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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吸血鬼 申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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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2 15:31: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那天夜里,风吹树梢的声音变得特别响,以至于我在刚被惊醒时,以为自已睡在火车上。
风,响亮而清晰地拂过所有的枝条与叶片,我抬起头,看见异象。
窗外的那颗大树,浴着一身的银光,就象在白天一样,我可以看见月光下的绿色叶子,谁看见过月光下的绿色?那情形有点象水银灯下的绿,有一点冷,有一点平静,带着一点事不关已的冷漠的银白色,不象白天的金黄色阳光下,一切都那么朝气蓬勃,那么热烈,那么不知耻地一厢情愿地向你扑过来,月光下的树,更象一个静静的与你无关地存在着的梦。
我看呆了。
我被这梦一般的美丽而妖异的景色迷住,忘了恐惧。
这不象真实世界里的景色,这应该是一个梦,我觉得有点凉,这景色美得让我有点怕了。
我听见虫子的叫声。
住在有着密封隔音窗的房子里,听见虫子的叫声。
“曲曲”,多久没听过这种声音?不是只有在旷野才会听到这声音吗?
虫鸣,有一种带着杀伐味的金属相擦的声音,令这个梦更加趋向恐怖,而不是美丽,我惊得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我忍不住去打开灯,黑暗总是人们恐惧的最大原因,灯光可以赶走我们看不见的角落里的黑色野兽。
其实在那夜,根本没有开灯的必要,我的眼睛在夜色里,在月光下什么都能看见,看着清清楚楚,就象在白天,就象有灯光一样,但是我还是本能地,习惯地去开了灯,灯亮的一瞬间,我感象是猛地在眼前爆了一颗氢弹似的,那可怕的亮度令我的眼睛仿佛被钢针刺穿一般痛,我以为我要失明了,我捂住眼睛,惊叫一声,半天,我才敢自指缝间睁开眼,我又能看见东西,只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我看见的东西与平时不一样,举个例子说,落在天花板上的绿色小虫,那种比苍蝇小十倍的虫子,我怎么会看到它的白色翅膀与绿色的触角?
是梦吧?一定是做梦,人在梦里可以想看多远看多远。
然后,我回过头,在玻璃窗里看见一张恐怖的脸,苍白的尸体一样的面孔,青紫的血管从额头暴起,一双血红的眼睛,这种梦恐怖得太过份了,我尖叫起来,同时看到玻璃里那张脸恐怖地张大嘴,好象也在尖叫,我停下来,呆住,那张脸也呆住,然后,慢慢地,我在那张脸上认出自己的轮廓,血管消下去,眼睛不再血红,血色重回到面颊上,我呆呆地看着,玻璃里,我的脸。
天一扑进来:“怎么了?琼,怎么了?”
谁来告诉我怎么了?
也许最好的结论是我疯了,看见了幻觉。
最坏的结果呢?
是那个实验出了差错。
天一温暖地抱住我:“琼,怎么了?”他一脸被从梦中惊醒的骇异。我趴在他肩上,半晌道:“做了噩梦。”
天一问:“工作压力太大?”
我说:“是。”
恐惧。
那个实验一定出了问题。
人们总说要征服太空,然后发现征服太空唯一办法不过是改变自己。就象那本《人变火星人》里所讲的那样,让人变成可以适应火星生活的火星人,只是现在不必用机械装置,那太笨了,我们利用基因技术,创造一个地球上的基因怪物,把它放到火星上去,就是一个火星人,同样,地球可以创造出各种各样可以适应任何环境的人类,人变得奇形怪状,说真的,有时候,我真不明白那倒底是一种征服还是被征服。
这是一项伟大的试验,我是这个试验里的小白鼠,接受注射、服药、定期的测试,抽血采样。
他们从不告诉我他们要做什么,做到什么地步,他们对我,就象对待一只老鼠。也许,他们也不知道我会遇到什么吧?或者,我们会遇到什么?
一直没什么感觉,有时会呕吐、头晕,这一点苦,我能忍受,然后渐渐觉得自己的肌肉更有力量,手指可以折断钢条,测试时,轻易可将握力指针打到尽头,弹跳不用训练就接近世界纪录。
试验项目的主持人是三十多岁的高意,一直表情严肃,他是个科学狂人,我将握坏的握力器放到桌上:“怎么,还不满意?我快变成超人了。”
高意说:“我们要的不是一个比普通人强一点的人。”
我问:“那么,你们要什么呢?”
高意说:“一个人始终只是个人,只是量变是不够的,我们需要的是质的飞跃。”
我不喜欢,他的意思是,我会变成一个完全不象人的怪物,我不喜欢这个主意,即使我支持这个基因改造计划,即使我接受某些改变,我甚至接受长年留在太空,但在内心深处,我始终是一个人,我始终以一个人的角度来思考,如果我是个怪物,我应该怎样调整我的心理?是否还要把人类当做自己的同类,站在人类的角度思考?或者将人类当做地球上的另一种生物来对待?
那天夜里的情形是他们想要的吗?我可以看见我不可能看见的东西,我可以听见人类不可能听见的东西,我同时也会变成一个让人恐惧的怪物吗?苍白的面孔上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我还忘了说,那黑色的瞳孔变成针尖般大小的一个点,我会被自己吓死,如果有一天,天一看见我这样子,会不会象白娘子的许仙那样吓得一命归西?

我同高意说:“试验结束,我的样子会变成什么样?”
高意问:“样子?你是指外表吗?”
我问:“外表会有变化,是吗?不太象一个人,或者,象个怪物?”
高意不满:“哗,你在想什么,我们并不是在制造怪物,我们只是要改善你机体的性能,改变你的样子做什么?让那些守旧人士更难接受我们吗?再多给他们一点反对我们的理由?女人就是这样,整个人都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还只是关心外表。放心,你的外表一点不会变,除非你觉得自己现在不够好看,我们可以让你更漂亮。”
那么我昨天在玻璃里看见的只是我的幻想?我低下头,双手掩面。
高意问:“怎么了?你的情绪不稳定,这对试验不好。”
我笑笑:“高意,真受够了你!这对试验不好那对试验不好,在你心里,只有试验最重要,其他的,一概只是试验对象,是不是?我在你眼里不算一个人吧?是试验用的老鼠?”
高意喃喃地:“又来了,一点专业精神没有。”
呵呵,我们这些女人,非要做职业妇女,一下子被人要求具有铁一样的神经,所谓专业精神,真是尴尬。我的自艾自怨只得做罢,打点起精神来,做个职业女性。
于是又插上各种管子与电线,各种仪器“哔哔啵啵”运作起来,我等着他们将我变成数字记下来,然后过来告诉我,好了,我可以下班回家了。他们原本还希望我全天在观察室里象动物般等待众人观光呢,我当然一口拒绝,我爱我丈夫,我不能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就算他放心我,我还不放心他呢。不过是工作罢了,就算是伟大的工作,也不至于无端端拆散人家庭呀。再职业女性毕竟不象男人,男人会把女人当衣服,女人很少会把男人当衣服,就算当,也是当皮草,比较放在心上。
那天我躺的时间颇长,但,也不至于出现那么稀奇的事,先是觉得整个世界都清明起来,然后觉得周围静了静,然后,就象大爆炸一般,所有声音在我耳边轰鸣起来,我一惊,然后听见仪器里的电流出现波动的声音,我努力安静下来,情绪激动对我没有好处,我深呼吸,然后静听,那如擂鼓一般汹涌澎湃的声音好象来自我的胸膛,老天,那是我的心跳声,还有一股一股象冰下暗流涌动的声音原来是我的血液在血管里流动,还有,还有一些不太雅的声音来自我的腹部,我,整个人象一首交响乐,我惊奇地瞪着眼睛,细细分辨这些我从没听过的声音,然后,我听到了隔壁的声音——
我听见沙舟说:“这样子还能算人吗?”
没有回答。
沙舟说:“她更象传说中的吸血鬼!”
高意回答:“有人怀疑,中世纪传说中的吸血鬼是真实存在的,他们可能是一些感染了外太空病毒的人。”
沙舟倒吸一口气的声音都可以听见:“那不是同我们的实验差不多?通过细菌感染,将基因片断传给受体,改变受体基因。”
高意问:“她自己并不知道,是不是?”
沙舟说:“不知道什么?她需要定期补充血红蛋白?而且口服即可?”
高意说:“嘘,试验出了偏差,这可能是我们对她唯一的控制!”
沙舟说:“不能让这样的怪物留在世上,上头不是也决定终止这个试验?”
高意说:“还不是时候,你不能擅自行动。”
我慢慢坐起来,口服血红蛋白?吸血鬼?
你们能明白吗?他们说我需要定期地喝有血红蛋白的血液,他们说我象一个吸血鬼。那种在深夜出没于黑暗中寻找单独外出的人,吸干他们血液的怪物。
然后他们说,他们决定毁掉我,等到他们认为可以的时机,就象那个什么科学家毁掉科学怪人一样。没人会站在怪物的立场来考虑,他们都认为那科学家才是英雄吧?
做为一个怪物,有什么选择呢?
我拔下那些插在我身上的导线和管子。
他们在隔壁第三间屋子,我推开门时,他们正在调试那些忽然间失了灵的仪器,看见我,他们呆了。
我微笑:“难怪最近我总是觉得渴!”我呲着牙,露出一副狰狞的样子。
沙舟整个面部在抽搐,他被我吓得不轻!我笑了,向他走过去。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沙舟在我走向他时,猛地后退,然后从窗子跳出去了。
十四层楼。
后来验尸的法医说,沙舟的个子足足矮了五公分,他的双腿着地,腿骨象个空的可乐罐一样被压缩了。
他当然死了。
我惊讶莫名,我受惊了,所以,象那夜一样,在高意的眼镜片上,我看见自己血红的眼睛。
高意在我惊讶地回头时,惨叫了一声,面目扭曲,然后就没有再动。
他竟被他的实验品吓死了。
呵呵,说真的,我也被吓死了。
我,一个职业女性,穿着制服化好妆来上班,为了更好地在太空生活,给身体做一点改动,结果,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将同事活活吓死!
这就是说,我在玻璃窗里看见的并不是我的幻觉!我的面孔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会变成可以吓死人的恐怖样子。那么,我真的是一个怪物了。
我是—吸血怪物?!
我在那里呆站了五分钟,直到保安来问我出了什么事,然后警察也来了。
他们问我:“出了什么事?”
我疲惫地:“不是有录象吗?”
他们说:“这个房间没有录象。”
我松一口气,好,要不别的人也会被吓死,我,站在他们面前的我,是个吸血鬼!
我说:“我不知道,我听到玻璃碎了,进屋,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玻璃碎了。”
他们问:“你当时在哪?”
我说:“我正在测试,我一个人已经呆了很久了,我不耐烦。把那些东西都扯下来了,然后我去那儿通知他们我要走了。我在门口听到玻璃破碎。”
他们放我走了。
但我想,他们不会放我很久,高意一定会有实验记录的。不知道他们想怎样处置一个怪物,我不想听天由命。
我得离开。

我收拾东西。我爱天一,但不能把天一扯进这件事里来。天一是我的丈夫,他同我一样是宇航员,如果不是这次他们要女的,可能就是他。许多人结婚后就不那么恩爱了,但是我们始终是相爱的,与别人不同,我不仅爱他,而且有点依赖他,我工作很认真,也有点成绩,同事都公认琼是个好同事,能干努力认真勤奋,但是在家里,我笨到不会开电饭锅,如果天一不在家,我就只得去吃食堂,我的胃口又挑剔得很,吃两天食堂就瘦下来,机械人做的饭,啧啧!所以依赖天一就象小时候依赖妈妈一样,偏偏天一不管什么事都很有主意见解,我是无所谓的人,干脆什么也不想,只听天一的。
但是这次——!
我爱你,天一,再见天一。
天一回来了,看见我手里的包:“要去哪?出差吗?”
我说是。
天一说:“听说沙舟跳楼了,是压力太大吧?”
我说是。
天一说:“不吃了午饭再走吗?”
我说不用吃了。
天一问:“去哪里?”
我沉默一会儿:“保密的。”
天一沉默一会儿:“你是要逃走吧?他们问我,知不知道你最近有什么反常。琼!”
我从桌上拿起一个杯子,用力,杯子碎了,那是个厚瓷杯子:“这是不是反常?”
天一悲怆地:“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我不能回答。
天一低下头,过了一会儿,说:“我跟你一起走。”
我的喉咙有点哑,是的是的,跟我一起走吧,我一个太孤单了,我怕得要命,同我在一起吧,我是那样渴望有人陪。但是我不能,我说:“天一,他们怀疑我杀了人。我要逃走。我不能跟你一起。天一,再见。”
天一说:“咱们一起走。”
我泪盈于眶,一般丈夫在此时不去告密或划清界线就不错了,毕竟他们控告我杀人。但是,我不得不伸手在天一颈上砍了一掌,让他昏迷一会儿。
天一,我爱你。
所以,不能拖累你。
我拎起包,打开门,走出去,一个人孤单的脚步声让我想哭。
我有没有说过我的听觉好得可怕?我听见一种奇异的声音,那是一种踮着脚放轻脚步声,却又急速地跑动的声音。我侧耳,对面的二楼,我自家的楼顶,不远的大树后,汽车后面,呼吸声,心跳声,衣服唏唏的摩擦声,枪上栓的声音,我怎么办?我有五秒钟的慌乱,然后,我想,我可以在二秒钟内跑完百米,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我就已经消失了。
这时,我家的门打开了,有一个人,用一柄机枪指着天一的头!
那个人,十分自信,他说:“走到对面那个笼子里去!不然我打碎他的头!”
天一喘息:“走!走!琼,快走!”
我微笑:“人类在我眼里,都不过是食物。”我向那人扑过去,那个人本能地将枪口对住我,子弹打空了,我已经在他面前,我想拧断他的脖子,但看到天一惊恐的脸,我只是将那个人打昏过去。我拉住天一,退回屋里。
天一在屋子角落喘气,我在窗前,从窗帘缝向外看去,想知道如何才能逃走。
天一忽然问:“为什么那么说?”
我不明白:“什么?”
天一问:“我是食物吗?”
我回过头,我不是不悲哀的,但没有时间了,我不能坐下来,同他对着哭,我说:“天一,我们先想办法出去。”
天一说:“拿我做你的人质吧。”
我说:“要是能够,他们就不会用你来威胁我了。”
天一说:“我拖累你了?”
我微笑:“是我牵连了你。”
我没法带天一走,即使我背着他,他经受不了那样大的加速度。当我快速奔跑时,我的手臂会勒断他的骨头,他会整个身体断成三折,就象在飞机失事时被安全带勒断骨头的人一样。

[ 本帖最后由 遗忘的世界 于 2008-8-2 22:08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8-2 15:31:5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听到直升飞机的声音,他们还真下了大力气。飞机的声音很近,就在我们的头上盘旋,我同天一说:“跟我到房顶去,我抢下飞机,你小心跟过来。”
飞机离楼顶有十米高,看见我出现在楼顶,立刻冲过来开火。我在试验时,没有尽全力,他们不知道我可以跳跃很高,一只跳蚤可以跳多高?我身上有跳蚤的基因。他们说的没错,我很可怕,他们制造了魔鬼。
天台上不知什么人放的竹竿,不太长,但也够用了,我做了一个撑竿跳。
驾驶员觉得直升机一震,他扭头,看见我拉断门锁,打开机舱的门,他的血好象凝结了一样,脸变得惨白,我命令他:“停到房顶。”他没听我的,而是回过头,打开舱门跳了下去。好在所有的飞行器都不难控制,我在房顶盘旋两圈,慢慢降落。
天一冲出来,我叫他:“快!”
子弹声,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我没有选择,冲过去抱住天一,我不能猛地加速,只能控制自己想飞跑的腿,尽量慢地回到机舱内,我想,只有一秒种的时间,我坐到驾驶座,直升机起飞了,我们得救了。
天一叫我:“琼,琼,你还好吗?”他的声音惊惶。
我回过头,看见天一脸色惨白:“怎么了?”
天一指指我的胸,我低头,看见血从胸前不断地涌出来,已经湿了大半个前襟。
我,中弹了。
我回过头,对天一笑笑:“没事,我们会没事的。”我想我们会没事的。但我的手越来越没有力气,我看见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阴白,象一具尸体。
天一说:“我来开飞机。”
我松开手,慢慢地倒在天一怀里。
天一一手操纵飞机,一手将我放到副驾驶座,我的身体,在失血后轻得象一张纸般。
天一的声音颤抖:“琼,琼,你还好吗?”
我想回答他,一张嘴却吐出血来,我哽住。
天一回过头来看见,他竟松开控制杆来抱住我:“琼!我的天!”
我挣扎,努力指了指了控制杆,天一重又回去,控制直升机,他说:“琼,琼,你千万不要死!”他流下泪来,他的手指在控制杆上握得发白。
我咳了一下,咳出一个血块来,然后我就可以说话了:“天一,我一时还不会死,除非你再来抱我。”
天一听见我说话,终于露出一个笑容,然而泪水滚滚自他眼眶中涌出来。
我安慰他:“天一,我是怪物,不会那么容易死的。”然而,说真的,我没想到我会这样容易就受了这样重的伤,我以为至少要象血腥暴力的电影里一样,杀人如麻血流成河之后,我才会受伤倒下,但是没有,我只不过打昏了一个人,又吓得一个人从直升机上跳下去,我敢说他只会摔断腿,对方根本没有亡,只有伤,而我已经要死了,亏了我还是他们花了上亿元用了几十个科学家浪费三五年时间制造出来的科学怪物呢,这样不禁实战考验,一下子就要死了,他们的心血真是白费了,虽然他们想我死,但我这样死了,连那些杀我的人都要怪我不济事了吧?
我挣扎着,同天一说:“飞到郊区去,抢一辆车子,直升机目标太明显了!”
天一说:“不,我们先去医院!”
我愣了愣,才微笑:“傻子,去医院能救我的命吗?”
天一道:“你的伤太重,不去医院,你会死的!”
我低下头,血已渐渐止住,我说:“不,天一,听我的,我没那么脆弱,要是那样,高意他们几年的时间真就是白费了,你放心,我不会死,我们在偏远点的地方,也一样可以找到医院,别去送死!听我的!”
天一回过头看我:“不,我不能看着你死!”
我不得不扯开衣服,雪白胸膛上那个黑乎乎的枪洞正挣扎着愈合,我说:“天一,我不想吓你,但我已经不折不扣是个怪物!”
天一看了一眼,立刻就把头扭回去。半天才问:“那么,你还认得我吗?你还是那个琼吗?”
我是不是那个琼?我有琼的记忆,琼的爱琼的恨,琼的欢乐与寂寞,琼的坚强或软弱。我还是琼吧?
但是原来那个琼所没有的力量与能力呢?
原来的琼是不会将同事吓得从十四层楼跳下去的,也不会让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科学家活活吓死。
我还是琼吗?当我拥有了琼所没有的能力时,我还能做原来的琼吗?
半晌,我侧过头:“我还象琼一样爱你!这一点永远不变。”
下飞机时,天一扶我,我还能站起来,然后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发出金属的声音,我同天一都低头去看,天一将一个带血的小铁块拾起来,擦去血污,那是已经变形的弹头。
在我体内的弹头,什么时候被排出体外的?
天一脸色苍白,扶我的手有点颤抖。但他这次什么都没说,我也无话可说,我让人害怕,我自己也害怕。
天一拦下一辆车,用枪指着车主,我说:“杀了他吧!”
天一瞪着我,然后说:“他们反正会发现直升机的,一定知道我到过这儿。杀了这个人有什么用?”
我羞惭,扭过头去,不敢看天一的眼睛。
我们上车,天一转过头,盯住我:“答应我,你不会随便杀人!”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这样,象是本能,要杀掉别人保护自己,这可不象琼!
天一说:“琼,你是个善良的人,不要改变。”
我点点头,但,是不是琼本来就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只是在这种时刻才表现出来呢?
车子开动,我回头看见车主瘫在地上,我微微笑,幸运的人。
琼很坚强很固执,琼是个坚硬的职业女性,果断理性,有一点自私,正因如此,这个实验才会选上她。要去太空若干年呢,一个动不动为花开花谢落泪的女子是不可能承担这样大的责任的。琼不是个善良女子。
我心中默默,天一,你可知道琼不是个善良的女子,她听到有人要冷血地毁掉她时,选择的不是逃避也不是惊叫,而是除掉对方。对不起,天一,我以为你一直是知道的,琼不是好女人,她只是个自私的人。
与此同时,宇航局里正进行着另一场对话,另一场骗局。
香柯做为一个飞行员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上司同她谈时是这样说的:“经过这种基因改造后,人类基本可以适应任何环境,包括在真空状态,没有任何设备的情况下,可以维持大约五分钟正常工作,然后进入冬眠状态,真空中所能提供的微量水与氧气足以维持生命,到被发现。
香柯道:“即是说,我永不会死。”
上司说:“理论上是这样的,除非你同流星相撞。”
香柯问:“技术已经成形吗?”
上司回答:“只有在志愿者身上才可施行,除了太空飞行员,谁会自愿做这种改造呢?没有必要。”
香柯道:“那即是说,没有人体实验。”
上司道:“许多先进技术是没法做人体实验的。”
香柯问:“还有谁?”
上司答:“都是第二号人选。”
香柯道:“飞行员很多。”
上司道:“要女的,象你这样优秀的不多,当然,你不做,还是有别的人选的。”
香柯微笑,世上没有缺谁不行的事,所以为了做第一名,不得不冒险。香柯说:“我同意。”
不能不同意,总局有大量后备飞行员,你不做别人做,以后就不再是第一人选了,去外太空没你的份,去开月球通勤车。而且太空航行本身就是冒险,做手术的危险不会比孤身于一只小型流星碎片大小的飞行器中在无限太空乱撞更大。
上司叫住香柯:“忘了同你说,这项改造的副作用是……”他好象有一丝犹疑,最后终于道:“你不会衰老死亡。”
香柯没有反庆,她没有露出高兴的表情,多年的职业训练也令她从不表示不满。
长生不老,多少人梦魅以求吧?
但是化价呢?无穷无尽的人生。
人生是快乐的吗?香柯不知道。
而且你会眼看爱人朋友一个个老去死亡,新人新世界,而你只有一颗苍老的心,香柯不想长着一张二十五岁的面孔,躺在摇椅上,听上个世纪怀旧老歌,太太太讽刺。
上司道:“长生不老啊。”
香柯不能不微笑:“啊,那敢情好。”
千年老妖,孔子说:“老而不死谓之民贼。”

我同天一,开车至青藏高原。我们必须逃到国外去,宇航局不敢承认他们利用基因技术制造了一个怪物,然后全世界通缉我们,所以到国外多少会安全一点,我们也不可能选择从香港转机东南亚或欧洲,所以我们从青藏高原到尼泊尔,再决定去向。
我无法向你描述西藏的美,那儿的空气象水晶,而我们平时不过被罩在玻璃里。
当天空、草原、牛羊甚至沙砾现出它们的本色时,你会惊诧原来颜色本身就那么美。
海拔三千米时,天一开车已经开始犯困,到四千米时,他开始头痛,有时还会呕吐
我没事。
开始天一还拒绝,后来他实在坚持不住了,由我昼夜开车。夜里,天一不敢看我的眼睛。你可曾在雪夜看见过狼的眼睛,月圆时,雪光中,狼的眼睛格外雪亮,象是一个小小发光体一般,闪着令人心寒的冷冷的光,天一说:“你的眼睛在夜里象狼一样会发光。”
我说:“对不起。”
天一说:“不。”不,他是说不是我的错,但是,又有什么区别。后果依旧要由我承担,天一会怕我,也许有一天,天一会恨我。
我沉默一会儿:“天一,其实,你可以留下来的。”
天一问:“我是累赘?”
我摇摇头。
许久,我说:“比起死亡来,对我来说更可怕的是孤独,但是,同我在一起,对你不公平。天一,你会恨我,在没恨我之前,离开我,不是更好吗?”
天一沉默着,然后他问:“你相信爱情吗?”
在这样危急的时候,天一问出这种话来,我笑了:“天一。”
但我更想哭。我不知道,天一,我不知道,我相信爱情吗?我是爱天一的,我希望有人陪,有一个人知道我,在我身边,不管出了什么事,他总是知道我的,不管什么事,他可以同我一起商量,不管什么路,他可以同我一起走。
但是,我的希望是不是自私的?
如果我爱他,我或许更应该将他赶下车,让他回到他应有的生活里去。而不是让他同一个怪物一起天涯逃亡。
对不起,天一。
天一说:“如果这样放弃你,我会看不起我自己,我后半生都不会好过。”
我回过头:“天一,我依恋你。”
天一摸着我的头发,一下又一下,温柔得令人心酸。
天一说:“我现在没有力量保护你。”
我说:“你保护我的心灵,天一,好好守护我的心。”
很文艺腔吗?但我的心里全是绝望。
现在我的心灵真的比我的肉体脆弱。子弹只能带来几小时的疼痛,但是我却会在中弹后的若干天内,幽怨地想:“我被我的同类敌视仇恨,他们要取我性命。”我做了什么吗?不是我自己要变成这样子,是他们将我变成这样子,然后他们怕了,然后他们自杀也好吓死也好,是我的责任吗?但是,我甚至没有为自己辩护的机会。
我成了人类公敌。
我心中的怨恨让我的血液沸腾,我的心中充满杀机。
我不得不劝慰自己,不得不对自己说,天一还在我身边,不可以在他面前杀人!只要有一个人爱我,我就不会杀人。我还是琼,我不是一只吸血鬼,他们怎么说不要紧,我自己知道自己不是,我的爱人知道我不是。
但是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同情我的饥渴,那种夏天在太阳下走了一下午,一身汗腻,只想要一杯冰镇可乐的饥渴。
不是会要人命的饥渴,只是一种渴望,深入到骨头里的渴望。
而我渴望的并不是一杯可乐,我渴望的是什么?
在与天一接吻时,我会轻咬他的双唇,内心如饥似渴地想咬下去,想尝到血。那种渴望从心里痒到骨头里,搔也搔不到的痒,在我的骨头里,一点啃啮我的灵魂,咬下去,咬破薄薄的表皮,让我渴望的液体流淌出来,让我吸吮,让我象个婴儿吸吮乳汁一样吸吮,来解除我生命中的渴!
我渴!
天一没有准备御寒的衣服,我根本没打算同他一起走,当然不会准备他的衣服,在山下时,我又受了伤,没想到海拔三千米以上,应该穿什么衣服,等发现天一脸色苍白时,已经走到少见人烟的地方,我将可能的衣服全套在天一身上,天一的脸才又恢复血色,然后他看见我:“你还穿裙子!”
我呆了一会儿,才感觉到:“但是我一点也不冷!”
天一说:“你的脸色很苍白。”
我笑笑:“就算真的脸色苍白也不是冷的,真的我一点也不冷。”我是不冷,而且,也没有衣服了。我又不是去渡假,会将每样衣服带两三套。
我不冷,我渴!
车子卡在山路上,轮子空转,我下车去看,天冷,夏天,但地上结了一层薄冰,两步外就是万丈深渊,深渊上浮着一层云雾,象是神山仙境,轮子卡在结了冰的石块上,因为是上坡所以走不动了,我动手自地上将那石块掀开,这一用力,石头掀了过去,我也倒在地上,眼前只是一片白色,真的无知无觉也就算了,偏神志清明得很,只是胸口难受,耳朵里还听见天一惊问:“琼,怎么了?”
然后听见车门打开,天一跳下来,我清清楚楚只是不能动弹,天一将我抱在怀里,又用衣服将我冰冷的身子裹住,许久我才看见天一的脸,我说:“天一,我只是有点头晕。”
天一伸手,“啪”的一记耳光打在我脸上,我惊痛,天一怒问:“你不是不冷吗?”
他误会我被冻昏,我抱住天一,将头埋在他怀里。
天一紧紧地抱住我,他说:“琼,我太没用,我拖累你。”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抓住天一,手指几乎没捏断他的胳膊,天一痛得叫出来,我才松开手。
我觉得孤单,我不想做唯一的吸血鬼。
我现在只有天一,只有天一。
我们一起躲进车里取暖,我需要血!我现在必须喝一点血。
我需要你血管里流动的那种红色液体。血的腥味,我渴望着流淌过我齿间的血的味道。
在天一怀里,我得到温暖,渐渐不那么眩晕,但若不补充血液,我是过不了这一关的。
两个人流落荒岛,你会不会拿同伴来充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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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2 15:32:03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天一不是我爱的人,我会不会拿他来充饥?我告诉你,如果我饿的厉害,我不能保证我还有崇高的道德。
在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怎么才能找有着新鲜血液的动物?
连人影都没有,人不是地球上最常见的动物吗?
这样下去,我可能会死在这里。
天无绝人之路,在我们的车子开到渐渐偏僻一点的地方时,我看见了马群。我得救了。
如果没有这一群马,我怎么办呢?
我不能想象,我满面狰狞地咬断天一的血管从他身上吸血的样子。我?恐怖片里的怪物,会是我?
我快乐地拍着天一,叫他停车,然后,我奔下去,离马群几十米远时,那群马忽然受了惊一般嘶鸣起来,几乎所有的马都不安地喷着鼻,踏着脚。
两个牧民惊讶地赶过来,没到我面前,他们胯下的两匹马就人立而起,不肯再往前走,一老一少两个人一边大声吆喝自己的马,一边惊异地打量我,他们就在离我十几米远的地方不住地绕着圈子。
我大声地:“我要买两匹马!”
没有回答,我再次大声道:“请帮帮忙,我需要两匹马,我愿意付高价,请说个价钱!”
那年青人向老人说了一通我听不懂的话,老人回答他一句,那年青人用奇怪的普通话回答我:“不卖!”然后又补充:“你走开!”
我向前走:“我要两匹马!”因为着急的,我的神色已不友好。
老人忽然大惊,大声地叫着一句什么话,反复叫了几次,又指着山顶,大声说了一句什么。
年青瞪着他,半晌才对我说:“那边有你想要的东西!”
然后两个人要走,我只得跑过去拦住他们。
两匹马没有我跑得快,,我在它们的狂奔中力挽缰绳。
你可以想象,他们看我的样子,不只他们,刚刚还不住跳跃,想要将主人甩下去的马,被我搭住缰绳忽然变得老实起来,一动不动,除了皮肉颤抖,其中一匹马还吓出尿来。
他们就那么脸色苍白地看着我,老人嘴里不住地象念经一样地说着什么,我说:“两匹马!”年青人忽然大声呼哨一下,迟迟疑疑奔过来两匹马,我松开手,从包里取钱,一松手,他们立刻就要跑,我还是追上去将钱给了他们,他们的脸,同我一样白。
然后那年青人又说了一遍:“那有你要的东西!”他指着山顶。
我迷惑,我要什么?山顶有什么?
我牵着两匹马走回来,天一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买马,而且那两匹马看起来十分萎靡,不住地踉跄。我把马拴在车后,说:“会有用的。”
天一,会有用的,我很抱歉不能同你说明白,我需要它们。
我们要翻过这座山,这条盘山路修得九曲十八弯,从山底直转到山顶,刚有一片开阔地,又要从山顶一圈一圈直转去山底去。这么走下去,只比爬山快不多,可又没有别的路。
那两个牧民所指的“我需要的东西”就在盘山路不远,我估计再往上走不到百十米就可以看见他们要指给我看的倒底是什么。于是,我对天一说:“你等等,我到山顶去看一眼。”
天一说:“我同你去。”
我想拒绝,我自己上去要快得多,但看到天一一脸紧张,我明白了,天一怕我一个人走,将他丢下,这个傻子,我怕孤独,我不是他想的那种善良伟大的圣人。
我解下缰绳,同天一骑马。
两匹马老实得象临刑前的死囚,木呆呆地听从指挥。
天一说:“这两匹马倒老实。”
远远地,已经看见一群秃鹫,在天空低低地徘徊,地上也有一群秃鹫在争食,旁边还有几个人手持利斧在剁一些什么东西。
天一诧异地:“他们在喂这些鹰?”
鹰?这些秃鹫能算鹰吗?
再走近一点,我看到地上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的头骨!然后嗅到人血的气味。
我明白了。
是天葬。
我们走到我们不该到的地方,看见我们接受不了的情景,怪不得别人,我拉住天一的马:“天一,我们回去!”
天一还诧异地看着这一切,然后他忽然脸色一变:“是人!”
不错,那些人用斧头砍断的是人的骨头,他们将这些骨头敲碎,用一些白色的糌粑将骨头拌好,扔给秃鹫。不远处两只秃鹫争夺的是一段肠子。
我挽回天一的马,我说:“是天葬,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天葬!”
一只秃鹫“啊”地一声从我们耳边掠过去,可以清楚看见它嘴上爪上的血迹。
我说:“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也吃猪血猪肠,敲开猪的骨头吸吮骨髓。”
天一吐了,我呆了呆,我不该说那些话,可是,这些实在只是习惯不同而矣,没什么好吐的。人的身体也只是肉体而矣,只是肉和骨头,同别的动物没什么分别。
虽然,看见他们劈开人的头骨还是让我恶心。
天一问:“你要上来看这个?你上来就是要看这个?”
我说:“不,我不知道这地方在天葬。”
天一沉默了。
我们走吧,西藏这地方不适合胃肠虚弱的人。
那两个牧民为什么要指引我上来看这个呢?
天一说:“藏传佛教认为天葬是最后的布施,将肉体布施给秃鹫及其他恶鬼。”
我愣了一下:“其他恶鬼?”
天一说:“食尸鬼和饮血精灵。”
我明白了,为什么那两个牧民会指引我去山顶,他们认为我是吸血鬼,原始的文化里,有着原始的敏感,他们从动物的反应中,就知道我是吸血鬼,但是天一呢?天一为什么会讲这一段话?
天一没有表情。
夜深,天一睡着了,我下了车子,手里握一把刀。
我的马拴在车后,听到车门声,耳朵竖起来,我走过去时,它们没有动,只有身上的皮肉在颤抖,只要我接近它们,它们就会发抖。
我在马的静脉处浅浅地划一刀。它一动不动,尽管疼痛令它急速地喘息,它好象知道无法抵抗,大而濡湿的眼睛,象要滴出泪来一样。
我吸吮血液,可怜的马在颤抖。
我没有杀死它,我只喝了一点血。然后给它抹上药,免得蚊虫叮咬它的伤口。
我恢复了力气,又可以昼夜开车,并且力大无穷。
我们一直开车,直到车子无法行进,我们弃车骑马,我的那匹马越来越虚弱,天一每天夜里起来给它特别加喂一点黄豆。
那天夜里,我听见一声低低的哽咽。
天一抱着那匹马的脖子,他抚摸那个伤口,然后他落泪了。
我看见晶莹的泪滴滚落下来,摔在青草的叶子上,象露珠一样慢慢滚动,然后凝结在叶子上,在月光下,发着光。
天一为什么哭?他知道了吗?他知道我了吗?他看见了我做的事吗?
我害怕。
我觉得孤单。
从来没这么怕过,即使知道自己已经变成怪物也没这么怕过。
记得一次工作中遇到难题,我不擅长抱怨,只是垂头丧气,天一问:“怎么了?”我不愿意说,倒把桌子上的书扫下来:“桌子乱七八糟,什么也找不到!”然后就红了眼圈。天一将东西拣起来,说:“不要紧,我帮你收拾。”天一帮我收拾了书桌,我很羞惭并感动,心里堵住的那块大石似也松动,不再愤愤不平,我于是鼓起勇气将问题解决。好伴侣就应该这样吧?他不用为你解决问题,只帮你收拾了杂乱的书桌已经够了。
如果失去这个人,怎么办泥?一个人也能活下去。一个人怎么样都能活下去的,怎么样地活着,也都叫活着。
可是那样地活着会不会令人宁愿死去?
一个人选择死亡往往不是生命痛苦而是生命中没有什么值得留恋。我现在是一个怪物了,除了天一,没有任何同伴。一个人,可以这样孤独地活着吗?
就象一个人潜入深海,无边无际的海洋,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每一寸地方都有无数生灵,包围我,窥视我,因为我是异类。在无限里,我是一个点,在这个空旷的世界里,我仿佛是不存在的。
我是存在的吗?五十亿中的一个,等于零吧?
更可怕的是,我现在是唯一的一个吸血鬼了,比不存在更糟的就是唯一的存在吧?
我害怕这种孤单的感觉。
在夜里,看着天一的背影,那一声哽咽。
我心碎了。
我憎恨我自己。
我觉得自己身上有野兽的味道。
所有的动物都怕我,我的接近会令它们毛骨悚然,已经有许久,我不敢接近天一。
他会不会嗅到血腥味自我的每个毛孔渗出来?
自已都觉得自己肮脏,不可接触。
现在,天一知道我了吗?我绝望而恐惧。
请不要离弃我。
过了一会儿,天一回来,我躺下假装睡着了。天一在我身边站了许久,我闭上眼睛,如果天一此时想杀我,我不想反抗。
天一蹲下身子,我的心一直向下沉下去沉下去,象一片秋天的落叶。但天一只是轻抚我的脸,然后他躺下将我抱在怀里,我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我咬住嘴唇忍住声音与颤抖。
天亮后,我与天一继续赶路,他什么也没提,我也不敢问,我们在沉默中偷越边境线,到了尼泊尔。
将马儿放生,我同天一换身衣服住进旅馆。
尼泊尔的白天阳光十分强烈,紫外线照在身上,又痒又痛,我同天一大多天黑才出门活动。
傍晚时,我同天一象游客一样去逛当时的夜市。
人群在我们身边流过来流过去,天一握着我的手,把我挡在身后,象从前一样,想保护我,当我是易碎的瓷器一样。
路边的小摊上摆着别致的手工镯子,我说:“很好看。”
天一花三块钱在小摊上买个镯子给我,我快乐地蹲在地上,在一堆五颜六色的美丽的透明的珠子镯子链子里挑拣。
那个时候,我觉得幸福。
想一直走下去,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无缘无故地被感动,感激生命,感激我的爱人,感激生命中有这一刻平静与幸福。
平日里,我只是觉得渴,喝多少水都没有用的渴。
渴到骨头里,骨头里每个细胞张着嘴舔着唇磨着牙齿尖叫:“渴渴渴!!!”
我抱着天一的头,吻着他的脸颊,一边说:“宝宝,我想咬死你,把你吞到肚子里,一口一口吃下去。”
天一笑,不语,并躲着我的牙齿。
我哀求:“让我咬你一口吧,让我咬你一口吧!”我的牙齿痒。
天一不让。
我不会真的咬天一的,有时我会咬痛他,但我不会将他咬出血,因为,我怕传染。
那天夜里,月园,我睡不着。我想,我得吃点东西了,我的皮肤苍白得象张纸,连嘴唇都是白色的,手指伸出来,象是透明的,米饭与肉根本不能吃,每天只能勉强咽下几口蔬菜与水果,天一同我说:“不用这么节食吧?你没胖到那个地步。”
我微笑:“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到夜里,风来,我冷得发抖。你明白吗?那是失血过多的表现。
血管里流的好象是冰水,冻得骨髓都刺痛起来。
我的温度,象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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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2 15:39:12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没有写完,刚才提示要通过审查。。。等通过了再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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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2 20:25: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月亮圆圆地挂在天上,我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看着车子一辆一辆驶过,路上没有行人。
我看着一辆辆飞快滑过的汽车,静静地流下泪来。
不知道的人会怜悯:“这个女子,为什么哭?”
知道的人会问:“一头野兽,也会落泪?”
为什么哭?我是被丢弃在海底两万里的一个人,我能挣扎多久呢?在不属于我的地方,孤单地在陌生的生物中挣扎?能挣扎多久?最后是被猎杀被吃掉,还是自己崩溃下来,干脆疯掉?
或者,我可以去杀死动物,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动物的血,只能充饥,不能解我那骨子里的渴。我最终需要的,是人的血。
远处传来木棍敲击路机的声音。我闻见人的味道,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拐弯处出现,她手里拿着手杖,她是个盲人。
离我有一条街远,但我依然能看见那是个秀丽的少女,只是她的面孔上有一双混浊的眼睛,象是一对磨砂了的毛玻璃,在尼泊尔,小女孩子也会得白内障,而且无钱医治。
我静静地看着我的猎物,少女不知为何抖了一下,她站住,然后将衣服拉紧。是晚来风寒吗?或者是盲人那敏锐的第六感?象动物一样,感觉到身边有异类,有异样的眼光停在自己身上,有不同寻常的血腥味。没有了眼睛,他们的心灵往往更加清灵。
我一直怕天一嗅到我嘴里的血腥味,我能在一里外嗅到人的气味,所以,我能嗅到自己嘴里数日前留下来的血腥味,天一也许嗅不到,但我自己能嗅到,我在天一面前,不敢呼吸。他那样爱我,我那样爱他,我宁可死去,不愿他看到真相。
天哪,如果能够,我只想做一个最最普通的人,我愿用一切换我与天一白头偕老。
那盲女迟迟疑疑地又往前行,她脸上表情有一点惊慌。如同觉察到危险的小鹿。这么晚了,她为什么一个人走?要去哪里?
我的牙齿发痒,我想那两个獠牙大约又象有生命一样生长出来,它们嗜血,它们饿了太久,知道食物近了自己伸长了身子要去争取呢。
但是,请问,我怎么才能用我这双有力的手握进她血肉骨头中去,让她失去反抗能力,然后用我的獠牙撕裂她的血管,在她美丽的长颈上吸吮血液?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抓她哪里?怎么夺去她的生命?用我这双手捏碎一个这样秀丽的少女的骨头吗?那我就真是野兽了。我慢慢蹲下身子,那么,我干脆饿死吧。
为什么我应该饿死呢?都是一个生命,为什么我应该饿死,好让她生存下去呢?
应该射杀豺狼,保护小白兔的生命吗?
哈,造物主不残忍也不慈悲,它创造万物,没有偏爱,众生都是平等的,我也有生存下去的权利。
那么好,我对自己说:“琼,去吧,去,扭断她的脖子,捏碎她的气管,撕烂她脖子上的皮肉,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食物。”
我听见自己嚎叫:“我管不了,我饿我饿我饿!”
那少女从我身前一米处经过,我嗅到尼泊尔人身上特有的香料味,连同少女身上的体香。人在嗅到他人身上的体味时,多半是厌恶的,但我只觉得那是食物的味道,我竟忍不住咽下口水。
我被自己吓得汗毛竖起。
那少女忽然停下来,低声惊问:“谁?”她说尼泊尔语。
我沉默。那少女走过去,并开始用尼泊尔语祈祷。我微笑,人们总是用各自的语言祈求神灵保佑,并试图驱赶恶鬼,可是如果神灵真的想保佑他们,根本就不会造出这些恶鬼来,如果仅靠祈祷就可以驱赶恶鬼,那恶鬼也就没有活路了,神灵怎么会做那么残忍的事,神灵造物,是公平合理的,至完美与至丑恶的都不得留于世间。
那么,琼,去,吃你的晚餐吧。
我慢慢站起来,这时一阵风来,吹起我的黑色风衣,发出“啪啪”声,那少女‘霍’地转过身来,用无光的眼睛盯住我。我的风衣还在响,少女用唱歌一样的调子不知在念些什么。
我用英语说:“我饿了。”
少女开始发抖,然后用英语问:“你是谁?”
我说:“我饿了。”
少女说:“你要施舍吗?”
你会施舍200CC血液吗?
我或者应该带刀来,刺死一个人比较正常。
我捏住她的喉咙,将她拉到我跟前,她的喉咙“咯咯”做响,她不能呼吸不能出声无力挣扎,我是人造的也好神造的也好,我有权利生存下去,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饿了,我必须吃东西,我已经忍了太久太久。
那柔软的皮肤变得紫红,她的脊椎在我手心里“啪”地一声断裂,她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然后全身所有的肌肉都松驰下去。
她那无光的眼睛仿佛可以看得见,盯着我。
惊骇与恐惧变成无能为力无处可逃的悲哀。
你见过蛇捕鼠吗?老鼠在被注入毒液后,一动不能动,静静地注视着蛇,看着蛇张大口,看着蛇的喉咙,等着被吞下去,直到被吞下肚,还有意识吧?
这女孩子会感觉到牙齿咬破她的肌肤,血液渐渐从她身体流失。
我慢慢松开手,她摔在地上,象个洋娃娃一样,毫无生命地落在地上。
我哭了。
她摔破的额角流出一点血,我伸手为她抹去血,那血液在我手上散发食物的味道。
我,太饿了。
牙齿咬进她的动脉时,我几乎听到自己的一声叹息,就象跋涉了千山万水,终于找到自己所要的东西一样,发出一种满意的,幸福的,松了一口气的叹息。
我终于做成了我自己,我成了一个吸血鬼。
肚子饱的时候,人会觉得幸福,鬼也是。
如果造物主要我这样存在,我只能选择这样存在,活下去,无论怎样都活下去。
我听见粗重的呼吸声,谁?什么人出现在我背后?我太专心,也太震惊于自己是吸血鬼这个事实,竟没有留心后面来了人,还需要杀人吗?我已经受够了!
我回过头,不远的街头站着一个人,只看他站着的姿势就可以断定那是天一。
不!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一步步走过来。
而血,从我嘴角一滴一滴滴落。
我不能哭。命运为什么不把我杀死在天一面前。
我宁可让他看着我死。
天一苍白地盯着我的嘴。
血红色的嘴吧?在夜色里,是否凄艳绝伦?
我为什么不选择死掉?而一定要在这世上出丑?在天一面前出丑!
我已经完了。
我静静地回过头,接着吸吮血液。
天一,如果带了传说中杀死吸血鬼的尖木桩和锤子,来吧,刺进我的心脏吧。
那少女的身体最后发生一阵抽动,她的血渐渐变凉了,不能再吃了,她的面孔,在月光下,象个洋娃娃一样美丽没有生气。她死了。我松手,她倒下。
我慢慢地回身,我不想吓到天一。
:“天一,吓到你了吗?”
天一没出声,但我那该死的敏锐的耳朵听到天一全身的骨头都在抖。
我笑。
但天一的眼里有无尽的痛。
我伤到他了吗?
我说:“天一,要是你那么怕,你就来杀了我吧。”
天一不出声。
我说:“用一根削尖的木桩钉进我的心脏。”
我哭了。
天一终于慢慢走过来。
他颤抖的手触到我的头发,我才发现生命中还有一种无法解决的饥渴,那就是爱,对爱的饥渴,我是那样渴望被抚摸被拥抱以及耳边温柔的呢哝。
上帝,如果一定要我这样存在,请不要夺走我的爱。
如果有爱,我还可以忍受做一只野兽。
如果没有爱,那么也就没有慈悲,如果这个世界用没有慈悲的冰冷对我,我该怎么面对这个世界?
天一抚摸我的长发,他问:“你哭了?琼,别哭,别怕,没关系的,没关系。”
我听到的,是真的吗?天一说没关系?是真的吗?
我仰起头来看他的眼睛,没关系?我杀死你的同类,你说没关系?
天一抱住我,他的身体还在抖,但是他说:“没关系,还有我呢,我在这儿,别怕,我们回家。”天一说:“我们回家。”
天一知道我怕,天一说没关系。
我在那一刻,愿意为天一去死。
你们知道我怕吗?你们知道那个吸血的怪物也是血肉之躯吗?在她已经变得强壮无比的身体里仍是旧日的灵魂吗?你们知道她也会害怕血、死亡与尸体吗?在无人的夜里,她吸血时怕得想对着圆月惊骇地尖叫,怕得想放弃生命、怕得哭泣、怕得想缩成一团。
这无穷无尽的恐惧里,只想听天一说一句原谅,听天一说:“别怕,我们回家。”
我同天一回家。
第二天报纸上含糊地说有一个少女因失血过多死亡。
一连几天同天一去看房子,这地方山清水秀,价格公道,真适合在这里养老,但我们的钱只够让一个人养老的,而一只鬼能活多少年,我还不知道,养老是不可能的了。
经纪同我们说:“你们运气好,这地方因为有一点谣言,所以价格便宜得多,几天前还不是这个价。”
我问:“什么谣言?”
经纪诧异:“你们不知道?”然后有点后悔:“我多嘴了。有人说这地方出现吸血鬼,前几天报纸上报的那个失血过多死亡的少女,说是被吸血鬼吸干血死的。”
我问:“真的吗?“
经纪笑道:“鬼才信。什么年代了。”
还是有人信,不然怎么会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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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2 20:26:03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到旅馆,有警察:“如果看到人昼伏夜出,行踪诡异,或精神状态异常,同我们联络。”
草木皆兵了,天一说:“这地方呆不得了。”
我们决定到美国,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传说,只有美国没有,美国年轻,美国没有历史,美国人什么也不信,美国人不关心邻居是人是鬼。我们去美国吧。
我们躲在货船舱底,要经过二十多天才能到达美洲。舱底黑暗憋闷,足足装了二十几人,我同天一偎在一角,象一只摇摇晃晃的巨大盒子里的两只蟑螂,水和食物很少,我的那份给了天一,我不想吃东西,我想出去。
到十来天时,船在太平洋中央,那个收钱的蛇头带几个水手下来,要求我们交出身上财物。我很厌烦,但天一说:“算了算了。”那人逐一将众人搜身,将所有美元手表首饰抢走,我将所有值钱东西交给天一,天一送过去,这些人在我们身上收获最大,想不到反而引起他们的贪欲:“带的钱不少啊,还有没有?”天一道:“全给你们了,大海中间,我们不想惹事,全给你们了。”其中一人笑着走过来:“那得搜一搜啊。”神态轻薄,我叹口气:“天一,你看,再忍耐也躲不过侮辱去。”我抓住来人的手,用力一握,那人嚎叫一声,便昏了过去。那蛇头举起枪来对着我的头,我微笑着,慢慢伸手捏住枪管,他说:“再动,我打死你!”枪管发出“咯吱”声,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变扁,只有窄窄一线出口,我说:“开枪会伤了自己的手。”这样一来,不仅那几个打手变色,连同船的偷渡的人也都大惊失色,我心里恼火,不禁咬紧牙,猛地在那蛇头的瞳孔中看见自己面目扭曲,忙定下心神,我不想这些人上得岸后,四处流传他们曾与吸血鬼同船的故事,我微微笑:“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蛇头瞪着我,半晌,一句话也不说,倒退几步,一挥手,同那几个人慢慢离开。
午夜左右,我将舱底的门顶开,偷偷溜出去,月光下,大海仿佛无边无际,我觉得有点凉,黑漆漆的四周让人觉得孤单,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有人走过来,好象听到动静:“谁?”我站在那儿,等他到面前才扼住他的脖子,他看着我,发出唔唔的声音,我微笑:“你拿走的东西我不要了,我只要400CC血液,你介意吗?”
他手足乱动,我扭断他的脊椎,就象断了线的木偶一样,他的手脚一下垂下来,他望着我的眼睛,瞳孔不断张大缩小,我轻轻地说:“我告诉你个秘密,你的船上有一只吸血鬼。”我吸干他的血,将他丢到太平洋里,然后回到舱底。
第二天船上的四处找他们的大副,我睡在一角,甜香的梦里,我仿佛回到母亲的子宫,黑暗温暖安全轻轻地摇晃着。
天一在黑暗中抱紧我,我很悲哀,我与天一竟不再是同类,我们象白蛇同许仙,是异类通婚。
即使吃掉那样该死的人,依旧让人难过。不,不是内疚,我没善良到那个地步,人家打我的脸,我会回一拳,我难过,只是因为我觉得脏。
是的,觉得脏,几十年受到人至上的教育,令我觉得其他一切不是人类的生物都是肮脏的动物。当然不是,人类只是动物的一种,并不比别的物种更高贵,人类只是象失去控制的癌细胞一样,在整个生态系统中占了绝对优势,至使生态平衡岌岌可危。但是这么多年来,我是人类,认为人是最高贵的,上帝又已经死了,除了人,别的都是怪物野兽,所以,杀人,令我觉得自己变成了肮脏的异类,其实我不过是成为了我自己而矣,而且,还是被逼无奈,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如果杀猪没什么不对的,我杀人为什么就不对呢?我也得吃饭啊。
只是这样一来,我在人类眼里,就成了敌人了,而我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我不希望被人类仇视,只是现在,想这些只怕已经晚了,我已经是一只吸血鬼了,只能隐藏在人海里,象淹没在海里的人。
一路上再没故事,船上的人自此很少下来底舱来,底舱的人静静地聚成一团,将我与天一孤独地抛在另一角。气氛那样诡异,但是一路平安无事。可能是神鬼怕恶人吧?
我们在美国的一个小镇定居。
这种逃亡的日子不知要过多久,我们这两个国内顶尖的宇航员,就在小镇里打发余生吗?或者,连这都是奢望。
天一应聘去做运送货物的水上飞机驾驶员,我暂时在家休息,我在尼泊尔得的那种紫外线过敏症一直没好,大太阳底下,呆上十分八分钟,皮肤就红了,然后痒痛,用冷水一洗,立刻肿起来,象被人毒打过似的,所以我不大在白天出门,我的眼睛也不喜欢白天的阳光,刺眼。这也是那试验的缺陷,免疫系统被破坏后又重建,难免会出现若干怪毛病,要是我还在局里自然有人救治,现在,我越来越象个吸血鬼了,是不是?
钱是够的,我们在瑞士银行一直有帐户,我已想办法取了出来。但是人可以不工作吗?
我不能忘记我与天一都曾是宇航局里的顶尖人物,我们从事着令人崇敬的事业,也做出了让人尊重的成绩。现在我们住在小镇里,是一对最平凡的夫妇。
天一会不会后悔?
我最快乐的时光,是傍晚时,天一回家,然后他陪我去跳蚤市场。
奇怪吗?我,一个应该孤独到死的怪物,最爱的事就是在热闹的人群中看着众人快乐地流过来流过去,我不是应该在有着铁门与苍凉的荒地再配上一轮圆月的古堡中鬼祟地走来走去吗?我不是应该孤僻地躲避人群吗?
但是不,我最喜欢热闹,吵杂纷乱里有一种国泰民安的幸福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可能还可以算一个人。最重要的是,我的身边,有天一在。
我再没有杀过人。
当我面孔再次变得苍白时,天一递给我一杯温热的血,一针管是200CC的血液,盛在葡萄酒杯里,深红近于黑色。当时我正在窗前看外面那一轮圆,绝望地想,月亮圆了,狼人该出现了。我嗅到血的味道,回过头,天一将一杯血递给我,接在手里,是热的。
捋起天一的袖子,右边,什么也没有,左边,小臂上静脉处,有一个针孔,正冒出一滴圆滚滚的血珠来。
我说什么呢?我说不出话来。
天一说:“不要再伤人。”
他竟会想出这种法子来,阻止我再杀人。
天一已经见到过我杀人,知道我是什么人,他依旧原谅我,我不知道他怎么还能原谅我,我本已经绝望,是天一给我希望,现在他给我他的血。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会听从。
我垂下眼,说:“好。”
但是天一能每个月都将自己的血液抽出来给我吗?就算他要这样做,我也不会允许他这样做,要他这样养活我,我宁可去杀人。
良久,天一说:“即使你不得不杀人,先同我商量,好吗?”
我点点头。
大不了饿死好了。
只是一个人可以活活饿死,却不一定能忍得了那种渴与痒。
那是一种对生命中美好感受的渴望,没有这种感受,生命好似缺了一块。
我问天一:“天一,你不怕我吗?为什么你还能接受我?”
天一说:“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不论你外表怎么样,你始终是琼。”那个曾与他相爱的琼,曾经手挽手吹海风的琼,曾经一起躺在床上聊天到天亮的琼。
我始终还是那个琼啊!那个同天一恋爱,同天一一起生活了若干年,爱着天一的琼,肉体怎么样,我的记忆没有变,我的灵魂没有变,为什么就可以怕我恨我,不再爱我了呢?
天一白天工作,而我在夜里起来收拾家务,陪天一,后半夜,我会在花园里收拾花草,邻居奇怪我为什么不在白天出现,我拿医院的诊断给她看:“很严重的过敏症,治得晚了有生命危险,病情最严重时连烛光都会灼伤皮肤。”邻居太太露丝说:“啊,真可怕。”又说:“我很抱歉。”外国人很有意思,一提到别人的隐私就说:“我很抱歉。”这样也好,要是在中国,我同天一过不了三天就会被邻人揪出来指为妖魔。
露丝还友好地说:“要是白天有什么事,尽可以找我。”
我笑着谢她,那时是傍晚,彩霞满天,太阳是血红的半圆,天空是粉紫色的,我尽在这时候出现,虽然不是不遗憾错过了白天,但:“其实傍晚是最美的,我也不算损失太多。”
露丝说:“啊,是,你们家的花园长得很好,也不见你打理。”
我笑笑:“我总是夜里出来,晚上,丈夫睡了,我无事,不想吵他,就出来割草修枝。”
露丝说:“白天睡得着吗?”
我微笑:“地下室里,一点噪音听不到。”
天一回家来,看我同邻居说话,很安慰:“我还怕你闷,改天请邻居来家里吃饭吧。”
我笑笑:“太熟了也不好。”邻居也许会自我们的冰箱里找到一袋袋血浆,那怎么解释好呢?或者有一日露丝会见到我一只手抬起冰箱,好将水渍全部擦干,不,太多细节要小心,而我需要自由。
天一总是照顾我,尽量在下班时找节目给我,怕我闷,其实象我这样的‘人’,对于闷不闷已经没有太多奢求,真的闷了,我可以在夜里驾车去海边,但是,我不想天一不知道我的去向,我不想他担心,或者让他不快,他已经尽力了。
我同天一可能是酒吧里唯一的一对夫妇,两人各拿一杯酒,坐在吧台前的高凳上,看着人群高声低声,看着美女俊男来来往往,我们偶尔说上一两句,笑人家打扮得可怕,或是讲哪个女子实在美丽。
其实说什么倒不重要,谁同谁能每天讲风花与雪月呢?还不是讲些别人的是非,说说家长里短,重要的是两个人还都愿意对对方说听对方说,最重要的是在一起的两个人是相爱的,不说话,在一起也是快乐的。
露丝有天对我笑说:“我丈夫没见过你,一直以为你丈夫单身,那天同我说,在酒吧看见邻居同一个黑发女来往,真难得亚洲人在这儿能找到黑发的女友。我告诉他,那就是他太太,他还不信呢。”
我笑笑,这小镇的人同大城市倒底还不一样,要是在纽约,绝没人管邻居这种闲事,真该到纽约去,那的人可不管邻居是人是鬼,他们只看得见自己同自己的信用卡。
露丝说:“他误以为你是混血儿,硬说你有一双蓝眼睛。”露丝笑。
我觉得不好笑,如果她丈夫真的看到天一同一个黑发蓝眼的女人喝酒,对我来说有什么好笑的呢?但我也只得笑一笑。
我唯一一次白天出去,是为了露丝。
那天,我正睡着,听到外面有惨叫声,一个女人声斯力竭地嚎哭。我到一楼窗口看见邻居家窗户冒出火苗,露丝正在哭叫:“我的孩子!”我跑出去:“孩子在哪儿?”
露丝哭:“在屋里,在屋子里,我没找到马克!”
马克是她最小的孩子,只有四岁,大一点的两个孩子正惊惶地拉着母亲的衣角。
我冲进火场,火势不小,一般人进去是会烧伤的,但我的速度快,再高的温度,传递起热量来也需要时间。而且我对一氧化碳不象人类那么敏感。
四岁的小马克蹲在洗手间的水池下面,难怪他母亲找不到他,小家伙咬着拇指被烟呛得流泪,我抱起孩子,将毯子淋湿包住他,这下子小家伙才想起来嚎啕大哭。
将小家伙交到露丝手里,露丝几乎抱不住小孩子,抱住之后又将孩子搂得几乎窒息,并且一跤坐倒在地上。
我趁着人们查看小家伙的伤势赶紧溜回我的黑暗的地下室。
皮肤有点灼伤,面孔红肿了,手臂上还有水泡。跟火没关系,是太阳的事。
华灯初上,露丝同她丈夫过来,她丈夫约翰熊一般高壮,过来用力握我的手,一般人真会被他握得痛叫起来,我微笑,忍着不去用力握他的手,我不想他知道我有十万马力。约翰说:“谢谢,我们一家感激不尽。”
我笑:“只是运气好,碰巧能找到马克。”
露丝急切地:“你有没有受伤,我们可以为你付医药费。”
我露出手臂:“一个小水泡,不值去次医院。”
马克同露丝又说了几次谢谢告辞了,快走出院门时,马克又回来,他迟迟疑疑地,半晌决定开口:“我在旅馆工作,见过你丈夫。”
我呆呆地,听到第一句就知道不是好消息,我一时呆着,灵魂瑟缩道:“不不,我不想听,不想知道。”身体却还微笑着站在那里,约翰已经说了下去:“他同一个黑发蓝眼的女人……。”
我惨笑着:“那是他的同事,从别的城市来看他。”
约翰说:“对不起。”
为了感谢我,来用我不知道的事伤我呢。
谁想知道有人在背后骂我恨我厌我背叛我!
让他们在背后咬碎他们的牙,谁想知道那些事!
第二天,我睡不着,十二点起来,穿得密密实实地去约翰的旅馆。
约翰看见我,有点意外,但他明白,他说:“403房间。”
我上去,在门外听见天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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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2 20:26:45 | 显示全部楼层
身临其境地。
他们没在谈话,我听到喘息声与呻呤声,还有肉体与肉体发出的声音。
在我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撕裂样的痛让我一动不能动。
为什么?
有人撞车有人坠机有人误中流弹,为什么呢?
所以我遇到这咱倒霉事也没什么稀奇。
没什么稀奇。
但,我没有勇气进去。
我也没有力气离开。
我站在门外,身体里不知什么在痛,痛到麻木。
痛到我不住祈祷:“上帝,请解除我的痛苦,让我立刻死去。上帝,请让我立刻死去。”
他们终于做完了,那女人穿好衣服出来,她拉开门,看见我,她尖叫,我不记得天一怎么把她弄走的。
天一对我说:“我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
我笑了:“天一,我宁可自己死。”我想,我又哭了。
天一面色苍白地看着我。
我逃走,我象一道闪电,从天一面前消失,我希望我在这个世界消失,可是说真的,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我这样强悍的身体消失。我听到一个人说:“她不可能跑这么快!”我没觉得累,但是渐渐地,我觉得身体在发热,当我跑到海边时,我的衣服已经着火,灼烫让我惨叫出来,剧痛我问自己:“谁值得你这样折磨自己?”答案当然是自己,是我自己的痛让我折磨自己,以为肉体的痛能抵偿心里的伤,其实肉体的痛只让我更加软弱。我扑倒在海水里,昏迷过去。
我居然没有死,我随着浪花,无休止地晃来晃去,就象我失眠时,躺在床上躺到头晕后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自己是否有知觉,不知身在何处,只是一波又一波地飘浮着。
我醒来时看见天一。
他怎么找到我的,我不想知道,我不想说话,不想问。
傍晚,云霞满天,这个世界真是美丽。
许多时候,我一个人独坐着,会想到世界的尽头,人生的尽头去,我们这样来了又去了,一代又一代人,前仆后继地生下来又死去,为了什么?我总是不敢想自己光滑的皮肤有一日也会打满皱纹,从我那具习以为常的肉体里再不能迸发出力量,不得不虚弱地从这个世界消失,那真是可怕,太可怕了,而这样的事却千年不变地日复一日地发生着。
活人想到自己的死,那是什么心情?
让人有智慧,是以这个大悲哀为代价的吧?多么残忍。
现在,我不在这个大悲哀中了,作为这具新肉体的主人,我的生命会延继很久很久,久到对于人类来说象是永生。这也是当初我愿意参加这个实验的原因吧?没有人不想长生,没有人不想成为超人,没有人不想拥有力量,如果给我重新选择的机会,我还会不会做这样的选择?也许不会,但我同样会觉得牺牲良多吧?
天一会陪伴我渡过他的一生吗?他的一生,千年之后我会想,许久许久之前,有一个男人爱我,曾陪我渡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那是他的一生,我的一个假日。
对天一不公平,所以不能对天一要求太多,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永远看不到天一不爱我或不只爱我一个,因为如果看到了,我实在难以原谅,就算原谅也永远不会忘记,就象贝壳的一粒砂,在心里终生碾磨着,即使变成一颗珠子,在美丽光洁的外表背后,一层层裹着的都是泪水吧?一只贝壳的最大幸福就是从没孕育过珠子吧?有同事追踪自己的丈夫到酒吧,然后发现真相,多么勇敢。我只希望永远不知道不看见,我不知道的事不会伤害我。
天一请我原谅,我原谅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天一渐渐沉默了,下班回来就喊累,然后打开电视,手拿一杯啤酒,有时就一袋乱七八糟的零食,一直吃到打嗑睡。
叫他,他会微笑,转过头来,好脾气地,倦倦地。同他说什么,他也不太感兴趣,只是敷衍。他整个人象一团粘稠的烂泥,推不动甩不脱你用尽力气不能改变他分毫,你捏他搓他揉他,让他圆让他扁让他方,他始终是一团泥,你改变不了他是团泥。
我们的关系,就这样胶着。
我,明白了。
许多时候爱在你想不到的时候,消失了。
在枪林弹雨中,在困苦劳顿中,没有死去的爱,在平静的生活中却渐渐枯萎。
什么原因呢?没有人会知道。
我该如何抉择?我们之间发生过太多故事,我已经不能潇洒地说一声“再见”就离开了,我欠他太多,我付出的爱太多,我不能走。
何况他是唯一知道我还能接受我的人。
在夜里,我趴在窗前,望向无边的黑暗,呆呆地,觉得黑夜象一大桶无边无际的沥青,浓稠地,让人无法挣脱,让人窒息,而我,只能属于夜。我痛苦地想,如果真的窒息,至少是可以死去的。
有一天,当我发呆时,我听见天一说:“用尖木桩?……是,心脏……烧掉……。”
我走过去,站在他床前。
他满头是汗,手脚还在挣扎。
忽然他睁开眼,猛看到眼前有人,惊叫一声,坐了起来,向后躲去。
我说:“是我,天一,是我。”
天一一震,身子不同自主地向后一挺,他的后背抵在墙上,他的表情依旧是又惊又怕,然后他的眼睛飞快地看了一眼床边他的枕头,他的手好象要去拿什么,抖了一下又停住。
我可能不该去发现他的秘密,他的心事,人的心,都是黑暗的深渊,如果可以不发掘,就不要发掘,有时候会掘出怪兽来。但当时,我好象受他的催眠一样,不由自主地翻开他的枕头,看见一只银色的2厘米直径带尖头的圆棒,这是他梦里说的尖木桩吧?
我想起来,传说中杀死吸血鬼,一定要用尖木桩刺进他的心脏,再吹下他的头,最好将他烧掉才保险。
我笑了。
他终于还是准备了尖木桩。
要我死。
天一摇头:“不!——不!”
天一,我吃掉你吧,这样,你同我,就永远不会分离了,再没什么让我与你分开了。在这一瞬间,我才知道我有多么爱他,我同他,是绝对无法平和地分手的。我同他,血肉相连,这些年,这些日子,我的感情依赖他,就象菟丝草,绝对没办法放开它纠缠的树,因为会死掉。在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的情感病态而软弱,但是两棵树是无法生存在一起的,他们会争夺阳光,他们需要距离。只有菟丝草才能与大树这样相爱。
如果不能在一起,天一,我们一起死掉吧。
天一的身体渐渐僵直,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痛苦与绝望,我在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已经缩成针尖般一点的瞳孔,看见自己血红的眼睛,看见自己伸出唇外的牙齿,看见自己狰狞的脸。
连我自己都对自己这副样子恐惧,天一怕,值得原谅吧?
天一,要我死。
……
我……
杀了他,他的灵魂也是恐惧我的。
绝望的,不是天一,是我。
我没有办法,你们不会明白,我不是脆弱。你们不知道,那有多么痛,你们不明白,生命并不值我付那么大代价,太痛了。想到天一准备杀我,这个念头象电击一样让我痛到痉挛。
我痛得缩起身子,弯下腰,在床头跪下,我握住那支尖木桩,向自己的心脏刺去。
冰凉的圆桩哽在我心头,好,那正是我灵魂的感觉,冰凉的,坚硬的,慢慢夺走我心脏那强劲的活力,让跳动慢下来,让血流停下来,让热量渐渐散去。
我轻声说:“天一,我松开手了。”
我松开了手,解脱我爱的人和我自己,再见,爱人。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来时,我在坟墓里,我打破棺材的盖子,从我的坟里爬出来。
天上全是星,好美的夜。
我坐在自己的坟前,想起以前的事。
那个黑发蓝眼的女子叫玛丽,我见过她,在宇航局见到过她。天一第一次见到我杀人,竟没有尖叫着逃跑,那是因为他知道我会杀人,他有心理准备,他之所以知道我会杀人,那不是我告诉他的,我的实验是保密的,是谁告诉他的?是宇航局或其他什么人吧?为什么告诉他?是为了让他杀我。天一会跟我来,因为他奉命要杀掉他的妻子,他迟迟没有动手,是因为他们一时没想好怎么杀我,还是他不敢动手,或者他还不忍?
我微笑着抓起我坟上的泥土,泥土有一股好闻的味道,生命如此美妙,命运虽然喜欢在你最痛的地方打击你,他也在你最绝望时看到美丽的星空。
我走了。

我一直喜欢傍晚在咖啡座喝点咖啡,吃点小点心,手里拿着报纸或杂志虽然我现在无法同任何人过亲密的两人生活,但我依旧尽量与人们接触,我不想淹没在自己痛苦里,也不想将自己禁锢在自己设置的高墙里,我有几千年几万年的生命,因此心灵也必需配合肉体的坚强,从坟墓里爬出来,能让人变得坚强一点。
我有时也杀人。有时,在一个地方住久,那个地方的血库就会加强警备,不得已时,我就不去冒险,比较而言,杀人倒不那么危险,通常我会带一把刀,割破人的静脉,吸血,然后将人拖走,藏起来,这样,即使发现尸体,也不过是一宗谋杀案。不到不得已,我不会杀人,因为,我的灵魂毕竟还是那个人类琼的。
杂志上有一篇报导,美国某州以血迹判定谋杀案。据说以前有一个失踪男孩子的案子,当时众人都认为是与他一起玩的一个男孩儿杀了他,虽然没找到尸体,但依旧将那个男孩儿判了死刑,结果数月后那个失踪男孩儿又回来,而那个判死刑的男孩儿已经死了。所以美国的法律大多规定谋杀案必须找到尸体,或有证据证明被谋杀者确实死亡。这个案子就是这样,没有找到死者,但根据浸入地毯和地板中的血液,经过反复实验证明流了这么多血的人不可能还存活,所以根据血液量和凶器上的血与指纹判定那个死者的丈夫死刑。
那个凶手叫王天一。
天一,死了?
我默默地坐在那儿,良久。
天色渐渐黑下去,石头路面都染上深蓝,我扬起手,再叫一杯咖啡。
我好象又看见无边无际的大海,孤岛上的我与天一,然后,天一死了。
我打了一个电话订飞机票。我已经整了容,剪了发,改变了指纹,取得了法国的护照,我想,我应该回去看看。
原来的房子还是老样子,看来还没有卖出去,我站在门口。露丝出来问:“要看房子吗?经纪把钳匙放在我们这里了。”
我转过头:“听说这间房子发生过凶杀案。”
露丝说:“那是许久以前了。而且房子很便宜。”
我请她打开门。露丝说:“原来住在这里的也是一对亚洲人,真是可怜,那女子非常善良,还救过我们家马克,可惜嫁给那样的丈夫!”
我问:“他丈夫怎么说?”
露丝不明白:“什么?”
我说:“她丈夫被捕后说了什么?”
露丝道:“他什么也不说,也不肯指出尸体的下落,以为可以逃避审判。”
露丝说:“结果……”
我说:“我知道结果,你不必说了。”
露丝沉默一会儿,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天一在梦里不是说过要烧掉我的尸体吗?他为什么没做?没来得及?还是他以为不必要?还是,天一手下留情?
天一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带人去看我的尸体?那样那些人会发现我与常人不同,如果来不及的话,至少也可以让人看到我已经逃出了我的坟墓!天一,为什么不开口?
房间收拾过了,打扫得空空的,以免被人看到凶手的东西引起不快。我在空房间里转来转去,觉得天一好象还在房子的一角,微微笑着:“琼,我总是在这里的。琼,我总是爱着你的。”
我忍不住流下泪来。
露丝恐惧地看着我,终于忍不住:“你是……?”
我静静地:“我是琼,我没有死。”
露丝惨叫一声,我看着她:“你怕什么?我没有死,我同天一争吵,我出走了。”
露丝尖叫:“那些血!”
我说:“谁知道那是谁的血。不是我的血。”
露丝喘息:“我们冤枉了他?我们冤枉了他!天,太可怕了!天哪。”
我默默地。
露丝依靠着墙:“我的上帝!”
我说:“人已经死,不必无谓伤心了。”
露丝忽然流出泪来:“你不明白,是我们报的案,是我们说你同他——。”
露丝想必说了天一不少坏话,而且是为我而说的。
我默默地离开。

露丝还在房里哭泣。
房前停下来一辆跑车,漂亮的白皮座位的红色跑车。车上的女郎将黑墨镜推上去,向我微笑。
啊,他们还在找我。
我走过去:“香柯,你找我?”
香柯说:“好久不见了。”
我微笑:“你来抓我回去吗?”
香柯说:“我只想同你谈谈。”
我笑:“我有权选择不谈吗?”
香柯说:“给我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我打开我的车门:“不,这个世界没有我非想要不可的东西,所以,我也不需要机会。”
香柯问:“难道你不想有个同伴吗?”
我默默地坐进车里,我的同伴死了。
香柯下车到我的车前:“你不想有一个同伴吗?”
我开车,香柯伸手抵住我的车头,车轮发出可怕的声音,车头的铁皮立刻凹进去一块,我的车子在空转。好,十万马力的香柯。
既然逃不掉,我就留下吧。
我下车看看我那可怜的车子,车头一个手印清晰地印在上面,这个家伙,好象比我还厉害些,我过去坐进她的跑车里。她也坐下,然后开车,我问:“吸血鬼二号?”
香柯说:“大漠一号飞船就要升空了,你同我是宇航员,怎么样?”
我问:“我能选择吗?”
香柯说:“我为什么要同一个恨我的人一起飞到危险的太空里去呢?你要是不愿意,立刻就可以离开,我并不是国家安全局的杀手,我来,不过想帮助一个与我同样遭遇的人。”
我说:“那么,停车吧。”
香柯道:“你明知道你在这里是生活不下去的,即使你可以活下去,也同死了没什么分别。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事作,没有存在的意义。”
我问:“你们杀死天一就是为了让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存在的意义,是吗?”
香柯半晌道:“同我没有关系。”
我说:“是,我也不想知道这件事,同谁有关系。为什么不救天一呢?为了我吗?”
香柯沉默一会儿说:“有一个偷渡来美的华人,声称在来的时候船上有个吸血鬼,样貌与天一和你一样,美国中情局的人辗转找到你同天一,只是一时还无法确定,正沉不住气要下手时,你却失踪了,他们竭尽全力无法找到你,所以用死来危胁天一。我们没办法帮天一,除非,向中情局提供你的资料,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问:“天一,为什么不出卖我?”
香柯道:“也许是爱你吧。”
我问:“那么玛丽呢?”
香柯道:“你也知道玛丽了。”
我笑:“是否全宇航局都知道,只我不知道?”
香柯道:“据说,雄性的生存目地就是繁殖尽可能多的后代,所以,原谅他吧。”
我说:“他为我而死,我还有什么不原谅他的。”
我又问:“或者,他是为国捐躯?”
香柯道:“王天一奉命除掉你,他却一直没有动手,甚至干脆同我们失去联系。玛丽这次来,就是要他完成命令,如果他不下手,玛丽负责造成你与他之间的不和,令他不得不动手。玛丽也带来新的装备,追踪器和用来杀你的尖锥。”
难怪天一能找到我。
香柯又说:“那是那时的命令,现在,实验已被上面批准,我同你都是可以见光的人物。但若你坚持不回去,那么原来追杀的命令不变,你要么被自己人杀死,要么被美国人捉去当成实验白鼠。”
我笑:“见光?是暴露在大众的目光之下吧?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囚禁吧?”
香柯道:“哪有十全十美的选择,这对你我已算最好。”
我说:“停车,让我走。”
香柯停车,我说:“你记着,相似的身体并不等于我们一定是同伴,天一才是我的同伴,他死了。”
香柯看着我打开门,她说:“琼,答应我,别再杀人了。”
天一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觉得痛,地平线的尽头,太阳象我呕出的一滩血般。
夜晚,我站在无人的十字路口,那样孤独无助。
凉风袭来,我怀念那永无可能再见的灿烂阳光。尽管在月光下,一切都象白天一样清晰。
我却不能再见到阳光和人群。
大群大群人发出的吵杂声。
我象一只无力蝴蝶被永远地钉在沉静无声的夜里。
我是猎人吗?我在等待猎物出现吗?
为什么我的恐惧比被捕猎的人类更深更重。
我在垂死的人类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脸,苍白,额头暴起青色的血管,充血的眼睛,獠牙。
我同我的猎物一样恐惧,但他们可以死去,可以逃走,我却只能呆在原地,我同我的恐惧面面相觑。
在午夜的十字路口,如果你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子在哭泣,不要走过去,不要劝慰她,不要离她太近,你或许还可以活下去。
在未来的几千年里,她将一直徘徊在午夜的十字路口。
孤独地怀悼她的爱人。
让痛苦煎熬她长生不老的生命。

全文完,感谢欣赏。

[ 本帖最后由 遗忘的世界 于 2008-8-2 22:0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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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3 13:14: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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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7 14:04:54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长,可是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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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23 14:32:26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深沉的爱~喜欢!
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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