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珠泪

黄泉路上断丝连

　　自出生起，我便生活在南海，我是蛟龙之女，名唤：鲛。
　　我在南海已经住了千年，日日夜夜，陪伴我的只是这片和我一样寂寞的海水。夜里，我常常浮上海面，望着那个高高的月亮，感受着死寂一般的宁静与祥和。
　　我知道，我是寂寞的，并且深深恐惧于这样的寂寞。千年的岁月里，我看到了太多的生和死，而唯一不曾改变的除了这片海水，这轮明月外便只有我。是的，只有我，自出生起至今，不曾老去，亦不会死亡。日日等着旭日东升，看着残阳西去，而我就只是一个人这样的看着，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一个结局，一个终止，我，真的已经恐惧了，恐惧这样的寂寞－－我的生命。
　　直到那一日，我看到了他。他是人类的一个男子，应该是搭乘的小船被骤起的波涛所吞灭，于是舟忘人溺。我在远处看着他们的小船翻落，看着他们惊恐的落水，看着这个人犹自挣扎，看着这个人最终静止并徐徐沉入。那时，我想，他和他们一样，和曾经所有不幸的生命一样，只是去了该去的地方，我终生都不能企及的地方。生命的诞生和消亡是他们本身的轮回，而我处于轮回之外，所以，我只能旁观，不可干预。只是，那日，我居然还是莫名的游到了他的身边，看着他苍白而浮肿的面孔，依稀能见到他完好时的清秀五官，一身雪白的长衫，袖边滚着一圈金丝花边，看样子，他在人间应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上等人。只是，命再好，也抵不过生死无常，我微微叹息了一声，转身便欲离去，突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微而隐蔽的呼气，我回头，看到了这个人尚有一丝微弱的呼吸。
　　犹豫片刻，我放弃了离开，即使意识到那可能是一种危险的预兆，却还是抱起他的身体径自向我的泊珠殿游去。
　　三日后，他苏醒于我的面前，满脸惊慌，挣扎着欲起身，但顷刻又倒下身子，无奈喘气不已。我想，人类还真的是很脆弱，容易破碎。我试了试想微笑的表情，不过估计应该不怎么好看，因为他的眼睛是那样的错乱带着一丝的惊惧，我摇摇头，示意他别怕，便在一旁安静的等待他的适应。许是我的安份抚慰了他，半响后，他安静下来，不再慌乱，只是不断的打量着我，眼里露出了一种类似于好奇的神色。我知道，他在猜测于我是人是妖，或者是鱼，因为我长着一副人的样子，只是没有人的双脚而是鱼尾替代，所以，他起初是恐惧的。我定定看着他，淡淡的，又淡淡的化开了一抹轻笑，而这次，我想我是成功的，于他眼里，我看到了一种惊艳，一种痴迷。我知道，我的面孔于人类而言是极其美丽的，只要忽略那半身鱼尾，我便是他们所认为的灵逸秀姿，天香国色。我想，或许以后，我可以不用感到恐惧了，对于孤独。
　　他还是个年轻的人类，所以在用了我的灵力疗伤后，他恢复的很快，已经能下床行走了。在游遍了我的整座宫殿后，他由最初的震撼变的落寞起来，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台，看着宫外的深沉海水，静默不语。我时常静立于他身后，看着这种熟悉的落寞，心沉沉的也酸涩的，我想，我大概已经变得很在意这个人，这个能够不再让我感到孤寂的人。
　　岁月还是这样悄然的流逝了，和他一起生活似乎变得习惯而必然。每日，我都带着他游出海面，看着东方旭日耀升，夜里，那轮明月的幽光，我依偎着他，听着他胸腔内心脏跳动的声音，平稳而规律，于是便常常会觉得困倦，安然于他怀中睡去。只是，醒来时，却依旧发现，他一样的姿势，一样的默然，即使，他在看见我睁眼后对我挽起了一抹温柔而淡然的笑容，但我依旧从中感到了寂寞，一种无奈而沉重的寂寞。我想，他还是要回到陆地，回到他的故乡，他的家。
　　于是，有一天，我告诉他，要离开这个南海其实也并不是不可能的，然后，我看到了他面孔上的突然生动，那生动叫做：希望。掩饰住心底的浓浓哀伤，我笑着告诉他，我是蛟龙神的四女，叫鲛人，掌管着这片南海，我能帮助他离开。当他听罢，惊喜的表情出现在他的整个脸上，他紧紧的握住我的手臂，问我，一直问我，是不是真的？我微笑，点头，告诉他，是真的。只是没有再告诉他，我救他，然后送他回红尘的代价是什么。我想，此时，他亦不会在意吧？
　　我是蛟神之女，立于三界之外，俗世一切皆无法干预，不然则是逆天，必有重罚。只是，他会在意否？他会在知道后而放弃离开我吗？我想，他是不会的，即使知晓真情，也决计不会放弃回到陆上，因为，他寂寞，很寂寞，就算我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他也感到了那种无边的孤寂。毕竟，我不是人，不是同他一样的种族，我只是鲛人，一个在南海生活了千年的鲛人，感到寂寞而恐惧寂寞的鲛人。
　　那一夜，我送他出水，用了禁忌之术将他送到陆上，他双脚沾地，欣喜若狂，随后看着我，眼里是真诚的感激和兴奋。我笑了，温柔而隐痛，他依旧看的痴迷，只是这次是最后的道别。我转身，投入大海，隐约间似听到了他的呼唤：“你去哪？不和我一起吗？”我哀伤的叹息，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离开南海？离开这片属于我的南海……
　　潜入海底，我突然感觉到了双眼的异常，抬手轻试，居然在手心看到了几颗圆润莹白的珍珠，静静的散发着迷离而隐约的幽光。我笑，笑的撕心裂肺，未曾想到鲛也有落泪的一日，鲛人泣珠，精魂将散！
　　原来，这就是我插手俗世的代价！在打乱了轮回的同时，我也将魂飞魄散！只是，我的眼泪不是为了最终即来的结局，而是为了不再相见于他的哀伤，所以，我终是迎接到了最后的宿命，经历了千年等来的宿命。
　　我的身体终将化为一颗颗的莹白珍珠，我的精魂终将灰飞烟灭，而这些，那个人类是不会知道的，也不必知道。于他，我只是救了他并且在他孤单时相伴的异类，于我而言，或许是我长久恐惧寂寞后所抓住的浮木，亦或是别的什么？
　　可是，我的眼泪仍是不断的掉落，化成珍珠，散落大海，我想，我其实是很容易去爱一个人吧？在千年的孤寂后，其实是很想去爱着什么，只要不再感到寂寞吧？所以，我才会哭泣，所以，我终将消亡。
　　心，难以忍受的疼痛，也伴着一丝安慰。毕竟，我也将结束这样永无止境的寂寞吧？终于，可以不再旁观生生死死；终于，可以不再羡慕别的生命的终结。我看着弥散在附近的颗颗珍珠，轻轻的，也安静的，由唇边化开了一抹极浅的微笑。终于是结束了，我那漫长而无边的生命，我所恐惧的孤寂，全部将要结束了。
　　闭目，落泪，成珠。

梦汤

珍珠的美丽
是眼泪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