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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观《鹊桥仙》
在诸多中国传统佳节中,难得有爱情文化浓郁如斯的。七夕节的文化背景注定了它的“情人节”定位。虽然“中国情人节”的呼声也是一种西方思维模式的类比解释,就像人们热衷将关汉卿称为“中国的莎士比亚”,将粱祝称为“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样。但暂且让我们反观有着相似指向的西方的情人节“圣瓦仑丁日”,中国的情人文化则与之有着截然不同的起因与情节。古罗马的基督教殉难者留给后世情人们云开雾散的解放的爱情,悲壮的故事之后便是轻松,而华夏先民传说中的情人们,却要永生相望、相守。他们没有拼死拼活的激烈,却留下了永恒的沉重的悲情。
有人说中国的爱情故事没劲,一惯平平淡淡、沉闷压抑。的确,西方文化擅长以跌宕起伏、畅快淋漓来冲撞人心,而中国的故事往往只是娓娓道来——不论是爱情还是悲情,不论是眼泪还是微笑,不论是“有美一人,宛如清扬”的怦然心动,还是“心悦君兮君不知”的怅然若失……少有激烈的疯狂,却有着静默的思守;少有惊人的绝恋,却有无期的相随。华美古装剧《大明宫词》说:爱情,就是长相守……然而,永隔之水是否载得动一河的悲情?而这种的爱情之悲经过了千年的洗炼,更化作千秋流水,默不作声地流入心底深处。看不见波澜起伏,却是更加深远悠长了——君不见,天河一去三千年,日日思君明镜前……
中国自古没有情人节的提法,也不大习惯宣扬肆无忌惮、没有来由的爱情。于单纯的情爱之外还有重要的伦理与道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不仅是刻骨铭心,更是夫妇间平淡的忠诚不渝;伦理之外还有道义,即使在质朴的先秦,露水相逢的男女之好也不能不讲“义”,否则便不会有“尾生存信、抱柱而死”的故事了。我们的爱情,还深深蕴藏着着固有文化中的舍生取义和义无反顾。
爱情几乎是人类的本能,率性而发,如同田野的芳华,美好却短暂。捕捉瞬间的灿烂固然让人心动,而持久的美好却往往为我们所忽略,中国文化中的爱情最看重持续,先人认为爱情是很有必要上升到夫妇之义的,这也是多么自然的一件事——春华渐替秋实以至冬藏,以尽天道人和。换句话说,如果两情相悦,那为什么不长相厮守呢?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从此生死相依,从此家族延续。
很多人对中国古时的媒妁之言嗤之以鼻,叹古人不会自有恋爱从而不知幸福为何物。实际上爱情婚姻这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我们将近一百年间对的传统文化的肆意焚烧之后,不知是否还记得那劫火之后的遗珠?林语堂先生的《京华烟云》中有一段木兰出嫁前的内心独白,也许算得中国女性传统爱情观最好的写照了:
“在这种爱里,没有梦绕魂牵,只是正常青年男女以身相许,互相敬重,做将来生活上的伴侣,只是这么一种自然的情况。只要双方正常健康,其余就是顺乎自然而已矣。若想使妻子永远像天使天仙一样,永远具有使人意乱情迷的魔力,使她那既是情人又是丈夫的男人永远沉醉在她的诱惑之下,或者使丈夫也永远有同样力量,并不容易,自属真实;但是老天爷确已赋予了年轻夫妇一种自然的和好相处的方法,这种方法就犹如情爱的水泥,由于赋予男女双方对于对方所有而自己所无的某些品质的需求,由于赋予了男女双方对于彼此各独自具有的吸引力,就能修补微小的裂缝,能熨平婚姻的衣裳上的绉痕,每天随晨光俱来的,又是一件新衣裳。性的迷惑存在于正式的婚姻之内,也存在于正式婚姻之外,而人类终必化为尘土的肉体,在婚姻生活上终必丧失性的诱惑力,真是可堪一哭。”
几年曾经前流行过一句话:“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那畅快淋漓喊出这句话的人们,又怎能领略那种绵长无声的爱情之美?那种天各一方、永隔一水之痛,世上又有哪种爱情文化可与之相提并论?有时候,真正的震撼恰恰在于这种绵绵无期、细致入微的隐忍之痛。那是“我欲与君相知,长久无绝衰”,那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那是“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那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既然当今有了“中国情人节”这一提法的呼声,那么最有情人文化的七夕节自然首当其冲入选了,其实,要说它作为情人节还有点勉为其难,因为牵牛织女的传说最初完全是一个永恒的悲剧——“河广尚可越,怨此汉无梁”,用西方的语言说类似“永生的诅咒”。七夕的爱情传说,似乎悲苦多了几分,温馨遥不可及。它最初只是一个离散情人凄苦的忌日,为人嗟叹讳言。纵使后世美好心愿的弥补,也难改这个传说天然而来的悲情。牵牛织女临水而立,盈盈相顾,一顾三千年。不过,或许悲剧更能让人懂得珍惜。这个有着淡淡哀愁的传说,这个发生在天上人间的久远故事,告诉着几千年的人们关于爱恋、思念和别离;在每年的这个日子里,不论是磐石蒲苇的坚韧夫妻,还是情窦初开的青涩恋人,希望都能一起仰望星空,天河如练,长空如水,我们再口耳相传那三千年的聚散思恋,同时思索,什么是爱情,什么是我们自己的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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