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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龙族——耿耿于怀独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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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24 01:26: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独龙族住在高山之上,使用原始的工具,开垦贫脊的土地

  独龙族资料

  独龙族是我国古老的民族之一。据独龙族神话传说,当世界经过洪水灾难之后,只剩下兄妹二人,后来结成夫妻,生了九男九女,分别居住在九条江上,并互配为夫妻,其中的老三兄妹夫妻居住在独龙江,所生子女发展成为今天的独龙族。历史独龙族亦被称作“俅族”,因为独龙江曾被称为“俅江”。

  独龙族是跨境民族,在缅甸北部有数万人,他们经常来往中国并自称是从“太阳出的地方”即中国迁出去的,其语言、民间传说、原始信仰、生活方式与中国境内的独龙族完全一样。中国境内的独龙族人数较少,1990年的人口统计是5816人,近90%居住在云南省怒江傈僳族怒族自治州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的独龙江两岸,10%分散居住在贡山县北部的怒江两岸。还有极少数独龙族生活在西藏自治区的察隅县的察瓦龙区。

  独龙族有自己的语言,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与贡山怒语基本相通。没有文字,过去采取刻木结绳记事和传递信息。

  独龙族住房多为木房或竹房。火塘是生活中心。独龙毯是独龙族日常生活和礼尚往来中最重要的物品,它象征幸福和美满,每年举行的“卡雀哇”仪式中,男女老少都要身披新织的独龙毯跳牛锅桩舞,剽牛祭天。

  耿耿于怀独龙江

  施晓亮/文

  我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打下这个题目时,正半躺在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首府所在地潞西市一家宾馆的床上。“潞西”在傣语中被称为“勐巴娜西”,意思与藏语“香格里拉”相近,意为“像天堂一样的地方”。这里温暖的亚热带气候、秀美的自然风光、风情万种的傣族“小卜哨”让人心情舒畅,崭新宽阔平直的公路让我疑心回到了山东,原来开车跑“毛路”、“弹石路”时紧张的心情得以放松;这里跟怒江大峡谷末端的独龙山寨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昨晚打开电视时,正巧看到云南台播放的一部反映独龙族生活的纪录片《最后的马帮》,电视画面中崎岖难行的山路,奔腾咆哮的江水,又把我的思绪带回到怒江大峡谷,带回到我魂牵梦绕却终未前往的独龙江。

  独龙族本来是我们计划中抵云南后第一个拜访的民族。按计划,我们进入云南一直六库,穿越怒江大峡谷,抵达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后,一直把车开到不能再行车的地方,独龙江乡政府所在地巴坡,这里离最正宗的独龙村寨还有80公里,不通车,里面与外界的联系全依赖马帮,这段路马帮要走三天,行李按公斤算钱,很贵。我雄心勃勃要走这段路,因为早在一年前,耳朵里就灌满了曾哲老师讲的“我们村”--他独自一人去独龙江最深处的独龙村寨雄当村,用自己的稿费捐建了一所小学,并在那里当了四个月老师,当地独龙人把他称作“北京崩”(“崩”就是老大的意思),他也把这个独龙村寨叫作“我们村”。

  但我们到达贡山县的时间比原计划晚了整整40天。因为行程线路的调整,我们先拜访了纳西(包括摩梭人)、藏、傈僳、彝、普米、白族等民族。住进贡山宾馆的当夜,与新上任的县长高德容通电话,得到一个极令人失望的消息,独龙江是进不去了。这40多天,独龙江地区天气发生了很大变化,气温变得很低,已经有两场小雪下来。本来就很窄很险的毛路满是冰霜,开车进去极其危险。高县长前两天为处理一件紧急公务冒险进了独龙江,提起这段刚修通不久的乡级公路,这位父母官说“毛骨悚然”。

  后来我们去了丙中洛,在乡政府的帮助下,我们到了一个独龙族聚居村--小茶腊。这里的23户独龙族都是从独龙江迁居至此的,他们隐居高山之上,与外面的世界基本隔绝,因为山高路险,外界也没有人来打扰他们贫穷而平静的生活。我们的采访对象曾在独龙江当过十几年教师,对独龙族的生活颇为了解,也有说得出来,我们甚至意外地拍到了原本只应在独龙江地区才有的纹面独龙女,应该说这样的采访收获已经相当丰厚了。可我还是感到不满足,尤其是听陪同我们的乡干部李玉春说贡山到丙中洛的有些路段,其实比去巴坡还难走时,我感到多少有些后悔。但很快这种想法就打消了,因为李玉春接着说,进独龙江最可怕的不是路难走,而是怕进去后大雪封山,一旦封山想出来的话少说也得等到明年三月份。想想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多么滑稽:在一个与外界失去一切联系的山沟沟里呆两三个月......

  一路上,最有感触的是怒江地区的交通。本来路就难走的了,而独龙人的交通方式更让我们吃惊。独龙族居住的地区由于山峦重叠,崎岖不平,交通极为不便,独龙人就独出心裁地创造了三种奇特的交通工具:天梯、独木吊桥和独溜索。天梯是在绝壁之处,竖立一架木制长梯,供行人上下,我们在前往茶腊村的时候就数次遇到过这样的天梯,上上下下时不免心惊胆颤,而独龙人却猴子一样利索;独木吊桥和篾溜索我们无缘得见,著名作家曾哲对这两样交通工具深有体会,在下面他应本刊之约与的文章中有详细的描写。我们见到的吊桥和溜索都是相对坚固些的钢索吊桥和钢溜索,吊桥我们壮着胆走了一回,回来时相互看看人人都脸色发白,溜索谁也没胆试一试。

  与独龙江的独溜索不同的是,怒江上的溜索是双溜。独溜索去或回总有一次得靠力气爬,人到了中间体力不支手一松就会葬身江底。而双溜则都是有坡度的斜溜,人的生命就系在一根溜索和一个滑轮上,控制速度全靠手握一把干柴草与溜索摩擦,如果用力不当,人就会在惯性的作用下撞到对岸的石头上造成残废,这样的事据说每年都有。

  使我耿耿于怀的真正原因,是无缘看到奔波于巴坡和独龙江腹地的马帮。千百年来,马帮是独龙江地区与外界联系、取得给养的惟一通道。在曾哲给我讲的那么多有关马帮的故事中,我印象最深的是:曾哲捐建的学校校舍房顶上的石棉瓦,全是马帮一趟一趟从外面背进来的,一个来回要走五天,一百多块瓦没有一块是完整的,房子盖好后,从里面仰望屋顶,每一块石棉瓦上都有一个清晰的人影--那是马帮背工们背上的汗印!

  曾哲离开了独龙江,留给了村里一所小学校,留下了一片希望。他走的时候,县长亲自步行三天到这个从来没有县级干部来过的村接他出来。因为县长大人的亲临,这个独龙山寨有了发电机,有了第一台电视,看上了VCD,后来云南省委书记令狐安给曾哲写信,说云南省已经决定不惜成本(据说是十几个亿,为区区5000人!)建一条通向独龙江腹地的公路。昨天我看到的纪录片《最后的马帮》中,就提到这条公路正在修筑当中,用不了多久,中国最后一个不通公路的民族,就能与外界顺畅地沟通了。

  有了公路,马帮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因此,纪录片取名《最后的马帮》。

  这实在是令人兴奋的信息。

  再往深处想,就不仅仅是兴奋了:公路通了,外界好奇的人们很容易就进入到这个最后隐居的民族中间,独龙人再也无法保持原有的那份平静了。独龙文化赖以生存的封闭空间一旦不存在,独龙族还会是独龙族吗?

  但反过来一想,难道为了保持独龙族文化的纯粹,就要让他们继续生活在封闭的贫穷里吗?

  真是一个难以琢磨的问题。

  独龙江我肯定还是要来的,但我再来的时候,见到的肯定不现在的独龙族了。

  代课独龙江畔

  曾哲/文

  (作者简介:曾哲,原名刘曾哲,北京人,著名作家,近年来主要从事漂泊文学的创作与实践。已出版的作品有:诗集《远去的天》,长篇漂泊小说《呼吸明天》,长篇漂泊笔记《离别北京的天》、《西路无碑》、《徒步,加德满都到拉萨》等。2000年4月由北京携大量药品和菜种飞往云南,在独龙江畔的雄当村深入生活,任代课老师,并在县、乡政府和独龙族百姓的协助下,用自己的稿费,帮助当地修建了一所小学。去年底,纪录这段经历的著作《在独龙江的日子、寨子和孩子》已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本文是曾哲先生应本刊之约为“走进五十六个民族家庭”活动撰写的特稿 )

  云南的西北角,有个县叫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这里山高谷深,层峦叠嶂,绝壁陡峭,群山雄峻,河谷深邃,水流湍急,箐沟狭长,涧壑相错。独龙江咆哮在高黎贡山与担当力卡山之间,两端的落差是1200米。落差大,水汹涌,远望江水,恍若倾泻。有说,独龙江水天上来,是有其道理的。独龙江河谷处于亚热带和西南季风迎风坡,降雨量极其丰富,有四分之三的地方人迹罕至。神秘的原始自然景观很少受到破坏。

  我建校和代课的雄当自然村,在独龙江上游两岸。距贡山县城有七八天的路程。这里没有公路,去村子得靠两只脚。一路上,雨水连连,悬崖峭壁,小路泥泞,蚂蟥毒蛇四处横行,趟河过独木桥,夜宿崖下,还要翻越高黎贡雪山。当我从县城到达乡政府巴坡后,发现我的三个脚趾甲已经松动。后来就脱掉了,可见路况的艰辛吧!但当地人就没咱城里人这么多事,人家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的。我给独龙江总结出众多的惟有独龙江才有的“独”来,其中有两“独”最令我心悸,一是独木桥,一是独溜索。独木桥,是我们村子边的那座独木桥,一尺来宽,弯弯曲曲百十来米,间隔一米多用米线粗细的铁丝吊在江上,两侧空空荡荡,走到桥中,左右摇摆,晃晃悠悠战战兢兢,看一眼下边,浪涛翻白,就会绿山倾斜天旋地转,就会后悔不迭,后悔上了这魔鬼之桥。 如果你沿着怒江走,就会看到江上有很多溜索渡口,但那都是双溜索。所谓的双溜索,就是此高彼低,往复有两根,来来回回都可以溜滑而过。而我所心悸的第二“独”就是那独溜索———独龙江上只有一根。在我们村上边一点的溜索,是根拇指粗的绳缆,从西岸的悬崖峭壁上,一直挂到东边的江岸,西高东低。过去还好,只要胆大,有飞越的兴奋,但回来就惨了,一上溜索就得爬。身体倒挂在索绳上,脸冲湛蓝的天,屁股下江水汹涌澎湃浪花急流,四肢全得用上,胳膊拽,两腿捣。第一次过这溜索,浑身的力气用尽,连吃奶的劲儿都不能吝惜一并上阵。力气全无时,恰到江中。没别的办法,只好咬牙切齿拼死上移。一寸一寸往上挪。挪就挪,却比开始艰难百倍,因为缆绳软,越爬坡度越大,坡度越大越要劲,坡度大了要是把攥不住,还会不进则退往回溜,这是最让人心理承受不了的。但不管怎么说,你的双臂都不能停下,不停下就是向前。直到你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生,不知道死,待瘫倒在岸上时,你会不相信,自己是从滔滔白浪上弯曲垂吊的那根百十多米长的绳索上爬过来的。一旦确信,会豪气顿生。实际上,这还是比较好过的溜索。

  从我们村往上走,江上还有许许多多篾溜索。篾溜索是用竹片编制的,我第一次爬时,手中就扎进两根大刺。篾溜索,不很结实,常常在人们爬到中央时会断掉,掉下去的人,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雄当小学,在暑假前有17个学生,一年级9个,三年级8个。7月11日我带学生们翻山越岭,到下游的迪政当小学去参加完统考,就放假了。拆旧校舍,全面开工,到8月底新校建成,9月1日落成典礼后,我继续代课。

  对于我来说,给这些孩子们讲课相当艰难,因为他们几乎听不懂普通话,只能用独龙话来讲,我也就只好一边上课一边学独龙话。但从学生的角度看,他们学习起来更加困难。首先他们用的教材是全国统一编写出版的,而教材的编写部门和人员都在北京,他们的立场、视点、视角关照,都是针对城市孩子们的。这对于我们这个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的泱泱大国来说,对于一个少数民族众多、地域特点极其鲜明的国家来说,实在是不切实际。现在,国策已经确立,开发西部迫在眉睫,教材不能不改了。 比如,一年级课文《奇妙的眼睛》————“望远镜是天文学家的眼睛;显微镜是医生的眼睛;潜望镜是海军战士的眼睛。”我念完课文后,再看孩子们的眼睛,一片茫然。这些“镜”,就连那些本地的老师也没见过。再比如,“一个学校有5架电子琴,3架手风琴,2架钢琴,问这个学校一共有多少架琴?”本来是一道简单的加减法题,但孩子们脑子里的信号先闪烁的是,电子琴?手风琴?钢琴?而不是5、3、2的数学概念。因为对一些概念的陌生和遥远,甚至一种抗拒,使得我们村的孩子接受起数字来,障碍相当大。我发现这个问题后,就及时把“琴”改成了“猪”“狗”,学生很快就学会了。但这又出现了另一个问题,就是检验学生的成绩,要不要统一考试,统一试题?我以为,知道不知道电子琴一点都不重要,但人老大了以后不识数,那才是可悲的。 我们学校的名字叫:独龙江雄当俊玉小学。我在村里也有一个百姓们天天叫的独龙名字:“北京崩”————意思是第一个到来的北京人,“崩”是老大的意思。在落成仪式上,我向乡亲们解释校名时说:大家管我叫“崩”,我不是;有人说天地是“崩”,也不是;只有父母才是“崩”,大家想,没有父母生育我们,为我们扒开双眼,我们怎么能知道世界?知道天?知道地?所以用我父母的名字“俊玉”,命名了这所学校。

  9月2日开学的第一课由我来讲。我告诉大家(许多乡亲也来听课),这节课不仅是我们小学生、中学生、也是大学生的第一课,课文叫《爱》:爱父母、爱家乡、爱祖国、爱人民。 爱父母是我们中华民族最高尚的美德,孝顺父母尊重长辈。不爱父母就谈不上爱家乡,不爱家乡就不会爱国。 爱是什么?爱是关怀,爱是帮助,爱是奉献,爱是宽容,爱是豁达,爱是珍视身边的每一个生命。珍视一草一木,与大自然为友。爱是碧蓝的,就像奔腾不息源源不断的独龙江。 我心里非常清楚,这节课不仅是给孩子们上的,也是给我自己上的。这是我在讲台上、在孩子面前,在自己的心里,再一次重复做人的信条和准绳。

  贡当神山上,孤独的独龙人家

  整整2个小时,我们在贡当神山的山体上做着近乎垂直的拔高运动。克服了近千米的落差之后,我们疲惫不堪地看到了小茶腊村小学。

  当我们和这所小学里唯一的老师--18岁的汉红光坐在教室外一条10厘米宽的长凳上座谈时,6颗小脑袋从朽烂的门里探出来看着我们。汉红光说一句“下课了,玩玩吧”,6个小小的身躯猛地冲出来,直奔旗杆旁边那个同样敝旧的篮球架。这6个光着脚的孩子,应该就是这所学校的全部学生了。

  我们要采访对象木正华,是这所小学的创始人兼第一任老师。给我们作向导的丙中洛乡党委干部李玉春朝山上一指:“他家还在上面,再有十分钟就到了。”

  李玉春说的这十分钟,我们又爬了近半个小时。

  走近独龙族的“知识教父”

  木正华退休3年了。退了休的木正华恢复了一个农民的本色:早晨天一亮,他就起床了,趁妻子孟秀群做饭的时间,他到地里巡视一遍苞谷(玉米)和洋芋--高山气候使作物们生长很吃力,每天的变化难以察觉,他要看的是老熊、猴子们是否又趁着夜色“挖社会主义墙角”。吃完饭,一天的时间就花在地里--当然,这是农忙;农闲时,他有更多的时间坐在独龙木楞房里的火塘边,喝着用“得克利”冲的油茶。“得克利”是独龙语,汉语的称谓应该是“漆油”,一种从漆油果内榨出的油。木正华指给我们看房外的十几株漆树,说每年可以榨二三十几漆油。冷却的漆油很像我们在藏民家里看到的酥油,只是颜色有些暗。木正华冲好几碗油茶刚放到我们面前,却又突然想起什么端了回去,李玉春解释说,从没喝过这种玩艺的人极有可能全身发痒生疮,前几年一伙日本人来访喝了这玩艺差点没痒死,这让我们颇感恐惧。木正华和他的老婆往火塘里加了一些松明,支起锅,撮一把盐巴爆米花,我们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爆米花。李玉春说,这是独龙人待客的最高礼节了。两口子慢悠悠地瀑着米花时,木正华84岁的老父亲木忠明静静地坐在一旁抽旱烟,阳光透过木墙的缝隙照到老人的身上,侧逆光勾勒出一个安详苍桑的轮廓。这一切显得那么悠闲。

  而在3年以前,这种悠闲是不可想象的。在30年的教学生涯中,木正华先后在独龙江的一些小学和丙中洛乡的九洞、茶腊、比必林、双拉、东风、丹腊等6个村小学任教,其中除双拉小学是一所完全小学,有比较完备的师资力量外,其它都是一些“复式小学”,木正华不但要负责全部的教学任务(主要是语文、数学、美术、音乐、体育等5门),而且要兼职校长、总务、保安,还要惦记家里的农活和孩子们的学习成绩,几乎每一天都忙得像个陀螺。

  现在木正华时不时还到村里小学去看看。小茶腊村小学凝聚着他教师生涯最初3年和最后3年的心血,怎么会轻易就把它忘掉呢?

  1965年,忍受不了独龙江的山瘠水穷,木正华的父亲木忠明老婆孩子迁出了位于独龙江上游的木前王村三乡孔目大队,走了三天三夜,来到土地条件相对较好的贡当神山上落了户。木正华从小就拥有独龙族的一般少年所没有的“优越条件”----从祖父开始,他家一直是独子单传,于是获得了读书的机会,到迁出独龙江时已经拥有了小学6年级文化程度,而整个小茶腊村却没有几个识字的,甚至连记工员都找不到。迁来的当年,木正华就当上了小茶腊村的记工员,而不必每天抹得灰头灰脸,成了山民羡慕不已的“白领”。

  到1967年,木正华已经做了2年多的记工员。木忠明越来越看到了知识的重要性,于是把儿子送入了丙中洛乡第二中学。但木正华留下的记工员空缺却无人可补,这让小茶腊村的干部们认识到了某种危机,就动员木正华创办一所民办学校。六十年代末的小茶腊村,家家户户都为了社会主义建设而奋斗,木忠明一家也不例外,木正华从心里不愿置身事外,于是就答应了村干部的劝说,退出中学,创办了小茶腊村民办学校----小茶腊村小学的前身。身兼教师和校长的木正华,每月可以得到18元的补助。

  1970年,木正华在民办学校兢兢业业的工作受到人们的肯定,由村民和干部一致推荐,他获得了到丽江师范读书的机会。3年后的1973年7月,当他走出丽江师范的校门时,身份已经变为正式的公办教师。响应上级的号召,木正华提出了“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的申请,加上他特殊的民族身份,8月,他被派到了环境最为恶劣的独龙江乡。

  从贡山县城出发,经过两天的徒步跋山涉水,木正华站在了自己曾深恶痛绝的独龙江面前。从他跟着父母背井离乡到现在,8年过去了,独龙江依然贫瘠如昔;照现在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只怕再过8年也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独龙族的希望只能在教育。木正华埋下头来,在那里一干就是10年。

  直到现在,独龙江仍然有着木正华最大的骄傲:他曾经把一个叫杨加利的独龙男孩从一年级教到五年级,后来杨加丽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学的林业系,又后来考上了研究生。木正华的个人问题也在独龙江得到了解决,1975年,他迎娶了独龙江巴坡木底村独龙女孟秀群。

  1982年,服从工作调动,木正华重新回到了丙中洛,开始在九洞等小学中任教,工资由最初的35元涨到了300来元。到了1995年,家里农活较忙,他两头忙颇有些顾不过来,恰好小茶腊村小学缺老师,他就回到了自己亲手创建的学校。又是一个3年过去了,他的实际教龄达到了30年(当民办教师的3年也计算在内),于是光荣地走入了“幕后”。

  如今,木正华的学生们遍布贡山县的各个部门。虽然木正华的住处“高高在上”,还是会有许多人在他不经意间来到他的面前,递上精心置备的礼物:“木老师……”

  独龙族中,在向族人传播知识方面,有比木正华更早的,但没有比他贡献更大的。尤其是走出独龙江的独龙人中,几乎每一个识文解字的人都曾受过木正华的教诲。这是在我们上山与下山途中与我们两次相遇的小茶腊村的会计说的。我相信这种来自民间的评论拥有至高的权威。

  遥远的独龙江,遥远的剽牛

  木正华说,他们身上保留的独龙族色彩正变得越来越少了。说这话时,神色很平静。被震惊的是身为外来者的我们。

  如果说把家庭从独龙江迁到小茶腊,木忠明完成了地域上的“离家出走”,那么独龙族传统的日益减少,则是木正华们所完成的一种更深层意义的“离家出走”。后一种“出走”在独龙族一年一度的“剽牛祭天”上表现得最为明显。

  所谓“剽牛”,类似西班牙的“斗牛”,但更为简练,指用一根铁尖、木把的剽枪刺进牛的心脏,而且必须一击致命,否则便不能再刺。“天”是独龙族原始信仰的核心之一,所以“剽牛祭天”就成了独龙族最为看重的节日。

  木正华记忆中最近的一次是在1996年,而且还不是村民自发组织起来的。

  那年的一天,一伙日本人赶着一头黄牛(真正的剽牛应用“独龙牛”)爬上了小茶腊村。这个日本的摄制组来此的目的是要为一部专题片《太阳部落的女人》拍一场剽牛的镜头。

  地点就在木正华家里的空地上。这个仅有28户、140余人的小村来了100余人。树枝篱笆拆掉了,人们围起来了,黄牛牵过来了……鼓敲起来了,篝火燃起来了,人们唱起来了……最后,人们照例在大吃一顿后,把剩下的牛肉每户分一块带走。

  之后,一晃5年了,再没有剽过牛--哪怕是一头黄牛;这块空地真的空闲起来,几只永远长不肥的鸡成了它实际上的主人。木正华说,不要说“一年一度”,想知道下一次剽牛的时间都很困难。

  独龙江不是这样的。木正华说。

  虽然已有20年不在独龙江工作,跟父母的亲戚也没有来往,但曾经多次陪着妻子回娘家,木正华对独龙江的现状并不陌生。他说,虽然现在独龙江也没有独龙牛了,祭天时要到缅甸去“进口”,而且独龙江的人们生活都颇为贫困,但剽牛的热情却始终没有降下来。

  在那里,每当剽牛时,人们倾寨而出,在牛和剽牛人之外围成数圈,鼓敲起来,歌唱起来,舞跳起来,直把个“祭天”搞成了民间联欢。联欢的高潮时分,剽牛人手起一枪,将牛刺死。然后,人们将牛肉烤熟,大吃一顿,畅饮通宵,剩余的牛肉则每人一块分掉。如果客人适逢其会,也会分得同样大小的一块。

  问题是,与在交通闭塞的独龙江里繁衍生息的族人相比,木正华们无疑有了更先进的生产、生活方式和更广阔的发展前景。他们身上的变化决不会是无缘无故或某部分人的主观故意。

  如果排除掉迁出独龙江的独龙族人的“游子心态”,“剽牛”仪式在独龙江外的消亡是一个象征:在一个资讯发达的社会里,科学正不容辩解地征服一切,而原始宗教注定要显现出自己的弱势。当剽牛仪式失掉了它所依附的精神内涵时,它的式微已经是势在必然了。

  对于独龙族的其它节日,木正华说他们也都不过了。在他没退休的时候,每到过八一节、元旦,他跟着别人打打篮球、喝喝酒,就当过节了。现在则主要是像汉族一样过春节。

  下山!下山?下山?!

  木正华和孟秀群养育了3个儿女,可是现在的家却很有些“空巢”的意味:火塘前,往往是夫妻俩对着父亲,默默无言地坐着。

  已经是第4代单传的儿子木爱林(24岁)率先成功下山,在捧当乡政府做统计干事。18岁的大女儿木爱英和14岁的小女儿木爱庆则在努力追循哥哥的脚步,一个在贡山一中读高三,一个在丙中洛乡二中读初二。

  然而木正华不愿下山。在独龙人的传统观念中,高山之上空气清新,有利健康,没有山下诸如瘟疫、猪瘟等病灾,事实上以前山下确实时有疾病流行,而山上人未遭侵染。木正华最有力的证据是:父亲八十四了,从没生过病,现在耳不聋眼不花,天天还上山砍柴、挖药,自己也只是年轻时感冒过一两次,现在身体一点毛病没有----一家人都不知道药片是什么味道,更别提打针了。现在他一般一个月下山一次,到丙中洛买些大米、漆油、盐巴,买完接着回来,从不在山下过夜。

  可是,现在山上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人均一亩多地,木正华说,粮食够吃,只是没有钱。可是“粮食够吃”有一个前提是:三个儿女都不在家。两个女儿在家吃粮的时间极少,可是在学校的每一天都要木正华拿钱供着:大女儿每年学费1200元,每月交13元钱用于买米饭,另外还要200元用于吃菜及零花;小女儿每年学费800元,每月吃饭要交22元,零花100元。儿子倒是每个月有600来元的工资,可只够“自给自足”,木正华不让儿子“上交”。

  目前家里比较稳定的收入是木正华每月900多元的退休工资;父亲长年挖药材,每年也有二三百元的收入。木正华说,“压力很大”。

  本来山上还有些资源,如木材、大理石、野兽等,前些年没实行“天(然林)保(护)工程”时,各家手头没这么紧张,现在树不能伐、兽不准打,大理石矿的开采也纳入了“禁止”的范围之内,“靠山吃山”成为空谈。木正华把他的弩拿给我们看:弩弦是用当地产的麻捻制的,而弓上的弦槽和扳手都是用老熊骨制成的,已经摩得古董一般圆润了;箭是竹子削制的,箭尖并不锋利,但老猎人们用它完全可以对付熊甚至老虎等凶禽猛兽,可见发射时推力之大。现在,它只能呆在被火塘的烟火熏得发黑的墙上,无言地望着屋外树上随风飘摆的破衣烂衫----它们用一种很不阳刚的态度拒绝着野兽们,换得鸡们和猪们的平安。

  尽管如此,木正华依旧表示:大女儿的学习成绩还可以,对于大学,“只要她能考上,就让她上。”

  在可预见的将来,虽然木正华拒绝山下,他的儿女却会热切地迈向山谷、甚至踏出山区走进平原。在这个一家三代不断的“离家”与“出走”的历程中,分明嵌着一个民族对更美好、更幸福生活的向往--只要有这种向往存在,那么无论他们的生活中得到了什么、丢失了什么(剽牛或者其它),我们都只能给予最真诚的理解与祝福。

  图片说明:

  纹面女:在独龙江地区之外的丙中洛见到纹面女实属不易。关于纹面,独龙族的纹面分为两种,一种是在脸上刺满花纹,被秒为满文;只在面颊两边刺花的称为半文。对于纹面的习俗还是一个谜,但至少有五种解释:一是防范外族对独龙妇女的抢占;二是当地人的一种审美;三是家族的标志,四是一种成人标志;五是为了驱邪避魔。我觉得第一种解释是最可信的。

  独龙山寨:很多朋友见过这幅照片都说独龙人真是生活在风景中。可是当你知道了这幅风景中的独龙人家全部家当不值几百元时,这种美感就会觉得太沉重了。

  独龙汉子:尽管当了30年先生,但从木正华身上,我们一点也看不出这个独龙汉子身上的知识分子味道。

  两个假独龙:施晓亮和肖建舫披上独龙毯和真正的独龙汉子站在一起,真假还是一眼能分得出来。

  溜索:这种双向陡溜钢索,在怒江大峡谷比比皆是,而在独龙江地区,大部分还是单向篾溜索。

  吊桥:这种斜拉桥是怒江及独龙江上最好的交通设施。

  独龙毯:织独龙毯是独龙妇女的主要副业,一条独龙毯要织一周,原来只是自家用,现在只要肯出到200元,他们也相当乐意卖。

  独龙弩:木正华经常会把家中的老弩拿出来过过瘾,不过不是为了打猎物,而只是在寻找一种渐渐远去的回忆。

  石门关:丙中洛的石门关有着很多传说,其中一则是和香格里拉有关的。丙中洛人一直认为这里才是真正的香格里拉。

  独龙人劳作:尽管山顶的薄地收获微薄,但独龙人还是愿意呆在山上。

  刘曾哲:左起:施晓亮,范春歌,刘曾哲。拍此照前四个月曾哲从独龙江回来时,比拍照时体重轻30多斤。

  周刊合影:施晓亮(右)肖建舫(左二)解学来(后)与木正华(左三)木忠明(左四)孟秀群(左)在独龙木楞房前合影。
发表于 2008-6-24 17:06:42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来真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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