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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3 15: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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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伦厄姆耸耸他的肩。“是的,这件事我知道。不过这房子还是有些地方不对头。
我只能说布劳顿肯住到这里来,他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不过我不相信他能住很久。
哦,对了,你要住在这里吧?那么你今晚就可以全听到了。准是一顿盛筵,我有数。”
我们接着就谈起了旧日的时光,过了一会儿,格伦厄姆先走了。
“那天傍晚在我去换衣服的时候,我和布劳顿在他的书房里谈了二十分钟话。毫无
疑问,他这个人变了,大大地变了。我发现他变得神情紧张,坐立不安,只有在我不看
他的时候他才敢看我。我自然问他,他到底要我做什么,我告诉他,只要我做得到的我
一定为他做,不过说实话,我根本比不上他,他缺少的东西我未必能提供。他带着暗淡
的微笑对我说是有点事情,只是想等到明天早晨再告诉我。我觉得他好像有点感到自愧,
也许因为要我做的事难以启齿。于是我不再追问这件事,上楼换衣服去。
“我走进我富丽堂皇的房间。当我关上房门的时候,关房门的一阵风把示巴女王从
墙上吹起来,于是我注意到,挂毯底部没有钉住在墙上。关于鬼我一向有一个非常实际
的看法,我常觉得,松开的挂毯在火光中缓慢地飘动于墙上,对听说过鬼的人来说,百
分之九十九会引起关于鬼的想法。这位《圣经》中的示巴女王及其随从和猎人——其中
一个正在等候朝觐者的灰脸所罗门王的前面割开一头扁角鹿的喉咙——的随风波动,正
好证实了我的假定。
“晚宴没有发生什么特别事情。人们就像在普通的游园会中一样。我邻座一位年轻
女士似乎渴望知道伦敦目前正在读些什么,还滔滔不绝地发表了一通意见。对最新出版
的报刊她实在比我熟悉得多,我全靠曾听过现代小说潮流演讲而获救。我于是大谈现代
小说的种种,念了一连串的作家名字,开了一大批的书及这些书她连一本也没有读过,
只好哑口无言,我这才堵住了她的口——至少是暂时的。她转而说她最想处身于令人毛
骨悚然的恐怖之中。我记得她热中地谈僵尸,谈鬼,于是我不由得想,如果这种人在这
里很多的话,克拉克在这修道院里装神弄鬼就怪不得大有市场了。然而没有东西比银餐
具和玻璃杯的闪光更使人动心,整个餐桌周围欢声笑语。
“太太小姐们走了以后,我和当地的乡村主任牧师谈了起来。他很忠厚,个子瘦瘦
的,他马上就把话题转到了老克拉克的恶作剧。他说布劳顿把一种新的、快乐的气氛不
仅引进了修道院,而且引进了整个地区,因此他抱有极大的希望,过去那种迷信无知将
会荡涤一空。只是这时候坐在他另一边的一位胖绅士说了一声‘阿门’,给牧师泼了一
头冷水。于是我们转而谈鸟类的话题。在餐桌另一头,布劳顿和他相识的两个爱打猎的
人坐在一起。有一次我偶然听到他们热烈地在谈我,但我当时没在意。几小时以后我才
想起了这件事。
“到十一点钟,所有客人都走了,只剩下布劳顿夫妇和我三个人。我们坐在詹姆士
一世式书房漂亮的灰泥天花板底下。布劳顿太太讲了一两位邻居的事,接着微笑着说她
知道我会原谅她早退的,于是和我握了握手独自上楼去了。我这个人不大会分析事情。
但我感到她说话有点不自在,微笑也相当勉强,显然很高兴离开我们。这些事情似乎微
不足道,不值一提,但我隐隐有一种感觉,什么事情都不大对劲。在这种情况下,这已
经足以使我去想,布劳顿到底有什么事要我效劳,难道是开玩笑,只是让我从伦敦赶到
这里来打次猎吗?
“布劳顿太太走了以后,布劳顿不说什么话。但他显然在动脑筋,该怎样把话题转
到所谓修道院闭鬼的事情上。我一看出这一点,自然直截了当问他这件事。这时候他却
好像马上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毫无疑问布劳顿有点变了,而且我觉得绝不是往好里变。
这似乎不是由于布劳顿太太的缘故。他显然爱她,布劳顿太太也爱他。我们无话可谈,
于是我提醒他,他说过明天早晨将告诉我要我为他做什么,然后我们一起上楼去休息。
在通到老屋的走廊头上,他微微地敞牙笑着说:‘记住了,如果你看到鬼,一定要和它
说话;你说过你会的。’他犹豫地站了一会儿,接着转过身走了。在梳妆室门口他又停
了一下,向我叫过来:“我睡在这里,如果你要什么的话请来找我。晚安。’然后他关
上了房门。
“我沿着走廊走到我的房间,脱了衣服,点亮床头灯,读了几页小说,接着关了灯,
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约三个小时后我醒来。外面没有一点风,壁炉里没有一点闪光,微微有点暗红。
我躺在那里,只听到灰烬冷却时很轻的毕剥响声。外面斜坡上猫头鹰在静静的欧洲栗上
鸣鸣叫。我模糊地回想一天里的事、希望在早餐前继续好好睡一觉。但是我的脑子越来
越清楚了。毫无办法,我只好再看一会儿小说,直到想再睡为止。于是我摸索着找床边
的电灯开关绳,拉亮了床头灯。灯突然一亮,使我的眼花了一会儿。我半闭着眼睛在枕
头底下找我的书。等到眼睛对亮光习惯了,我偶然低头看了着床脚……
“我永远没有办法告诉你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甚至无法形容我当时的感觉。
我只记得我的心都不动了,我的喉咙自动收紧。我无意识地向床头板缩起身体,望着地
上那恐怖东西。我这么动了一下,我的心重新跳起来,每一个汗毛孔都在冒汗。我只能
告诉你,当时我的生命和理智都在动摇之中。”
当时船上其他旅客都回房舱去了,只有科尔文先生和我留在外面,靠在船栏杆上。
远方有几点夜间出海捕鱼的渔船的灯火,船边白色的浪花泼溅。
科尔文先生又说下去:
“在我的床脚,是一个裹着破烂纱巾的人形在盯着我看,纱巾披着头,但是露出两
只眼睛和右边脸。它又顺着手臂的线条一直到手抓住床头的地方,那张脸不完全是骷髅
头的脸,虽然两眼和脸上的肉都荡然无存了,但紧贴着脸部的骨头还蒙着薄薄一层干枯
的皮肤。手上也有一些皮肤。脸的前额上搭着一级头发。这人形全然不动。我看着它,
它也看着我,我的脑干枯干了,发着烫。我手里还握着电灯开关绳的坠子,我玩弄着它,
但就是不敢把灯关掉。我则上眼睛,但马上又恐怖地张开。那东西没有动过。我的心怦
怦跳,汗变冷了、壁炉的余烬又毕剥响了一声,墙上一块木板格格地响。
“我失去了理智。有二十分钟,或者是二十秒钟,我除了那可怕的人形以外什么也
不能想,直到我突然想起布劳顿和他两个朋友在晚餐时热闹地谈论着我。我难受的心渐
渐想到这可能是一场恶作剧。一想到这一点,我的第一个意识是:我的脑子必须承受住
这个考验。我不是一个胆小鬼。我找到了我所需要的支柱。最后我开始行动了。
“我无法告诉你我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我猛地跳下床脚,狠狠地一拳向那东西打过
去。它给这一拳打碎了,而我的手也割伤到了骨头。经过这一场难以形容的惊吓。我倒
在床头上都快昏倒了。
“这么说来,这只不过是一个可恨的恶作剧。毫无疑问,这种恶作剧以前一定玩过
许多次,也毫无疑问,布劳顿和他那两个朋友为了打赌我发现那可怕的东西后会有什么
反应,一定挥了大笔赌注。这么一来,我就从无比恐怖变为无比愤怒。我大声咒骂那该
死的布劳顿。
“一阵无名火起,我不是爬过床头下来,而是一窜扑到沙发上。我撕扯那披着纱巾
的骷髅——一面撕扯一面想,这整件事情进行得多么巧妙啊。我把骷髅在地板上敲,用
脚踩它干枯的骨头。我把骷髅头扔到床底下,把胸部肋骨一根根扯下来。我把大腿骨在
我的膝上掰断,扔到四面八方。我把股骨放在木凳上用脚跟用力踩碎。我的火气越来越
大,把纱巾撕成粉碎,扬起的灰尘落到所有东西上面,落到干净的吸水纸上,落到银墨
水缸上。最后我的破坏工作干完了。满地是骨头碎片和纱巾碎块。最后我捡起一块骷髅
骨头——我记得是右边面颊连太阳穴的骨头——打开房门,沿着走廊跌跌冲冲地向市劳
顿的梳妆室走去。我还记得一路走时,我满是汗的睡衣贴在我的身上。到了房门口,我
一脚把门踢开,就走进去了。“布劳顿在床上。他已经开了灯,蜷缩着像是很恐怖的样
子。过了一会儿他好容易才恢复常态。于是我开口说话了。我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我
只知道从一个充满憎恨和鄙视的心里,再加上由于刚才胆小而感到羞耻,我让我的舌头
滚动着说了又说,说个不停。他一句话也不回答。我对自己滔滔不绝的话感到惊奇。我
的湿头发仍旧搭在汗湿的太阳穴上,我那只手在大量出血。我的样子看上去一定极其古
怪。市劳顿和我刚才看到骷髅时一样缩到床头上。他还是木回答,也不辩解。他似乎在
想着什么东西而不是我的责骂。有一两次他用舌头舔舔嘴唇。他虽然不时摆动双手,但
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孩舞动着手一样。
“最后通市劳顿太太房间的门打开,穿着睡袍的布劳顿太太走了进来,脸色苍白,
神情恐怖。
“什么事?出了什么事?嗅,天啊!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叫了又叫,接着扑到她
丈夫那儿,坐在床上,两个人面对着我。
“我告诉她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因为她在场而对她丈夫稍加宽容。然而市劳顿好像
没法听明白我在说什么。我对他们夫妇说,他可耻的恶作剧我已经粉碎了。布劳顿把头
抬起来。
“我已经把那该死的东西敲碎。”我对他说。
“布劳顿又舔舔他的嘴唇,这次他的嘴巴管用了:‘天啊!’
“我叫道:‘如果我接你个半死也是你活该。我要让我的朋友不再和你说话。好,
给你吧,’我加上一句,把那块骷髅骨头扔在他床边的地板上。“这是给你的纪念品,
由于你今晚该死的恶作剧!”
“布劳顿看见了那骨头,一转眼间轮到他把我吓了个半死。他像只野兔给捕首夹夹
住了一样尖叫。他叫了又叫,直到差不多和我一样惊慌失措的布劳顿太太靠到他身边,
像哄孩子一样要使他安静下来。但是市劳顿——我想一分钟前我看上去一定和他现在一
样可怕——推开他妻子,从床上爬到地板上,仍旧浑身哆瞟着把手向骨头伸去。它上面
沾着我手上的血。他根本不理我。说实在的,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这实际上是那天
夜里恐怖的新传。他拿着那块骨头从地板上站起来,站着一动不动。他似乎在竖起耳朵
倾听。“时间,时间,也许是时间问题,’他喃喃地说。几乎与此同时,他直挺挺倒在
地毯上,头在壁炉围栏上撞破了。那块会头从他手中飞走,落在房门附近。我把布劳顿
扶起来,他脸上都是血。他声音沙哑地说得很快:‘听,听!”
我们竖起了耳朵听。
“寂静无声地过了十秒钟左右,我似乎是听到了声音。我吃不准,但到最后就不用
怀疑了。传来了很轻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外面走廊上走路。均匀的小步子在坚硬的橡木
地板上向我们走来。布劳顿走到他妻子坐着的地方,脸色苍白,一声不响,坐到床上,
把妻子的脸按到自己的肩上。
“在他一下子关掉电灯之前,我最后看到的就是他向前扑倒,把头塞到床上的枕头
下面。我面对着打开的房门口,走廊上有微弱的灯光,门口看得相当清楚。我伸出一只
手,在黑暗中我碰碰布劳顿太太的肩。但是在最后一刻我也失败了。我跪下来把头捂到
床上。只是我们全都听到了。那脚步来到门口,停下。那块骨头在门里面。听到什么移
动的喀嚷声,那东西在房间里。布劳顿太太一声不响,我听到布劳顿把头塞在枕头下面
祈祷,我则诅咒自己的胆小。接着脚步出去了,又走在走廊的橡木地板上,我听到脚步
产逐渐消失。我一下子跳起来走到门口向外探望。在走廊头上我想我是看到什么东西在
离开。转眼工夫走廊空了。我把前额靠在门框上站着,几乎想呕吐。
“你可以把灯开了。”我说。
“灯马上亮起来,我脚下的骨头没有了。布劳顿太太已经昏过去。布劳顿什么忙也
帮不上,我花了十分钟才把布劳顿太太弄醒。布劳顿只说了一句值得记住的话。他一直
在叽哩咕喀祈祷。但我后来很高兴记住了他说过的那句话。他用毫无表情的声音,半是
问半是责备地说:‘你没有对她说话。’
“这一夜余下的时间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天快亮时布劳顿太太总算睡着了,但是在
睡梦中折腾得那么厉害,我又把她推醒了。天亮起来的时间从来没有那么长的。布劳顿
三四次自言自语。这时候布劳顿太太只是更有力地握紧他的手臂,但是无话可说。至于
我,我可以坦白承认,随着时间过去,随着天色越来越亮,我变得越来越难受。两个剧
烈的反应已经把我坚定的观念打垮,只觉得我生命的基础是建筑在沙子上面的。我什么
话也不说,在用毛巾把受伤的手里起来以后,我一动也不动。这样比较好一些,他们帮
助我,我帮助他们,我们三个都知道,那一夜我们的理智濒临崩溃了。
“最后,到了天色大亮,外面鸟鸣惆嫩时,我们觉得必须做点什么。但是我们谁也
没有动。你会想,我们绝不会愿意让仆人看见我们这副样子的,然而我们对这回事根本
不在乎,我们精疲力竭了。我们就是那么坐着,直到布劳顿的管家查普曼当真敲响房门,
开门进来。我们三个谁都没动。布劳顿有气无力地说:“查普曼,你过五分钟再来吧。”
查普曼是个谨慎的人,但是他即使把他的新闻马上回去告诉其他仆人,我们也无所谓。
“我们相互看看,我说我必须回房去了。我的意思其实是到外面去等着,直到查普
曼回来。我简直不敢一个人再回到我的房间去。这时布劳顿站起来,说他陪我回房去。
布劳顿太太答应在她自己的卧室呆五分钟,只要所有的百叶窗拉开,让所有的门开着。
“就这样,布劳顿和我两个人相互依靠着上我的房间去。从百叶窗漏进来的晨光,
我们可以看见路,我把百叶窗拉开了。整个房间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干干净净,
什么痕迹也没有,只除了我自己的血清留在床头上,沙发上,以及我站在那里把那东西
敲碎、掰碎、扯碎的地毯上。”
科尔文先生把他的故事讲完了。再没有什么要说的。艄楼响起七下钟声,夜空响彻
回答的呼叫。我带路请他下楼梯回房舱。
“当然,我现在好多了,不过万分感谢你让我睡到你的房舱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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