女子下错了电梯,按错了门铃。
  人脸不会那么白。他擦了擦头上的汗。
  我抱着他的腰,外强中干地安慰他:那么晚回家,或许是个醉酒的女子,有的人喝醉了后脸色会发白。
  可是,她的唇很红。
  唇很红那是因为她抹了口红呀。很快,我就被自己的假设说服了,并殷切地希望丁毅也被这假设说服,心神不宁的丁毅显得有些羸弱,我喜欢神志坚强的丁毅。丁毅有些无奈地看看我:好吧,我相信你的假设。
  曙光渐渐染白了窗帘,我们起床,洗漱,做饭。早饭后,丁毅换鞋出门前,定定看了我一会:一个人在家要乖,不要随便给人开门。
  我说知道了。
丁毅走后,我到走廊里看了一圈,阳光从走廊的窗子照进来,一片安静祥和的景象,和往常的早晨没有任何不同。
  去楼下拿早报时,我做无意状问警卫室的保安:昨晚,有没有人酒醉归来?
  保安是个健壮而有些多嘴的年轻男子,眼神里有些故意讨好的卑微:当然有啊,住这栋楼的,都是有些身份的人,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哪个不是应酬缠身?一应酬就喝高的,大有人在,午夜一两点回来是正常的。
  我哦了一声,正想再问,保安笑着说:今天,您是第二位问昨天午夜有没有人酒醉归来的人,是不是有喝醉的人按错您家门铃了?
  我哦了一声,说是的。
  和保安说了再见,就听保安在身后问:请问,你是丁先生的……?
  我回头瞥了他一眼,心里已有了不悦,毕竟,我与丁毅尚未结婚,对外解释起来,有些麻烦,就没打算回答。
  保安大约感觉到了我的情绪,讪讪笑了两声,说:早晨,丁先生也来问这个问题了,所以,我……
  我摆了摆手,说知道了,我是丁先生的太太。说完,我就为自己的谎言红了脸,虽然我们相亲相爱,但是,暂无结婚打算,不知为什么,我总有些不安,总担心,万一哪天丁毅的前妻突然出现呢?我该是多么尴尬,而丁毅,究竟会选择善保前情还是厚待后爱呢?
  依着他不屈不挠地找了前妻四年的执著,我不敢盲目乐观。
  听了我的回答,保安的眼神复杂起来,好像无限同情,仿佛,他眼见了一个我所不知的秘密背景。我厌恶这样的眼神,多少有些自作聪明的味道。
  当年,丁毅前妻在阵阵桃花传闻里失踪,想必,整栋公寓楼曾被前来调查案情的警察搞了个尽人皆知,鸡犬不宁吧。
  我索性直直盯了他说:还有什么事吗?
  被质问使他有些尴尬的慌乱,他摇了摇头,说没了。
  我更进一步,遇到有些讨人嫌的人,我喜欢穷追猛打,让他烦了,下次见了我,再也不敢招惹。那么,我还想问个问题,昨天午夜,有没有一位白裙女子晚归?他摇头,表示不记得了。
  我让他再仔细想一下,他摇头的力气大了些,说:晚归的人很多,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可是,仔细甄别每一个进出公寓的人是你们的工作职责。我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个将我揣度了一番的啰嗦男子。我要让他知道,碰触别人的隐私是要付出代价的,有时,精神代价比物质代价更为沉重。
  他像退进了死胡同的一头动物,终于要无法掩饰内心的不耐,甚至渐渐有了愤怒,假装要记什么东西一样拿起一本记事簿:对不起,昨晚不是我值班。
  就再也没抬头,我心满意足地走向电梯,我肯定,他再也不敢轻易对我多嘴了。
  进了电梯,我看见他有些不怀好意地指了我,与另一个保安窃窃私语,我用愤怒的目光射击他,可惜,我射向他的目光,很快就被缓缓合拢的电梯门切断了。
晚上,丁毅早早回来,他仿佛有心事,站在我身后,一声不响地看我煎牛排,没像往常那样,不时圈上我的腰来吻我,他是个感情与精力都很丰沛的男子,喜欢趁我在厨房忙碌时来求欢,恶作剧一样一边爱抚我一边翻两下锅里的菜,结果,我们总是要不停地买新盘子,那些菜总是被炒得面目狰狞。
  今天,他甚至都没动我一下,我猜,他还在想着昨夜的门铃声,而我,已经确定地相信,是晚归的人下错了楼层,发现自己按错门铃后羞愧地离去了。
  晚饭被我烧得很完美,我倒了两杯葡萄酒,希望酒能让他放松一下。
  他分两口喝了一杯酒,自己又倒了一杯。
  我说少喝点。
  他笑了笑。
  我说饭后我们去海边散步吧。
  我们住在海边,过一条马路就是大公海岸,晚饭后,我们常常趴在阳台上,看霞光染红的海水,一波一波地响着,像钢琴曲一样美妙。有一次,丁毅突发奇想,半夜里抱起我,在阳台上,临海做爱,那种感觉很美妙,紧张又刺激,他用嘴死死地堵住我的嘴,唯恐我的呻唤,会叫醒左右邻居,我张着眼睛,看睡眼惺忪的星星,满天眨呀眨的,快乐在身体里肆意流窜……然后好多天,我出门时,在电梯里都埋着头,仿佛整栋楼的人,都偷窥了那夜的身体盛宴。我把这种担心告诉丁毅,他就笑我太善于想象生伪了。
  丁毅没接我的茬,饭后,收拾完桌子,我换衣服,换鞋,然后看着他,微笑不语,他无奈,只好换了鞋,和我一起下楼。
  我特意挽着他的胳膊,从保安室路过,可惜,那多嘴保安不在,我有些失望。
  我们在海边走了一会,天色渐渐昏黄,我傍着他的肩说:你不开心?
  他说没。
  你撒谎,你不开心。
  他看看我,说:公司里的事,太多了,应该上春季服装了,而我,还没选好春季服装的样板。
  我知道,他不开心的原因不是没选定春节服装样板。却不知该怎样安慰他,也不想提昨夜的事,有时,安慰一个人的不开心就尽量不要提那个令他不开心的原因,否则,等于是反复提醒强调,非但起不到安慰作用,反而更糟。
  一只野猫从礁石后跳出来,喵地尖叫了一声,擦着丁毅的裤管,箭一样射进了茫茫暮色。丁毅的脸色一白,狠狠地冲着空气踢了一脚,说:秽气!
  记得曾有老人讲,自来狗是吉利,猫是秽气。在这片海滩上,有成群的流浪猫在退潮的海滩上捉搁浅的小鱼小螃蟹什么的。
  看样子,丁毅的心烦,是难以轻易化开了,只好怏怏地挽了他回家。

[ 本帖最后由 遗忘的世界 于 2008-8-11 21:01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8-10 12:40:43 | 显示全部楼层
4

    那晚,我们睡得相安无事,像同床共枕多年的老夫老妻。
  夜里,我醒了一次,想去卫生间,一睁眼,却见丁毅的眼,明晃晃地亮在黑暗中,把我的心,惊了一跳,很快,我就翻了个身,假装没看见,我知道,假如让他发现了我眼里的惊慌,他会更焦躁的。
  我故意声音很大地按亮了台灯,起身去卫生间,回来时,见丁毅闭着眼睛,仿佛睡得很香,墙上的表,已指向凌晨三点。
  我伸了个懒腰,回床上,继续睡,我已完全相信,昨夜的门铃,确实是个误会。然后,安静睡到天亮,悄悄起床做饭,我猜丁毅大约是凌晨才朦胧入睡,不忍打扰他。
  饭桌上,丁毅果然精神好了很多,我便轻描淡写说:我去问过保安了,咱们这栋楼经常有人午夜酒醉归来,醉眼朦胧的,下错楼层按错门铃,很正常,何况,你也有应酬到午夜的时候哦。
  丁毅笑了笑,很淡定,表示认同我的话。
  下午,丁毅打回电话,说有外地客户来,要我不必等他吃饭了,我正在编一个悬疑小说骗稿费花,就草草应了,继续键指如飞。不知不觉中,天就黑下来了,等觉得肚子饿了时,才发现,厨房里连一片菜叶都没了,就喝了一杯牛奶,打算早早睡去忘记饥饿。我常常写字写得忘记了吃饭,丁毅说,幸亏他及时出现,否则,总有一天我会沉浸在自己胡编乱造的故事里饿死。
  迷迷糊糊里,就睡着了。
  等我听到门铃响时,已是午夜了,我看了一下,床的一侧,还是空的,我猜是丁毅,每每他喝多了回家,便懒得自己掏钥匙开门,总要用门铃把我的梦弄碎。我一打开门,他就会从门缝里挤进来,一把把我攥进怀里,伸手往睡衣里摸,他喜欢一掀开睡衣,就发现我像一条赤条条的鱼,滑润地裹在里面,把他一天的疲惫都给驱散了,我喜欢他一见着我的身体就像个欢天喜地的孩子,总认为这是爱意的一种表达,于是,夜里,除了睡衣,我从不穿其他衣服。
  我拢了拢蓬乱的头发,扑向门口。
  正要开门时,我还是下意识地想起了前天午夜,于是,去开门的手,就迟缓了下来,我趴在猫眼上,往外看去。
  然后,我就死死地咬住了手指。
  是的,我看到了一位白衣女子,正望着我,她的目光,仿佛一柄能化任何坚硬于无形的利器,直直地,扑面而来,虽然她的脸上带着微笑,目光却是那么阴冷那么锋利。
  我一下子跌坐在地,胸腔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尖叫。
  我坐在冷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不停地安慰自己说,幻觉,幻觉,我从不相信世上有鬼。
  可是,我的心,却扑扑地跳着,似乎要冲破了胸膛的阻挡。
  许久又许久,我才缓缓站起来,颤巍巍地胆怯着,向外望去,外面,只有昏黄的楼梯灯在亮着,照着一片空荡荡的寂寞。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床上,拼命想,告不告诉丁毅?告不告诉他?又不停地问自己:是个幻觉吧?对的,肯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幻觉,我只是做了个梦而已,没必要让他烦恼。
  我紧紧地抱着膝盖,蜷缩在床上,紧张地看着黑漆漆的窗外、以及卧室门,一个细微的响声都会惊得我跳起来。
  我终于无法独自承受这惊恐,给丁毅打了个电话,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他几时回来。他说,已在楼下停车场了。我顿了一下,说你自己用钥匙开门吧,我懒得下床去。
  他说好。
  不久,门上就响起了稀里哗啦的钥匙声。
  待他进了卧室,我几乎是一头扎进他怀里,他摸摸我的头发,说我的朵儿怎么了?
  我说想你。
  他托着我的下巴,看了我一会,很是情色地笑着说:等我。
  卫生间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水声,很快,他就回了,灯光打在他坚实而微黑的皮肤上,泛起金属一样的光泽。
  是的,我的身体里积蓄满了惊恐的尖叫,需要一个借口让它们释放出来,那晚,我一次次地尖叫,将他鼓舞得像骁勇战将,在情欲的海里驰骋。
  其实,那晚,我没有高潮,所有的尖叫,只是因为恐怖。我不停地要他换动作,他喜滋滋地说我的乖朵儿今晚你疯了。
  他不知道,要换动作只是因为我总觉得目光所及之处都会看见那个女子阴冷的目光,正冷冷地射向我,可是,无论我换向哪个方向,那束目光都死死地追着我,令我,无处遁逃。
在丁毅的亢奋里,我终于泪流满面,我深深地绝望了,为自己掉进了这致命的幻觉而绝望。
  虽然我非常肯定,这是极度恐惧之后的幻觉。
  丁毅却将我的泪流满面当成了极度高潮后的反应,我不想败了他的兴,便不解释,只是,像一只小小的树懒,紧紧贴在他身上,不让他看到我满眼的惊恐。

  他什么都不知道。

5

  丁毅上班后,我决定在公寓楼里查寻痕迹。
  我没乘电梯,而是沿着楼梯,一层一层地上到了38楼。每到一层,我都会在走廊里转一圈,白天的公寓楼很安静,偶尔,会从某扇门里传出小孩的啼哭声以及老人的咳嗽专用,当然,也会有麻将的哗啦声。
  曾有一位出门的老人对神色犹疑的我产生了怀疑,我知道无法解释清楚也更无法取得她的信任,因为我不想告诉她我住在21楼。
  我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走遍了38层楼,没有遇到任何一位貌似那位女子的人,黄昏时,我精疲力竭地站在一楼,一抬眼,便又看到了那个多嘴的保安,见我看到他,他慌忙收起目光,假装翻看来客登记簿。
  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敲了敲窗子,说:打扰一下,问你件事。
  他有些局促地看着我,仿佛,不知我又会出什么难题使他尴尬,但,还是保持了礼貌的微笑。
  我说:昨天午夜,有没有一位穿白裙的女子进公寓?
  他摇了摇了头。
  那么这栋公寓里有没有住着这样一位女子?我描述了一下那位女子的模样,身材清瘦如纸,面白,眼睛细长而阴冷,喜欢抿着唇,发长及腰……
  他好象用心地回想了一会,有些歉意地对我摇了摇头。
  极度的疲惫和内心的惶恐使我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我有些失控地冲他大喊:你怎么可以这样?竟然不清楚公寓里究竟住了些什么人?对半夜进公寓的人怎么会这样疏忽大意,那么,业主的安全怎么能得到保障?
  他有点愤怒,但竭力克制住了:对不起,丁太太,昨晚不是我的夜班。说着,他回头敲了敲后面的一扇窗子,说:喂,别睡了,起来回答一下丁太太的问题。
  他的语气里,故意过分强调了丁太太三个字,好像在影射我根本就是冒充的丁太太,因为整栋公寓的人都知道丁太太在五年前失踪了。
  我羞愤交加,恨不能暴踢他一顿,就死死地看着他,努力地努力地咬了唇,克制正在快速膨胀的愤怒。
  很快,一个睡眼惺忪的人从保安室后面的休息间起来了,揉着眼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多嘴保安指了指我:丁太太想问你,昨天午夜有没有一位白裙女子进公寓?
  保安哦了一声,看着他一副梦游的恍惚嘴脸,知道也问不出什么,一转身,我恨恨地向电梯走去。
  他非常肯定的声音响在身后:没有。
  我的心,就跌了一跤。
  我决定弄清楚这件事,不是我不肯相信世间有鬼一说,而是,我怕信了之后,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据说,女人的直觉是最准确的,首先,我不能再骗自己了,那个午夜按门铃的女子,绝非幻觉。
  现在,我首先要做的,是查清公寓里有没有住着这样一位女子,查清以后,再做详细斟酌。
  我不能指望保安能帮得了我,否则,依着那保安的多嘴,事情还没查清,就尽人皆知了。我首先要给自己一个身份,使自己深入公寓的每一家都不会引起怀疑。
  我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丁毅,隐约间,我觉得,午夜门铃,与他有着很大的关系。否则,依他的冷静沉着,怎会那么惊慌失措?
  晚上,我看着他,轻描淡写地说:我想找份工作。
  他放下看了一半的晚报,说:算了吧,现在就业形式太严峻了,钱不够花有我呢。
  我不是为了钱而工作,稿费够花了,我只是想接触一下社会,我总窝在家里,写出来的作品会与社会脱节的。
  哦?他看着我,仿佛我的理由不够充分。
  我撒娇:我是认真的,我和朋友聚会,他们都说我在真空无菌的封闭空间里憋得太久了,出来接受一下残酷现实的蹂躏会让我写出更有力度的作品。
  那,你去我公司做事吧,免得四处求职碰壁。说着,把我抱过去,放在腿上,认真说: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也放心。
  我嬉笑着,挣脱了出来:还是免了吧,在你羽翼的笼罩下,哪有机会接触到生活的残酷?
  他想了一下,就应了。
  一周后,我成保险代理。
  丁毅听说后,几乎大发雷霆,把我的保险代理证扔在地上,恨恨地说:你真是不知凶险啊,你知道吗?做保险业务员什么烂人都能遇上的。
  我小心翼翼辩解:我知道的,可这样才能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嘛。
  他气咻咻地看着我,什么都没说。
  那晚,他睡在床的另一端,赌气不搭理我,我抱着一只趴趴熊替代他的胳膊,以往的夜里,我总是搂着他一只胳膊入睡。
  过了一会,他猛地从我怀里抽出趴趴熊,扔到地板上,气呼呼地把胳膊塞进我怀里,我就笑了,伏在他胳膊上忽闪长长的睫毛,每当他生气了,我就把睫毛贴在他皮肤上忽闪,他先是拼命忍着的笑,到最后总是溃不成军了。
  这次,亦是,他绷得紧紧的脸,一下子散开了,把我抱到胸口,叹气说:我是心疼你。
  我说知道,他使劲抱了我一下,闭着眼,软软地吻我,身体的情欲,被他的舌尖,一点一滴地唤起来,正当忘情时,门铃清脆地响了。

6

    我们瞠目结舌地望着彼此,呆如泥塑。
  我慢慢从丁毅身上滑下,他腾地坐起来,我死死拽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去门口。
  他看着我,表情有些凄凉。
  我几乎用哀求的声音说不要去。
  他怔怔地望着墙壁,没点头也没摇头。
  夜很静,清脆的门铃声,一遍遍响起……….
  我的心,从极度的惶恐渐向镇定,想了想,就说:你不在家时,她也来过。
  丁毅张大了眼:白天吗?
  不是,就是你出去喝酒的那个晚上。
  他哦了一声,眼里有焦躁有惊恐:她的样子,太吓人了。
  嗯,像鬼。
  他一下子攥住了我的手,攥得我生疼,我坐起来,与他并肩:不过,我不相信有鬼的。
  他看着我,一句话不说,眼睛闪呀闪呀的。
  我们去开门!我心里,已有了谋划。他疑惑地看着我,就像看一个孩子在筹备可笑的恶作剧。
  我说,我们先拔110,然后,去开门,不要往猫眼上看,就飞快地拉开门,给她一个猝不及防,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人。
  丁毅好象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下了决心,说110就先算了吧,我还不信了,我一个大男人能让一个半夜敲门的女人吓住?
  说着,他起身,从门后拎起棒球棍,悄悄向门口走去,我们猫着腰,收声敛息,而后,相互会心对望一眼,猛然拉开了门,突然,丁毅猛地抡起棍子向门外砸去,天呐,这是足以致人于死地的一击,若她是个精神恍惚或是有梦游症的女子,这一棒下去,可如何是好?我大叫一声:丁毅,不要!
  可是,已晚了,棒球棍带着呼呼的风声,砸了下去………


第二章

  坚实的棒球棍,带着呼呼做响的冷风,穿越了我的阻拦,砸向了门外的昏暗,不忍目睹。
  这个瞬间,因恐惧着无法预知的后果而变得无限漫长。
  那声咣当巨响,迟迟响起,殷红的血染红了臆想中的那袭飘飘白裙。我屏住呼吸,将指缝一点点挪大,唯恐一张眼,就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越闪越大的指缝里,我只看到了一片昏黄的空阔,还有,那根失魂落魄的棒球棍,僵硬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除了昏黄的楼梯灯,一无所有。
  我看丁毅,他亦是满脸的惊诧,看看门外,又看看我,仿佛在求证自己是不是梦游。
  他似乎心有余悸:我确实听到了门铃响。
  我用力点头:我也听到了。
  我们望着彼此,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好。
  我捡起棒球棍,说:幸好没什么人,不然,这一棍下去,会出人命的。
  丁毅笑了一下,表情凛冽:不可能的。。。。
  我怔怔看他:以后,莫这样鲁莽了,万一出了人命,就太恐怖了。
  丁毅揽过我,关上门,走了两步,又折回去,拉了两把,见门确实是关好了,才放心往卧室走,说:她的样子,太像灵异电影里的鬼了。
  我瞪大眼睛,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地立了起来。
  我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对鬼鬼怪怪的事,既不否定也不虔诚。
  回到床上,我们相对无语,四周一片安静,我们的心里却波涛汹涌,仿佛,在这静谧里,潜藏着无数的小兽,在我们所不能见的角落里,眨着绿幽幽的眼。
  我推了丁毅一下,他看着我,用鼻子嗯了一下,说:莫要怕。
  我很怕,但不想让他看出来,以增加不安气氛。他的眼神,像跳动着的微弱火苗,在黑漆漆的空气中闪烁游动。
  或许,我们这栋公寓里,住着一个神经有些失常的女子。
  或许是吧……他也说。我把头抵在他胸前:睡吧,天亮了就好了,你要打理公司,而我,要去见工。
  他手上用了些力,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早晨,他打着哈欠起床,脸色苍白,看得出,他没睡好,我也是,似睡非睡到天亮,整个人都显得没精打采,吃早饭时,我说:报警吧。
丁毅放下奶杯,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无奈地笑着说:朵儿,我喜欢你的天真。
  在平时,我喜欢他满嘴傻丫头笨妞妞地胡乱叫我,但,我不喜欢在这样的时候,他否认我具有成年人思维:怎么是天真呢?我们的生活受到了威胁。
  你怎么报警?说经常有人在午夜按咱家门铃?
  难道不可以吗?有人用这样的方式扰乱了我们的幸福生活。
  朵儿,警察叔叔是很忙的,没时间处理你这类捡到一分钱的故事。他往我碗里夹了片火腿:早两年,这栋公寓曾发生过几起入室盗窃案,报案了,立案了,最后的结局还是不了了之,我们去报案,最多是给警察添一笔故事记录而已。
  丁毅所说,并非危言耸听,我曾亲眼目睹被扭送到派出所的小偷不久后又在街上眨着贼眼伺机作案。若我去报案说,近来总有貌似鬼魂的女子在午夜,来按完门铃啥也不做就闪人,警察一定当我是灵异电影看多了,把我当精神分裂症患者对待也是说不准的事。
  丁毅走后,我坐在镜子前,才发现,下巴愈发尖了些,遂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有惶恐,夜里,便睡不踏实,皮肤马上就给颜色看,它们苍白而干燥。
  化好妆,有些恍惚地出了门,路过保安室时,就听有人喊:丁太太。
  我下意识地停了一下,就见那个多嘴保安端着一脸殷勤的笑迎上来:丁太太,昨晚。。。。。。
  我的心一紧,莫非,昨晚他看见过什么?
  就用期许的目光看了他,说:是的,昨晚怎么了?
  他有点局促,住您家楼下的业主反映,昨晚午夜,您家好像有什么事发生?
  我那颗擎了希望的心,就塌了下去,我所关心的,是他所不知的,他想了解的,是我苦恼的。我想知道的一切,尚在猜测中,不想搞得满城风雨,更不想让人知道我和丁毅已被午夜的门铃声搞得几近崩溃,就轻描淡写说:昨晚,我们睡得很好。
  哦。他失望地呐呐着,自言自语道:这就奇怪了。
  我的好奇,又被他钓了起来,便往前追了一步说:是不是公寓里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说真的,我希望保安对我说,昨夜,很多业主家的门铃都被按过了,很多业主都看到了一个面色煞白的长发白衣女子,因为苦难是需要伙伴的,如果大家都在遭受这样的惶恐,我倒不怕了,因为,我不想和丁毅孤单作战,我们想要很多很多的伙伴共同面对这惶恐。
  您楼下的业主说,午夜时,听到了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砸在了楼板上,我已问过您邻居,他们都睡得很沉,而且您也睡得很好,我就奇怪了,这声巨响是从哪里来的?他仿佛洞穿了我的心思,竭力将懦弱的目光伸直了,盯向我,仿佛要盯得我防线崩溃,又仿佛在说:你就承认吧,昨晚的那声巨响是你们搞出来的。
  我抿着嘴巴,面色平静:是很奇怪。
  他收起眼里的机警,笑了笑:是哦,真奇怪,现在的人越来越不讲究社会公德了,住公寓楼,邻里之间就要相互体恤,昨晚的那一声巨响,您楼下的业主差点被惊得心脏病复发,幸亏及时找到了常备药。
  我有点不好意思,想这保安多嘴,不过是善意的提醒,午夜里,冷丁一声巨响,不是所有人的心脏都能承受得住的,就向他笑着说我上班要迟到了。他摆了摆手,我又问了一句:请问,你对公寓里的每一家每一户都很了解,是吗?
  他说当然,用一脸的志在必得的表情向我表示他是恪尽职守的好保安。
  昨晚的那声巨响,或许是个精神失常的人弄的。我用这种方式,不动声色地向他打听公寓里有没有住着精神失常的人。
  他做冥想状,然后,向我摊了摊手:不可能,我在这里做了8年了,从不知哪位业主家有精神失常的人。
  我垂头丧气地出了公寓,外面的阳光,有些虚弱无力,像我的心思。
  午夜门铃响得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常常是我们做了种种筹备,打算捉她现形,它却寂寞地哑掉了。待我们的警戒刚要松懈掉了,它却像不期而至的炸弹,在午夜里炸响了。
  我们精疲力竭。
  我和丁毅商量是否把公寓卖掉,搬家,丁毅愣了一下,飞快地说:不卖。
  我一声不响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幽幽地问:为什么不卖?
  他有些气短地看着我,好像一时无法解释清不卖房搬家的理由。我忽然感伤,想起了一个小说细节,有个痴情的女孩子,被男友抛弃后,在她完全有能力买套好房子时却一直住在原来的破房子里,每逢有人问为什么,她会幽幽地说,怕折回头来找她的男友找不到她。所以,她要一直等在原地。
  或许,丁毅亦是如此,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一直在等失踪的前妻迷途知返,温情如他,不想让风尘仆仆归来的前妻吃冰冷的闭门羹。
  我翻身,给他一个沉默感伤的背。
黑暗中,他叹了几口气,几次,欲言又止。末了,他的手,试探着抚在我腰上,并在我耳边轻轻地吹气,我试图以一动不动拒绝他的温情,而他却不屈不挠,轻吻着我的后背,唤我朵儿宝贝。
  见我无动于衷,他便不再唤我名字,埋了头,一寸一寸地吻,他知道,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满脸桃花地投降,由僵硬化做一块柔软的牛皮糖,甩都甩不掉地粘到他身上。。。。。。
  他沉沉地睡去了,我想,他一定认为他已用身体的激情,成功地让我放弃了关于为什么不卖房子的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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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0 12:41:02 | 显示全部楼层
  而那个追问,还完好地停滞在我心里。他总以为我是个柔软而心思简单的女子,是的,很多人都这样以为,但是,他们都忘记了我是个靠写悬疑小说谋生的女子,没有缜密冷静的心思,哪编得出险象丛生、环环相扣的小说?
  我拖着长长的睡衣,离开了卧室。
  在那扇一直锁着的门前,我站了一会,门把手冷得很荒凉,我犹疑着,伏上去听了一会,只听到了沉默的寂静。
  一年了,我对它的好奇,有增无减,我的所谓平静,所谓若无其事,不过是理智成功地☆了蠢蠢欲动的好奇而已。因为,有人说,真相是会杀人的。
  即使这份真相不足以杀人,想必也是种伤害,对丁毅对我,皆是如此。在这世上,不会有美好被刻意掩藏。
  这扇紧闭而沉默的门,令我,在午夜里,心意沉沉。
  突然,肩上一沉,我惊了一下,低低一声尖叫刚出口,就被人捂住了。然后,客厅的灯就亮了,是丁毅。
  他看我,有些内疚地说:你一直很好奇,是吗?
  我不想否认,便点了点头,他松开手,弯腰,抱起我回床上:其实,我知道你好奇。
  我看着他,等待下文,顺手打开了一盏壁灯,我想看清他的表情,向我陈述这间紧锁了良久的房子的表情。
  是她穿过的衣服以及用过的东西,我怕你看了会心里不舒服,索性全锁在那房间里了。
  你为什么没扔?我咄咄逼了他的眼。
  他讷讷无语,长长地唤了声朵儿,我的朵儿,我要怎么才能说清楚?我要怎么说才能不使你不高兴?
  别说了,我懂。我捂上他的嘴,是的,还需要说吗?妻子失踪多年,丈夫痴情不改,保留了她用过的穿过的一切,因为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那时,他会打开这扇门,让历历的旧物,替他言说一腔不变的真情。
  我低着头,泪水慢慢滑下来,他伸手来抱,我躲了,他说:明天,我就把这间房收拾出来。
  他的声音那么轻,就像一个贫穷的祖母在用永远不会出现的糖果哄小孩子不哭。在爱情上,所有逼出来的表白和姿态,都是徒劳的,我玩不惯这样掩耳盗铃的游戏,所以,我只是默默地流泪,然后说算了,没什么的。
  他舒了口气,在心底里。我听见了,我忽然感觉孤单,恍如置身无边的荒原。


3

  保险公司对我们这批新上岗的保险代理员进行了半个月的岗前培训,所谓培训不过就是灌输一套与陌生人搭讪以及让陌生人付出信任的技巧。所谓保险代理员,也就是民间鄙夷的保险业务员,靠两片嘴唇和勤劳的双腿以及☆个人尊严换取业绩,以业绩谋取生存。
  半个月后,我成了一名合格的持证保险代理员,站在公寓楼下,一层层的窗子数上去,我微微笑了。我的计划,已迈出了小小的一步,以保险代理员的身份拜访公寓里的每户业主,从中,找到我想要找的那张面孔。
  保险代理员不需要坐班,正合我意。
  上岗第一天,我没去开发客户,而是,去找了一位锁匠,他正在萧瑟的秋风中欢天喜地地剥一只刚出炉的烤地瓜,他沿着我的脚向上望来:小姐,你开什么锁?
  我说:门锁。
  他看了看地瓜又看看我:急吗?
  不急。是的,我没必要着急,丁毅从不中途回家,也就是说,我有整整一天的时间对付那把锁。
  他三口两口吃完地瓜,抹了一把嘴,拎起一个工具箱说:走吧。
街边的菊花开得绚烂,秋风里,有股醉人的菊花香,想着即将被打开的那扇门,我满心兴奋。
  锁匠像一把沉默的锁,跟在我的身后,脚步很轻,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到我脚边,我往一边闪了闪,据说,被人踩了影子是不吉利的。
  进公寓后,锁匠被保安拦住了,问他来做什么,锁匠看我,我看了保安一眼,说:我家水管坏了,我请的工人。
  保安好像是新来的,态度非常认真,他盯了我,说:您是?
  我说了楼层,他依旧将信将疑:水管坏了是可以找物业维修的。
  我用嘴角笑了一下,眼神冷峻:我喜欢从外面请人,不可以吗?
  他哑然。
  电梯来了,我快步冲进去,按着电梯门,招呼锁匠说:师傅,快点。
  锁匠犹疑了一小会儿,还是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后,他谨慎地审视了我几眼,突然说:我不是修水管的。
  知道,如果我说是请你来开锁的,他们会又是电话又是核实地折腾半天,你知道的,管理严格的公寓楼不允许随便从外面带锁匠上门,如果需要开锁,也要由物业找指定的、有正规营业护照的锁匠。我不动声色,知道这番陈述必会打消他所有的疑虑,并会让他与我一道对保安同仇敌忾地保守秘密,因为,他只是个在街边摆摊的锁匠,是没有营业执照的黑户,受尽了同行的挤对与此类不公正的待遇。
  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找过锁匠。
  果然,我的话,让他心怀感激地沉默了。
  我正为卖弄口才得逞而得意着呢,他又道:不过,你怎么证明我开的锁是你家的?
  显然,他怀疑我的身份,甚至怀疑我是个温文尔雅的女贼,在利用他的技术实行入室盗窃。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警惕,而且,应当说他是个非常有职业道德的锁匠。就笑着说:你放心,我请你开的,不是大门。
  他没再说什么,拧着眉头看电梯显示板。
我打开大门,回头对他说:这下,你放心了吧?
  他憨厚地笑了一下,好像为自己刚才多疑而不好意思。我指了指里面的那扇门:我一个夏天没用这个房间了,今天早晨想进去找冬天的衣服,却怎么都找不到钥匙了,所以,麻烦你帮我打开,然后,再帮我配一把钥匙。
  他爽快地说:好说。手脚利落得好像在为刚才对我狭隘的猜测而赎罪。
  我一声不响地看他在那把锁上忙碌,十分钟后,在空气中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咔嗒声,我的心,就迫不及待了起来,边找钱付他边问,几时能配好钥匙。
  锁匠说下午。
  送他出门时,和他确定了下午取钥匙的时间,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关上大门,又从里面加了暗锁,就朝那扇终于洞开的门扑去。
  里面的地板上,落满了细细的灰尘,阳光遍地,看样子,丁毅也好久没有进来过了。
  一张蒙了白色布单的大床,一张梳妆台,还有一个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大壁橱,空气里有股闲置了许久的灰尘味,随着我的走动,灰尘在阳光中轻盈起舞,我捏着鼻子,掀开了蒙在床上的布单,浅粉色的被子上窝着一件玫瑰红的绸缎睡衣,看上去,像是主人并未长久离开,不过是去厨房取杯饮料或去卫生间小解了,片刻就会回来。
我提起睡衣,对着阳光看了一会,猜它的主人应该是位窈窕的女子。发了一会呆,又按原样放了回去。墙很空,与外面的墙一样,有不少挂照片的痕迹。
  床头柜与梳妆台的抽屉里面,只有些零碎的女人用品,我非常想知道她的样子,翻遍了所有抽屉也没找到一张照片。
  拉开壁橱的门时,一股奇异的香,扑面而来。这是一个宽敞的步入式壁橱,占地足有四五个平方,与十多个平方的房间相比,它宽敞得有些夸张,分门别类地挂着整齐的冬装和夏装,它们质地优良,做工考究,优雅而妖娆,仿佛恭候着主人随时归来。
  壁橱的地板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干花香包,扑面而来的异香,就是来自它们。
  是的,丁毅没撒谎,这里锁着的,只是一些遗物,再无其他,我甚至都找不到任何东西去考证他们曾经的感情状态。
  我在堆满了干花的壁橱里坐下,拿起一个干花袋,用力嗅了嗅,眼泪就掉下来了。是的,我确定,丁毅至少每年一次更换壁橱里的干花,否则,它们不会香得这样浓郁。这足以说明,丁毅心里,是一直没放下她的,甚至,他是那么热烈地期待着她的归来,唯恐时光和虫子们会弄坏了她所钟爱的衣饰而年年添置干花香包。
  他像妥善保存了对她的爱一样妥善地保管着与她有关的一切。
  忽然,在干花包的一侧,露出了一叠印满文字的红,我飞快擦干泪,抽出它们。
  这一看,心就腾地被惊飞了。
  每一张纸的内容都一样,是寻人启事,而惊飞我心的,是下面的照片,尽管有些模糊,但,那眉那眼,绝对熟稔。
  是的,我见过她,在午夜里,她站在昏黄的楼梯灯下,直直地望了我。
    我大大地张着嘴巴,任凭灰尘涌进嘴里,一股冰冷,沿着手指,快速蔓延全身。我几乎是大叫一声,跳起来,跑到客厅里,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
  我用了足足半个小时,让自己恢复平静。
  是的,她还活着,并且,她回来了。
  可,为什么她没有直接回家呢?难道是无颜面对丁毅?我相信,丁毅肯定认出了她,可,为什么当他从猫眼看见她后,会惊惧到面色苍白?依着他对她的痴情期待,他应热泪盈眶才是。。。。。。
  我拿着电吹风,把地板上的灰尘吹匀,将我留下的脚印,一点点抚平,而我心中的凝窦,却如旺火猛炙下的沸水。
我曾天真地以为,打开这扇门,那些纠结了许久的困惑就会迎刃而解,而事实却是,打开这扇门,更多的疑窦,扑面而来,让我措手不及地更加困惑了。
  下午,我心事重重地去锁匠处取钥匙。回公寓时,遇到了早晨的保安,他很留意地看了我两眼,转身,向里面的休息室嘀咕了两句什么,很快,那位多嘴的保安就探出头,望着我笑了一下,说:丁太太,水管修好了吗?
  我嗯了一声,不想多说什么,我不喜欢私生活被过分关注,哪怕是以善意的姿态。
  他追出来,有些小心地说:丁太太,尽量不要从街上叫陌生人回家,这样很危险的,以前有过先例。
  我哦了一声,看着他,表示我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他吞吞吐吐说: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让陌生人到家里,结果,发生了人身侵害案。
  呵,有那么可怕吗?我感觉,他所陈述的旧事,似乎与我能牵上些关联。
  是的,或许,丁先生曾告诉过你。
  是吗,是哪件事?我的心,绷紧了一下。
  就是以前的丁太太,曾因叫外卖而遭到了人身侵犯的事。。。。。。
  呵,他没告诉我,后来呢?我看着他。
  从那以后,丁太太就得了抑郁症,再然后就失踪了。他无限惋惜,又觉得在我面前使用这个表情有些不当,就歉意地笑了笑:其实这件事并没影响到她和丁先生的感情,只是她太脆弱了。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爱情是自私的,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听别人说自己所爱男子对前妻是怎么的一往情深。



5

  整个下午,我满脑袋飞花,全是关于丁毅前妻的事。

  难道,她真的回来了吗?

  如果是,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夜里,丁毅求欢时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就捧了我的脸问:朵儿,你的小脑袋又在想什么?

  我怔怔地看着他,说:如果她回来,你怎么办?

  一下子,他就僵了,像风干的鱼。端详我良久,才问: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我笑笑:突然想知道,如果她回来,你会怎样处理你和我的感情?

  他翻身坐起来,背对着我:这只是你的假设,这样的事,不会发生。

  我有种直觉,总觉得她就在周围徘徊,不知哪天,她就会站在我们面前,说我回来了。

  丁毅粗鲁地打断了我的假设:好了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了,要回来,她早就回来了,哪会等到现在。说着,就起身出了卧室。秋天的月光凉凉地撒在我身上,像冰凉的手指,抚摸着我的皮肤,梅花般的小小乳头,因为冷意而坚硬地立了起来。

  我只想让丁毅说真话,或许,丁毅知道她已回来了,也知道她身居何处,只因无法对我开口解释而瞒了我。而她之所以隐忍地藏而不现,应是有些苦衷的吧,毕竟,是她离家出走在先,而丁毅亦已通过法律手段解除了他们之间的婚姻关系,她唯一能做的抗争,就是在午夜里按响门铃,把我和丁毅的幸福惊成一地的支离破碎。
歌里唱的“只要你过得比我好”不过是矫情谎言而已,爱情是自私的,没有人不想成为别人记忆里唯一的好,每一个失意于情场的人都希望自己是那个他想起来就挥之不去的疼。

  因为,只有疼,才是真心爱过的后遗症。

  每个女人都想成为所爱男人的爱情后遗症,哪怕爱已走到尽头。

  这样想着,我的心就疼了起来,无边无垠的疼。披上睡衣,去了客厅,丁毅把一根烟抽得面目狰狞,我从背后,环了他的颈:我很怕突然有一天会失去你的爱。

  他侧了侧头,用脸摩挲我的脸:不会的,我保证不会。

  我伏在他胸膛,嘤嘤地哭了,他不知道我的心有多乱有多惶恐。

  他掐了烟,抱我,从睡衣里剥出我凉凉的身体,横在怀里暖着,细细地端详。月亮悠闲地坐在高高的天上,冷静地看我们缠绵。丁毅喜欢让我像蛇一样盘在他的胯上,然后,他抱着我,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串,还会恶作剧一样猛地拉开窗帘,对着万家灯火说:没有人比我们更幸福。

  可是,在这个夜晚,当他抱着我走到书房窗口时,我却突然的难受。以前,这样的姿势这样的细节这样的话,他有没有给过他的前妻呢?

  丁毅觉察到了我的走神,轻缓地将我的脚放在地板上,伏在耳边温情地呢喃我的名字。我知道,他试图用身体的狂欢使我忘记不快的猜测,而且,他知道怎样使我身体里的神经快速尖叫起来。

  可,这一次,随着尖叫的汹涌,我泪流满面,丁毅呆呆地看着我的脸,眼里,渐渐有了晶莹的泪。

  尽管他飞快地别过脸去,我还是看见了忧伤,从他的脸上,缓慢坠下。

  我紧紧抱着他,不想离开他半寸,哪怕天地即将沦陷,我也要沦陷在他怀里,哪怕死亡,也要身心相连。

  我终于明白,那些猜测与追问,丁毅不会给我答案,我亦不忍用疑惑去剖开他心上的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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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0 12:41:18 | 显示全部楼层
6

  我决定自己动手去剥开一个个疑团,哪怕终将把自己剥得泪流满面。

  我坚信她回来了,就住在这栋公寓里。

  我以保险代理员的身份,从顶楼开始,一家家地拜访,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事情比想象的要困难得多。首先,人与人之间越来越匮乏信任,提防与猜疑是他们送给我的见面礼,我不得不放下养尊处优的骄傲,一遍遍温柔地解释来意,甚至,不得不搬出21楼丁太太的身份才能敲开那一扇扇满是戒备的门。然后,我再坐在别人的客厅里,顶着不耐的目光,介绍我的产品。

  第一天,我拜访了十五户人家,十四位主人都用婉转的矜持回绝了我,唯一一位热情的,是位中年男子。他对我介绍的产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亲自现煮了咖啡,要和我仔细研究某个险种的条款。

  端过咖啡后,他坐到我身边,我往旁边挪了一下,他又挨过来,做出埋头看保险条款的样子,目光却越过了我的小衫领口。

  他猥琐的目光,似乎生出了无数双手,在我的身上肆意抚摸,我心生恨意,压着满腔的愤怒强颜欢笑地说:先生,时间不早了,我改天再来拜访。

  他说好啊的时候,目光死死粘在我胸脯上,我恨不得抡起手包砸瞎他的眼睛。

  我逃也似的奔向门口,他却趁开门之机,在我胸上捏了一把。

  我怒目而视,他却假做关切地看着我:是不是我开门时不小心碰着你的手了?说着,就来拉我的手,我终于忍无可忍,指了他的鼻子厉声道:碰你妈个头,臭流氓。

  他好像莫名其妙被屈辱了的良人一样,无辜地眨着眼睛,慢条斯理地说:小姐,只是门碰了你的手一下而已,我不是故意的。

  与这等货色讲理,只能是自找龌龊,我狠狠地剜了他两眼,转身走了。

  除了屈辱和愤怒,我一无所获,连烧晚饭的力气都没了,窝在沙发里等丁毅回来接我出去吃饭。


7 .

  晚上,丁毅带我去吃韩国石锅饭,见我连饭菜都懒得嚼了,就心疼地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闭门造车写小说吧,实在写不出来了,还有我。
  我瞥了他一眼,他忙笑:得了,我不该伪装强大辱没你,成了吧?
  我笑。心里却在想,他的前妻,若不是在家做全职太太,也就不会遭到那场飞来横祸,她也就不会得抑郁症了吧?女人,一旦在经济上不能独立,便会自觉地把自己归属为男人的附属品,一旦遭到性侵犯,就会自责不已,好像自己是个没有尽到职责的贞操守门员,而且,稍微狭隘些的男人,也容易这样认为。
  我不想那样。
  回家后,丁毅在浴缸里放了好多玫瑰花瓣,让我躺进去,说要给我做按摩放松一下。我闭着眼,听凭他的手宛如游鱼地温柔,脑子里却在盘算,今晚,她会不会来按门铃?
  我微微张开眼睛,打量这个在温柔乡全神贯注的男人,那一刻,我多想变成一条小小的虫,钻进他心里,看清里面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如我所想,午夜时分,门铃响了,丁毅一个冷不丁就坐了起来。我抱着他的胳膊,其实,我的心里,没有太多惧怕,因为我越来越相信,他的前妻还活着,午夜按门铃是她不甘放任我们的幸福继续下去。
  但是,我还是假装害怕的样子,把头伏在丁毅胸口,因为,我想知道,他的惊慌是不是伪装出来的,假如他明知午夜门铃响是前妻故意捣乱,而他,既不想开门面对,又不想让我对门外的人过多究竟底细的话,就会装出惊恐的样子,让我相信,门外的,真的是午夜游魂。
  伪装出来的恐惧不会加剧心跳,所以我伏在他胸前,只是想听他的心跳有没有加速。
  他的心跳得像群小鹿没头没脑地乱撞,有湿湿的汗水,浸润了我的脸,我渐渐莫名。他的恐惧,千真万确是从心底生出来的。
  我套了件衣服,丁毅拉住我:你要做什么?
  我按亮灯,拿过他的衬衣,替他张开袖子:穿上,我要请她进来坐坐。
  朵儿,你疯了?说着,他猛然跳起来,按灭了顶灯。
  我笑:只有你还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见我要往外走,丁毅死死抱着我的腰,不肯让我去,我只好说:我不开门,我去看看她今天穿了什么衣服。
  丁毅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不许开门。
  我做了个发誓的手势,他才信了。
  门铃又响了一遍,我透过猫眼往外看,这一眼,我的魂魄几乎要飞出去了,这一次,她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长长的裙子罩过了脚面,脸依然是那么白,我往外看时,她正对着猫眼,伸出了指甲猩红的手。
  丁毅感觉到了我身体的颤抖,拼命地往回拉我,我死死把在门上,我到底要看看,她是何方神圣。
  她的指甲在猫眼上叩了两下,就轻轻地狂笑着,转身飘去了,她黑色的长裙一寸一寸地跳出了我的视线。。。。。。
  我几乎瘫软在丁毅怀里,丁毅内心真实的恐慌以及她飘然而去的脚步,使我再也无法相信,她只是一个心有积怨的活人。


8

  接下来的日子,我竭力镇定,依然是挨家挨户地拜访,依然会遇到寂寞的老人、满眼都是想入非非的形形色色的男人,甚至,我执著的按门铃还曾惊碎了一对苟且男女。当一个男人强做镇定地开门,却发现门外站的是陌生的我时,便从惊魂未定转为勃然大怒,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我,恨不得把我抓在手里,撕成碎片。

  我讷讷地说,先生,很冒昧打扰了您,我是保险代理。。。。。。

  话音未落,他就指了我的鼻子,破口大骂,骂的内容与他体面的样子截然相反,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为自己辩解,只会连连说对不起。这时,门缝里露出半张妖媚却忐忑的脸,我便哑然失笑了,款款地说,先生,我是来拜访您太太的,那么,我改天再来。

  他骂到一半的话,就僵住了,愣愣地看着我,喃喃着,就软了下去,眼里的愤怒戏剧化地换成了讨好。

  我笑微微地看着他:我想和您太太谈一下给您买健康保险的事。

  他恍然般地哦了几声,飞快地眨了几下眼,我莞尔道:要不,您把这份单签了?这样,我就不必拜访您太太了。

  男人连连说好的好的。

  就这样,在公寓的36楼走廊里,我做成了第一单业务,一个看似儒雅却穿了一只袜子的男人,用签一份普通邮件的态度,签下了自己的健康保险,他甚至都不明白这份保险的受益条例。

  我承认,这笔业务签得有些卑鄙,但,希望他因这件事而明白,任何无故伤害他人的行径,都会受到惩罚,精神的或物质的。比如这份业已完成的保单。
我用了一周的时间,扫完了30楼以上的住户,签下了三份单,而我真实想要的,却一无所获。遇到善谈的人,我曾循循诱导地聊起几年前的那宗失踪案,有些人压根就不记得了,有记得的,也很淡了,只是有印象楼上有位女子失踪,寻人启事曾在电梯里贴了些许日子。

  至于后来,没有人知道。这是个人与人之间以不探究隐私为美德,而将冷漠演绎得无以复加的时代。

  一无所获,让我心下茫然,像一片水面的落叶,在风里旋转不已。


9

  丁毅要去广州开春季服装订货会,因不放心我一人在家而极力怂恿我跟他去广州,我不肯,说像以前一样,他出差,我回家陪妈妈,他也就没再勉强
  去机场送他时,他一再叮嘱晚上莫要一个人在家睡,我就笑: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独自一人在家睡。
  他爱怜地拍了拍我的脸,说:朵儿,我最爱你。
  我心下一酸,环着他的腰使劲往他怀里钻:我也是。
  他小声说:傻丫头,有人在看我们呢。
  不怕,让他们看去,不就是你爱我我爱你嘛。我撒娇。心里,却在酸酸地想,为什么他不肯告诉我午夜门外的女子貌似他前妻呢?即使,真是她的鬼魂,也没必要怕的,又不曾伤害过她,为什么要怕呢?
  我的心里,没头没脑地乱透了。
  他不会知道,他说要去广州开订货会时,一个主意就在我心里悄悄萌生了。是的,我不会一个人在家睡,也不会回家陪妈妈。
从机场回来,我买了瓶葡萄酒。饭后,喝了两杯,稍有微醺,胆气便陡然茁壮了些。守在窗边,看着愈来愈浓的暮色深沉地笼罩了整座城市,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换上一套深色衣服走出大门。我在走廊里站着,在这个夜晚,整栋楼仿佛分外安静,电视声偶尔从一扇突然打开的门里蹿出来,又被快速关上的门截断。
  走廊到楼梯间的拐角处有个能容一人立身的小空间,里面是自来水和冬季供热管道,安了一道没上锁的百叶窗门。
  是的,我打算藏身于这个小空间,等待有可能在今晚现身的她。是的,我不是个胆大的女子,但,写悬疑小说的我,有足够的冷静。世间女子,哪个不曾为爱披荆斩棘,而我,不过是壮胆走向真相而已。
  我钻进去试了试,刚好能容身,关上门,稍有些气闷,过一小会儿就适应了。只是,因为必须站姿笔直才能关上门,站一会儿就会很累,所以我暗自祈祷她今晚会来,不然站上几晚,我会累瘫的。
  时间缓慢地往午夜滑去,我的心有一点点慌乱。外面越来越静,我把手机调成静音,害怕弄出声响,我几乎要屏住了呼吸,脸贴在百叶门上。
  似乎有阵轻微的风从百叶门钻进来,我的心,紧张得几乎要停止跳动。是的,她来了,像一片墨色的云,无声无息地从拐角飘过来。
  我的目光,追随着她。
  她慢慢飘到门前,站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忧伤。许久,才伸手按响了门铃,她冷冷地看着门,用气声笑了一下,又转身,飘飘地折了回来,落脚无声地上楼去了。
  我飞快钻出百叶门,贴着墙,迅速地尾随了她。她像道瘦瘦的影子,飘进了一扇门,尔后,那扇门无声地,合拢了。天,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丁毅家的天花板竟然就是她家的地板。。。。。。
  我咬着小指,久久地望着那扇门,拼命想,我去不去敲那扇门?


第三章

  1
  夜那么黑,一点点积累的恐惧,叠加在心里,我终于还是放弃了敲门。
  那一夜,我失眠了。望着天花板,我在想,她究竟是人是鬼?如果她是个活人,为什么要采取这样的方式,渗透我们的生活?假如,她终于迷途知返,见丁毅另有新欢,而她心有所愧且又非常不甘,采取这样的手段,未免有些太阴险了。
  我打了一个冷战,裹紧了被子。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我梳洗整齐,便出门了。我做了个计划,希望让自己从容不迫。公寓里的每个人正蜂拥而出,为了到这偌大的世界去讨生活,而我挤在其中,却像一尾羸弱的鱼,立在浮躁的空气里。
  所有人都紧紧地抿着唇,百无聊赖地看着电梯显示板,好像站在身边的,不过是些物体,而非鲜活的生命。我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香港鬼片,所有人都木然地站在电梯里,面无血色,电梯门一开,他们就像被疾风吹散的烟一样飘了出去。
  这些蜂拥而至的幻像吓坏了自己,我往角落里靠了一下,深深地埋下头,不再去看那些面孔。
  终于到了一楼,人们纷纷冲出电梯,只剩我自己,抱着胳膊,深埋着脑袋。有晨练的老人提着豆浆油条踏进来,看看我。
  我猛地冲出电梯。
  外面的空气真好,斜刺里照进来的阳光,让我一下子找到了安全感。
  我要咨询一下保安,2207住的是什么人。
  保安们好像正在交接班,我出去转了一圈,再回来,保安室里就剩了那个多嘴保安和他的伙伴。我敲了敲窗子,他抬眼看了看我,拉开窗子,用好象已经知道我要问什么的自作聪明的眼神看着我:丁太太,又有什么事?
  我特意看了一眼他的胸牌:古福利。
  他留意到了我的目光,笑了一下,好像在为自己的名字而害羞,说:我父亲给起的,他们那代人,你知道的,总喜欢用孩子的名字体现自己的理想。
  我言不由衷说挺好的。然后问:你知道2207住的是什么人吗?
  他用力地抬眼看着我,慢慢地说:丁太太,你知道的,所有业主都不希望我们向外透露他们的家庭信息,这也是我们的职业道德。
  又问:有什么问题吗?
  我点头:是的,我有点神经衰弱,而最近楼上噪音又比较大,以前不是这样的,所以,就想问一下。
  古福利笑了,说,这样啊,2207的业主住了不久就搬到北京去了,房子一直空着。不过,最近房子被租出去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他闭了嘴,一副只能和我说这些,其他就爱莫能助的样子。
  我道了谢,态度真诚。我总觉得这个古福利好像知道很多我所不知的内情,我不可以得罪他,也不可以引起他的警觉。
  多年来,我一直很相信我的直觉,它从没骗过我。
果然,在我转身上楼时,古福利突然叫住我:丁太太,有件事,或许我不该告诉你。
  我站住,转身,面带期待的微笑,看着他。
  他看了一下左右:据说,原2207户业主搬走的原因很古怪,夜里,听见有女人隐隐的哭声,可其他业户都没听见过我们也做过调查,但一无所获。
  见我有点发呆,他又小心翼翼的说:希望我没有吓着您,当然,经过调查之后,我们确信,这只是一个幻觉,因为2207的业主和您一样,有点神经衰弱,人在失眠的焦虑里,难免出现幻听或幻觉。
  我恍惚着哦了一声,然后问:2207的业主是位什么人?
  是位年轻英俊的先生。
  古福利对2207原业主的定语让我觉得好笑,就像女人很少真挚地赞美另一个男人的英俊。
  对不起,我只知道这么多了。古福利耸耸肩,表示他已将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我了。
  我快快地上楼,呆坐了一会,觉得很累,也不想出去做客户了,做保险代理本就不是为谋生,我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去敲开别人家的门而已。
我喝了一杯牛奶,吃了片安定,打算狠狠地睡一上午。睡不好觉我会面色苍白而憔悴,我不想面容狼狈地去敲楼上的门。因为她疑似丁毅前妻,我不想给她得意的借口,我要让她见了我的光洁鲜亮而自卑地识趣离去。如果,她真的是个活着的人的话。
  下午醒来,我做了个面膜,穿了艳丽而不失优雅的玫瑰红小衫配烟色波西米亚长裙,婷婷袅袅地上了楼。
  我按着胸口,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才按了门铃。
开门的女子,与昨夜的女子,有着天壤之别。她明媚阳光,酒红色的发,烫得碎碎的,很是妩媚地刚刚及肩,阳光穿透了它们,像碎碎的红金;美得炫目,细而弯的眉,挺拔的鼻翼和耳垂都因皮肤过于白皙而显得有些透明,下巴像小狐狸一样尖俏,向我笑的样子,像刚刚从清晨的田野里采花归来的小姑娘.
  我被她的美惊呆了,愣愣地看着她,竟忘记了话该怎么说。
  倒是她,认真而温暖地看着我笑:是找我吗?
  我才恍惚着,连忙点头说:是的是的。半天,才拿出名片说:如果您有时间,我想向你介绍一下……
  她和我所有敲开门的人的第一反应都不一样,温婉,热情,甚至带着对上门推销人员少有的尊重。
  然后,我就坐在了她的客厅里。房间布置得简约而又明媚,处处弥漫着香闺气息。说真的,我无法相信,一个对生活这样妩媚精致的女子会和一个鬼魂般的女子同居一室。
  只是,她对我的保险产品不感兴趣,就如我对向她推销保险没兴趣一样,我们杂七杂八地说了一会儿。培训师曾说过,不要一见了客户就推销产品,现代人都患有寂寞病,最开始,最好先聊些别的,以拉近彼此的距离,让对方逐渐放松心理防线,再循序渐进地提到我们的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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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0 12:41:32 | 显示全部楼层
2

    她叫阮锦姬,上海人,曾在英国待了六年,打算回国发展。
  我问:怎么不回上海发展?
  她笑:你去过上海吗?
  我点头,是的,认识我先生之前,我几乎每年都会在上海周边小镇居住一段时间。我喜欢上海郊区小镇的古朴风情,回程前,也会在上海市区逗留三两天逛街购物。
  她就笑了,走在上海的街上你有什么感觉?
  我想了一下:上海街上的行人,总像身后被人端了枪追着,不快走就没命了。
  也捏着自己的一根手指,就咯咯的笑了,说:是的,我害怕那种仓促匆忙的感觉,所以选择了青岛,我喜欢这座城市的悠闲从容。
  我看着她,想怎样问她是否与别人合租这套房子才合适,径直了去问,不太好,就慢慢说:你和别人不一样。
  她歪了头看我,阳光扑在她一半脸上,像木刻画。
  现在的都市人既孤单又时刻提防着别人,我敲门,他们大多是不耐或是抗拒,没人像你这样有修养。我想从孤单入手,慢慢切入话题。
  她抿了一口红茶说:我相信世上还是好人多,而且,每一个人都值得我们尊重,我可以不买你的产品,但是,我一定要尊重你的劳动。再说,我到青岛不久,希望能认识些朋友,这样会少一些身在异乡的孤单无助感。
  我喜欢她阐述。
  她看着我,那么认真,像姐姐在看妹妹睫毛上的一块碎屑:做朋友,是需要缘分的,有些人,你一见,就觉得亲切,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有些人,日日在身边,你却什么都感受不到,甚至感受到憎恶。
  我同意她的观点,她的话很人正题,这正是我想要的,我想切入她的生活,因为想了解她。她看着我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你说呢?
  我点了点头:这套房子挺大的,你一个人住吗?
  她笑:在国外是不可以这样问的,牵涉隐私。不过,我无所谓,是的,我自己住。
  我的心一下子就跌了下去,脸就白了。见状,她关切地问: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
  我忙说没什么,我偶尔会有心慌的感觉。又问:这么大的房子,你自己住,不怕吗?
  她张大了眼睛,看看我,又环顾整座房子:整栋公寓楼住那么多人我所什么?如果是栋别墅,我倒不敢住了。
  我掩饰性地笑了笑说:如果是我,我会找人合租的,这样,既消除了孤单又壮了胆。
  她摇了摇头:我喜欢拥有一个完整的私人空间,不喜欢与人分享。
  我哦了一下。不必问了,依照她的喜好,是轻易不会留别人住在家里的。如果是这样,昨晚的那个影子……我的心里,一阵阵发冷,再看她,眼神里就有了些忐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看着我,抿着性感美丽的唇,微微地笑,过了一会儿说:感觉你不是很适合做保险代理人。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是的,我也不打算做太久,只是在家闷久了,想找个机会切入现实生活。
  她抱着胳膊,表示对我的生活很感兴趣。我难为情地说了自己的职业。她的眼睛瞪得很大,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说:天啊,我竟然是在和一位作家聊天。
  我的脸,噌地就红了。我很少在人前说自己的职业,其一让人感觉像是在卖弄,其二,很多人在一旦知道我的职业之后,马上就会对我表现出同情和垂怜。因为在大多人的印象里,如果没有大红大紫,作家便是个徒有清高、生活清贫的职业,千百年来,大家都习惯了用穷和酸来做书生的定语。很多时候,只要说出我的职业,我就得接受来自别人的盲目同情。我讨厌这种感觉,恨不能把稿费单甩到他们脸上,告诉他们我活得比他们都优越。但是,东方人以为内敛为美德的传统总及时地阻止了我。如果因为同情我能让他们得到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而快乐,那么,就让他们可怜我吧,丁毅总是这么安慰被别人的同情折磨得满腔愤怒的我。
  还好,阮锦姬没有同情我,反倒是,很钦佩的样子,让我的虚荣很是受用。
  末了,我对阮锦姬说:其实,我就住在你的楼下。
阮锦姬问:你也自己住?
  不,和我先生,阮锦姬的眼睛又张了张:看不出,你结婚了。
  我没解释和丁毅只是同居关系。我看了一下表:随时欢迎你找我聊天,他白天大都不在家的。
  她说好,我们相互留了电话号码,关于那个午夜飘进她家里的身影,没也告诉她。我想,有可能她会被吓坏,还有可能,她以为是我的幻觉。
  她是住在我楼上的美丽谜语。
  她送我,眯着美丽的眼睛看着我下楼去。淡定里,我有丝浩渺的茫然,好像有什么问题,在心头萦回不去。


3

  丁毅回来的那天晚上,门铃被又一次按响。巨大的恐惧弥漫在心里,我抱着丁毅的胳膊,死死地看看天花板。
  惊慌失措的丁毅看着我,又看看天花板,眼里满是疑问。终于,我不能独自承受这个令人恐慌的秘密,就说了那晚的跟踪,还说了楼上美丽的不像话的阮姬。丁毅冷丁地说: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又看看楼板,自言自语似的说:怎么可能?你该不是又在家里看鬼片了吧?
  我信誓旦旦,他一下子把我抱在怀里,说别胡思乱想了。说着,就抱紧了我。黑暗中,门铃响得姜厉而悠长,他抱着我的手,那么用力,似乎要掐进我胳膊的肌肉里。
  我推开他,说,你弄疼我了。
  他像被从梦中推醒一样,看了看我的胳膊,说对不起,并用唇去吻我的胳膊。我一闪,躲过了,说,我们去看看?
  他愣了一下,没答应也没否定。我跳下床,快速穿上衣服,并把他的衣服扔过去。这时,墙上的钟指向了午夜12点整。
  我拖着他的手,一步步地向门口靠近。门铃已不响了,那么静的夜,让我突然间怀疑,方才的门铃声,是不是因为惊恐成了习惯的幻听?
  透过猫眼,我看见了空荡荡的走廊上,只有昏黄暖昧的楼梯灯,亮得那么孤单。
突然,丁毅一下把塞在身后,猛地拉开了门。我这才发现,他的手里,提了棒球棍,我劈手夺下,扔在一边:万一她只是个有臆症的活人呢!丁毅踟躇了一下,没再坚持。我牵了他的手,蹑手蹑脚地往楼上走。22楼安静得像梦乡一样沉稳,倒是我们,像两个锦衣夜行的贼人。
  我把食指竖在唇上,引了他,伏在2207的门上。
  一阵细碎的笑声,从门里悉悉簌簌地传出来,像风吹落叶,又如空谷精灵们在嬉笑玩耍。丁毅的脸,有些苍白。
  我分明听见一个甜美似糖,娇美如冰的声音说:莫笑,他来了……
  这时,一贯勇敢落拓的丁毅,如撒缰的野兔,松开我的手冲下楼去,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2207的门前。我傻了一样地望着他快速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身影,拼命地咬了咬牙,竭力镇定惊慌失措的心。
  然后,我的食指,终于按向了门铃的方向。
里面的声音,像突然关掉了电源的收音机,戛然而止。然后,有隐约的光线从门上的缝隙里钻出来,很快,门就开了。我再一次看见了美丽得不像话的阮锦姬。她,睡眼惺忪,玫瑰红的真丝吊带睡裙,将皮肤衬托得更是白皙,蝴蝶骨更加美丽。
  她看了看我,突然笑了:是你呀,是不是先生不在家,一个人睡不着?
  我也笑了一下,拼命想,要怎样说才合适。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说:他回来了,只是,晚上我写小说写得太兴奋了,睡不着,就想上来看看你睡了没。
  呵。阮锦姬笑了一下,把门大大地拉开:我都做了好几个美梦了,不过,既然被你惊醒了,既然你来了,我就陪你家聊一会吧。
  我知道自己的说法显得很自私,毕竟,睡不着只是我自己的事,我凭什么要破坏别人的美梦?好在,阮锦姬态度平和,一点都不生气。
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里,边给我倒水边说:没什么,我在英国时,也常常在失眠时去敲朋友的门。
  我抱着水杯,假装想四处走走的样子,挨个房间看了看。阮锦姬抱着胳膊,跟在身后,笑着说:幸亏你不是个和我恋爱的男子,否则,我倒是要怀疑你来敲门是蓄谋已久的捉奸了。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因为方才的惊恐,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合适的话题都找不到。呆坐了一会,就告辞下了楼,害得她在身后抱怨我把她折腾得没了睡意又这么快离开太不义气。我讨饶地说改天请她吃饭算做赔罪,我要再不下去,先生一定会以为我在梦游中失踪了。尔后,又玩笑地说:我可不想让他看见楼上住了一位漂亮得赛妖精的单身美女。
  她顺手找了我一下,说:到底是作家我贫不过你。
  我回家,丁毅已躺在床上了,紧紧地闭着眼,我趴在他脸上嗨了一声,他飞快张开眼,惊魂求未定地看着我。
  我看了,就她一个人在家,寻套房子里,除了她绝对没有第二个活的生命。确实,我抱着水杯看遍了阮锦姬的家,每个房间都空阔而安静,唯一的活物,就是阮锦姬。
  丁毅用手合在我唇上:朵儿,别说了,我累了,睡吧。
  那一夜,他那么疲惫,没有要我。我知道并非是因为旅途劳累,而是他的心里装满了惊恐。以往,他也出差,回来后要我时,像饿坏的狼。
  我的指,插进他的头发里,抚摸着他,说着温暖的话,试图给他一些安慰,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鼾声渐起。
  我睡不着,为了不让他担心,就假装睡意沉沉了。
  过了一会儿,我听他小声唤我,朵儿,朵儿……
  声音细小谨慎,不似要把我唤醒的样子,倒像是试探我有没有睡沉。我翻了个身,磨了几下牙齿,一动不动,好像梦乡甜美。
 我感觉他趴在我脸上,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就蹑手蹑脚地起床。然后,我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咔塔声,在暗夜里,似有似无地响了一下。我张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倾听隔壁的声音。
  我听到了轻轻的走动声,还有,轻轻的说话声,似乎乞求似乎祈祷,漫漫黑夜,时间缓缓地流淌。他是不是已确信她变做了亡灵,正在这栋楼里徘徊不去?他的心里,究竟藏着一个怎样的不被我所知的秘密?
  他回来时,墙上的钟,响了三声,凌晨三点了。也就是说,他在隔壁,待了整整2个小时。
  早晨,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坐在饭桌前的丁毅有些憔悴,怔怔地看着早饭,一口都吃不下去。
  待他上班去了,我打开隔壁的门。地板上的灰尘,被踩乱了,地板上,床上,到处都是被剪碎的、像一地落叶似的衣服。
  有多少恨意,才能让一个男人把恨意发泄到已故者的衣服上?我试图在这些凌乱的衣服上找到一丝头绪,未果。
  壁橱里,依然显得很满,她的衣服太多了,丁毅只毁了一部分,大多是内衣,还有那些寻人启事,特别是她的名字,都被他撕得碎碎的,几乎看不清是什么字了。


4

  我和阮锦姬成了朋友,她是个奇懒无比的女子,总是打电话让我上楼去品尝她的英式小点心,英式菜品。她阅读了我所有的作品,每当我上楼品尝她的美食,她就会和我讲她的阅读感受,并不止一次地说:你是个聪明的女子。
  我就笑,很多人都这么说。还有编辑告诉我说,读了我的悬疑谋杀小说后,怀疑我这样的女人是否能嫁掉,因为睡在我身边的是件恐怖的事。
  我很得意,能给人这样的感觉是对我作品最好的夸奖。
  在丁毅不在家的一个夜晚,我曾又在楼道的小百叶门内呆过一次,再一次目睹了按门铃的女子闪进了阮锦姬家。
  我没有犹豫,在看见影子飘进去后,便按了阮锦姬家的门铃。这次,不是为了探秘,而是想帮她,因为我确信,她居住的房屋有些邪气,我想给她些提醒。
  阮锦姬穿了一件玫瑰红的大睡袍,头上那顶黄色睡帽像花的蕊,她揉着眼睛问我的样子,像个不情愿被弄醒的小孩子。我说:锦姬,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
  她仿佛清醒了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说:没啊,我睡得很香,怎么了?
  我哦了一声。见我神色凝重,她仿佛意识到我不是开玩笑,便拽了下我:今天不是愚人节,你莫要拿编悬疑小说的那一套吓唬我哦。
  我惨淡地笑了一下,说:可能是我的幻觉吧,其实,我上一次按门铃并不是因为写小说写得失眠……
她瞪大了眼睛,探头看了一看走廊,刹那间花容失色,一把抓住我的手急切地问:那是因为什么?
  我忽然觉得大半夜和一位单身女子说些鬼鬼怪怪的事有点不厚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提醒你,睡觉前一定要锁了门。
  我胆子再大也不至于开着门睡觉。说着,她把我拉进去,示范了一下她是怎样锁门的:你放心好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不会这么没自理能力,大半夜的你说这些,要吓死我啊?
  要不,你到我家睡?
  阮锦姬拍了我一下,说,一个正是青春当年的年轻女子睡在一对恩爱夫妻家我更不用睡了。我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怀疑她是不是有午夜凭栏的习惯,若是的话,当丁毅抱着我在阳台上求欢时,她必然是能听到的。
  好在,阮锦姬没在意我的尴尬,只是生生地拉我进了她家,啪啪地按亮所有的灯:让你说的,我有点拍了。作为赔偿,你得陪我挨个房间看看,我才能放你走,否则,这下半夜,我是不用睡了。
  她用软软的手牵了我,挨个房间看,连壁橱衣橱都不放过地看了,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说:以后,你要是再在半夜上来吓唬我,我会罚你陪我睡在这里。
  见她笑得这么烂漫,我很难受,因为我绝不怀疑自己的眼睛,而且我都有些确定那个鬼魂就潜伏在她家里,说不准,现在,她正潜伏在某个角落阴冷地笑着看我们呢。
  想到这里,我觉得心脏都在往外渗着冷冷的汗水。嘴上却向她道歉,检讨说我刚才在网上看新闻,说上海有位白领丽人竟然被小区保安奸杀在自己家里。突然想起了她,就想提醒她一声。
  她似乎很感动,突然间给了我一个拥抱,感慨地说:你真好。
  我也用力地拥抱了她一下。突然,我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纯粹的化妆品味,怪怪的,隐约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我下意识地抽了一下鼻子,说:什么味道?
  阮锦姬好像有点茫然,说:没什么味道呀?
  不对,确实有股怪怪的味道。阮锦姬的脸有点红,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突然释然地笑了,说:我明白了,昨天晚上我敖阿胶美容了,它的味道确实不怎么样。
  我信了,因为,她言辞真切,目光诚挚。
  回家后,我拼命地想,那是不是阿胶的味道?突然想起,有人说有鬼进出的地方会在黑夜里散发出一股霉变的味道。这么想着,我的心就揪了起来。
  次日中午,阮锦姬打电话让我上楼品尝她的阿胶美容冻。她从冰箱里端了一杯给我,我细细品了,味道很美,并没有昨晚的味道。她见我面带疑惑,就笑了一下:这东西,吃着很美,可熬的时候,味道让人难以忍受。
  被她一眼望穿了心思,我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笑。去厨房放碗时,我看到了那盒拆开的阿胶,它的下面,还压了一张购物小票。我飞快地扫了一眼,购买时间竟是今天上午。
  我忽然觉得有些蹊跷,她为什么要叫我上来吃阿胶冻?只有想掩饰谎言的人才会用心去向心有疑虑的人证明些什么,难道她……
  阮锦姬在客厅喊:你在厨房磨蹭什么呢?阿胶可不是免费吃的哦,我打算开间美容院,你得陪我去看房子。


5

    随她看了几处门市房,路过老城区时,我突然想起了本市著名的半仙一条街李村路。那是一条依坡而建石阶路,石头台阶被来来往往的人踩了一百多年,呈现出一片硬硬的光亮。在这些台阶上,坐了许多号称开了天眼的人。他们逢人就嚷着自己会相面,就像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一次次被取缔驱逐,而不久又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曾那么地不屑于他们的江湖骗术,但现在,因为内心的困惑,我特别想带阮锦姬在那里走一趟,看看会不会有人说她身上的阴气太重。
  我借口带阮锦姬去吃正宗的韩国料理,途径李村路。我很失望,那些灰头土脸地坐在台阶上的人,只说我们脸肯异相,要给我们相面,却没一个人说阮锦姬或我身上有阴气。
  我心灰意冷地陪阮锦姬吃了一顿石锅拌饭,又陪斗志昂扬的她看了几处房子,就回去了。
 跑了一天,我累得腰酸腿软,没力气做饭,便跟丁毅在外面吃了。吃着吃着,我突然落了泪。突如其来的眼泪让丁毅愣了,他握着我的手,说:朵儿,你怎么了?
  我说不出话,只是哭。我觉得我的生活被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无法挣脱。
  丁毅放下筷子,和我一起失神。回家后,我所有的忍耐,在这个夜晚终于爆发了。
  我勾着他的脖子,一字一句地问:亲爱的,其实你知道那个按门铃的女子是谁,对吧?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我,讷讷着,慢慢低下了头:不,我不知道她是谁。
  一团又一团的疑窦,像缭绕的花,在我的心里纷纷扰扰地开放。其实,我早就在寻人启事上知道她的名字了,许芝兰。下毅却抵死都不肯承认自己早已知道了“鬼魂”的身份。
  当一个男人誓死要守卫一个秘密,我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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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0 12:41:51 | 显示全部楼层
6

  阮锦姬依然忙着到处看房子,看着她不知所以地快乐着,我会有些难受。很多次,我想告诉她:知道吗,我曾看见一个女鬼在午夜里飘进了你家。但每一次,都没说。毕竟是没影的事,我何必多拽上一个人心下惶惶呢。逛街时,我常常买一些所谓避邪的挂件,在丁毅家挂一份。再送阮锦姬一份,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用,就当做是心理安慰吧。

  开始,她还收下,见我像个避邪挂件贩子一样没完没了地往她家里折腾这些怪模怪样的东西,她就不干了。她说,好端端的家,弄得跟巫婆的祠堂似的。说完,就把挂件收起来,一股脑儿地塞进一只垃圾袋子,没好气地说:你愿意送就送吧,送了我就扔。

  我有些委屈地看着她。见状,她有些不好意思,晃晃我的肩,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说: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凡事总得有个度啊,你不觉得这些灰头土脸的怪物很难看吗?

  我不作声地从垃圾袋里掏出几个挂件,重新挂回墙上。她抱着胳膊,远远看着我。见我理直气壮地看她,她吐了吐舌头,把手竖在耳边,做了个投降状,跑过来,抱着一摇一晃的我感慨着说:还是回国好,在国外,从没人对我这么好。

  我不写字,阮锦姬也不出门时,我们就在她客厅里就着满地的阳光聊天。她懒懒散散地说着英国的见闻,我给她说我的小说构思,她时不时地插一句。应该说,她是个蛮机警,逻辑思维又蛮缜密的女子。有时,我构思一个故事,正愁着支离破碎的情节不能环环相扣呢,经她一点拔,马上就巧妙得天衣无缝了。
偶尔,我会说起丁毅,她总是很安静地听着,笑得很恬淡。她总是称丁毅为,你先生你先生。我心虚,就红着脸坦白了,说我和丁毅只是同居,并未结婚。

  她愣了一下,半天,才说:这样啊……若有所思的样子。

  说着就点了一根烟。她抽烟的样子很美,袅袅的烟在指尖上盘旋,使她看上去更是性感了。我就笑她,是多么大的浪费啊。

  她不屑地弹了一下烟灰:就是荒成枯草也不能便宜了配不上我的臭男人。说着,眼神就冷了,定定地望着窗外的残阳,兀自缥缈地笑。我忽然觉得她有些神秘。

  我起身去卫生间,按冲水按钮时,不经意瞥见地上有枚猩红的东西,亮而光洁。我以为是她不小心遗落的一枚发夹,便替她捡起来放在梳妆台上。捏在手里时,我的心一下子冰住了。那不是一枚发夹,而是一枚彩绘指甲套。它像一枚楔进我记忆的钉子,那么牢固地被我铭记着,因为,我曾无数次在深夜里看它随着一声声的冷笑,探向猫眼。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阮锦姬在客厅喊:嗨,小姐,要不要我把你从马桶里打捞起来?

  我像烫着一样,飞快把它扔在地上。是的,我确定,鬼魂是不需要戴指甲套的。是的,这些日子的交往使我确信,这套房子里只住着阮锦姬一个人。

  阮锦姬懒懒地换着电视频道,说:亲爱的,不是我的红茶把你的肚子喝坏了吧?

  见我没反应,她在我眼前晃了晃手:你怎么了?

  我揉了一下眼睛:没什么,可能坐太久了,有点头晕。

  我坐下,盯着电视,一对嗲声嗲气的男女正在电视里打情骂俏。我的脑袋却在快速地运转,拼命地想这个叫阮锦姬的女子。是的,在她搬进2207之前,我和下毅的生活风平浪静,一片祥和。而且,第一次敲门,她就热情而礼貌地接待了我,所有善意的背后,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甚至开始怀疑,阮锦姬不是她的真名。

  那么,那个午夜按门铃的女子,难道是她吗?

  我不时用眼梢悄悄地看她,试图在她身上,找出一点破绽。她盯着电视,看得很是投入。

  过了一会儿,我又去了一次卫生间,捡起那枚指甲,塞进牛仔裤口袋里。然后借口该买菜了,便告辞出门。我没有去买菜,回家后,翻开电话本,翻到了李长远。在高中时,他曾给我写过数封情书。临近毕业,他曾苦苦追问我不接受他的理由。我看着脚尖,想了半天,说:我不喜欢爱吃零食的男生。

  他愤然离去,他总爱把薯片偷偷塞进我的桌洞。其实,他从不吃零食,那些薯片是他省下零花钱买的,因为我爱吃薯片。

  其实,爱与不爱的理由,从来都是借口,我们都习惯了给所有的事安上一个理由。他不能忍受,我将他三年如一日的爱,当成了且来拒绝他的缺点。

  而在七年之后,我却是那么迫切地需要他。因为,据说他大学毕业后分到了本市的公安局户籍管理处。我需要他的帮助。验证我对阮锦姬的怀疑。


7

  我报上名字,李长远长长地沉默了一会,就笑了,说:其实我不爱吃零食。    我说知道,请原谅我吧……
  李长远的声音,暖得像三月的阳光,和我东扯葫芦西扯瓢地说了一会话,他有些误会我打电话的意思。或许,他以为我是在多年之后,突然想起了他的好,感慨之余才给他打了电话。
  我耐着性子,听他讲某某同学的恋爱修成了正果,某某和某某最终分道扬镳,又回忆了一会儿往事,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小朵,这些年,你过得怎样?
  我说还是老样子。
  他笑了笑说:怎么会呢,你的每一本书我都认真拜读呢。我倍觉汗颜。当你不爱一个人,而这个人一直不能放下对你爱的期望,他的好和关注,在不爱者这里,就成了尴尬和愧疚。
  我顿了顿嗓子,表示有事需要他帮忙。他爽快而期待无限地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让他通过公安局户籍网查一下上海是否有阮锦姬这个名字。我跟他说是哪几个字时,他突然问:为什么要查这个名字?
  我浅浅地笑了一下,说:我想了解她。
  哦。他又玩笑道:不会是情敌吧?
  我呵呵地干笑了两声,说你真会联想。他说,职业病嘛,查完就给你电话。
  果然不出我所料,上海并没有阮锦姬这个名字,同音不同字的倒是有两个。但是,一个是50岁的中年女子,另一个是12岁的小女孩。
  我对李长远道了谢,正要挂电话,他急急地追问晚上一起吃饭怎么样?
  我的踟躇让他有些受伤,恹恹地说:如果你没时间,就算我没说。
  我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处心积虑地把他利用完了就甩到一边不理了一样,忙说:今天我还有点事,我们改天可以吗?
  他的声音刹那欢快。
  对阮锦姬的发现,我决定不告诉丁毅。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个巨大的谜团,不仅是丁毅不愿揭开的,甚至,是他竭力要掩饰的。


8

  阮锦姬终于选好了门市房。每天盯着工人装修,很晚才回来。午夜里,我们的门铃还是会被按响,只是,我已不再惧怕了。倒是丁毅,日益消瘦憔悴。家里的门上和窗子上挂满了避邪符,都是他从庙里求来的,拿回家,也不和我解释,家里被这些奇形怪状的避邪符装点得乌烟瘴气。
  趁他上班,我打开隔壁房间,里面的避邪更多,几乎没了一寸空白,简直成了储藏避邪符的仓库。
  直到那天夜里,我被丁毅的尖叫声惊醒。沿着他颤抖的手指,我看见了窗帘上有个恍惚的影子在飘移。是的,依然是她,在窗帘上影影绰绰。
  我按亮了灯,窗帘上的影子便消失了。我在心里,笑了一下。
  天亮后,丁毅突然说:朵儿,我们搬走吧,你不是不想卖主房子吗?我看着他,不动声色。
  不卖,放在这里,我们另买房子住。
  房子空得时间长了,容易招贼。你没看报纸上说有些长期不住人的房子被贼盯上后,就成了贼窝吗?
  他呆了一下,长长叹口气,用几欲崩溃的眼神,看着我。
  我握了握他的手,说没事的,大不了她回来了,我走就是,我不会让你为难。
  他狠狠地甩了一下脑袋,大声呵斥道:别说这样的话!
  我凑过去,抱着他的头,他无力地依在我胸前,像个无助的孩子。过了一会,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洗了脸,上班去了。我站在窗边,目送他的车子缓缓远去,又抬头望了一眼楼上,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到了我鼻子上,阮锦姬正在晾衣服。
  我嗨了一声,她探出身子,冲我笑。我说:一会儿,我上楼找你。她咧着嘴,早晨的阳光洒在她脸上,明媚又妖娆。
  我站在阮锦姬面前,慢慢伸开手,那枚猩红的指甲,静静地卧在我的掌心里。我看着她的眼睛:好几个月了,经常有人在午夜按我家的门铃。
  阮锦姬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慌乱。她捏起那枚指甲,举在阳光里看了看,说:是吗?
  你认识这枚指甲吗?
  她看着我,笑,不说话。
  我认识它,它被戴在那个貌似女鬼的女人的手指上,一次次地伸向我家的猫眼。我看着她的眼睛。
  她说:这样啊。。。。
  但是,我却从你家的卫生间里捡到了它。你知道,鬼是不需要戴指甲套的。我冷而锐利地看着她:我还知道,你不叫阮锦姬。


9

    接下来的一切,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所有被揭穿内幕的人,都会慌张,狡辩或者歇斯底里。她却没有,她只是眯起眼睛,用浩淼的目光穿越了长长的睫毛,看我,并镇定地点了一支烟,姿态惬意而轻描淡写:我猜,你想知道的很多。比如,我真正的名字叫什么,还有,午夜去按你家门铃的女人,是不是我?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对吗?
  她是那么理直气壮,我反倒像个迫不及待要吃热粥的小丑。
  我会慢慢告诉你。她倒了一杯茶,给我:我习惯早晨喝茶,这会让我一天都清醒而镇定。
  我没有去接那杯茶,而是,直直看了她: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样?
  其实,是我故意让你捡到那枚指甲套的,因为我需要你的配合。她答非所问:因为,凭我自己的力量无法抵达真相,我确实不叫阮锦姬,但,请你不要追究我的真名,就当我真的就是阮锦姬,好吗?
  她神态暗淡,甚至浅浅的哀伤在她的瞳孔里汇集:因为我无法相信许芝兰失踪了,我怀疑她死了,死于谋杀。你不会知道,她有多么爱丁毅。她拧着眉头,喷了几口烟,又扫了我几眼:说真话,我挺恨你的。因为,我以为是你的缘故,芝兰才遭遇黑手,和你接触了之后,才知道不是这样。芝兰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读一个幼儿园,读同一所小学,读同一所中学,直到高三那年,我去了英国。虽然相隔万里,但我们的联络,一直没有中断过。我了解她的恋爱她的婚姻,直到我收到她最后一封邮件,她说她发现自己陷进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她要崩溃了。然后,我失去了她所有的消息。去年,我回国后,去她家找她,她丈夫告诉我,她失踪了,在五年前。
  然后呢?我看着她。
  然后,我不相信这是真的,直觉告诉我,她凶多吉少。而且,唯一一个知道内情的人是丁毅,你认为呢?
  一只鸟,尖叫着,从窗外掠过,我没有回答她。是的,是丁毅。我早已疑窦丛生,但,又是那么地不愿意往深里去想。因为我爱他,没有人能给我比他更好的爱。
  我想起了那个夜里,丁毅挥着棒球棍不留生路地砸出去的样子。是的,他的心里,装满了惊恐,甚至,即使许芝兰活着,那一晚,他亦是铁了心,要断了她的生路。
  人,总是这样,滔天大错一旦犯下,为了掩盖,会做得更加心狠手辣。
  我缓缓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关于对丁毅的猜测,我是那么不愿听下去却又想知道。
  阮锦姬定定地看着我:我曾经去警察局报案,但是,没有尸体,他们不给立案。再说,没人愿意出力,未必落好地去翻腾一个早已尘埃落定的失踪案。所以,化妆成芝兰的样子,对于我来说,不是件难事。
  昨天晚上,你从窗外用了投影?
  是的,到底你是写悬疑小说的,一些事,端倪一露,你就明白了。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她合上箱子:那晚,你闻到的也不是阿胶味,是我没来得及洗净的化妆油彩味。
  知道。
  我的心情,已逐渐平静,从按门铃到现在的所有脉络已很是清晰地展现在我心里:在英国学戏剧化妆的阮锦姬回国后,怀疑丁毅在五年前谋杀了她的闺中密友许芝兰,并对外谎称失踪。
  为弄清楚这件事,她在午夜化妆成许芝兰的样子按门铃,试图迫使心里有鬼的丁毅精神崩溃,向鬼魂忏悔,坦白曾经的罪恶。可是,她低估了丁毅,虽然他已心下惶惶,却顽强地坚守了那个秘密,不曾吐露半分。无奈之下,她只得让我发现她的鬼祟端倪,并前来揭发。因为,凭这段时间的了解,她认为,我应该不会拒绝配合她的计划。
  其实,从你第一次来敲门,我就猜到你是有目的的,不过,我没想到,你能这样镇定从容。她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我:你会帮我吗?
  或许,我会告诉丁毅你是谁。我淡淡地看着她,内心的矛盾却汹涌澎湃。
  你不会的。她很自信。
  为什么?
  我相信直觉。甚至,我相信你和我一样,对他,充满了怀疑。
  我没有否认。只是,望着雪白的墙壁,慢慢地说: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第四章

  1

  阮锦姬看着我:真的?
  我点头。
  她点了一支烟,望着窗外慢慢地抽。过了一会,说:能告诉我,答应帮我的真实原因吗?
  和你一样,我想知道真相,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忍受,我爱的男人的心里,隐藏着一个与女人有关的秘密。你知道,女人总是这样,明明知道真相的杀伤力有多强,却还是想知道。事已至此,隐瞒她,毫无意义。而且,我们即将成为战友,需要同心协力去获取胜利。
  我们坐在上午的阳光里,筹谋一个阴冷的计划。离开她家时,我的心里,装满了彷徨和惆怅。仿佛,在隐隐间,我已看到了破碎,在我和丁毅之间。
  从这天开始,门铃再也不会被按响了。
  夜晚,我和丁毅坐在阳台上,看波光粼粼的海面,他的手,从我腋下揽过来,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他心情不好,当他沮丧,他就会疯狂地做爱。他说过,做爱可以把大脑掏空,好像,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
  他抿着唇,很认真地看着海面,仿佛,那只在我胸口徘徊不去的手,与他没有关系。
  我偷偷地看他,他依然面沉似水,却抽出手,将我抱在膝上,依然是全神贯注看海的样子。
  他又瘦又长的胳膊,那么有力,轻易地,就将我举了起来。望着那么远的地面,我尖叫了一声,他却笑了,缓慢地把我收回来。
  我们就那么坐着,等我回头去觅他的唇时,见他,已泪流满面。他抵着我的额头,轻声地说:朵儿,我那么爱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负疚感漫无边际地在胸中弥漫。他对我这样毫不设防地爱着,而我,却在做什么?
  他擦了擦泪,抱起我,像抱起一个镶嵌在他身上的美丽瓷器,小心翼翼地回卧室。
  很久了,我们没有这样静谧而美好地做爱过。
  当高潮像海水一样一波波地漫过身体,我想到了背叛。
  背叛阮锦姬,关于芝兰的真相,与我有何干系。我为什么要拱手将这样美好的爱,给葬送了?
  我哭了。哭得无比昏暗,丁毅狠狠地搂着我,不停地轻拍着我的背,他好像有些内疚,让我承担了那么多惊吓。
  哭着哭着,我就睡了。醒来时,已是凌晨,我坐起来,看着歪在旁边的丁毅,他看上去很劳累,我突然想到,他也曾经因为别的女人而这样。于是,心开始一寸一寸地后退,退到渐渐地坚硬。
  我摇了摇丁毅,他惺忪地睁眼看着我:醒了?
  我嗯了一声,说有点冷。
  他说是吗?伸手来揽我,每当我说冷,他就会将我蜷起来,抱在怀里,说这样就暖了。
  可是,蜷在他怀里,我依然是冷的,冷得发抖。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莫名地说:不热啊。
  我睁大眼:你不觉得有股冷风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他坐起来,裸着身体,说没有啊,很正常。又转到我的方位,依然说很正常。
  可是,我很冷,我披着毛巾被,身体还在不停地哆嗦,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我,说,是不是病了?我送你去看医生。
  我摇了摇头,眼皮渐渐沉了下去。
  很久很久的后来,我听见一声尖叫,就醒了。
  整个家,灯火通明。而我,竟坐在梳妆台前,淡然地化着妆,我讶异地看着瞠目结舌的丁毅,问:这是怎么了?
  几乎同时,他扑过来,一把夺下我的眉笔,厉声尖叫道:你要干什么?
  是啊,我要干什么?我张张惶惶地站起来,上上下下地看着镜子里的女人,她几乎不再是我,冷眉冷眼,挺拔的鼻子,更要命的是,我身上的袍,不是我的,却似曾相识。
  我盯着它,拼命想。终于,我想起了它的来处,是的,在一直紧锁着门的隔壁的衣橱里,是芝兰的睡袍。
  我像被烫着一样,猛地跳起来,三把两把扯下它,扔在地上,直直地看着他说:这是谁的睡袍?
  丁毅缓缓地垂下眼皮,踢了踢它,把我抱进怀里:朵儿,你梦游了?
  我有点害怕,一头扎进他怀里:我做了个梦,梦里的那个我,分明不是我的样子,可是,我却分明感觉那就是我,这是怎么了?
  他扣在我背上的手,有凛冽的冷汗,沿着我后背的皮肤,往下滴。许久,才说:梦总是古怪的。
  可是,为什么我要穿这件睡袍,它是从哪里来的?我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他,又拉他到镜子前:为什么我要化这么古怪的妆呢?
  他把我搂进怀里,说亲爱的没什么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站了一会,我忽然无限疲惫,就歪在他肩上,睡着了。过了一会,就觉得脸上热热的,不必睁眼,肯定是他在用热毛巾帮我擦掉稀奇古怪的妆容。
  擦完脸后,他在家里走来走去,甚至,我听到了他翻我书房抽屉和翻我手包的声音。他想知道睡袍是怎样跑到我身上的,他想找到那串钥匙。可是,他太不了解女人了。女人如果打算恒守一个秘密,就会变成隐藏高手,在这点上,男人永远无法和女人匹敌。
  我很放心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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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0 12:42:07 | 显示全部楼层
2

  我渐渐变得乖戾,会在深夜里,猛然醒来,抓着他的胳膊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在他一头雾水醒来时,我却又昏昏睡去。还有些深夜,他会在厨房找到我。那时,我肯定在抱着一本菜谱正专心致志地烧菜,都是他爱吃的。
  他会从背后圈过我,说:亲爱的,睡觉了。再牵着我,回到床上。
  早晨,厨房里干净得一尘不染,好像,昨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那些烧好的菜,被他痕迹不露地倒进了马桶,他曾在早晨试探着问我昨夜的景象,我竟不知所以地看着他,说:我有那么贤惠啊,深夜都起来烧菜给你吃?
  他目光忧郁地看着我,好像,我正在向着地狱的方向附落花流水。是的,那些菜,是芝兰爱烧的,我化的妆,也是芝兰的样子。甚至,我会在午夜里醒来,抱着他的手臂,哭得肝肠寸断,他愈是叫我朵儿,我哭得愈凶,我说你是不是爱上了一个叫朵儿的女子?我是芝兰,你叫我芝兰。
  他的脸色,腾地就白了,呆呆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握住我的手,缓缓松开。
  我说亲爱的,你已不爱我了?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他说小豌豆。
  不要叫我小豌豆!!
  他终于崩溃,哆嗦着手,燃了一支烟:“你究竟要我怎样?”
  “你终于记起我了?”我看着他,一丝丝的冷,在心里缓慢升起,是的,我那么害怕,我真的不知要让他怎样,我只是遵循着阮锦姬的计谋,实施了一个貌似鬼混附身的把戏,让他说出心中的秘密。可,我演得那么逼真,有时,连自己都恍惚了。
  “芝兰,这不是我的错,你为什么要骗我?”
  “可是,你知道吗?我是爱你的。
  “那孩子,不是我的。“豆大的汗珠从丁朝阳额上滚下来,他的目光渐渐凶恶,仿佛,恨不能咬我成碎片:“我的产业,不需要一个杂种继承!”
  说完,他起身,去客厅,拿出一柄梳子,开始为我梳头,梳子一碰我的头发,我开始尖叫,那柄梳子,是桃木做的,我想,他一定是以为我中了邪,特意买了这把桃木梳子,我必须尖叫着,像被从梦中惊醒,不然,这个精心导演的骗局就会被识破。
  午夜凶铃以及我时常如鬼混附身的样子,已使他深信不疑,在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鬼魂的,而且,那个叫许芝兰的鬼魂已经回来了,夜夜在身边徘徊。
  我惊叫着逃避梳子的追击,一头倒在床上,假装沉沉睡去,在明天早晨,我依然会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从梦中醒来。
  他伏在我脸上看了一会,叹息了一下,就睡下了。
次日一早,我去找阮锦姬,没人应,我才想起,她的美容院开张了。
  我去美容院找她,刚刚开张的美容院到处弥漫着油漆味,生意有些萧条,她正百无聊赖地在电脑上玩扑克,见我来,就关了机,迎上前来。
  她给我泡了杯茶,用充满了暖意的质询目光看着我。
  我有点黯然,不知是否应当继续下去。
  有一点,我可以断定,即使是丁朝阳谋杀了许芝兰,那么,必也是事出有因,而且,在许芝兰,已不仅是背叛的问题,她还怀上了别人的孩子。
  阮锦姬说:“辛苦你了。”
  我苦笑一下:“芝兰有没有和你说过,她有外遇。”
  “外遇?!!”阮锦姬瞪大眼,好像听了个石破天惊的笑话:“她那么爱丁朝阳!如果她有外遇,就不会那么痛苦。“说着,她拉我走到电脑前,迅速打开网页:她的邮件,我一直留着。
  她登陆信箱,我看到了那封邮件
  亲爱的小狐狸:
  我要崩溃了,我觉得丁朝阳在外面有了人。为了摆脱我,他让我陷进了一个巨大的阴谋。我不知何去何从,是揭穿他,还是隐忍到底?
  我很绝望。
  芝兰
  阮锦姬看着我的眼睛:“因为我的声音和下巴比较尖细,她就喜欢叫我小狐狸,这封邮件后,我失去了她所有的消息。“
  “听丁朝阳的意思,好像是芝兰怀孕了,但,孩子不是他的。“
  “他怎么断定不是他的?“
  “不知道,但,他口气非常肯定而仇恨,如果真的像她以为的那样,丁朝阳有外遇了,而丁朝阳又那么肯定孩子不是他的,他不必为了摆脱她而下杀手呀,完全可以借此机会提出离婚。“我分析道。
  阮锦姬看着我,慢慢地笑了:“看来,他隐瞒了你,他当然不会离婚,你知道他的家业是怎样来的吗?“
  我摇头。
  “当年,他不过是个考上大学的乡下穷小子,毕业后留城,和芝兰结婚时,他平凡得就像一株路边的野草,这家服装公司是芝兰父亲的,芝兰是他唯一的女儿,去世前,他留下遗嘱,所有财产由芝兰继承,和丁朝阳没丝毫关系,如果他离婚,那么就等于心甘情愿放弃这唾手得来的若大家业,重新过回一株普通路边野草的生活,这对于连做梦都在奔向成功辉煌的男人来说,他是宁肯死,都不会放弃的。
  我哦,怅然地看着墙壁,心乱如麻,我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却没有证据推翻阮锦姬的推论,为了新爱,为了家产,丁朝阳谋杀了芝兰。
  “如果,真如你所想,他为了新欢,巧妙地谋杀了芝兰,那么,在芝兰死后,他为什么没有和新欢在一起呢?”
  “这也是我在想的。”阮锦姬有些迷离的惆怅。过了一会,说别想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给你做个美容吧。
  说着,就拉我出去,招呼了一位美容师,给我做美容,我躺在床上,美容师柔软的小手在脸上滑来按去,很是舒适,很快,我就睡意沉沉了。
  等醒来时,正午的阳光站满了我的脸。
  我微微启动了一下眼皮,阮锦姬正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直直地看着我,眼里,有冷冷的光芒,就像她深夜站在门外的样子。
  我心下一抽,连忙假装翻个身,要醒来的样子。
  等我睁开眼,阮锦姬已是满脸的阳光灿烂。


3

    或许,她有理由恨我,因为我正同被她怀疑谋杀了密友的男人同床共枕。
  我洗好脸,补了点妆,和她一起去街对面吃著名的黄泥螺,有点咸,并没有谣传中的美味,阮锦姬就笑着说:“谣传欺骗了我们的味蕾。”
  我说是啊,很多流传甚广的小吃,都名不符其实,或许,是我们的味蕾不甚习惯,就像南方人吃米,而北方人习惯馒头。
  然后,我再怎么办才好呢?我看着她,或许,真的是丁朝阳谋杀了芝兰,可是,我无法想像,揭开真相时,我该怎样面对丁朝阳,我利用他的爱与信任,一步步将他逼到了死地。
  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阮锦姬抱着一杯茶水,眯着眼睛笑。
  我怏怏地看着别处。
  她轻轻笑了几声,说不必勉强,随你吧。
  我叹了口气。
  下午,李长风打电话问晚上是否有时间。
  我踌躇了一会,说:明天中午吧。
  他问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他还是那脾气,遇事非要刨根问底,这是我不能喜欢他的原因之一,很具娱乐记者的八卦气质。
  我说晚上要写稿,他温和地笑了笑,说:“大作家,明天中午,李家老院子见。”
  我应了,叫了辆出租车回家,在公寓楼下,看见古福利坐在楼前的台阶上,正专心地叠一枚纸飞机,我喊了一声古先生。
  古福利猛地抬起头,显然很不习惯被称古先生,望着我,憨憨地笑得有些吃惊:“丁太太回来了?”
  我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了,他侧着脸看我:“丁太太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就是有些闷,突然想和人说说话。”
  他很认真地看着我,顿了顿,又别着脸去看天空,像自言自语似地说:“其实,2207业主,我在台东商业区遇见过他几次,每次和他打招呼,他的反应都好像是我认错了人,一言不发,所以,我猜,或许他是不愿意让人认出来,才这样。”
  我精神一振,突然想到,是啊,阮锦姬怎么租到他的房子呢?是他们早就认识还是他委托中介出租的?我问古福利:“他的房子是委托中介公司租出去的么?”
  古福利想了一下,摇摇头:“不像,如果是委托中介公司,中介公司通常会带很多人来看房子,然后才能租掉,2207好像没有什么人来看过房子就租掉了,丁太太,为什么你对2207那吗感兴趣?”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总觉得2207有点神秘,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古福利羞惭地红着脸说:“其实我不该多嘴,不过,丁太太,如果可能,希望你跟别人说是我告诉你的。”
  他红着脸的样子很可爱,腼腆得像个女孩子。我说不会的,放心吧。“对了,能告诉我2207业主的名字吗?”
  他从旁边捡起一截小树枝,一下一下地划出三个字:宣凌霄。划完,就快速抹乱了,仰头望着天空,一副不想再多说了的样子。
  我识趣地说了谢谢,将那三个字,牢牢刻在心里,我想知道,他真的曾在黑夜里听到隐隐的哭泣声来自丁朝阳的家么?
  是夜,入睡前,丁朝阳突然拿出那柄桃木梳子,拢过我的长发,边为我梳边说:“你的长发真美。”
  我用摄人心魄的妩媚眼神看他,其实,我知,他并非是想为我梳头发,而是,他在找个借口,将这把桃木梳子放在床上辟邪。
  他以坚定地认为,我时常在夜里中了一个叫芝兰的女子的邪。
  我假做什么都不晓得,任由他摆布,反正我想好好睡一觉,我甚至开始怀疑,即使真正的芝兰的鬼魂站在他面前,他也未必会说什么。
  在他缓缓的梳理下,我很快就睡着了。
  夜里醒来时,我摸了一下,梳子在我枕头底下。我笑了笑,继续睡。
第二天中午,我去见李长风,他早就等在那里了,看样子,为见我,他特意打扮了一下,只是,牛仔裤和小格子衬衣搭配得不伦不类。
  给我拖开椅子,就自嘲说:“我就喜欢到李家老院子吃饭,感觉像我家开的。”
  我打趣他虚荣,他没反驳,问我想吃什么,我要了一份麻辣小龙虾,他看看我,说:“吃这个啊,有肺吸虫的,知道吗?”
  “知道,在吃上,我素来勇敢。”
  他又添了两个菜,给我倒上一杯啤酒:陪老同学喝一杯。
  没头买脑地扯了很多话,末了,他试探性地问:“还一个人吗?”
  “你觉得呢?”我瞥着他,反问。
  “有才气,又漂亮,没道理一个人。”说完,他紧紧地盯着我,我笑笑,算做承认,我不想否定丁朝阳的存在,无论将来结局如何,撒谎是件累人的事,何况,对一个对自己情有所期的人隐瞒感情状态,是不道德的。
  对我的默认,他有些失落,举起杯子,说喝酒喝酒。
  他喝得有点高,基本已不能自如地控制眼神,它们一遍遍地从我脸上扫过,带着炙热的忧伤,我有点惭愧,如果不是为了弄清宣凌霄的底细,大约,我是不会见他的。
  落花有意,流水明明无情还要与落花相遇,对落花,是种残酷。
  当我说出宣凌霄的名字时,我感觉到了鄙夷,对自己的鄙夷:“能不能帮我查一下,这个人的户籍登记情况?”
  李长风斜眼看着我递去的纸片,说了声我靠。
  我一惊,脱口问:“你认识他?”
  李长风用食指点着纸上的名字:“化成灰我也认识他,喏,该不是你正和他恋爱吧?”
  “这是那里跟哪里呀?”我急了。
  李长风松口气:“没和他恋爱就好。”
  “你认识他?”
  “不认识,但见过,印象深刻。他用深深的目光看着我:有天晚上,正巧我值班,他父母跑到局里报案,我让他打110,他们说打了,但110管不了,他们也是没办法了才跑到局里来,非拽着我去他儿子的住处,也不说为什么,如果我不去他妈妈就要一头撞死在局里的走廊上,我只好去了,到了才知道,他们的儿子的床上有个男人,咱国家虽然不支持同性恋,但也没说同性恋是犯法的,110当然没法管,老两口都快疯掉了,宣凌霄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他父亲的家具公司,在本市,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偏偏摊上这样一儿子。“
  我只觉得脊背发冷,愣愣地看着李长风,说不出一句话。
  李长风突然攥住了我的手,声线无限温暖地问:“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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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0 12:42:23 | 显示全部楼层
4

      我受惊一样抽回手,脸,腾地就红了。喃喃说:“长风,别,有些事,你不知道。”
  他讪讪地撤回手,有点难为情地看着我,伤感说:“其实,我知道,感情的事,一个人的坚持是没用的,可我就是放不下你。”
  我不知怎样回答才能使他不受伤,只好低着头,在桌下默默地摆弄手指,过了好久,他才用恢复了正常的朗声说:是我不好,让你难为情了,希望你不会因此而躲着不见我。
  我有那么一点感动,就冲他笑了笑。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跟我询问宣凌霄,我只希望他和你,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嗯?他直直地看着我:“还有,适当和他保持距离,我觉得他有暴力倾向,那天晚上,因为他父母带着我硬闯进去,他竟然恼羞成怒,把电视机砸了个稀烂。”
  我笑着说知道了,我都不认识他,只是偶然间听人说起,他做什么职业?
  “开了间叫西南园的酒吧,生意还不错。”说完,李长风就警觉地看了我一眼:“你不会去找他吧?”
  “哈哈,我既不是男人又不是同性恋,更不想做试图挽救他肉身以及灵魂的救世主。”我笑得有点狂,李长风有点不好意思了,只会看着我傻笑,找不到话说,我看看表,问他是不是该回局里上班了。
  他噢了一声,说是啊,埋了单,我们一起往外走,转过街角时,李长风用手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希望能常常接到你电话。”
  我莞尔。
 我用了一下午的时间,试图梳理清楚阮锦姬和宣凌霄和芝兰之间的关系,理了半天,没一点头绪,但是,直觉隐隐告诉我,阮锦姬是认识宣凌霄的,而当年,宣凌霄号称在深夜里曾听见芝兰若隐若现的哭声,也是不是能说明,他和芝兰有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瓜葛?
  有人说,灵异事件的陷入者,大多,因为内心惶恐产生的幻觉,而不喜欢女人的宣凌霄为什么会听见芝兰的哭泣呢?他曾对她,做过什么?
  而阮锦姬,真的是如她自己所言,是芝兰密友,她的出现与蓄谋,只是为查询芝兰失踪真相么?她的真名,究竟叫什么?
  这些说不清、理还乱的头绪,想得我脑壳生疼,晚上,丁朝阳回来,见我郁郁,便问怎了?
  我慵懒地看着他,想了一会,就问:“许芝兰传言中的情人是谁?能告诉我吗?”
  显然,我的问,出乎丁朝阳意料,他看着我,讷讷说:“你知道她名字啊。”

我嗯了一声,盯着他的眼睛不放:“其实,我非常不想知道,也不想问你,但是,这段时间以来,我们家发生的这一切太蹊跷了。”

  事到如今,阮锦姬,丁朝阳,我不想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站在同一战壕里,我试图,不动声色地抽身事外,冷静地审视整个局面。

  丁朝阳在我身边,颓然地垂着头坐了一会,说:“我也不知道和她好的,究竟是谁,但是,她确实有情人,因为她怀孕了,她以为我不知情,还兴奋地告诉我我要做爸爸了,我捧着她的脸,微笑着问真的吗?她使劲点头,给我看医院的化验报告,问我是不是不高兴,我说高兴,可是,她不知道我内心的苍凉有多重,结婚四年了,她没怀孕,我偷偷去医院做过检查,我不可能有孩子的,我觉得对不起她,很内疚,一直不敢告诉她这个消息,她却告诉我,有了我的孩子,我明知这是个对我有着巨大伤害的谎言,却没有力量戳破,我说我高兴得都懵了,我是多么虚伪啊。”

  “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我握着他冰冷的手。

  他望着吊灯:“在爱情中,知道的越少,就越容易幸福。”

  “有些事,是回避不了的,该来的,早晚都会来,后来,你对芝兰怎样了?”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这一点都不重要,我很想知道她后来怎样了?”

  “再后来,她专心孕育宝宝,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怀孕快四个月时,她突然变得焦躁,问她为什么,也不说,直到有一天我下班回来,发现她不见了。”

  “或许,她已经回来了。”我不动声色。

  “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这么肯定?她只是失踪而已。”我屏住呼吸,他的脸开始煞白,他站起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我看见,他的手指,在神经质地微微颤抖。

  “她的离开,是不是和你的外遇有关?”

  丁朝阳一下子就呆住了,怔怔地看着我:“我?外遇?”

  我笑,轻轻地。

  “在她之后,在你之前,我从未爱上任何人。”有点激动使他显得愤怒,我知道,该打住了,一下子掏空所有秘密,容易让人穷凶极恶地失控。

  我走到他身后,温柔地圈着他的腰:我只想和你相安到老,不希望远去的往事回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但,如果她真的回来,我不会令你为难。这么说着,心就酸楚了起来,眼泪滑出了眼眶。

  他捂着我的手,掌心很冷,但很用力,那天晚上,我们只吃了一点水果,谁都没心思吃饭。

从直播间出来,已是晚上十点半,丁朝阳电话问要不要来接,我说要和电台的朋友去喝茶,顺便探讨一下节目形式。

  其实,我去了西南园酒吧,夜晚十点后是酒吧上客的点,墙壁上到处都是用油画颜料画上去的向日葵,向日葵呈现的是绚烂之后的低迷忧伤。

  在人声鼎沸里,我在吧台的高脚凳上坐了,叫了一杯啤酒。

  然后,我转动高脚凳,试图在人群中寻觅宣凌霄,虽然我不认识他,我想他应该有郁郁而深邃的眼。

  事实告诉我,我被电影误导了,那只是我的想像,宣凌霄的眼神一点都不郁郁,甚至很是硬朗。

  听见有人喊宣老板时,我顺着声音找过去,就看见了正在一张桌子上抽雪茄的宣凌霄,他高而结实,像优秀的高尔夫球手。

  我从未在男人面前使用主动,尽管我知,在他面前主动也没用。我一直抱着杯子,认真地看他。

  显然,他感觉到了我的注视,微微笑了一下,又和人说话去了。我继续看他。

  直到凌晨1点,我都在看他,除了礼貌的微笑,他没有和我说话。期间,有几个男人试图和我搭讪,我用礼貌的缄默,抵挡了过去。

  离开酒吧时,我有点醉,歪歪斜斜地往外走时,突然,宣凌霄从身边一闪而出,站在街上,为我叫了辆出租车,拉开车门时,低声说:“单身女孩子不要在酒吧呆得太晚,这里,不适合你。”

  我在路灯下认真地看他的脸,方正,落拓,坚硬,我说了谢谢就钻进车里,出租车滑进夜色,我回头去望时,见一辆出租车停在西南园门口,我在心里笑了一下,想真是有泡吧泡到疯狂的人呢,都几点了还往酒吧里杀。

  可,待我看见出租车里钻出的人时,我一下子就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古福利。

  我喊司机停车,司机有些不情愿,我说我愿为这段不行驶的时间付钱。

  显然,宣凌霄也有些愣,他看了古福利一会,不知说了句什么,原本就期期艾艾的古福利,好像很忧伤,他垂着头,跟在宣凌霄身后,宣凌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大约是示意他离开。

  古福利很受伤,好像鼓了好大勇气,才突然拽住他的胳膊,边摇他胳膊边说什么,宣凌霄皱着眉头,看他,猛地抽出胳膊,匆匆进了酒吧。

  古福利在路灯下傻傻地站了一会,就坐在马路丫子上,捂着脸,伏在膝盖上。

  我突然想起,他有些怪的眼神,和容易因羞涩发红的脸,叹了口气,说走吧。

  已是凌晨,大约丁朝阳已睡着了,我拿出钥匙,轻手轻脚开门,蹑手蹑脚进去。

  黑暗中,听丁朝阳在压抑着嗓音窃窃低语。我站定了,屏声去听。

  丁朝阳说:“我不认识你,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对不起,你打错电话了。”说着,就砰地扣了电话。

  我吁了口气,故意把鞋柜拉得很响,卧室的灯,就啪地亮了。披着睡衣的丁朝阳跑出来,一把抱起我,在头发上蹭了蹭脸:“你回来了?”

  我故意调笑:“刚才和谁电话呢?”

  他踟躇说:“不认识,打错电话了吧。”又掰着我下巴,用力嗅嗅:“怎么喝酒了?”

  “呵,他们非要喝,推不过,就喝了一小杯。”我故意逗他:“是不是趁我不在家和其他女人调情,不巧被我听见了就说打错电话了?”

  他竖起右手,做指天发誓状,我笑着握住了他的手,亲昵地伏在他胸口,然后,就偷听到了他尚未回到平静的激越心跳。

  早晨,丁朝阳走后,我飞快看了看电话机,来电显示上是一串陌生的手机号,我犹豫了一下,按了回拨。

  震铃响了很长时间才被接通,我喂了一声。

  对方没说话也没收线,回应我的,是长长的寂寞……

早晨的阳光,穿透了窗帘,墙壁上的颜色,一片绚烂的迷幻,我洗了脸,上楼找阮锦姬,她认为睡眠是最好的美容,所以,上午11点前,通常都腻在床上。

  她披着睡衣给我开了门,表情淡漠,不够欢迎也没表达出拒绝。把一个带轮子的小沙发拖到床前:“我在床上和你聊。”

  我笑,把自己塞进手掌形的沙发里,眯着眼睛,笑微微看她。

  她的目光,不时穿过浩淼的睫毛,扫我一眼,一脸的慵懒散漫:“今天,打算和我八卦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想上来坐坐。”我看着她想,要不要告诉她我去找了宣凌霄?她和宣凌霄,是什么关系?

  见我笑而不语,她翻了一下白眼:“你怎么像色狼一样看着我?”

  “是吗?”我笑着。

  她把夏被往上拉了拉,把半袒的酥胸遮上。

  “我觉得,你不必怀疑丁朝阳了,或许,芝兰是真的失踪了。”我的语气有点磕磕绊绊。

  她瞄了我一眼,仿佛洞穿我心所想:“也许你说的对,是我多事了。”

  她坐起来穿衣服,好像真的要和我打成共识,下床,拢了一把头发,从背后揽着我的肩,语重心长说:“是我不对,不该把你拉进来。”

  “我不怪你,如果这事放在我身上,我也会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毕竟丁朝阳是最值得怀疑的人,虽然这样很折腾,但总比枉然地怀疑他一辈子要好。”我侧脸看她,忽然,看见她的下颌两边,有两处隐约的伤痕,若有若无的,不近看,很难看出。

  我下意识地抬手,轻轻触了一下:“你受过伤?”

  她一愣,飞快站直,摸着下颌,仰着头,仿佛在回忆一个久远的故事,慢慢说:“小时候太顽皮,从梯子上滑下来过,这里,正好碰在脸盆架的两个突起上。”说着,她比划了一下:“那种铁的,顶端有铁艺花样的脸盆架,是我妈妈的陪嫁。”

  我吸了一口冷气。

  她无谓地拍拍我的肩:“恐怖吧?不过,小时候好像疼痛神经不发达,除了害怕,几乎没怎么感觉疼,倒是我妈给吓坏了,后来,她和我说,当时我挂在脸盆架上,像一条将要被晒成鱼干的鱼。”

  她仰起头,学了一下挂在那里的样子。

  我僵僵地看着她,一时找不到话说。她模仿干鱼模仿得没什么意思,去厨房弄了两杯咖啡,递给我:“有心事?”

  我摇了摇头。正说着,手机响了一下,是李长风的短信,问我忙什么,他昨晚无意中听到了我的节目,觉得我在节目里的声音很磁性,比面对面时听到的声音好听。

  我回了句话,谢他的夸奖,阮锦姬歪着头,狡狡地笑:“谁呀?”

  “一位听众。”我不想把李长风抬到幕前,至少现在没必要。

  阮锦姬就睥睨着我笑:“骗我?你总不会在节目中公布手机号吧?”

  “是一位很少联系的同学,无意中听了我的节目。”

  “男的女的?”

  “男的。”

  “哦……”阮锦姬抿着唇笑了一下,我知她故做的暧昧揣测样,不过是和我打趣,就这段时间的交往,她应是已了解了我,虽然我编复杂的故事换饭钱,却喜欢简单的生活,不太怎么自恋,也不会自我感觉良好到哪个男人给我电话就会认为人家是爱上了我。

  又来短信,还是李长风,问我对他家的饭桌印象如何,感觉好的话,改天继续请我。

  阮锦姬坐在沙发扶手上,歪着头吃吃地笑,把短信读了出来,揶揄道:“幸亏不怎么联系啊,都去人家家里吃过饭了,别告诉我他不喜欢你,也别说你很讨厌他……”

  我不想让她猜来猜去的,便坦白了李长风对我的感情和前几天的那顿饭,当然,见李长风的原因,我没告诉她。

  阮锦姬吃吃笑了一会,一副对我的话不置可否的样子:“你莫不是要移情别恋?”

  “少来了,要恋早恋了,何苦等到现在。”

  “那可未必,有些男人就像酒,要年代久些才会有香味。”又道:“如果是,我支持你。”

  见我愣愣地瞪她,凛冽着眼神,盯着脚下的地板:“你知道为什么。”

  见她依然放不下对丁朝阳的仇恨揣测,以着我与丁朝阳的关系,又不好多做解释,只好,由着她去了,又说了会闲话,她就去美容院了。

我又拨了一遍从座机上抄来的号码,依然是接通了,没人说话,我发了一会呆,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脑,试着写个小说。

  不成想,竟很是顺利,中午时,阮锦姬打电话问我忙不忙,若不忙,就去店里,店里新进一批黑海矿物泥,想给我做个皮肤护理。

  我说忙呢,正写小说。

  阮锦姬似乎不甚相信,说:“是不是托词啊,约了别人吧?”

  我猜得中她的意思,就有点儿反感,我知道她讨厌丁朝阳,也不至于明目张胆地把我往其他男人怀里推呀,何况她不仅不了解李长风,连面都没见过,难道为了让她敌视的男人失恋痛苦,随便我去和阿猫阿狗好都无所谓?

  “我从不撒谎,你愿意这么想,我也没法辩白。”

  阮锦姬听出了我的不快,讪讪收了线,我却再也写不出一个字,思路断掉了。望着屏幕,想起了昨夜在西南园门口期期艾艾的古福利。

  我关了电脑,下楼,路过值班室时,特意看了一眼,古福利正走神,面色阴郁。

  我敲了敲窗,他一震,我笑了一下,说谢谢你。

  他莫知所以地看着我:“丁太太……”

  我笑着等他下文。

  他犹豫了一下,说:“你主持的节目真好,我每晚都听。”

  我说谢谢。看了一下表,又怕他觉得是做姿不想和他说话,又道:“多多给我提意见啊。”

  他笑了笑,说你去忙吧,我没什么,就是和你打个招呼。

  我对他摆手说再见,出去,叫了辆出租车,直奔西南园。

  中午的酒吧安静而昏暗,没有客人也没服务生,静得让人不安,宣凌霄在吧台里转着一杯酒,听见门响,抬了抬眼皮,见是我,用嘴角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我在吧台的高脚凳上坐了,要了一杯薄荷啤酒,淡淡的绿,映得杯子很漂亮,在昏暗的酒吧里,有种恍惚的美。

  宣凌霄点了一支雪茄,很冷很酷地看着我,好像要搞个恶作剧一样:“喜欢泡吧的女孩子,通常有两种。”

  “哪两种?”我喝了一口啤酒,淡淡的薄荷刺得口腔又痒又爽,像身体的情欲澎湃前刻。

  “一种,是寂寞无聊,想到酒吧找点刺激;一种是有心事的,误把酒吧当成可以散心的地方,其实呢,酒吧只能增加人的烦恼和厌倦,因为你会看见很多张挂着肮脏而赤裸裸动物欲望的脸。”

  “你认为我属于哪种?”

  “后一种。”

  我没否认。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宣——凌——霄——。”

  “呵,我不会问你从谁那里知道了我的名字,我算得上大名鼎鼎,哦,不,应当说是臭名昭著。”

  说真的,我一点都不反感他,甚至有那么点欣赏这个看上去有些直率强硬的男人。我看着他,慢慢说:“许芝兰。”

  他突然地一震,脸,猛地就灰掉了,怔怔地看了我一会:“你是谁?”

  “我和她的丈夫在一起。”

  他的眉头,松弛了一下,有些嘲讽地说:“女人总这样,对自己的爱情前任充满了好奇,总想搞清楚他究竟爱自己多一些呢还是爱前任多一些,这么好奇是会很累的,你知道吗?妄念是痛苦的源泉。”

  “可是,没妄念痛苦就不存在了吗?不过是自欺欺人吧?”

  他灭了雪茄,边摆弄烟灰缸边说:“不过,你可能会失望了,我对他们的夫妻感情一无所知。”

  “我不想问这个,听说,有段时间,你曾在午夜时分听见楼下传来女子的隐约哭泣,而那时,许芝兰已失踪有段时间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顿、无比坚决地说:“这是谁杜撰的鬼话?我这个当事人怎么一无所知?”

  “可是……”

  他突然有些厌倦地打断我:“别可是了,如果你来喝酒,我欢迎,如果你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些我也不知道的旧事,对不起,我无可奉告。”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许芝兰失踪后搬走,如果你说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我肯定你在撒谎,因为你认识阮锦姬,而且你也应当知道阮锦姬这次回来,是想揭开许芝兰失踪内幕的,凭直觉猜测,这其中是有秘密的,只是我暂时理不出头绪,阮锦姬是许芝兰的密友,而你是许芝兰的邻居,而你,让阮锦姬住进你的房子作为对她的支持。”我不管不顾地兀自说着。

  “你究竟是想知道什么?”|他再一次打断我,目光犀利:“为什么不直接问丁朝阳?”

  “因为我不能肯定阮锦姬的怀疑是正确的,还因为没有哪个女人愿意相信自己爱的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罪犯。我不动声色:而且,你肯定知道阮锦姬的真名并不叫阮锦姬,还有,我看见了她下颌上的伤疤,我并不相信那只是儿时的意外弄伤,当然,对于天性爱美的女人来说,整容是件非常正常的事,但是,整容的另一个功能是遮掩自己的过去。”|

  他看上有些暴躁,一声不吭地看着我。

  “请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几乎带着哀求。

  他冷冷笑了一下:“不愧是写悬疑小说的,想像力果然不俗,不过,我要告诉你,把聪明用在写小说上就够了,不要用在生活中,否则,你会很痛苦的。”

  “阮锦姬为什么偏偏要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你,跟你租房子?”

  “哈哈……”他突然仰天大笑,好像我的问题愚蠢极了:“她在30年前就找到我了,我是她表哥,难道表哥不可以把房子借给表妹住么?”

  我愣住,千种推测万种猜疑都是错误的,竟然,他是阮锦姬的表哥!

  他有点好笑又不耐烦地摆摆手:“我要忙了,没时间陪你玩这无聊的游戏。”

  说着,他开始在酒吧里转来转去地四处看,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那么,作为曾经的邻居,你能告诉我一点我所不知的曾经的往事吗?”

  他瞥了我一眼:“你觉得我有那么三八吗?”

  我兀自笑了笑:“昨晚,我好像看见古福利来了。”

  他铁青着脸,拿眼瞪我,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我兀自笑了笑:“昨晚,我好像看见古福利来了。”我不想让他感觉我得寸进尺而反感,起身告辞,他沉着脸,没说再见,我知道他再也不想见到我。

  出了酒吧,满街都是夏日的骄阳,让人睁不开眼,我恍惚地走在街上,凭直觉,我猜宣凌霄的心里,藏着一个他永远都不想说出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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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0 12:42:4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忽然有种不知去向的迷茫,无目的地溜达了一会,索性去了丁朝阳公司。

  保安问我找谁。

  我愣了一下,忽然有些苍茫,在一起两年了,竟从没到公司找过他。

  我说找丁先生。

  他上下看我,问有无预约。

  我说麻烦您告诉他李豌豆找,问他可否方便。

  他将信将疑地按了电话,电话尚未扣下,脸上就堆起了客气,详细和我说了丁朝阳的办公室位置,又问:“要不要我带您过去?”

  “不了。”我谢过他,径直穿过偌大的院子,穿过响着嗡嗡机器声的走廊,到达丁朝阳的办公室时,他已笑意满面地望了门口。

  这段时间的夜晚安宁已使他渐渐恢复了从容,面容坚毅,助理过来问要茶还是咖啡,他笑着摆了摆手,把自己的茶杯递给我:“学会搞突击检查了?”

  “嗯。”我笑,坐在他的大班椅扶手上,歪着头看他。

  他嘘了一下,起身,去关办公室的门,折回来时,已满是贼眉贼眼的幸福,揽着我的腰,细细地看,我也定定看着他,忽然,在他鬓角里,看到了一丝隐约的白,心里,就难受得不成,我知道这个男人爱我就如我爱他,可,为什么每一场美好的爱情都要经历磨损?

  他飞快在我裸着的肩上吻了一下:“我正在想你呢,你就来了。”说着,手沿着腋下往下滑,我笑着跳开了:“别,人来人往的。”

  桌上的电话响了,他冲我嘘了一下,接电话。

  我转身看他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书橱,全是关于服装和经济的书,我顺手抽出一本外国时装杂志,粗粗地翻了一下,突然,杂志中掉出了一张纸条,很小,是公司便签,边缘上画了不少乱糟糟的小花,小花的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些字:你和我,我和你……爱情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句话,用了好几种字体,重复写了好多遍。

  字迹圆润而天真,乍一看,像小孩子的笔迹,其实不是的,有段时间,不少时尚杂志都有图文并茂的情爱四格画栏目,大都使用这样的字体,配童话气质的绘图。

  这些笔迹是在模仿时尚杂志的配图字体。

  喜欢读时尚杂志的,大都是正在做着绚烂爱情梦的女孩子。

  我怔怔地看着这串字,是谁写的?是不是写给丁朝阳看的?

  丁朝阳已讲完电话,一只手揽过我的腰:“真是个热爱学习的好孩子。”|

  我的心一抽,飞快合上杂志,插回书架时,我看了一下封面,是2000年7期杂志。在许芝兰失踪一年前,有人,从他的书架上取了这本杂志,并留下了这串文字。

  这个人,应当是他熟悉的,或许,现在她依然在公司内。

  我的心,慢慢地凉,我紧紧地抱着肩,他关切问:“不舒服?”

  “冷气开得太大了。”

  “我倒觉得正好,你总是怕冷,看来,以后我要多给你些热量了。”他把空调温度往上调了调,又坏坏地笑着悄悄把办公室门反锁了。抵在墙上吻我。

  我往外推他:“让人看见多不好。”我的心思,全在那些镶嵌了乱糟糟小花边的圆润文字上。

  丁朝阳不管,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越是非常态状态下,情欲越是旺盛:“谁让你闯进来的,像个诱人的送外卖小姑娘。”

  我在老板台与大班椅之间躲来避去不让他得逞,又怕弄出声响被隔壁的人笑,终于还是被他捉住了,他只轻轻吻了我的额一下,深情地俯瞰下来:“我们结婚吧。”

  我没答他,闭着眼,满脑子都是那些圆润的字体。

  他伏在我耳边,又说:“送外卖的小姑娘,我们结婚吧?”说着,胳膊上用了些力,把我拥抱得更紧了,我怔怔看着他,泪水从眼角流了出来,我不知道,在这间屋子里,有没有其他女子被他这样深情地拥了,被唤做送外卖的小姑娘被。

  他感觉到了我的悲伤,拼命地吻我的泪,问:“我的小姑娘你在想什么?”

  我突然睁眼:“你有没有这样对待过其他女孩?”

  他怔了一下,脸色渐渐灰了:“你怎么会这样想?”他坐在大班椅上,深深向后仰去,冷气无声地在房间里旋转。

  他拍拍我的手,柔声说:“我爱你,别胡思乱想。”

  在这个夏天,我坐在老板台上,泪如雨下,是的,我已相信了阮锦姬的话,丁朝阳,确是有过外遇的,在6年前。

  丁朝阳被我的眼泪弄得有些慌乱,除了抽烟,不知做什么好。

  我说亲爱的你对我撒了谎,你有过外遇。

  他拧着眉头看我。

  “你不必否认,她曾经在公司里做过事。”

  他的眉头更紧了,死死看着我:“这是谁在和你胡说八道?”

  “她自己告诉我的。”我决定使用敲山震虎。

  “无稽之谈!”丁朝阳几乎要跳起来:这怎么可能?

  “你不必辩解了,她就在你公司里,你骗了我……”我开始哭:“我曾经以为你是个深情专一的男人,我那么信任你,没想到竟然有个情敌藏在你公司里。”

  他张着嘴巴,傻傻地看着我,忽然就笑了,说:“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呀?”

  我糊涂了,从又气又好笑的表情,确实他不像在撒谎。于是,我抽出那本杂志,扔到他面前:“你好好看看。”

  他翻了一下,那张便签就掉了出来,他捏起来,举在眼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突然朗声大笑:“你把它当成是别人写给我的了?哈哈……这些杂志,在公司里传来传去地看,都不知易过多少道手了,你怎么一口咬定是写给我的呢?”

  我看着他,泪痕未干的脸上开始有点发烧,为自己想像生伪而惭愧,倒是他,缓和下来,握了握我的手:“我不怪你,因为你爱我。”

  我信了他的话,不是因为他值得信任,而是,像所有沉浸爱河不能自拔的女人一样,我们渴望抵达爱情对方内心的真相,却又那么害怕真相的残酷,只好,后退后退再后退,是因为害怕真相一经目睹就成了毒,毒死我们想让之长命的爱情。

我在丁朝阳公司呆了一下午,他带我看设计室,去成衣车间转了几圈,逢人就介绍说:“著名悬疑小说作家李豌豆,我的未婚妻。”

  而我,虽然端着一脸温柔的微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心却机警着,试图在众多眼神中找到一束异样的目光,譬如是挑剔的、嫉妒的、愤恨的。这样的目光,如果是来自同性,大概是有些缘故的。

  可惜,我没能如愿,那些夸奖和赞美都真诚而朴素,甚至,在成衣车间,我还遇到了几位忠实听众,她们问长问短,如果不是丁朝阳及时搭救,我几乎要身陷重重包围不能脱身。

  回家路上,丁朝阳还玩笑说:“真看不出来,夜夜和我同床共枕的竟然是位大名人。”

  饭后,丁朝阳心情很好地要求送我去电台开工。

  在公寓楼下,遇见了古福利,他站在一丛木槿花旁,神情呆滞,想起曾在宣凌霄面前提他的名字,我突然有点不安,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走过他身边时,就端着真诚的笑容和他打招呼。

  古福利瞥了我一眼,没笑也没回应,弄得我有点讪讪无趣,很尴尬。

  丁朝阳忿忿,拉着我匆匆去停车场,上了车,才说:“这些没教养的保安,你以后不必主动和他们打招呼。”

  “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心情不好和教养有什么关系?”丁朝阳发动了车子。

  我不想就这件事和他争论,何况我已大约猜到了些什么,又不能说给他知道,索性打开车载CD听歌。

  很有可能,在我离开酒吧后,宣凌霄就打电话给古福利,把他斥责了一顿。

  他已不再爱他了。

  和异性爱一样,一旦没了爱,就是剩了厌倦,他再痴情,也换不来感动更换不回爱,在宣凌霄心里,他已是片令人烦恼的头皮屑。

节目开始不久,我就接到了一个热电话,声音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我温和地问:“请问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他踟躇了一会,说叫我A先生吧。

  “好吧,A先生,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怎样才能放下一个人的爱?”

  自节目开播,每天晚上我都会接到这样的热线,一拨又一拨的年轻人在茁壮成长,一拨又一拨的爱情事件在发生,前人的经验对后来者起不到任何警世作用,感情是场需要亲自体验的成长,无人可以替代。我每晚不厌其烦地重复絮叨,第二天却又会有同样的电话打进来,因为每晚都有爱情在诞生也每晚都有爱情死相难看地结束。

  “6年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无法挽回了吗?”我边问边想下面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每一场死去的爱情,不管摆到面上的原因是什么,其最真实的终究,还是不爱了,但,如果不是遇上冥顽不化的痴情者,通常我不愿意说到如此残酷。

  “是的,其实,我们分手已5年了,我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对她的爱,我去找过她,她始终不给我机会,甚至她以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为耻,今天下午,她打电话骂了我一顿,就是因为她听别人说曾看见过我去找她。”

  我一个激灵,突然记起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古福利。咽了口唾沫,把差点说出口的名字,咽了回去。

  他飞快说:“最令我痛苦的不是他不再爱我了,而是他为什么可以这样对待我?好像我是一片被风吹到他脚边的垃圾,曾经,他也是爱过我的……”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说着,突然停住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嘟哝了句我待会再打过来,就挂断了电话。

  隔着玻璃,导播冲我耸耸肩,接进下一个电话,是个失恋女孩打过来的,非要我告诉她男人为什么这么嬗变,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哄得她放弃了报复负心男友的打算,古福利的电话又打进来了,也不做自我介绍,继续滔滔不绝地说,倒好像是在和我面对面地说一件事,中间被人打断了一下,回过头,继续唠那个人的不是。

  我建议他换个角度想问题:“也许,他想换一种更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也或许,他这样对你,是为了你好,因为他想让你彻底死了心,开始新的生活。我知道了他所叙述的,不再是女她,而是男他:我个人觉得,一旦决定分手,做得决绝与温婉相比,更是一种深层的爱,因为他怕你惦记着他的好而不肯开始新的生活,所以,不如让你憎恶他更有效……”

  他愤怒地打断了我:“问题是我不想分手,没有他我的生活就没有意思了!他几乎要嘶喊起来:你不会知道,他曾经试着背叛我,而为了挽回他的背叛,我曾经做过多么愚蠢的事,这件恶心的事,直到现在还像块污浊而沉重的巨石,压在我心上!”

  他的疯狂让我有些厌恶,我声音有些冷:“但是,A先生,我们不妨残酷一些地设想,和他在一起,是让您快乐的选择,而对于他来说,或许离开您是让他快乐的幸福选择?”

  “我不管,现在,我已不奢求他继续爱我,但,至少可以像对待朋友那样对待我吧?为了他,我曾经想去杀人,曾经去强奸……为了他,我连坐牢都不怕,可是,他竟说我疯了,拼死也要甩开我……”

  他霸着热线,没完没了地倾倒自己的愤怒,自从做热线主持以来,遇上这样心智失衡的人是常事,但,这一次,我没有示意导播挂断电话,而是耐着性子听。

  ……

  突然,话筒好像被捂上了,噪音很大,我什么都听不清,导播大约也听出了是怎么回事,隔着玻璃,冲我耸了耸肩,掐断了电话。我想阻止他,已晚了,扬声器里只剩了单调的交流声。

  我非常肯定这就是古福利,心突然地就悬了起来,非常不安,我对导播做了个中场休息的手势,放上音乐。

  我匆匆出了直播间,对导播说:“我觉得要出事,帮我查一下来电号码。”

  是用手机打过来的,我飞快拨回去,没人接,过了一会,就被掐断了。

我又给丁朝阳打了个电话,让他去楼下看看古福利。一听是找古福利,丁朝阳有点悃意的声音一下子就警醒了:“看他干什么?”
  中场休息的音乐已快放完了,我来不及细说,催他快下去看看,具体原因等回去告诉他,又叮嘱他,如果看见古福利在,也别惊动他,悄悄给我发个短信就行了。
  丁朝阳虽很是不耐,到底还是应了。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回直播间继续做节目。
  没多久,丁朝阳的短信就来了,古福利不在,同事说他出去很久了。
  我的心又悬了起来,回答问题也有些心不在焉起来,急得导播直隔着玻璃幕墙冲我打手势。
  做完节目,丁朝阳来电话说他在外面等我,我拎起包,匆匆跑出去。
  丁朝阳启动车子,问:“怎么回事?”
  “古福利打我的热线了,他情绪很不稳定,疯了一样,我担心他会出事。”
  “为什么?”丁朝阳望着前面的路,目不斜视。
  “因为感情的事。”
  “呵,看不出,那么蔫的个人,也会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事件。”
  我不喜欢他冷嘲热讽的样子,就说:“每块土地都有孕育生命的可能,沙漠里还有芨芨草呢,每个人都有发动一场爱情的能量。”
  “嘘——!我发过誓,不和感情专家探讨爱情问题。”我经常和丁朝阳辩论感情问题,他从没赢过,索性送我一外号:感情教母。
  回到公寓,我特意去值班室问了一下,古福利晚上8点就出去了,还没回来,离开前情绪非常不好,还喃喃自语着说活着真没意思。
  我的心,揪得更紧了,惶惶的,不知怎么着好,丁朝阳说:“你到底是怎么了?古福利失恋了不见了,和你又没什么关系。”
  “如果他有意外,那一定是和我有关系!”
  丁朝阳换下鞋,皱着眉头看我,等待下文。
  我焦躁地在家里转来转去,不知怎样做才好,那么后悔和宣凌霄说我看见古福利去找他了,就是这句话,闯了祸,惹恼了宣凌霄也捅伤了古福利。
  我擦了擦眼泪说:“古福利不爱女人。”
  丁朝阳瞪着眼睛,大大地张着嘴巴。
  “我无意中看见他去找早就和他分手的男友了,在街上,他可怜巴巴地拉他的手,却被甩开了,我和他男友提过这一幕,他男友为这事很恼火,估计他对古福利发火了,古福利不能承受他冷酷的态度,今晚给我打热线了,没说名字我也猜出是他了,他好像很绝望,没说完,电话就断了,再打过去,他就扣了。”
  丁朝阳抱抱我,宽慰道:“别这样,亲爱的,不会有事的,即使发生什么,那也只是他们的事,和你,没关系。“”
  我伏在他胸口抽抽打打地哭了一会,说:“你能不能陪我出去找找他?”
  “他去了哪里,你能知道吗?”
  “我猜,他会不会去找他的前男友?”
  “你认识他?”
  是啊,我该怎么和他解释去找宣凌霄的目的?就低着头,假装换鞋,慢慢说:“我一个小说要涉及到同性恋情节,所以,对这个群体,有点接触,无意中认识了他,也是无意中看见了古福利去找他。”
  丁朝阳抿着唇,脸有点僵硬,一路上,除了问往哪个方向走,就基本不再说话。

 在西南园酒吧停了车,我问他是不是和我一起进去。

  他看了看酒吧门头,说:“他叫什么名字?”

  “宣凌霄。”我小心地说出这三个字,在路灯下,丁朝阳的眼神,出现了轻微的震颤:“算了,我对同性恋人群不感兴趣,你进去问完就赶快出来,我等你。”他歉意地握了我的手指一下,很冷很冷的手。

  我吻了他的脸一下,往酒吧跑,他在身后喊:“如果十分钟后你还没出来,我就打你的手机。”

  我回头笑了一下,闪身进酒吧。

  宣凌霄正在低首垂面地唱着一支忧伤而低沉的美国蓝调,状态很沉醉,好像忘记了人世间所有烦恼。

  我耐着性子等他唱完,跑过去,把他拽到一边:“古福利有没有来找你?”

  他不耐烦地甩开我的手:“拜托,你不要总来问这些无聊的问题好不好?”

  “你可以不爱他了,但是,你不必为了我说曾看见他来找你就对他发脾气吧?他又不是致命细菌,你何苦这样对他?”

  他烦躁地扫了我一眼,仿佛,连一句话都懒得说了。

  “古福利不见了,晚上他给我打过热线,状态非常不好,很绝望很疯狂,现在都快凌晨两点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宣凌霄也有点意外,看了看墙上的表,有些不耐地拿出手机,迅速拨号码,他把手机放到我耳上: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他连着拨了几遍,都是这样,渐渐,他脸色也凝重起来:“他能去哪里?”

  宣凌霄打遍了他认为可能与古福利有联系的人的电话,所有的回答都让我们失望。

  他恨恨地跺了两下脚,道:“真他妈的,不就是骂了他两句,让他别再来烦我了,他至于吗?!!”

次日早晨,我们终于找到了古福利,他死了,一位赶海的老人发现了他。
  他死于自杀,遗书在手机的短信草稿箱里:活着没意思。没有人对他的自杀提出质疑,公寓的所有保安都目睹了他昨天下午神经质似地呓语。
  赶来的法医初步断定他溺水身亡。
  我站在海滩上,远远地看人们把他从海水中拉上来,他的手指和面庞被海水泡皱了,惨白惨白地摊开在早晨的阳光下,他的脸上,还带着未消的余怒,仿佛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却被呵责了的孩子。
  我慢慢蹲下去,捂着脸,哭了,如果不是我,或许,他还健康地活着,尽管有些阴郁,但,他至少还活着。
  丁朝阳扶着我的肩,说:“亲爱,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对他,或许是种解脱。”
  我给宣凌霄打了电话,他沉默地听我说完,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就收线了。
  丁朝阳在家陪了我一上午才去公司,进出公寓时,所有进出电梯的人在谈论古福利的死,有些人,平时活得营营役役没人关注,但,如果他非正常地死亡了,一下子就成了新闻人物,每个人都在追忆他的好宽恕了他的不好,可,这些,又有何益?蹉叹、唏嘘都是暂时的,很快,人们就会忘记他的曾经以及他制造的轰动一时的新闻,像忘记一片秋天的落叶。
  下午,电台导播电话我,说昨晚的直播有些混乱,有听众打来批评电话了,提醒让我今天酝酿一下情绪,我说好吧。他听出了我声音里的没精打采,问是不是病了。
  我说没。又说:“你还记得昨晚那个疯狂的同性恋男人吧?他死了,自杀,在给我们打完电话后。”
  导播喃喃说这样啊,又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同性恋?”
  “他是我们公寓的保安,我认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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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0 12:42:5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倒觉得,他虽然有点情绪失控,但不像能马上自杀的人,以前我们也接到过不少有自杀倾向者的热线,要自杀的人大多不会很疯狂,只会有些厌世,情绪灰灰的,很偏执,而他在大嚷大叫足以说明他感觉这个世界不公,甚至想纠正这个世界的不公,一个走向了偏执而疯狂的人,不太可能立即用自杀这种消极方式表达抗争,或许他的死是个意外。”
  我觉得脑子有点转不太过弯:“是啊,我也没想到。”
  “还有,昨晚,是我中断了他的通话直播,开始,只是觉得他情绪有点失控,通话声音也不是很清楚了,我正犹豫是不是等他通话质量清晰了再把信号传给你,可接下来,他竟然在电话里骂人了,骂什么不要脸的卑劣女人,我就果断掐断了他的电话。”
  导播又和我杂七杂八地说了一会,大多是安慰话。
  我谢了他。泡了杯茶,闭目养神。

傍晚,丁朝阳打过电话让我不必做菜了,他带外卖回来。
  他带了披萨和墨西哥菜,边往桌上摆边说:“辣能提神。”
  我笑了一下,抱了抱他,其实我没胃口,一整天,满脑子都是古福利被海水泡皱了的惨白的脸和手。
 饭后,丁朝阳和我一起收拾饭桌,他依在厨房门口,看我洗杯子,很专注,过了一会,声音很小,却带着提醒地说:“小豌豆,别和乱七八糟的人交往,我会担心你的。”
  我看了他一眼:“你指谁?”
  “比如同性恋,也不要天真地认为做朋友是需要缘分的,有些貌似机缘巧合的认识,也许是些蓄谋呢。”他很小心地看着我,他了解我,所以,说话时,很小心,唯恐引起我的逆反心理,一副因爱我而好意提醒的样子。
  我把杯子挂好,笑了笑:“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我没让丁朝阳送我去电台,叫了出租车,一路上,我在想,最后时刻,古福利为什么要骂我?我并没有伤害他,除了我试探性地对宣凌霄说了那句话给他引来了一场痛苦的斥责之外。
  或许,他身边突然出现了另外一个人?他说曾为了宣凌霄而冒险强奸究竟是怎么回事?
  恍然间,我的面前,似乎有道大幕,被一下子拽开了,古福利曾隐晦地向我提起,许芝兰曾因叫外卖而遭到了人身侵犯,而且,在他的理解里,这有可能是导致丁朝阳和她感情不合的因素之一……
  这个大胆的推测吓坏了我,头,开始剧烈地疼。
  到了电台,我和导播说实在找不到状态,能不能找人替一下今晚的节目,导播急了:“都几点了?你让我去哪里抓人顶替你?要不这样,让上一时段的主持人别走,陪你一起上节目,你状态不好时,她马上顶上。”
  事已至此,只能这样。
  那天的节目,虽然有点散,却还能说得过去。
  从电台出来,本想直奔西南园酒吧,我有太多的疑惑要和宣凌霄探讨,可,一出广电大厦,就见丁朝阳的车子停在那里,好像等了很久了。
  知道我要提出去酒吧找宣凌霄肯定会引起一场争吵,索性放弃计划,上车,满脸疲惫,回家,洗刷完睡觉。
  次日上午,我直奔西南园酒吧,画了橘红色巨大西南园的门沉默地关着,我到街对面的茶座叫了一壶茶,慢慢地等。
  快到中午时,看见宣凌霄开着他高大威猛的墨绿三菱吉普来了,泊好车,他看了一眼天空,就匆匆开了门。
  我埋了单,没急着赶过去,我懂些心理学,在刚到达工作岗位后,人通常会先收拾一下场面开始新的一天,这时出现的人,通常不受欢迎。
  半个小时后,我站在了宣凌霄面前,他抬眼看着我,面无表情。
  我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欢迎我。”
  他用鼻子笑了一下:“挺明白的嘛。”
  “但,我还是不知趣地来了,因为我猜测,古福利不是死于自杀。我望着他,不动生色地。”

宣凌霄瞪着眼睛看我,说:“你侦探啊?”

  “我不是,但是,我具有侦探的特质。”我拖了把椅子,坐在宣凌霄对面,他瞅着我,故做无所谓似地抽了抽鼻子,这动作暴露了他对我有很强烈的抵触。

  “说说吧,侦探都有什么特质?”他继续用玩世不恭的姿态看着我。

  “所有人都以为侦探的直觉特准,其实不是那么回事,侦探只是比平常人细腻而敏感一些,而且他们都比较注重利用细节,巨大的真相往往隐藏在一些小细节的背后,我是写悬疑小说的,所以,我的洞悉能力相对常人要强一些。”

  他低低而不屑地说了句:“自负。”起身去煮上一壶咖啡,我并不介意他的没绅士风度,微笑着看他忙碌,慢慢说:“譬如现在,虽然你看似在煮咖啡,其实你在给自己点时间,不必直面我,从容地编个谎言啦什么的把我搪塞过去,对吧。”

  他把一只杯子,重重地放到我面前,带了些叹息,用深深的目光看着我:“果然是聪明女人。”

  我看他,直直的,没有在目光里使用力量,目光轻而有所期待地淡淡暖着,我想让他渐渐放松对我的警惕与抵触。

  我们默默地看着咖啡壶,它开了,浓郁的香袅袅地飘出来。

  他倒了两杯咖啡,拿眼看着我,有一点凄凉的沧桑。

  我的心,渐渐软去:“我知道你的安宁是演出来的,至少现在是,古福利死了,直觉告诉我他不是自杀。”

  他瞪着我:“你不要自作聪明地草木皆兵好不好?”

  见他满脸的不耐烦,我就把导播的话说了一遍,他听得很认真,目光始终落在杯沿上。

  我猜因为被你斥责了一顿,他心情很糟糕,他给我节目打电话是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心态的,可惜,他太激动了,以至于到了后来语无伦次,我想,一个抱定了破釜沉舟心态的人,在他没来得及完全破釜沉舟到底时,他是不会自杀的,因为他心有不甘,这是我的认为。

  宣凌霄的脸又青又硬,飞快扫了我一眼,低下眼睑,点了颗烟,过了会,才正视着我,缓慢而坚定地说:“其实也没隐瞒你的必要,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我笑着看他,好像他告诉我的并不是秘密,我也不会因此大惊小怪,就一个问路的人得到了正确答案一样正常而感谢。

  “你不意外?”他微微有点好奇。

  “所有存在都是合理,萨特说的,没什么好奇怪的。我说的是真话,这世上总要有些特立独行的人才热闹,何况不爱女人或许并不是他特意的行为艺术,他或许也会因自己的与众不同而羞耻,他只是拿脑袋里那根稍与常人不一样的神经没办法,甚至他也因此而痛苦,却只是无能为力而已,就像一个天生对辣椒过敏的人,逼他吃辣椒才是罪过。”

  只要没有伤害别人,所有的特殊,都应得到宽容的理解。

  他苦笑了一下:“我不必对你说谢谢吧?”

  我哈地笑了一下,知道他一直关紧的心门,有了些许松弛。

  拿了他一颗烟,点上,斜着眼看着他笑。

  门口有人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宣凌霄懒懒地看了看表,说:“还没开始营业。”

  那人木木地看了他一眼,像个探头一看才知道走错门的人一样,转身走了。

  宣凌霄摊开手:“你三番五次找我,究竟是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的很多,比如你对里邻居的了解,比如古福利为什么总找你,比如他打电话给我,肯定不只是因为我多说了一句话让他遭到了你的斥责,如果古福利不是自杀,那么杀他的人会不会和你有关系?当然,你和你表妹的关系我已经知道了,就不必太多了解了。”

  宣凌霄是个透彻而敏感的人,我索性坦诚对他。

  他定定地看着我,好像蓄积力量说出真相,我抿着唇看他笑。

  他说:“好吧,让我试着把光阴转回到9年前……”


第五章

 9年前,23岁的宣凌霄因为性取向问题暴露而闹得沸沸扬扬,差半年就拿到毕业证的他被北京一所大学劝退,回青岛时,他没任何行李,只有一位清秀的小男生跟在身后。

  一进门,母亲就问:“还没放假,怎么就回来了?”

  宣凌霄淡漠地说:“为什么一定要放假才可以回家?”说着就对身后的小男生招了招手,说:“我妈。”又对妈妈说:“我朋友。”

  见他满脸不高兴,母亲也没多问,知道宣凌霄从小就倔强,他要是不想说,问破天都没用。

  那天中午,母亲烧了不少菜招待儿子和他的朋友,吃完饭,他们就回房间去了,门一直关着,下午,母亲出门买菜前,去敲儿子的门,问:“这次回来,打算住几天?”

  “不回去了。”宣凌霄隔着门甩出一句话,妈妈就愣了,推门而进,见儿子正和他的朋友躺在床上翻杂志,又问:“还没毕业呢,为什么不回去了?”

  宣凌霄定定地看着母亲,过了一会,才小声说:“我退学了。”

  母亲就惊了,慌手慌脚地问:“你为什么要退学?让你爸知道了,还不打死你?”

  “打死我我也不回去了。”那时的宣凌霄血气方刚,不就是没拿到那一纸毕业证嘛,有什么了不起,没大学毕业证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他们死。

  母亲开始掉泪,手忙脚乱地给父亲电话。

  很快,父亲就回了,脸色铁青,狂风一样冲进家门,冲宣凌霄就扇了两个耳光,然后,把那个低眉顺眼躲在宣凌霄身后的小男生一把拎起来,怒气冲冲地扔到门外,咚地关上了门。

  宣凌霄没反抗也没辩解,顺手拎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出门去了。

  身后的门内,母亲哭得惊天动地。

  接到母亲的电话后,父亲在第一时间就拨通了宣凌霄学校的电话,被告知了那个晴天霹雷一样的消息。

  他不让母亲出门找宣凌霄,说让他去死,早死早干净。

  那段时间,宣凌霄和他的小男生住在郊区的一个小旅馆里,日子拮据而快乐,直到身上的钱花光了,两人才试着出去打工。

  他做过送水工,做过保安做过业务员,母亲去找过他,总是偷偷塞给他钱,他不要,面对满脸是泪的母亲,他很内疚,但,他拿自己没办法。

  再后来,那个小男生走了,他的父亲从南京赶来,把宣凌霄揍了一顿,带走了他的儿子,宣凌霄曾去南京找他,他出来后,远远地站着,低垂着头,夜晚的月光洒在他脸上,无限凄凉。

  他们就那么远远地看着,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马路,谁也没再往前跨一步。

  半个小时后,小男生转身,到一家小卖部打了一个公用电话,然后,宣凌霄的汉字传呼机上收到了一条信息,是男孩发给他的,他请他原谅,从南京回来后,父亲一气之下心脏病发作去世了,现在他只剩了心碎的母亲,他不想再失去这个唯一的亲人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从南京回来后,宣凌霄径直回了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天后,他蓬头垢面地出来,说:我不会再让你们伤心失望了。

  母亲哭得那么厉害,眼泪滔滔的,父亲坚硬而沉默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那段时间,他在父亲的公司做事,在父母的从中作俑下,谈了两长不咸不淡的恋爱,用淡漠和疏离伤了两个女孩的心,那段时间,他在不停地和父亲吵架,为了纠正儿子的性取向,他们恨不能把女孩子洗干净了送到他床上。

  却,还是不行。

  宣凌霄厌倦了被毫无结果地期望和没完没了的争吵,他离开了父亲的公司,从家里搬了出来,母亲受不了去找儿子时被一次次告知他搬家了,拿出私房钱给他买了套房子,就是2207。

  搬到2207不久,他就认识了古福利,他始终觉得性取向有问题的人之间,是有气场的,从看古福利第一眼起,他就觉得,这个男人和自己是同类,他柔软的眼神里,似乎在告诉他有着无限可能。

  事实果然是的。

  他们真的有了故事。

  古福利像个心底干净的小女孩一样依恋他,他却渐渐厌倦了他,古福利没读多少书,太苍白了,像所有的爱情都不只满足于身体的需要一样,他还需要心灵的碰撞,可古福利却没有这种能与他心灵碰撞的对等力量,他总觉得,自己的一句话扔出去,就像一个高高抛出的球,而来自古福利的迎接,却矮了很多个台阶,他总有打空的感觉,这让他很是郁郁。

  大约一年后,母亲发现了他的秘密,她给古福利钱,求古福利,要他离开她的儿子,那是第一次宣凌霄希望母亲获胜。

  可惜,古福利用情专一,他把母亲给的钱如数交给他,一有机会就向他倾诉衷肠。

  他冷落他,呵斥他,用种种办法刺激他,古福利对他的感情,始终像不倒翁一样不肯倒下。

  他只好想出了最凛冽的办法,刺激他。

  他试着和女人好,带女人回家,故意让古福利看见。

  古福利总是幽幽地看着他带着女人从自己面前从容走过,那么受伤,却从不抗争,依然温存,告诉他说,他知道宣凌霄和那些女人好只是想纠正自己的性取向,她们都是被利用的工具而已,他不介意。

  宣凌霄快被他纠缠疯了。

说到这里,宣凌霄看着我,说:“后来,我遇上了许芝兰。”

  我的眼睛跳了两下,心就绷了起来:“怎么认识她的?”

  宣凌霄吹了口气:“怎么认识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决定一心一意和她好,有一次,我和她在一起,被我母亲看见了,她高兴得哭了,拉着芝兰的手,一定要把手上的戒指摘给她,后来,我母亲发现了她手上有结婚戒指,就愣了,仿佛一下子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说她不介意芝兰的背景,只要是我爱的就是她爱的,我知道,哪怕芝兰是个妓女我母亲都不会介意,只要我爱上的是女人,我母亲并不知道我只是用芝兰在摆脱古福利,我不爱她,她也不爱我,她只是个寂寞女人而已。”

  “你表妹知道你和芝兰好么?”我打断他。

  他看了我一眼,就去看天花板,过了半天,才说:“今天说到这里吧。”

  “难道你不知道你表妹和芝兰是最好的朋友?”我不想这么放弃,因为,如果阮锦姬早就知道芝兰和宣凌霄好,那么,她一定是对我撒了谎的,她所谓的调查芝兰的死因,一定是有阴谋的,因为她一口咬定芝兰没有外遇,而是被有外遇的丁朝阳陷害的。

  宣凌霄起身去整理小舞台上的架子鼓,我站在他身后,他的后背显得那么沉默。

  他说你走吧。

  我没动。

  我知道他在用整理架子鼓的姿态暗示我该走了,他什么都不想说了,可,我不想就这么放弃。

  “虽然我不爱女人,但我还是男人,男人是没那么嘴碎的,何况,我又不是爱她,估计芝兰也没告诉她,因寂寞而偷欢不是件多么光彩的事。”他依然背对着我说。

  “那么,芝兰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我突然问。

  他突然转了身,怔怔看着我:“你说什么?”

  “芝兰失踪前已怀孕了,但,我非常确定那孩子不是她丈夫的。”

  宣凌霄低低地说了声天呐。垂着头,站了半天,才说:“她没告诉我。”

  “那么,你和芝兰好,并没刺激得古福利离开你,是吧?”宣凌霄的情绪好像很乱,我尽量语气缓和,免得把他刺激恼了。

  “你很想知道?”

  我看着他,眼睛张得很大,没说话。

  “好吧,我没想到古福利会恼羞成怒,有天晚上,他来找我,说芝兰不值得我爱,我没搭理他,后来我才知道,他敲开芝兰家的门,以知情人的身份轻薄她,芝兰赶他走,他告诉芝兰他知道她和我所有的事了,芝兰挺害怕的,她只是有些寂寞,并不想离婚,而她也知道我不会娶她,古福利利用芝兰的害怕,胁迫她和她发生了性关系,并拍了两人在一起的照片,警告她说,如果她再和我在一起,就把照片寄给她丈夫,从那以后,芝兰再也没和我联系,而且,古福利把照片给我看了后,他给我看的目的,只是想证明芝兰是个人尽可夫的放荡女子,对我,并没有真感情,事后,我给芝兰打了电话,向她道歉,她没谴责我,只是问我为什么会这样?除了对不起请原谅,我还能说什么?她叹了口气,再没说什么,我恶心透了古福利的下作,彻底和他分手了,但他还是经常去敲我的门,大半夜的,在我门口,可怜巴巴地站着,说真的,我觉得挺对不起芝兰的,是我害了她,有时,我想,她的失踪,或许和那些照片有关,她是个挺胆怯的人,肯定受不了被人握了把柄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索性一了百了地离家出走了,我一直非常内疚,或许也是因为这内疚,让我常常失眠,深夜里,总觉得能听见她隐隐的哭泣声,加上古福利总是不死心地上来找我,我索性就搬走算了。他坐在小舞台沿上,手指插在头发里,满脸的悔恨: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宁肯没有认识她,我是她的灾星。”

  我把手放在他肩上,算做无言的安慰。

  “古福利对芝兰做的事,当时你该报案的。”

  “我?”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你觉得报案后让芝兰和我的事暴露很光荣?”

  我无语。

  我们在小舞台沿上坐了一会,我侧着脸看他笼罩在阴影中的脸:“那个想让古福利死的人会是谁?”

  “我。”他回答得干脆利索。

  “他死的那晚,你在酒吧。”我看着他。

  “不是每个想杀人的人都需要亲自动手的,我可以雇凶么。”他冷冽地笑笑,露出雪白而整齐的牙齿。

  “不会吧?”我没心思和他开玩笑,只想知道,古福利最后在电话里骂的那个卑劣女人是不是针对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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