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行天下——樱婴

黄泉路上断丝连

??村外的桃花山以满山遍野的桃树而得名，村里的孩子都喜欢在桃子熟的时候上山，为的是那一咬就满嘴流着甘甜汁水的野桃，既解渴又解馋还可以玩捉迷藏的游戏，可以掏树上的鸟蛋，可以在桃花涧的外滩里嬉戏玩耍，在那炎热的仲夏里可谓美不胜言。提起这桃花涧来，它本是桃花山的一处山涧，因这桃花山而得名，以清冽的山泉水而闻名，在初春的时节里一样的开满粉红色的成片成片的花朵，远远看去就象飘浮着的粉色的云，只是这粉色的云落了以后结的却不是桃子，而是早于桃子成熟的樱桃，是的，桃花涧的“桃”是樱桃的桃。樱花好看，樱桃好吃，桃花涧的水好喝，桃花涧的风景更好看，然而村里的孩子却没有人进过桃花涧。

关于桃花涧有很多恐怖的传说，全部围绕着桃花涧的涧口处相拥而生的一棵桃树和一棵樱桃树。听婆婆说过那两棵树每隔三十年才会开花结果，而每次开花后桃花山方圆百里必有一男一女同时身亡，桃花涧其余的樱桃花也必然在一天内尽数凋落，当年无果，那相拥的桃树与樱桃树的果实却在深秋的季节同时成熟。也听仆人说过那两棵树本是千年的树精，会吸人精血，所有过往路人都不会放过，他们说，不知道有多少人枉死在桃花涧，做了桃花涧的怨灵而不得投胎转世。还有，到过桃花涧口的小孩子也和我讲过，那里有女人的哭声，时而凄厉时而幽怨，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每当有人说这些无稽之谈的时候，我都会在心里暗自发笑。我去过无数次桃花涧，桃花涧的樱桃比桃花山的桃子还甜，桃花涧源头的山泉比外面的水还清，桃花涧的小动物不怕人，桃花涧那两棵树抱在一起却不开花……这一切我都知道，但我不说，那是有关我的神秘的、不可解的，又牵引着我的宿世的迷、未来的解，我知道，我必得追寻。

??我记不清桃花涧是从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也许自生命伊始，有了记忆的时候便有梦，梦里除了桃花开若云樱花开似水以外，就是花落缤纷的零丁。我不相信鬼，父亲自小请了武师教我功夫，我读书识字，也接受新的科学，我什么也不害怕。我偷偷的去桃花涧，在那里有一种莫名的归宿感。我才不怕什么传说，但我却怕父亲的叹息。父亲总是说，世道变了，大清要完了，他这万贯家财怕是保不住了，父亲恨我不是男儿身，不能为他传宗接代，而他娶了一个姨娘又一个姨娘，除了我那死去的亲娘以外，没有一个人给他生出一儿半女。他全部的指望便是给我找一个如意郎君，可以继承发扬他积攒下来的家业，最关键的一点是，我们生下的孩子要姓他胥家的姓。所以，我胥晨婴的择夫之运全部撑握在父亲的手里，好在，除了桃花涧，除了拳脚功夫，除了唐诗宋词，对于别的我倒也不在意。

??十八岁那年，我的梦不再只有花开似锦、果熟如玉，我的梦里开始有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那些故事的情节如此美丽，而故事的主人公除了我以外就只有一个人，那是一个分外俊郎的男人，身高体健又文质彬彬，有时候男耕女织，有时候携手同游，有时候花前月下，有时候吟诗作画……越是羞于去想，越是夜夜梦到。我以为总是春梦了无痕，直到有一天三姨娘那留过洋的侄儿席文浩远道而来。初见他时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三姨娘扯着我的手对他说我是胥家大小姐晨婴的时候，文浩伸出手来礼貌的一握，他唤我的却是“樱婴”，“樱婴、樱婴……”那个男子无数次的在梦里这样唤我，梦里梦外，呆怔的刹那我竟然分不清握着我手的这个男人究竟是谁？而文浩似乎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倒底是见过世面的男人转寰得迅速并且得体。不记得三姨娘什么时候离开，也不记得我们之间天南地北的都聊些什么，只是，那一夜，梦里的男子与席文浩重叠相映，无比的清晰。

席文浩会是我的真命天子吗？我不敢想象。以他的多识怎么会答应父亲的条件？以他的不羁怎么可以困在这样的山村？然，世事难料。是席文浩亲自向我的父亲求亲的，他说他对我一见钟情，他说，他能够给我一个女人应得的幸福。我知道父亲本是不同意的，以他老旧的思想看不惯文浩的一身洋装，更无法接受这种无媒妁之言的自由爱恋，好在有三姨娘的枕边之风，有父亲对我的宠溺之爱，还有文浩的过人之处。如我所愿，我做了席文浩的妻。胥大小姐嫁人的排场自不必说，遗憾的是婆家除了三姨娘没有别人参加。席文浩答应试着管理我们胥家的产业，只是答应，只是答应试着，至于孩子的问题，父亲提起时席文浩也只是一笑而过，他说，只要是他和我的孩子，至于姓什么根本就不重要。

??都说婚姻之于女人有如前世今生，是的，嫁给了文浩以后我再也没有梦到过桃花涧，嫁给了文浩以后也是我从没有过的幸福时光。喜欢他，是真的喜欢呀，发自内心的，喜欢到骨子里的，这便是文浩口中的“爱”吧，我心简单，并不能细细琢磨，唯有一点让我不能释怀，仍然是与梦有关的。梦，虽然没有了自小就伴我的桃花涧，没有了酷似文浩的俊俏男子，却是夜夜关乎文浩的，不同的时代背景转换，似真似幻般婉如真实的生活，不同的女人往返，竟然清晰到记得她们的脸孔，不同的背叛情节，伤心得流着眼泪醒来，在梦里我却始终是他的妻，是他委屈的妻。我会在醒来的时候，含泪吻着文浩，我会央他许我天长地久，永无背弃。

有的时候我会想，是梦搅起了尘埃还是我根本就不曾入了文浩的心？是爱经历不起时间的磨损还是男人的本性便会见异思迁？是彼此相看两相厌的爱倦怠还是世间本无爱？短短三年的时间，一切都变了模样。文浩不再与我相拥而眠，文浩和我的谈话越来越少，文浩开始夜不归宿……那一个人的寂寞仿佛穿肠毒药，那两个人的孤独好象噬骨钢刀。为什么要忍受他身上另外一个女人的味道？我寻不到一个能够让自己安静下来的解。我开始逃避父亲追随的目光，我开始越来越频繁的出入桃花涧。那熟悉的软而温暖的草坪，那围绕的小而温顺的动物，那临近的远而虚渺的桃和樱……爱是情关，让我深陷亦可让我顿悟。

??我找到文浩的时候，他正与另外一个女人温存，是我梦里出现过的情节，是我梦里出现过的女人。胥晨婴的大名她定是如雷贯耳，所以见到我的那刻便瑟瑟发抖，文浩冷着脸看我，冷着声音告诉我不要为难那个女人？我亦冷笑，我虽功夫在身却不刁蛮，三年，不爱了竟也不了解。与他人有何干系？是他的心变了，哪里怨得了别人的勾引。我不说话，当然也不会动手，我转身回家，文浩便随我回家。我凝神看他，他也定眼的来看我，在他的脸上我看不出悔过，也看不出爱过。“分开”也许只是一个词，由谁先道出早已不重要。文浩开口欲说的时候，我摆了摆手：“不用，从此后你走你的阳光路，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我们再无干系。”

??真的就没有干系了吗？文浩走了，如他突然而至，走得也干净利落，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是我真的嫁过文浩，还是，那只是我的一场春梦，然而，文浩走后，我的夜，再无梦。无梦的我还能称为“我”吗？原有的那股精灵之魂仿佛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抽离，唯有在桃花涧，我才能心灵宁静，我才能称为“我”。越来越少的饮食和睡眠，形削影瘦，弱不　禁风，越来越多的停留在桃花涧，形单影只，思绪翩迁。
??父亲不再管我，他也无暇管我了。

??桃红园戏班的当红花旦小红玉竟然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胥家有后是何等之喜呀，父亲敲锣打鼓、八抬大轿的将她们母子娶进家门。老话讲得好，“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那小红玉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骗得父亲的信任，将他的师哥带进家门做了胥家的管事，胥家的三家茶叶行，七家绸缎庄的经济大权尽数掌握在他们俩个人的手里。我想，若世事不变，他们会有耐心静等父亲的死去，然后顺理成章的继承胥家产业，然而人算终不如天算，清宣统三年，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党人于武昌起义，推翻满清帝制。国道慌乱，人人自危，小红玉和他的师哥敛尽家财带着他们的孩子逃离胥家，是的，孩子并不是我父亲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个骗局。年岁已高的老父不能忍受这样的背叛，这样的打击又怎堪背负？父亲疯了，疯得谁也不认识，疯得一把火烧了胥家。

??胥家，就此，家破人亡。
    生死转启，桃花涧那两棵相拥的桃树和樱树又一次开花了，九九八十一次，桃说：“你终于将我放开，放开我也是放开你自己。”人世间八十一次的纠缠，仍然逃不开注定的结局，我以为爱可以跨跃轮回，我以为，只要我爱，终会感动桃，终会给我一次倾心的生死相恋，然而，我忘记了：弦绷则断。

??那一世，桃为王，樱为后，因为嫔妃的挑拔，樱被王冷落，樱于初一夜将寝宫点燃，与王共同葬身于火海。
??那一世，桃为将军，樱为盲女，做了将军夫人的樱却被自己的亲妹子夺去丈夫的心，一包砒霜，将军与盲女共赴黄泉。
??那一世，桃为状元，樱为农妇，五载耕种纱织维持家中生计，待桃金榜题名却娶了当今宰相的千金，一纸卸状一朝清官，桃被贬为平民，心有不甘对妻动了杀机，争执中不幸双双毙命。
??那一世，桃为商人，樱为歌妓，樱以为“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樱以为漂泊半生终得彼岸，这世间原是人心最难算计，樱却被商人高价转卖，送行宴，和了鹤顶红的老酒，将所有爱所有怨尽数结果。
??那一世，樱亲见桃与自己的婢女偷欢……

??那一世……
??我与桃本是西王母于御花园信手拈来的一根桃枝和一根樱枝，拧在一起做了王母殿前长明灯的灯芯。我爱这种相依相偎，而桃却要厌倦却要挣脱。正月初一日西王母的生日，整个天庭为其做寿的时候，桃趁机跃入凡尘，我亦跟随。我们的本体坠入桃花涧还了树形，而魂灵却入了轮回，五千年的尘缘，八十次的生死纠缠，九九归真，我终于在第八十一次跨跃情关，大彻大悟，承百花仙的接引于明日晨时位列仙班，做一名掌管天下樱花的小仙，而桃则回到西王母的大殿独自做殿前长明灯的灯芯，他说，失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爱的，他要用所有寂寞的日子来想念，想念曾与我相依相伴的所有时光，他要用所有孤单的时刻来祈求，祈求与我来生来世的一段尘缘。

[ 本帖最后由 黄泉路上断丝连 于 2008-7-10 02:45 编辑 ]

梦汤

前世的时间
前世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