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神疑鬼

遗忘的世界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绝望中的一点慰藉

　　我不住地喘息，暴出青筋的手，牢牢地扼住了她的脖子。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怎么了？你把妈妈支走，不就是想杀死我吗？

　　为什么...你阴魂不散！？我已经开始改过自新！难道你觉得对我的折磨还不够彻底吗！？让你那犹如毒蛇一般的仇恨停一停吧！体内的怒火猛然冲破了我的喉咙。

　　而她依然面不改色。

　　因为，我觉得还不够。你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双手沾满鲜血的变态者...当所有人都灰飞湮灭后，凭什么还快乐地苟活人世？她那双蓝眼珠。此时几乎要瞪出了眼眶。

　　难道...她诡异的脸开始缓慢地侧向珠珠她们家那栋楼的方向，随即放声大笑起来：难道你想默默地等着她长大成人，再续未了情缘吗？我的好姐姐啊～～～的确是值得令你改变肮脏丑恶的性取向了！为了你，不单自己做了枉死鬼，还连累我......她和你一样，都该死！！！

　　你最好别再说下去了。我忍不住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一边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她的舌头很快从嘴里耷拉了出来。

　　但是——

　　一头冷汗的我，还是放开了她。

　　假如，我真的杀了她，从前那个冷血到骨子里的自己，不就又回来了吗？

　　怎么不继续掐了？她剧烈地咳嗽着：怕我变成小鬼再缠着你不放！？仇恨，扭曲了她整张脸。

　　我屏息了一会儿，随后冷冷地回答：我倒要看看，做了我女儿的你...身为凡人的你还能怎样复仇！推开她瘦弱的身躯，我径自走向卧室。

　　整夜，她仍然不断拉着厕所的水箱。

　　我知道，阿紫在逼迫我就范，她要唤出，曾经在我体内住了很久的那个魔鬼。

　　第二天，我昏昏沉沉地睡到了中午十二点，客厅似乎有些吵闹。打开房门，赫然映入眼帘的是：正坐在我家沙发上和阿紫玩闹着的珠珠。

　　什么都来不及考虑，我上前就分开了她们。

　　林先生，你女儿在阳台上对着我们家喊饿了，所以我才带着珠珠送些点心过来，这样是不是打扰了？坐在另一侧珠珠的母亲迷茫地看着我。

　　当然不会...你看我睡得都糊涂了...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尽管我一直不习惯别人叫我林，但是几年下来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说着，我一把抱起女儿。

　　痛！！她居然在我怀里挣扎起来，嘴里还不断嘟囔：脖子好痛！！爸爸要打人了！！

　　林先生，小珠珠怎么脖子一圈都泛红了？珠珠的母亲笑容已经僵在了脸上。或许此时此刻的她，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对她女儿那么关切的男人，却能对亲生女儿下毒手。

　　阿紫的阴谋显然得逞了，所以她开始朝我挑衅地笑。

　　送走了多少对我有些看法的母女俩，我一把按倒阿紫，警告着：最好不要再耍花样！

　　可是，一切才刚开始啊。她抬起脸，然后用最恐怖的声音喊了我一声：爸爸！

　　也许，世间再不会有象我与阿紫这样彼此仇恨到骨子里的父女了。

　　反反复复，我们相互防备，压制对方。然而，越长越大的她逐渐令我心力交瘁了。

　　我正步入不惑之年，不过这还不是令我整天烦躁与恐惧的最根源。

　　十六岁我所谓的女儿，自说自话地改掉了名字。那个随之替换而来的便是过去被我视为梦魇的两个字：阿紫。

　　功课好得出奇的她，根本就不是靠课堂中的努力，去高中才没安稳上几天课，便进了珠珠就读的那所大学。

　　道德品质极其败坏的她，整天和社会上那些痞子们厮混。

　　当我每次看到她与珠珠肩并肩在楼下花园谈笑风声时，一种压抑到心肺不能正常工作的感觉痛苦地充斥整个身躯。我的珠珠已经２０岁了，出落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女人味实足。

　　她亲昵地喊我“林叔叔”时，湛蓝的眼睛几乎令我窒息。

　　那天，我买了一大袋新鲜的荔枝。

　　珠珠一定会高兴得用纤细的手指剥开壳，晶莹剔透的果仁便会映衬出她惹人喜爱的唇红齿白。

　　她一定会对着我笑，说着：谢谢你，叔叔。

　　可是——

　　当我透过车窗望见那三个背影后，美好的憧憬瞬间被怒火一扫而空。

　　阿紫、珠珠以及一个红头发男人并肩坐在路边，我甚至清楚地看到，阿紫将珠珠的手塞进那男人的手里。

　　我知道，珠珠迟早要出嫁。

　　但是，我希望她嫁得如同童话里的公主那样幸福快乐。

遗忘的世界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爆发

　　阿紫，你过来！！我下了车，如同负伤的猛兽。

　　他们同时回过头，珠珠有些难堪地将脸埋到了长发下，而阿紫不耐烦地朝我挥手：没空！

　　我拉起珠珠的手，准备把她带上车，送回家。

　　先生，你干什么的啊？红毛青年看上去象是随时准备发火的样子。

　　我是她叔叔，听明白了吗？你不适合她！！我直接就给了他颜色看。

　　那一拳朝我挥舞过来的时候，阿紫还在幸灾乐祸地发笑。

　　叔叔，疼吗？珠珠在超市买到了一些止痛药。整个车厢开始弥漫出一股清新的药味，以及她身上淡淡的体香。当她的手指不安地滑过我的脸颊时，我突然痛恨起自己眼角的那些鱼尾纹了。我逐渐衰老着，而珠珠却正值青春，越发美艳。这种悲哀一直在搜刮着我体内无尽的悔恨...伴随着那段痛苦不堪的回忆...我又能怎么样呢？抛弃已年老色衰的妻子？...即使我下了决心，珠珠会接受一个比她年长２０岁的男人吗？还有可恶的阿紫，她绝对不会让我们好过！

　　我是不是老了，珠珠，我觉得你不该和那些不正经的人混在一起...

　　叔叔，永远不会老，在珠珠的心里！她肯定的语气令我或多或少舒展了心中的愁闷。她越是这么温柔，我便越是爱她。多么讽刺的对比啊？呵呵，她的前世，哪怕是被我活生生夺了性命，还那样义无返顾地爱我，救我...而如今，我却只能无奈地把一些藏在心头很久的话哽在喉咙里。

　　珠珠，答应叔叔，以后别和阿紫在一起。我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话在珠珠面前已经强调了一千次，一万次。

　　而她沉默片刻后，回答的话也是我在过去的岁月里听过的那一千次，一万次。

　　阿紫，本质是好的，你们父女关系太生硬了。

　　她好！？我迸发出一种沉闷的笑声。

　　叔叔，你对阿紫能不能宽容一点？珠珠一直这样劝戒着我。而我从那天开始就铁了心，要把那可恶的小妖精送到闻不到她气味的地方去！

　　她妄想毁了我的珠珠，她知道伤害我哪里最疼...她用最蛇蝎的心肠折磨着我们......

　　妻子站在昏暗的门道边，一进家门，我就感觉到一股阴郁的气氛迎面扑来。阿紫正朝着我冷笑。

　　随后，我向阳台张望过去，发觉窗户被一条条丑陋的铁丝紧紧栓住了。

　　我们这个极其怪异的家庭总是沉浸在一种随时要崩溃瓦解的情势里。恶语相向，互相攻击已成了家常便饭。

　　就这样，三个人在阴暗的客厅里保持着令人窒息的沉默，终于，我无法再忍受了，开口质问：为什么把阳台封死！？

　　阿紫轻咳着：怕你整个魂都被对面的小妖精勾了去。

　　住嘴！我怒火冲天地击碎了手边的玻璃杯：你给我去新西兰留学，明天就动身！

　　妻子在战火慢慢燃起的那刻终于发出了声音：女儿才刚满１６岁！你还是个父亲吗！？

　　我认为这里的教育体制对不上她的胃口，她应该去接受西方开放式的教育了！我讽刺地瞥着母女俩。

　　我一直不明白！怎么都不明白了！！妻子激动地走到我身前：你对那个珠珠视如己出，这么多年以来...你是不是该检讨下自己不检点的行为了！？阿紫是我们的亲骨肉啊......

　　她只是一块没有感觉的烂肉而已！我诅咒着：她能和贤淑善良的珠珠相提并论吗！？

　　因为你爱珠珠！阿紫在这紧要关头狠咬了我一口。

　　妻子颤抖着，用失望的眼神望着我：这都是事实对吗？你爱那个丫头！！从她小时侯开始...

　　所以你用钢丝把阳台封死！？我抬着眼，对着妻子吼了起来。

遗忘的世界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放手

　　我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切看上去都很豪华，但是却可怕地渗透着一种空。

　　翻出若干年前，那个通灵人给我的小纸条，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

　　记得，他对我强调过，这个电话号码只能打一次。

　　我做到了，但却与珠珠几乎天天相见。

　　电视屏幕闪烁着《我和僵尸有个约会》的画面，剧中人反复试图改变的命运，却牢牢掌握在一个叫作命运的神秘体手中。改变，或者推翻，仍旧是命运的本身，太可笑了~~~

　　安静地闭上眼睛。

　　想象着自己逐渐老去时的躯体，再过20年，我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一种阴森的影象在心头挥之不去了：那时候，凶狠的阿紫一定会变本加厉得令我力不从心。其实，想杀死她的念头在这16年里一直轮回不断地折磨着我。

　　好比是战场上肉搏的死敌，不是你亡，就是我死。

　　公司里，那些尖锐的愤青们提出改革策略，都被我在会议桌上一一驳回。

　　有心无力了。

　　钱确实能让人快乐，可是并不是那个赚钱以及累积资产的过程。

　　再次遇见珠珠后，我每年的生日便不再寂寞。今天也是吧，当我把她约到一家情调不错的咖啡厅后，全身心地开始想象当珠珠真正来到后，精神上会是怎样的惬意。

　　珠珠向来是个守时的孩子，可是...今天...

　　当我烦躁地喝完第三杯咖啡后，却依然不见她的身影。

　　叔叔。珠珠终于出现了，但她浑身湿透，嘴唇没有一点色泽，头发凌乱地粘在她消瘦的脸庞上。

　　怎么了？我立刻站起身。

　　她却象躲避瘟疫病人那样，闪到了角落中。

　　我...来说声‘生日快乐’就走，还有事呢。她完全是变了一个人，对我的态度简直是三百六十度大逆转。

　　发生了什么事，告诉叔叔！看着她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的心就象是被针扎了无数个孔般，丝丝冒着血...

　　珠珠吞下了委屈，勉强扯出了笑容：没什么...叔叔，我真的要走了。

　　等等！我赶忙拦住了她的去路，追问：一定发生了什么！！你藏不住你的伤心难过...从小到大，珠珠都不会在叔叔面前撒谎！

　　今天，阿姨去了我家。珠珠咬着嘴唇，似乎每讲一个字都很困难。

　　我们要搬家了。

　　这句话令我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了：为什么！？

　　叔叔，你一直都是珠珠的好叔叔，关心我，爱护我。可是我现在都长成大人了，是个20岁的女人了！那些闲言闲语快满城风雨了！这样会影响叔叔的生活！！珠珠不给我插口的机会，继续说：也许我们都自私地忽略了别人的感受。

　　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屏住想哭泣的冲动，我平静地从口袋里摸出那条曾经救过我性命的绿水晶项链。

　　这是...叔叔最后给珠珠的礼物。

　　太贵重了...她的眼光却凝结在项链上。

　　珠珠，想让叔叔生日不快乐吗？我望着她，那一眼似乎是想把她的样子刻入心扉。

　　好吧。

　　她的眼眶泛红了。

　　这样也好，我可以把珠珠推到黑暗的门外了。让善良无辜的她，远离这一切，远离随时都可能爆炸的阿紫。

　　珠珠一见正式搬走的那天，妻子快乐地雀跃着。而阿紫显然并不痛快，她正要渐渐失去唯一能令我真正痛楚的报复工具。

　　所以，她在黑暗的角落不安地徘徊着。

　　爸爸，我突然想起，珠珠最爱吃姚记的烧鹅，你买了送到她家去吧，这么多年的邻居。她转到我身前，用怪异的眼神看我。

　　而一边的妻子却立即披上了外衣：你爸爸这几天累了，我去就好了！

　　不！阿紫有些慌张地想去拉她母亲。

　　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妻子一定在为逼走珠珠一家而窃喜着，疲惫的我，只能站到阳台上...看着搬运工人一件件...把那些家具...装到卡车上。

　　一切就该这么结束吧......

　　神灵庇佑我的珠珠，有生之年幸福快乐...

　　

遗忘的世界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尾声

　　然而，妻子没能再回来。

　　刹车失灵的轿车迎面撞上了疾驶而来的大卡车，那种程度的撞击使她的尸身七零八落。

　　灵堂上，阿紫只是挤着眉头，不安地蜷缩在角落，没有哭。

　　因为她天生不是为做我女儿而降临人世的。

　　没有感情，眼泪是干枯的。

　　珠珠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随后只柔声说着“保重”，就随家人离开了。

　　警方最终肯定了是一起人为破坏的交通事故。

　　阿紫！我怀疑到她的身上的时候，她已经卷走了一些现金，失踪了。

　　空荡荡的房子，如今只剩我一个人。

　　可能，妻子的魂魄回来过吧。

　　因为那些风铃总在夜半时分，在紧闭的窗前随风飘动。但是，我始终没有真实地看到过。

　　警方开始全面通缉阿紫，他们让我提供线索，我只是苦笑地摇头。

　　几天后，我却意外地接到了珠珠的电话。

　　手指颤动地捏着手机，一种喜悦瞬间侵袭了全身。

　　叔叔，明天是我在学校社团第一次演出的日子，你来看看吧。

　　我的珠珠，依然嗓音甜美。

　　舞台上的她，如同星星般光芒四射...看着她翩翩起舞的身姿，我醉了。

　　当一切落幕后，我拿着鲜花出现在后台，还来不及卸装的珠珠，脸上洋溢着青春的风采。

　　叔叔，你别太难过了，我其实就是怕你一个人呆在家里闷坏了身体...阿紫她...

　　她的手放到了我的手背上，我开始微笑：上车吧，送你回家。

　　一路上，我们没有过多的交谈。

　　直到，驶入一片昏暗的公路时，她才轻轻说着：我总觉得叔叔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珠珠...我鼓起勇气，突然有一种将真相全盘托出的冲动。这时，我注意到前面出现了一辆逆行的红色敞篷车，警觉地开始猛按喇叭。

　　但那辆违规行驶的车居然象失控了般，径自朝我们撞来！！

　　顾不得再考虑什么，我用力朝另一边的车道借过去。

　　然后，车灯下，我猛然看到了阿紫狰狞的脸，更可怕的是，她的背后还伏着另外一个身影。

　　那...那是...我...的妻子！！！

　　那车还是咆哮着，眼看就要撞过来了...我立即将自己的一侧猛然撞了过去。

　　钢片刺穿躯体，玻璃飞散到柔软的皮肤里，我感觉到自己飞了出去。

　　然后沉重地滚落地面，牙齿嗑在坚硬的柏油马路上，眼睛却还死死地瞪着前方...

　　珠珠呢！？我的珠珠呢！？

　　直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传了过来...我才安了心，珠珠跑到我面前，想要扶起如同烂泥一般的我。

　　叔叔...你没事吧！？坚持住！！

　　浑身都瘫痪的我，只感觉到眼珠还能转动几下。

　　珠珠...听叔叔...说几句话，说完...叔叔就...不会再痛苦了！我已经开始大口地吐起热乎乎的液体了，血腥的刺鼻味...染红了我面前的一片公路。

　　叔叔！你不要再说话了！！我求求你...她象是疯了般痛哭流涕。

　　很久...以前，叔叔...伤害了...一个女人...但是她非但...没有记恨叔叔，还一心一意...保护着叔叔...欠她太多太多......一直都无法弥补...你很象她，和她一样漂亮......善良。讲到这里，又是一股血流随口喷出，甚至溅到了珠珠纯白的连衣裙上......

　　叔叔...

　　没事...其实叔叔...早该死了...珠珠，答应叔叔...要好好活下去，最后...叔叔想对...那个女人说...‘我爱你’......珠珠...泄了气的我一头栽倒下去，手指开始不断抽搐。

　　灵魂，这一次恐怕是真的要离开肉身了。

　　就这样吧，微笑着...我死在此生最爱的女人面前......

　　我开始脱离痛苦扭曲残败的身躯了，逐渐漂浮起来。

　　那些警察、救护车很快蜂拥而至。

　　而我的珠珠死命地抱着已失去体温的我，嚎啕大哭着，那眼泪滴落到血里，呈现出一种美丽的浅红色。

　　叔叔！叔叔......

　　我笑着想用指尖触摸她可爱的脸颊，却刹那如同空气般穿越过去。

　　珠珠，永别了，欠你的，只有等下辈子了。

　　正当，我想随风飘逝时，珠珠突然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嘶喊起来。

　　叔叔！其实，从小到大，珠珠一直暗自喜欢着叔叔！可是我不想让叔叔为难！让叔叔为我困惑！你起来听我讲完好吗！？

　　心头一热，那刻，我多想再挤进那该死的身体里啊......可是...我试了很多次，最终还是被弹了出来。

　　直到，珠珠哭到昏死过去。直到，那些人收拾完我的尸体。直到......

　　珠珠，下辈子吧，我们不要忘掉彼此的样子、名字、甚至是气味。

　　我们约好了，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邂逅，谁都只是一张白纸，然后一起白发双鬓，一起相拥掩入黄土...好不好？

　　而现在，叔叔只能在奈何桥上等着你。

　　希望珠珠能让叔叔等得久些，再久些......

　　分离未必是悲剧，悲剧其实一直在于，即便离开，即便死亡，我还是深爱着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