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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瓶子

《众神七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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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21 11:37: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卷 咒语之剑

第七节 风中的新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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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殿下刚刚攻占卡迭石城,将乱贼头领剁去手足,吊在城门上示众!”

“……王子殿下顺利夺取毕布罗斯,剿灭敌军三千人,凌迟处死乱匪军官两百名!”


“……王子殿下已经占领底比斯,斩杀埃及暴民六万人!”


“……王子殿下率军进驻皇宫,下令当众处决妖言惑众的莱基什青年科特里加……”


……


“……够了!”


天旋地转,寒冷彻骨的黑暗从地底悄然升起。辛茜娅倒在软榻上,随着双肩剧烈的颤抖,一声低沉的抽泣撕裂了压抑窒息的空气……


她愣愣的望着天空,恍惚中,一片金栗色的树叶落在她纤细的小手中,纤长有力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


“我找了很久,才发现这片树叶……瞧,它美丽的色彩就像你的头发,纯净,灿烂……如同安纳托里亚高原优雅而绚丽的秋天……”


辛茜娅抬起头,阳光给哥哥的金发镀上了淡淡的银辉,一片柔和的阴影中,赛里斯深邃明亮的眸子闪烁着温柔的微笑……


一阵微风拂过,头顶繁密的枝桠荡漾起悉悉蔌蔌的浪涛,脚下的落叶飞旋而起,.赤红,金黄,淡棕,深褐,无数纤细的精灵轻声嘻笑着,飞向天空中柔和静谧的秋日……


辛茜娅闭上眼睛,夜神甜美的呼吸便沉沉湮没了她……天边传来阵阵雷声,寂静的黑暗中翻涌着神秘的低语……烛光摇曳,薄纱帷帐拂过桌上那几卷精美的羊皮纸……她缩在哥哥怀里,兴奋而又恐惧的凝望着窗外起伏的黑暗……赛里斯拥抱着她,深沉的声音让她想起划过湖底的月光:


“不论发生什么事,你永远是我最可爱的妹妹……”


……滚烫的泪水润湿了她的脸庞,坐起身,失神的望着桌上那堆粘土板,它们在落日的余辉中颤动着,荡起一缕缕焦躁不安的呼吸……


“……辛茜娅,我们已经夺取了卡迭石城,明天就要回边境修整。我已经两个月没见到你了……你会来哈利卜城看望我,是吗?”


“……我刚刚抵达哈利卜要塞,拜见过父皇和奈芙瑞斯夫人,可是没有看到你……你为什么没来?难道我的上一封信你没有收到吗?”


“我们已经起程前往埃及了……路上的风景很美,澄澈的天空,金光闪烁的沙漠,辉煌而神秘的尼罗河……而那微微透着紫色的晚霞,总让我想起你美丽的眼睛。辛茜娅,我的妹妹,现在我每天都在焦躁不安的等待你的信。”


“……终于平定了叛乱,可惜我伤得很重,天天躺在床上,哪里也不能去,狂躁得快疯掉了…….我终于想明白了,不……其实早该明白——你是有意不给我回信。为什么?为什么躲着我?我做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吗?……”


“我已经不再徒劳的等待你回信了。明天,我们就起程回国。


在哈图萨斯等我。


你的赛里斯。”


辛茜娅轻轻放下最后一封信,抹干眼泪,转过身……秋风拂过,血红的夕阳下升起柔和的淡金色……一个高大的青年站在门口,铁青色的铠甲流溢着寒冰般的光彩,落日的余辉与他的金发交织成一片,恍若统治黑暗的月神从黄昏中悠然升起……


他沉默的望着她,双眸似乎融进无数幽暗的星光,飞舞着,旋转着,吸走了她战栗的灵魂,最后缓缓沉入浪涛翻涌的黑暗中……


……辛茜娅仿佛被梦魇缠住,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清……心脏疯狂的跳动着,她垂下头,感到一条长长的黑影在地上晃动,离自己越来越近,坚硬的马刺碰撞着石板,激起阵阵脆响……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遮蔽了她头顶的阳光,沉重的呼吸声近在耳边。辛茜娅猛然惊醒,转身就逃,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从背后紧紧搂住了她。


“我的辛茜娅……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呢……”


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也瞬间消逝,辛茜娅眼泪汪汪的瘫倒在那结实的胸膛里。


“哥哥……你为什么不直接回哈图萨斯拜见父皇,却跑到卡内加城来?”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你又为什么不乖乖待在哈图萨斯等我,偏要一个人躲到这里?……辛茜娅,你就这么讨厌看见我吗?……”


那个声音低沉而沙哑,饱含着深沉的恼怒和痛苦,还有……心底无法压抑的思念与怜爱……辛茜娅心头一震,只觉得赛里斯从后面紧紧搂住她的腰,灼热的唇轻吻着她的长发……她一阵眩晕,慌乱中想要推开那滚烫的双臂……突然,她看到哥哥铁青色的护腕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哥哥,请放开我!”辛茜娅突然挣开赛里斯的怀抱,气喘吁吁的后退几步。


“辛茜娅,你怎么了?你……”赛里斯迷惑的盯着妹妹,他顺着她的目光望下去,只见自己银光闪烁的铠甲上,沾满无数暗红色的血点。


“这是在战场上不小心溅上的。”赛里斯漫不经心的说,“我刚离开军队,就心急火燎的来看你。如果你不喜欢,我现在就去换身衣服。”


“你以为……只要换身衣服就可以解决了吗?”辛茜娅的喉咙似乎哽住了,她颤抖着闭上眼睛:


“……哥哥,你的双手已经沾满埃及人的鲜血……一辈子也洗不去了。”


“辛茜娅,这是残酷的战争!战场上任何人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我心慈手软,惨遭屠杀的就换成我们赫梯士兵了!”赛里斯脸色一沉,冷冷的回答。


“可是取胜后……你却把俘虏的叛军头领全都剁去手足,吊在城门上示众!这也能解释为保全性命迫不得已的作法?”辛茜娅哭着反驳。


“他们都是威胁帝国安全的敌人!不剿灭这群叛贼,统治者就一天不得安宁…….我这样做,只是给那些蠢蠢欲动的小人一个警告!”


赛里斯拼命压制住心底的怒火,他搂过辛茜娅,温柔的劝道:“好啦,这不是我可爱的妹妹应该关心的事……我已经一年多没见到你了,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请不要碰我!”辛茜娅推开他的手,清秀的脸蛋上已是泪痕交错,“哥哥……你嘴上说镇压叛乱,其实想暗中接管埃及吧?……可埃及是我母亲的祖国,你屠杀那里的人民,她会怎么想?……而且我听说,你当着民众的面处死了一个年轻人,就因为他称自己是卡美斯法老的儿子!……”


辛茜娅盯着赛里斯,一字一句的说:“可是……可是他若真是埃及王子的话,那么……你就亲手杀死了我的亲人!”


赛里斯一言不发的望着那双泪光闪烁的紫眸,那里面流溢着心痛,愤怒,还有深深的倔犟与固执。他狠狠一咬嘴唇,转身朝门外走去。


他在门口停下来,背对着辛茜娅,淡淡的说:“今晚我要为所有将士举行一个庆功宴…….希望你能以公主的身份,准时出席宴会。”


一缕鲜血从夕阳中缓缓流下,染透了安纳托里亚荒凉的土地,苏瓦特望着赛里斯从那座破败的行宫里走出来,苍白阴郁的脸在暮色中沉静得可怕。


“殿下,您这么快就从公主那里回来了?”苏瓦特试探着问。


赛里斯一言不发。他跨上马,猛地一勒缰绳:“苏瓦特……后天清晨我们就动身回哈图萨斯!”


“是……殿下。”苏瓦特低声回答,漆黑的眸子里泛起一阵冰冷彻骨的涟漪。


13


“…….殿下,特莱瑞娜公主的密报。”


巴克斯把一封信呈到苏瓦特手里。


“尊敬的苏瓦特阁下:


恭喜您平安归来。这半年来,阿比特瑞已暗中集结好私兵,达杜沙也安置好了所有近卫军旧部。


听说赛里斯利用我的名分暗中控制了埃及,可惜他不会得意太久。现在,我们只需等待一个时机。


特莱瑞娜敬上“




“不愧是培琉喜阿姆那只奸贼的女儿,玩起政治来不输给任何阴谋家。”


苏瓦特灿开一抹诡异的笑,略一沉思,对巴克斯说:


“你来替我回信,省得笔迹被别人认出来。


告诉公主,请达杜沙通知所有前近卫军士官,一旦得到我的命令,立即发动兵变直取皇宫!


通知迪尔巴特神官,帝国境内所有祭祀不得妨碍兵变,行动一旦受阻,神庙必须帮助藏匿参与兵变的军官。汉蒂里经常去伊修塔尔圣殿祭拜,请迪尔巴特大人监视他的行动,一有动静立即向我报告!


还有,请阿比特瑞阁下在红河两岸布好两万名亲兵,如果赛里斯王子的军队强行渡河,就把他们全部歼灭!……“


苏瓦特一口气下完命令,他长叹一声,若有所思的盯着黑暗的天花板:


“这些日子哈图萨斯守备空虚,正是推翻汉蒂里的绝佳时机……一旦赛里斯王子带兵回到首都,我的计划不知又要推迟多少年。…….成败,就取决于这两天了。


可惜现在,我们必须耐心等待身为皇宫近侍的达杜沙嗅到猎物的血腥味……”


“殿下……您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巴克斯犹豫半天终于开了口,“您遇事更加冷静,更加不动声色了。”


“好委婉的批评!”苏瓦特微微一笑,“或许应该说,我比以前更像一个木头人吧?”


他站起来,猛的一甩披风:“立即把这封信送出去!我也该去参加宴会了……现在必须想个办法,让赛里斯王子在卡内加多待几天。”


苏瓦特走到门口,回过头,漆黑的眼睛燃烧着可怕的烈焰:


“还有……以后不要再称呼我‘殿下’。传说中的雅赫摩斯王子已经死了,以后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乌加力特人苏瓦特……一具没有感情也没有知觉的木偶。”


巴克斯心头一震,望着苏瓦特的身影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耳旁是一片嘈杂欢快的嬉闹声,眼前是五颜六色,不断晃动的人影……举止粗野浑身酒气的军人,轻扭腰肢放荡妩媚的舞女,还有那金光闪烁的帷帐,杯盘狼藉的长几……赛里斯倒在软榻上,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飘然远去……他从没像这样醉过,可他真的醉了吗?为什么他的身体坠入了烈焰熊熊的地狱,心却被封在那阿马努斯山的万年冰雪中,在彻骨的寒风里揪成了一团……


“殿下,辛茜娅公主再不来宴会就该结束了。要不要微臣去接她?”


赛里斯抬起头,恍惚中看到苏瓦特闪闪发光的黑色眼眸。


“算了……”赛里斯苦笑一声,“明天还要会见卡内加知事……你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是,殿下。”苏瓦特恭敬的退下了。


赛里斯饱含醉意的目光扫过众人,突然,他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只见大厅的入口,飘进一个纤细的身影。


……那是辛茜娅。她微微卷曲的金栗色长发披撒在肩上,清澈纯净的双眸闪闪烁烁,娇嫩的皮肤如同洁白无暇的大理石,浸润在一片清冷的月光中……她没有戴任何珠宝首饰,浑身上下却散发着摄人心魄的美……夜风吹过,那雪白的长裙飘然而起,恍若一朵沾着露水的梨花……


……一瞬间,赛里斯竟忘了怎么呼吸,他呆呆的望着她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滑过,望着她轻盈的飘过众人,坐到卡特鲁兹身旁,和这位老将军轻声攀谈着。


赛里斯猛然惊醒,一阵难以抑制的怒火从心底升起……辛茜娅,她还是故意躲着我?!她还是不愿和我说话?!.......他死死盯着妹妹,手中的酒杯喀嚓一声碎裂了。


“公主……您今晚似乎有点紧张。”卡特鲁兹将军望着辛茜娅苍白的脸,担忧的问。


“不……将军,我很好。”辛茜娅不自然的一笑。她的手神经质的绞动着雪白的裙边,只觉得赛里斯灼灼的目光几乎刺穿了自己的身体。


“将军,这里太闷了……我想到花园里透透气。”没等到对方回答,辛茜娅站起身,飞快的溜出大厅。


……她在树丛中匆匆的走着,漆黑茂密的枝桠遮住了月光,林海中传来无数精灵的喃喃低语……


身后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她心头一紧,加快了步子。可那个人也紧紧跟上来。辛茜娅浑身颤抖,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她猛的迈开步子,没命的奔跑起来。


……耳旁只有呼啸的浪涛和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她感到身后沉重的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得可以闻到那股浓烈的酒气。忽然,她脚下一绊,几乎摔倒,一双矫健的手臂从后面将她一把搂住。


“等等,我是……”辛茜娅在那个滚烫的怀抱里气喘吁吁的挣扎着,突然,身旁那个人紧紧压在她身上,炙热的双唇堵住了她的小嘴。辛茜娅一阵窒息,意识逐渐消融在火焰般的巨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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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21 11:38: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卷 咒语之剑

第八节 风中的新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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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热的巨浪逐渐隐退到黑暗里。身旁那个人稍稍放松了双臂,她颤抖着睁开眼睛……如梦似幻的朦胧中,几点星光在枝桠间静静闪烁。


“……公主殿下何必这样害怕?”


辛茜娅悚然一惊,摇曳的树影下,苏瓦特正带着一缕讽笑,轻浮的打量着自己。


“是……你?!”


一股热血呼啸着涌上心头,愤怒,羞辱,尴尬……她的胸口几乎要涨裂了。辛茜娅拼命挣扎着,想要推开那紧贴着她的胸膛。


苏瓦特一把抓住她纤细的小手,微笑着俯下身,浓烈的酒气包裹着火热的呼吸,一点点舔噬着她的面颊:


“可爱的公主啊,难道您讨厌我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您的深深爱慕?还是说…….刚才您把我错认成赛里斯王子,发现真相后,不免有点失望?”


……一道闪电撕裂了天穹,旋转的星空,翻涌的林海,还有那湮没一切的黑暗,都在惨白的光辉中潮水般的退去……辛茜娅只觉得疯狂的心跳渐渐没入一片恬淡与寂静中,星星点点的白光在眼前旋转着,越来越明亮,直到化作无数淡金色的发丝,紧紧缠绕住她的全身……而在那晶莹闪耀的光晕中,赛里斯苍白清秀的脸正慢慢俯向自己……


“…….公主殿下?”


辛茜娅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瘫软的靠在苏瓦特怀里……幽暗起伏的林海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男子举着火把从树丛里走出来,飞舞的金发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赛里斯哥哥?!


要逃走已经来不及了,火光照亮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


“……苏瓦特,你在对我妹妹做什么?!”


一声愤怒的低吼撕碎了夜色,苏瓦特放开辛茜娅,向赛里斯欠身行礼:


“……启禀殿下,我经过花园时刚好碰到公主,她要求我将她送回寝宫。”


他抬起头,赋有深意的瞥了辛茜娅一眼,那漆黑的眼眸让她心头一震……幽深,平静……如同一眼望不到底的湖水,沉沉的将她吸入那寂静黑暗的湖底……


“……辛茜娅,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低沉粗暴的喝问将辛茜娅从幻想中拉回来,一股烈焰从赛里斯清秀的眼角腾起,呼啸着包裹住她……辛茜娅感到窒息,那灼灼的目光里有无法压抑的愤怒,有深沉的痛苦与焦灼,还有什么……她不敢再想了。


她转过脸,深吸一口气,低声回答:


“是的,哥哥……苏瓦特说得没错。”


赛里斯一怔,苍白的嘴角轻轻抽动着,他拼命压制住即将爆发的愤怒,沉默的盯着那双在他注视下惊慌躲闪的紫眸。许久,赛里斯转过身,冷冷的对苏瓦特说:


“好……今晚,你就遵照公主的要求,把她送回去吧。”


赛里斯略一停顿,低沉的声音里流露出冷彻骨髓的寒意:


“但你给我记住,若出了什么差错……我绝不会轻饶你!”


锋利的银线抽打着满地泥泞,落叶在秋雨中缩成一团,吱吱轻响,阵阵水雾从黑夜中迷漫开来,悄无声息淹没了破败孤寂的行宫……


……淡淡的烛光下,苏瓦特盯着那伸手可及的雪白项颈,身旁的少女俯下身子,睫毛轻颤着,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慌乱的从木盒中掏出一堆棋子。


“苏瓦特……我们要不要再来一局?”


“只要公主殿下愿意。”苏瓦特回答。


辛茜娅沉默了。


今夜这样的冷场不知出现过多数次,苏瓦特打量着身旁这个敏感纤细的小女孩,她不断站起来,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扯一扯摇曳的帷帐,或是伸手摆弄床边的镂空花瓶和瓶中血红的蔷薇。最后,她会坐回他对面,匆忙摆好棋子,双手不停地绞动着裙边……她紧紧盯着桌上那堆花花绿绿的棋子,迷蒙的目光却穿过棋盘,飘向某个焦灼的幻境……偶尔她会抬起头,紧张的向他笑笑,结结巴巴的问些千奇百怪互不相干的问题,似乎想拼命维持那时断时续的谈话。


……想让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吗?


苏瓦特眯起眼睛――真是个神经质的小孩。在他说话时莫名其妙的走神,当他请求离开时又一脸惊惶失措。


可惜他早就看清了,在那纯净美丽的眼眸后面……究竟掩藏着什么样的恐惧。


……想到这里,一丝阴冷的微笑浮上苏瓦特的嘴唇。


“听说……你们后天就要回动身哈图萨斯了?”辛茜娅犹豫许久,心慌意乱的低声问。


“…….嗯。”苏瓦特拿起一颗棋子,悠闲的回答:“本来卡内加知事还有一大堆公务要向赛里斯王子请示,可惜殿下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赛里斯?!……”手中的棋子掉在地上,辛茜娅猛然觉察出自己的失态,脸上一阵发烫,沉默的捡起棋子。


苏瓦特轻描淡写的掷下一句:“可是所有人都在暗地里议论……所谓拜见父皇只是个借口,其实殿下心急火燎想赶回哈图萨斯,是为了立即飞回他分别一年的王妃身边。”


“特莱瑞娜公主?可是……可是他们两人……”辛茜娅把说了一半的话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这样宠溺新婚妻子有什么不对的吗?”


苏瓦特吃惊的问,他轻声感叹着:


“虽说大家都明白这是个政治婚姻,但哪个男人能抗拒得了特莱瑞娜公主那种绝代佳人。恐怕一向冷峻的王子殿下……也终于对她动心了吧。”


“公主,您怎么了,您……”


苏瓦特猛然抬头,辛茜娅苍白的脸上已是泪光闪闪。


“没什么,没什么……不用担心我……”辛茜娅推开苏瓦特的手臂。她拼命抹干眼泪,对他粲然一笑。那柔软却倔犟的模样让他心中猛然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心头一紧,放下了双手。


“苏瓦特,我不明白……今晚在花园里……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辛茜娅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清澈的眸子躲避着对方火焰般的目光。


“因为我爱慕您,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表达…….”苏瓦特轻佻的一笑,


“可是公主殿下,我也有件事不明白呢……您明知道我欺骗了赛里斯王子,为什么不当着他的面揭穿我?”


辛茜娅一惊,苏瓦特已经朝她俯下身来,乌黑柔软的发丝轻轻拂过她的肩膀,急促滚烫的呼吸炙烤着她的面颊:


“难道您的内心深处,害怕和赛里斯王子……像这样单独相处?”


15


无数片玉石玛瑙叮咚碰撞,清脆的乐声溅起一圈圈涟漪,沉入静谧的夜色。跳动的火光熔化成一片薄雾,亲吻着银光闪烁的立柱,向房间深处飘荡着阵阵幽香的黑暗流淌开去……


侍女们为他整理好衣服,便悄然退下……他慢慢走近那张婚床,几点火光在帷帐后暧昧不清的摇荡着,粘稠滞重的花香纠缠起甜甜的夜风,一点点啃噬着他疯狂跳动的心……


他的手颤抖着掀起帷帐,血红的婚床上,无数片蔷薇花瓣在床褶的阴影中拂起妖异的呼吸……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身着雪白纱裙,在蔷薇波浪里静静沉睡……她金栗色的长发柔和的披散下来,红唇微微张开,娇嫩的胸脯在阴影中轻轻起伏……


赛里斯猛然睁开眼睛,黑暗中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他精疲力竭的坐起身,喉咙干得发痛,身体似乎在烈焰中燃烧……


“辛茜娅,辛茜娅……”


赛里斯轻唤着妹妹的名字,痛苦的捂住了脸。


惨白的太阳悄然无声的升上苍穹,又缓缓没入黑暗的荒漠。新的一天在繁忙与迷蒙中匆匆逝去,夕阳低垂,当巴克斯在凉亭里看到苏瓦特朝他远远走来时,不禁吃了一惊:


“会议这么快就结束了?今晚不是还要举行宴会吗?”


“王子殿下心情不好,宴会临时取消了。”苏瓦特潇洒的解开披风,靠在立柱上,悠然自得的欣赏着晚霞。


巴克斯擦拭着手中的铁剑,心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明天就要回哈图萨斯了,现在不仅没找到拖住王子的办法,达杜沙也根本没送来任何行动信号……难道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绝佳的机会从手中溜走?


他偷偷瞥了一眼苏瓦特,他的主人正眯起眼睛,入迷的盯着血一般的黄昏,沉静的面孔看不出一丝波澜。


巴克斯张开嘴,想了好久却不知从何问起,半晌,干巴巴的咕哝了一句:


“今天……一直没有看见辛茜娅公主啊。”


不料苏瓦特回过头,惊喜的上下打量着他,眼角划过一丝富有深意的笑意。


“嗯嗯……公主身体不适,一整天都待在自己的寝宫里。”


巴克斯愣住了:


“……公主身体不适?等等……您昨晚彻夜未归,而且今早才从公主的寝宫出来……”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难道你们昨晚……”


苏瓦特冲着巴克斯狡黠的一笑:


“一个男人在少女的闺房里待了整整一夜,你说能发生什么事呢?”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他回过头,迎上一张苍白阴沉的脸。


“……苏瓦特,跟我走一趟。”


赛里斯王子盯着他的眼睛,冷冷的说。


腐烂的气息铺天盖地向他袭来,一声巨响,身后的青铜大门关上了。黑暗中,几个大汉紧紧捆住他的双手,粗暴把他推倒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他拼命坐起来,几十只火把呼啸着腾起,跳荡滚烫的火光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


“苏瓦特,你竟敢碰我妹妹!今天….…我绝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座地牢!”


赛里斯王子手持铁鞭,慢慢走到他面前。往日深沉宁静的蓝灰色眸子此时却腾起疯狂与愤怒的烈焰……铁鞭雨点般落在他身上,凶残的铁蛇撕咬着他的脊背,一层层啃去鲜血淋漓的皮肉。他狠狠咬住嘴唇……恍惚中,只觉得那鞭打声越来越遥远,越来越稀疏……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苏瓦特吃力的抬起眼皮,只见赛里斯王子气喘吁吁的靠在石壁上。那凌乱的金发,苍白的面颊,深陷的眼窝,都让人想起一尊华丽却没有灵魂的石雕……


……苏瓦特狂笑起来:


“你以为……只要杀了我,就能压制住你心底那个阴暗的渴望?”


赛里斯怔住了。


苏瓦特阴狠的盯住他,咬牙切齿的说:


“众人眼中光芒耀眼的赛里斯王子啊,你别以为自己对妹妹的感情有多纯洁!说到底……你只是没有我的胆量罢了!”


赛里斯剧烈的颤抖起来,一言不发的盯着苏瓦特。突然,他一把扔掉手中的铁鞭,转身消失在低沉的夜色中,身后……隐隐传来苏瓦特疯狂的笑声。


“大人,您醒醒!……”


苏瓦特睁开眼睛,跳动的火光下,巴克斯正关切的朝他俯下身来……旁边,还有几名士兵打扮的青年,面孔却很陌生。


“他们是谁?”苏瓦特警惕的打量着来人。


“哈图萨斯来的密使。”巴克斯轻轻扶起他,声音里饱含着激动与兴奋,“……达杜沙送来的密报,汉蒂里刚刚离开皇城,前往郊外的伊修塔尔神庙,而且身旁没有带一个随从。迪尔巴特神官已经依照计划,派人将皇帝监视起来了。”


“汉蒂里一个随从也没带?怎么可能?现在并不是祭拜女神的节日,他突然去伊修塔尔神庙做什么?”苏瓦特将信将疑的问。


“不清楚,近卫军里谣传,皇帝接到奈芙瑞斯夫人的信,就一个人匆匆赶去了。”


“难道是奈芙瑞斯把他叫去的?”苏瓦特愣住了,一股可怕的预感突然包围了他……


“大人,成败在此一举了!我们必须尽快赶到伊修塔尔神殿!”


巴克斯激动的向他跪下,“历经那么多屈辱与折磨……您和赛里斯王子正式决裂的时刻终于到了!”


苏瓦特回过神来,望着巴克斯闪闪发光的眼睛,许久,一丝阴冷的光辉照亮了他的脸:


“……我早已成为没有知觉与痛苦的木偶,可你心里却还藏着致命的弱点…… 赛里斯,你永远也赢不了我……你就安心留在这里陪那个小丫头吧,现在…… 我要去哈图萨斯,亲手割下乌尔苏.汉蒂里的脑袋!”


……一声巨雷从地底隐隐传来,苍茫的雨雾包裹着冰雹,一点点蚕食着破败的行宫。白色的水花汇成几缕细流,伸出冰凉的小舌头,轻舔着布满青苔的石壁,在微弱的叹息中坠入万丈黑暗……


辛茜娅独自坐在床边,被单上撒满无数殷红的花瓣。她手中拿着一支蔷薇,苍白的手指神经质的撕下一片片花瓣,口中喃喃的念着什么,


“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


“……喜欢。”


辛茜娅撕下最后一片花瓣,捂住脸,痛苦的抽泣起来:


“神啊……为什么……不管他犯下多么可怕的罪行,我还是喜欢他……”


一道闪电照亮了幽暗的房间,惨白的帷帐在狂风中飞舞起来,帷帐后面,隐隐露出一个人影……


辛茜娅抬起泪痕交错的脸,只见那个人慢慢向她走来,苍白俊秀的脸在阴影中隐隐绰绰。


“哥哥,是你……”辛茜娅惊惶失措的站起来。


赛里斯沉默的望着她……妹妹金栗色的长发凌乱的披散下来,迷蒙的泪眼闪烁着羞辱与痛苦,她瘦弱的肩膀在薄纱下轻轻颤抖,如同被风雨摧残的花朵……


.满地血红的蔷薇花瓣掀起火焰般的巨浪,吞没了他的灵魂……他俯下身,炙热的双唇紧紧压住她的小嘴。


“等等……哥哥,请不要……”


赛里斯重重的把她压倒在床上,一把撕开了她的衣服。


辛茜娅哭喊着,挣扎着,拼命想从那双铁钳般的臂膀里逃出来。赛里斯疯狂的按住她,滚烫的脸颊紧紧贴在那娇嫩的胸脯上。


“辛茜娅……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我绝不会把你交给其他男人……”


……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撕裂了她的心。一缕冰冷的泪顺着面颊滑落下来,辛茜娅停止了反抗,她闭上眼睛,颤抖着躺在那个火热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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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21 11:38: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卷 咒语之剑

第九节 风中的新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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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里斯气喘吁吁的抬起头,滚烫的汗水粘住了他的头发和睫毛……怀中的小人儿如同雪白的蚕蛹,紧紧蜷缩起来……柔软的金栗色长发凌乱的披撒在被单上,瘦弱的肩膀剧烈的抽动着,纤细的项颈就像一支被狂风折断的芦苇,无力的枕在他的手臂上……


辛茜娅脸上泪痕交错,揪住床单的小手微微痉挛,一缕鲜血顺着唇角蓦然流下……似乎刚才撕裂她身体的疼痛还没有消失……


赛里斯靠在床边,痛苦的捂住了脸……


神啊…….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苏瓦特欺骗了他!辛茜娅还是个处女,而自己……竟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阴谋!这全是那个人的阴谋!可是曾舍弃生命为他挡下暗箭的人,又有什么理由将他推下万劫不复的深渊?苏瓦特温和恭顺的外表背后,到底深埋着什么样的仇恨?……


可他竟连最后一丝思考的力气也没有了。


天旋地转……低沉的雷声刚刚退隐到浪涛翻涌的夜色中,嘈杂的低语又潮水般湮没了海滩……一束束火光从黑暗中悄无声息的飘来,如同群狼闪烁的眼睛,伴着贪婪的呼吸,一步步向他逼近……


“……哥哥?”


一只小手怯生生的拂过他的肩膀,赛里斯从恶梦中惊醒过来,他低下头,望着妹妹温柔而悲伤的泪眼,一时竟然哽住了。


“辛茜娅,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辛茜娅虚弱的摇了摇头,她突然捂住嘴,伤心欲绝的抽泣起来,“我始终在拼命逃避…逃避自己真正的感情!.其实……其实我从小就有一种恐惧,害怕有一天…….自己会控制不住那份感情,.自己真的会爱上哥哥……”


一股巨浪湮没了赛里斯,彻骨的痛苦与颤栗的狂喜将他的灵魂撕成无数块碎片……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血液一丝一缕流出四肢,新鲜的火种在冰冷的躯壳里升起,静静的蔓延着,直到最后点燃了他的胸膛……


赛里斯疯狂的抱住辛茜娅,他搂的那样紧,恨不得这个小小的人儿融进自己的血肉……他们火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一股烈焰燃遍了辛茜娅的全身,她一阵窒息,几乎晕倒在哥哥怀里……


赛里斯终于放开了她,他坐起来,爱抚着妹妹的身体。他把脸贴在辛茜娅娇小玲珑的玉足上,深深吻着那纤细的足腕和雪白的脚背……娇嫩的脚趾羞涩的摩挲着他的脸,赛里斯心中突然涌起难以抑制的骚动,他张开嘴,轻轻咬住她的脚趾。辛茜娅的身子猛的崩直了,那柔软芬芳的脚趾如同无依无助的小生命,在他的牙齿间惊惶的躲闪着……赛里斯终于松开了唇,手指向上伸去,一点点抚过那雪白的腿,纤柔的腰,娇嫩的胸脯和圆润美丽的肩膀……他的牙齿和嘴唇忠实的追随着指尖,在那冰清玉洁的身体上留下一串淡淡的玫瑰红和弯弯的牙印……那小小的身子在他唇下呻吟着,他把头枕在辛茜娅柔软的胸脯上,意乱情迷的听着她小鹿般的心跳……


“再过几年,父皇会把她嫁给别人……还会有另一个男人拥抱这身体……还会有另一个男人附在她胸前,倾听这可爱的心跳…….”


痛苦与嫉妒瞬间扯裂了他的心,赛里斯俯下脸,炙热的嘴唇在妹妹身上焦灼的寻找着……辛茜娅紧闭双眼,她感到赛里斯的嘴唇拂过她的胸口,在肩上停下来……突然,辛茜娅痛得惊叫一声,睁开了眼睛……她雪白的脖根,已经留下一道深红色的血痕。


“辛茜娅,我要在这里留下自己的记号……因为,你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宝贝。”


辛茜娅望着赛里斯流淌着疯狂醉意的蓝灰色眸子,一缕清泪顺着她的面颊滑落下来……他们热烈的摩挲着两鬓, 在滚烫的烈焰中,纯净美丽的肉体每一处都完美的融和在一起……


辛茜娅喘息着,只觉得一股翻涌咆哮的激流紧紧裹住了自己,在席卷天地的热浪中将她高高托起,升向头顶那片旋转的血红色天空……她心醉神迷的飘在半空,望着娇艳的鲜血染透了整个苍穹,然后,慢慢的……浓烈的殷红色在不知不觉中褪去,闪耀的银光从海浪中升起,温柔的洒遍了她的全身……


撕心裂肺的悲伤瞬间涨满了她的胸口……


“辛茜娅……你哭了吗?”


她睁开眼睛,像只怕冷的小猫一样缩进哥哥怀里:


“嗯……因为天一亮,你就要回哈图萨斯了……回到你美丽的妻子身边……”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低声抽泣着,搂住了赛里斯:


“有一天……你会成为赫梯皇帝,娶一大堆外国公主和名门淑媛!你会像刚才那样拥抱她们,爱她们!然后……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你在胡说什么!”赛里斯心痛的吻住她的嘴唇,低沉沙哑的声音紧紧缠绕在她耳边,“不论发生什么事……那些女人仅会被当作帝国的财产,只有你……辛茜娅,只有你是我的爱人……”


他长叹一声,解开发带,从厚厚的金发中取出一把匕首,交到辛茜娅手里。


“二十年前的‘诸王子之乱’中,父皇不得不抛下我和阿帕拉流亡海外,临走前他亲手将这件武器绑进我的发辫,并向伊修塔尔祈祷,希望女神的魔力附在匕首上,保佑他的儿子平安度过战乱与屠杀……从那以后,我即使睡觉也不会取出这把匕首……除了穆尔西里驾崩的暴风雨之夜,我不得不将它暂时借给阿帕拉那小子……父皇的祈祷不久前奇迹般的应验了,就是靠着这把匕首,我才在卡美斯法老的墓穴中逃过被活埋的命运……”


赛里斯轻轻搂住妹妹:


“现在,我把它送给自己唯一的爱人。”


辛茜娅颤抖着接过匕首,她几乎不敢抬起头,面对哥哥深邃的目光……


她知道手中的礼物份量究竟有多重。


这把匕首,不仅是爱情的信物,也是汉蒂里家族继承人的标志。


一百年多前,族谱上最早的祖先,跟随阿尼塔摧毁哈图萨斯的勇士卡捷斯麦亚.汉蒂里,就是被自己的新娘杀死在婚床上。从那以后,历代长子会将一把锋利的匕首藏进头发,即使在新婚之夜,即使拥抱着心仪的女子,也绝不会把它取出来。


这把匕首是他们最后一件武器,是在充斥着阴谋,血腥与歧视的赫梯帝国里,这群来自北部荒原的男子为了防御来自爱人的背叛,用鲜血与眼泪筑起的最后一道屏障。


一百年多来,它将无数年轻躁动的心封在冰层之中,一点点啃噬着那些痛苦的灵魂,直到对真爱的饥渴一点点退去,直到他们踏过无数人的尸体,将家族的权势与荣耀推向下一个颠峰,然后躲进角落,孤独的品尝着生命的最后一刻……


现在,这把匕首却乖巧的躺在她手里,刀刃轻轻吸吮着她的手指,如同婴儿冰凉湿润的小嘴……


“这是我的宝贝……我要好好把它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辛茜娅突然抹干眼泪,孩子气的嘟囔着。


“呵呵,我倒很想瞧瞧,小松鼠要把她的宝藏在哪棵树上呢?”赛里斯搂住辛茜娅,狡黠的一笑。


“赛里斯,你也不能看!来,老老实实把眼睛闭上!”她的手指温柔的拂过哥哥的眼睛,赛里斯一把抓住那只手,轻轻吻着:“如果我偏要看呢?”


“那你现在就离开这里!而且我会向伊修塔尔女神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见你!”辛茜娅又羞又恼的抽出手,满脸通红的瞪着哥哥。


“哎――没想到我的小辛茜娅这么凶啊!好好,我不看就是拉!”赛里斯微笑着闭上眼睛。辛茜娅不放心的盯着那轻轻颤抖的睫毛和憋着一缕笑意的唇角。许久,她站起来,悄悄走到帷帐后面。


她刚刚转过身,赛里斯紧闭的眼睛就张开一道缝。他看着辛茜娅打开木柜,从里面取出一件件玩具――泥塑的帆船,黑铁打制的小动物,还有几个小巧玲珑的布娃娃…….


赛里斯觉得一股暖流包围了自己,他微笑着想:辛茜娅就是这样,小时候的玩具都舍不得扔掉……她曾认真的对他说,那些被遗弃的玩具非常可怜,深夜里,她仿佛能听到它们迎着寒风,在黑暗中低低的哭泣……


可是,她要把匕首藏在哪里呢?


他看着她从柜子最深处捧出一个沉重的檀木箱子。赛里斯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他不禁睁大眼睛,盯着那双纤细的手小心翼翼的打开盒盖……


天哪!里面……竟还有一个稍小点的木盒!


她可真能藏!盒子里原本装着什么样的宝贝呢?


赛里斯的心跳竟然不可思议的加快了,他对自己这种孩子气的兴奋又笑又气。他看着辛茜娅打开了第二个木盒――哈,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黄铜盒子!


这应该是最后一个了吧!?


赛里斯的手兴奋的握紧了,他看着妹妹小心翼翼打开了盒盖,摇曳的烛光下……盒子的阴影中隐隐露出一卷精美的羊皮卷……


……吉尔珈美什!


赛里斯惊呆了:那是一年前他从巴比伦给她带回的礼物……他的目光又投向盒子深处……那里安静的躺着一把小小的木梳,几颗散发着幽光的鹅卵石,还有……一片枯萎的金栗色树叶。


赛里斯的心结结实实的一震,那把木梳,那几颗鹅卵石……还有那片枯萎的树叶,都是很久以前他送给妹妹的东西……过了这么多年,连他自己都把那小小的礼物忘了,辛茜娅却还这么小心翼翼的珍藏着……


赛里斯静静的望着妹妹,疯狂跳动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仿佛化作一缕洁白的羽毛,闪烁着点点光辉,悠然飘进一片温柔的黑暗中……


他看着她跪在地上,温柔的抚摸着那些宝贝。辛茜娅把匕首举到唇边,颤抖的亲吻那雕绘着双头鹰的刀柄,然后心醉神迷的闭上眼睛,脸颊紧紧贴在刀背上,感受着微微的寒气一点点浸入自己的身体……


过了许久,她把匕首小心翼翼放进黄铜盒子,盖上盒盖,又把东西一件件整理好,重新塞回柜子。看着一切都收拾的不留痕迹了,她松了口气,转过身,却遇到哥哥深沉的目光。


“啊……我不是不许你看吗?为什么……”辛茜娅像个做坏事时被当场抓住的孩子,小脸涨的通红,她又羞又恼的推开赛里斯,眼角都快掉出了泪珠。


“你……你一定会笑我孩子气的!…….我不要再看见你了…….”


赛里斯一言不发搂住那个拼命挣扎的小人儿,把她抱到床上,温暖的面颊反复摩挲着那散乱的金栗色头发:“辛茜娅,你这个小傻瓜……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赛里斯在她耳边喃喃低语着,张开嘴,轻轻叼住了那娇艳的耳垂。他的双手抚摸着辛茜娅柔软的胸脯,纤细的腰,又热烈的探询着,慢慢向下伸去……


黑暗的浪涛吞没了大地,又在晨光中渐渐退去,摇曳的帷帐,闪烁的火光,苍灰色的天空,阴冷绵长的秋雨,周围的景物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一团火焰从地底升起,在苍穹中静静闪耀着,直到天地湮没在圣洁的银色光辉中,这光辉照亮了蔚蓝的湖泊,连绵的雪山,暗红色的巨岩,和安纳托里亚干冷荒凉的土地……


时间在轻柔的叹息中一点点湮灭,他们热烈的缠绕在一起,如同在宇宙诞生之初被黑暗劈开的一对天使,经历万年的磨难与等待后,终于重新融为一体。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将这两个紧紧结合的灵魂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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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21 11:39: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卷 咒语之剑

第十节 地狱的魅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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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卷过,满地的蔷薇花瓣呼啸而起,化作扑棱着翅膀的蝴蝶,密密麻麻落满了石壁……蝴蝶金色的眼睛点燃了暗夜的呼吸,猩红的翅膀随着愈来愈炽热的气流起伏颤抖,直到血色的泪珠染透了整个墓室……


辛茜娅惊恐的几乎要叫出来,却被两片柔软的唇堵住了小嘴。赛里斯一把抱起妹妹,让她坐在自己怀里,象哄孩子似的轻轻摇晃着她,直到那个剧烈颤抖的小身体逐渐平静下来。


“……辛茜娅,刚才作恶梦了吗?”


她精疲力竭的靠在哥哥肩上,恐惧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鲜血般的帷幔严严实实的遮住了墙壁,黯淡的火光在布褶的阴影里若隐若现……华丽的衣柜


,小巧精致的银色梳妆台,房中的景物都昏昏沉睡在一片神秘诡异的微红色空气里……


“这是三十多年前,哈图西里陛下为我的生母艾舒娜.穆尔西里公主准备的洞房,他本打算在这座卡内加行宫里举行婚礼,将女儿嫁给卡特鲁兹将军,可母亲却对还是名普通议员的父皇一见钟情,陛下的计划也中途告吹。几年后皇帝驾崩,哈图萨斯被叛军占领,母亲自愿成为人质欺骗敌人打开城门,却在父皇赶到前惨遭杀害……”


赛里斯略一停顿,幽幽的低语着:


“那时我才四岁,根本记不起母亲的面容……父皇流亡海外的日子,卡特鲁兹将军一直照顾着我和阿帕拉,像对亲生儿子一样……


我常常梦见自父母结婚后就被废弃的卡内加行宫,还有这间黑暗的洞房……或许,或许它一直在等待一位真正的新娘,来结束这段漫长的恶梦……”


辛茜娅心中一颤,看着哥哥从衣柜里取出一条精妙绝伦的暗红色披肩。


“这是来自亚述的供品,也是哈图西里送给我母亲的新婚礼物,可惜她至死都没有看到它……”


赛里斯展开披肩,轻轻裹在妹妹身上。如梦似幻的温热传遍了辛茜娅的全身,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她竟可以听到披肩不安的心跳……


蜿蜒起伏的金银细纹缓缓蔓延出花卉与飞鸟,无数片珍珠琥珀叮咚作响,清脆的乐音流淌在裙摆间。辛茜娅如同被一簇跳动的火苗裹住,清秀白皙的脸蛋在火光中拂起缕缕甜香……


“辛茜娅……你就像一位真正的新娘……”


赛里斯跪下来,捧起辛茜娅的小手,心醉神迷的吻着那纤细的手指,然后仰头望着她晶莹闪烁的眼眸:


“美丽的辛茜娅公主啊……你愿意嫁给我,作我最爱的妻子吗?”


辛茜娅的胸脯急促起伏着,恍惚中她又想起了童年那个小小的游戏,一个属于她和哥哥的游戏……还是个稚气少年的赛里斯总是把一块漂亮的头巾献给自己,然后跪下来,微笑着问她是否愿意作他的新娘……


她低下头,赛里斯深邃明亮的蓝灰色眸子中翻涌着焦灼与渴望,一点点淹没了她疯狂跳动的心……滚烫的泪水一瞬间润湿了她的面颊,辛茜娅俯下身,紧紧搂住了赛里斯:


“我愿意……哥哥,我愿意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鲜血般的幔布吞没了晨曦与星光,时间在静谧的火焰中悄然褪色……过去与未来,喜悦与悲哀,生命与死亡……一切都凝固在这个幽暗的房间里,哀怨而又固执的纠缠了百年,千年,伴着低沉的叹息,一点点撕裂落满灰尘的帷幔与家具……


他原以为,在这个时间几乎凝固的房间里,自己的感情能慢慢平复下来……可命运女神的铁鞭还是冷酷的抽打着他的灵魂,时间一丝一缕从他体内逝去,仿佛下一刻他就不得不和妹妹分离……他越来越疯狂,越来越粗暴,竟忘了她还是个不到刚满十五岁的孩子……辛茜娅总是颤抖着揪住床单,狠狠咬住嘴唇,一声不吭的忍受着那撕裂身体的痛苦……等他终于愧疚的松开她,她却惊慌的拉住他的手臂,被泪水浸润的小嘴微微翕动着,羞怯的拂过他修长有力的手指……短短三天时间,她一点点消瘦下去,娇嫩的面颊失去了红晕,深陷的眼窝里幽幽闪烁着一双美得让人心碎的泪眼……


……一股交织着自责与罪恶感的柔情湮没了他的心,他轻轻吻干那苍白的小脸上的泪珠,低声说:


“辛茜娅,你累了……睡一会儿吧。”


“不……”她虚弱的一笑,“我不要突然从梦中醒来,却发现哥哥已经走了。”


赛里斯搂住辛茜娅,让她小小的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安心睡吧……我不会离开你的。”


“真的吗……你发誓不会趁我睡着时偷偷离开?”


“嗯……我会这样抱着你,直到你醒来。”


辛茜娅半信半疑的盯着哥哥深邃的蓝灰色眸子,许久才温顺的合上眼睛。


甜蜜而忧郁的黑暗在火光下静静蔓延,赛里斯搂着辛茜娅,感受着那精疲力竭的小身体逐渐沉重下去。他失神的盯着天花板,思绪越飘越远。


他不顾一切的留在妹妹身边,现在,卡特鲁兹将军一定在发疯似的寻找他。这座废弃的行宫被密林包围,从外面不容易看出有人居住,但再过上两三天,他还是会被找到。


如果远在哈图萨斯的父皇得知了他对辛茜娅所做的一切,会怎么处置他?


赛里斯脑海中突然闪过汉蒂里威严冷俊的目光。他苦笑一声,大家都说他是世上最像父皇的人,十几年来他自己也对这一点坚信不移。他了解父皇每一个表情下压抑的情感,每一句话背后隐藏的深意……


如果把他换到父皇的位置,他会怎么处理这件丑闻?


肯定是在震怒之后,立即对议会封锁消息,把那个亵渎了众神的儿子发配到荒凉的要塞去戍边,然后忍着心痛与不舍,将唯一的女儿嫁给外国王公……


……把辛茜娅嫁到国外?


他突然想起赠送自己《吉尔伽美什》的巴比伦太子马哈斯纳……


那是个沉着稳重的年轻人,拥有谦和的外表和高贵的举止,他来哈图萨斯访问时深得父皇的喜爱。赛里斯深吸一口气,突然想起,马哈斯那热烈的目光总是追随着辛茜娅的身影,他送给自己那卷皇家珍藏的善本或许不是为了贸易利益,而是因为早就知道那是辛茜娅想要的东西……


那么……辛茜娅对那个人的感觉呢?


她曾微笑着告诉阿帕拉,马哈斯那亲王是个可亲可敬的人,那种平和温柔的气质,总是让她想起赛里斯哥哥……


赛里斯的心缩紧了……他隐隐预感到,辛茜娅会不知不觉把马哈斯那当成他的替代品,总有一天会在那个人的怀抱里忘掉她的哥哥!


赛里斯疯狂的吻住妹妹的小嘴……得到她的身体后,他就再也无法挣脱这毒药般的感情……他竟想抛下一切权势,地位,甚至未来的皇冠,带着她逃到一个所有情敌都找不到的地方……


……伊修塔尔神庙!


赛里斯的心狂乱的跳动着……那是他童年记忆中一片可怕的禁土……


十五年前,他的舅父,伟大的军事家穆尔西利就是在那个神庙里,被阿尼塔大帝的圣剑刺穿了胸膛……


穆尔西里死后,暴风雨神的愤怒降临到那座可怕的禁地,所有树木在雷电中焚成灰烬,正殿的基柱轰然倒下,将舅父早已腐烂的尸体埋进地底……


十五年来,残垣断壁间终日纠缠着诅咒的迷雾……哈梯人相信,只要王子们走进那座禁地,赫梯皇族就会堕入另一场骨肉相残的悲剧……


可是……只要对外人声称辛茜娅突然病死了,然后暗中把她囚禁在那座神庙,不让她踏出大门一步……就不会有任何男子看到她,他就能一辈子占有妹妹的爱……


地狱般的情景发出阵阵妖媚淫荡的笑声,将他拉下万劫不复的深渊……恍惚中,赛里斯看到惨白的阳光射进幽暗的墓室,一颗颗水珠顺着阴冷的石壁缓缓滚落……他和辛茜娅赤裸着身体,疯狂的缠绕在一起……而在他们伸手可及的地方,静静的躺着穆尔西利一世黑褐色的骸骨…….


阵阵冷汗湿透了赛里斯的头发,他搂紧了怀中那个纯净娇弱的人儿……


幸好……即使完全丧失了理智,现在他手中也没有足够的权利使自己能犯下这种亵渎神灵的重罪。


除非……父皇突然死去,他立即登上帝位。


赛里斯心头一震:……父皇突然死去!?


他心底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想法!?


阴风呼啸而过,满屋的火光剧烈的晃动了一下,骤然黯淡下去。猩红的帷幔发出低沉的呼吸,包裹着魔鬼狰狞的笑声,铺天盖地的向他们压下来……


赛里斯疲倦的闭上眼睛,厚厚的帷帐背后,突然响起一阵狂暴而焦灼的敲门声。


8


敲门声越来越暴戾。赛里斯睁开眼睛:“是侍女吗?”


沉默。低沉的呼吸声透过门缝,一点点弥散在室内的空气里。


赛里斯提起长剑,猛然拉开门,一双鬼魅的碧眼在夜色中闪闪发光,让人想起黑暗中游荡的猫。此刻,这双眼睛里流露的不敬与愤怒让赛里斯微微皱了皱眉。


“我找了你整整三天……没想到英明神武的赛里斯王子竟躲在这种鬼地方。”


一声巨雷,灰蒙蒙的水雾包裹着冷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赛里斯斜卧在长榻上,一面轻啜着杯中的葡萄酒,一面嘲讽的盯着满身泥泞,狼狈不堪的弟弟。


“……辛茜娅和你在一起吗?”


阿帕拉狐疑的打量着微红色的房间,厚重的帷幔深处,隐隐躺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他的心象被什么狠狠纠了一把,死死盯着那个沉睡在玫瑰花瓣中的小人儿,辛茜娅栗色的卷发批撒在赤裸的肩膀上,孩童般纤弱的手臂无力的垂在被子外面。


赛里斯将酒杯送到唇边,漫不经心地说:


“她三天前就是我的人了。”


阿帕拉唇角猛得一抽,震惊,痛苦,还有足以让人疯狂的愤怒,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赛里斯轻啜一口酒,补充了一句:


“真可惜,某个信誓旦旦的护花使者来晚了一步。”


杯子噹的一声砸在地上,血红的葡萄酒溅了赛里斯一身,他头上挨了重重一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阿帕拉掀翻在地。阿帕拉死死卡住他的脖子,歇斯底里的吼道:“赛里斯,你这头禽兽!”


赛里斯脸色骤变,冷冷的回敬弟弟:“和皇兄的老婆睡觉……阿帕拉,你没资格说我!”


“那是你默许的!”阿帕拉压抑许久的愤怒终于爆发出来。


帷幔深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赛里斯突然挣脱弟弟的手臂,一把捂住他的嘴。


阿帕拉盯着赛里斯模糊不定的脸,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幽暗中,只能听到两人低沉的喘气声。


帷幔后面又恢复了沉寂。


赛里斯松开弟弟,两人跌跌撞撞的爬起来,赛里斯捡起酒杯,淡淡的说:“别打扰辛茜娅休息。”


阿帕拉眯起眼睛,好气又好笑的打量着哥哥。许久,他叹了口气,痛苦的呜咽着:“我一直怀疑你对她的感情……早知道辛茜娅会遭受这种事,你第一次动念时我就该杀了你……”


“那你十一年前就该动手,赶在奈佛瑞斯夫人带来辛茜娅之前。”赛里斯嘲讽的回答。


阿帕拉一愣,赛里斯避开弟弟的目光:“……十一年来我一直怀着恐惧与兴奋等待她长大……可直到从埃及回来,我才不得不向自己承认这份感情……辛茜娅已经不再是孩子了……我无法逼迫自己一如既往仅仅扮演好兄长的角色……”赛里斯苍白的脸突然燃起一缕明亮的微笑,“现在我终于不再逃避了……辛茜娅是上伊修塔尔女神赐给我的珍宝,我一辈子也不会松开她……”


“可惜伊修塔尔从不白白恩赐人们不该得到的东西!”阿帕拉狠狠搂住哥哥,声音里饱含着无法抑制的痛苦与愤怒,“赛里斯,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白痴!我真该在十一年前就杀了你……”


兄弟两沉默的坐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阿帕拉拿出一个布满铜锈的盒子,递到赛里斯手里。


“这是什么?”


“我暂时不能把你千刀万剐的理由。”阿帕拉无奈的一笑。


黯淡的火光下,铜盒上剥落的金翼车轮让赛里斯喉咙一阵发紧。盒盖咯吱轻响着打开了,尘土和蛛网深处,一卷残破的纸沙草书在阴影中微微颤抖,旁边静卧着半截铁箭,箭头沾满暗红色斑点,上面用优雅的阿卡德语刻着一行让人心惊肉跳文字:


……赫梯帝国元老院议长, 穆尔西里皇帝特别御使――乌尔苏.汉蒂里亲王。


冰冷的雨雾从门缝里蔓延进来,阿帕拉看着哥哥沉默的放下纸沙草书。


“十五年来喜克索斯皇室一直用这种卑鄙的小伎俩向赫梯索要援助,库马努遭殃前秘密派人把信送到奈佛瑞斯夫人手里,不幸被我中途截下。”阿帕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很遗憾没法看到夫人读到这封信的反应。”


“如果夫人已经猜到了呢?”


赛里斯的话让两人陷入冰冷彻骨的沉默。


“你为什么不直接奔到父皇身边,而跑来找我?”他盯着黑暗深处,“阿帕拉……除了你我,还有人读过这封信吗?”


“不是读过信,而是亲眼目睹信中的悲剧!”


阿帕拉眯起眼睛,一字一句的回答,


“……他就是你当着全体埃及人民处死的青年――卡美斯法老最小的儿子―― 雅赫摩斯王子!”


赛里斯愣住了,他握紧拳头,神情恍惚的呢喃着:“那个人的确还活着……可是,可是……我一直不知道他躲在哪里……”


“所以你千辛万苦为他找个替身,又当众处死好让埃及人断念。真是毒辣的手腕呢!”阿帕拉冷嘲热讽的笑着,“人们盛传雅赫莫斯逃出克索斯军队的搜捕,被贴身侍卫带到乌加力特,在山村里隐居了整整十五年……”


阿帕拉没有注意赛里斯的拳头微微抽动一下,继续说下去,“父皇派我在乌加力特挨家挨户的打听,人们说十五年前确实来过一个带着小孩的埃及人,但他住的村庄早被瘟疫摧毁了。如果那孩子侥幸躲过一劫,现在应该和你差不多岁数……”


赛里斯紧握的拳头松开了,眼中的迷雾逐渐散去:“……如果我是他,起义失利后一定直奔哈图萨斯……”


阿帕拉笑盈盈的凑过去,“这才是我暂时不能吊死你的理由!我需要大量士兵展开搜捕,在可爱的雅赫莫斯王子接近父皇前把他纠出来!”


“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阿帕拉盯着哥哥没有半点血色的脸。


“和我去一趟地牢!”赛里斯提起长剑,疾步走到门口突然停下,对弟弟惨然一笑:“还是比他慢了一步……阿帕拉,令卡特鲁兹将军通告全军,三天内赶回哈图萨斯,违期者斩!”


赛里斯披好铠甲,站在床边望着熟睡的辛茜娅,他的目光贪婪的停留在她脸上,企图把每一根细微的线条都刻进心底。


“哥哥……”辛茜娅喃喃的说着梦话,赛里斯俯下身,手指插进那头柔软的栗色长发,恋恋不舍抚摸着她赤裸的项颈和肩背。


“对不起,辛茜娅……我没有遵守约定。不过从下次重逢后,我们会永远守在一起……”


他俯下身,辗转亲吻着妹妹的小嘴。阿帕拉走到床边,沉默的望着两个人。


赛里斯终于放开了辛茜娅,为她盖好被子。


“我们走吧。”


赛里斯平静的对弟弟说,他走进门外灰暗的雨雾,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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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21 11:39: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卷 记忆的符咒

第一章 紫晶魔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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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蛇死在那

众神设立之地。


奥锡里斯活着,而他的宝座


安设在水上。


―――《亡灵书》


第四卷:记忆的符咒


第一章:紫晶魔魇(上)


公元前1597年,大绿海港口城市阿什克伦。


一团烈焰点燃了夜空,手持响板的舞女们游鱼般穿梭于纷纷扬扬的星雨,赫梯商人衣冠不整东倒西歪围坐在篝火旁,高举酒杯朝舞女放肆的狂笑。麦阿特城主坐在金色的帐篷里,身后簇拥着无数盛装华服的女子。


两名黑衣少女悄悄爬上阁楼上,其中一个用面纱严严实实裹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紫水晶般闪烁的眼眸。她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赫梯商人粗俗贪婪的嘴脸,黑毛丛生的胸脯,和几乎涨爆的钱袋。


“这就是那群将安那托里亚夷为平地的赫梯强盗吗?!真看不出来。”紫眸少女发出一阵莺啼般的浅笑。


“不过……传说他们的统率汉蒂里亲王却是个人人畏惧的男子。”她的同伴紧张的望着春风得意的麦阿特城主,低声提醒道,“千万别让您的外祖父发现我们,小姐!”


“汉蒂里亲王吗?”少女娇柔的倚在廊柱上,若有所思的抚弄着面纱,“我咬破母亲的肚子出生,他为了骗得哈图萨斯亲手将妻子送上屠刀……真开心呢,世上总算出现了比我更像妖魔的人。”


“小姐的评价太毒辣了,那群粗人听到了会气疯的!”同伴不安的提醒她。


“整个赫梯民族都是如此--一群贪婪噬血的狼――如果哪天见到汉蒂里亲王,我会和他好好讨论一下哪些人的鲜血更加甘美……”少女提高嗓音,柔媚可爱的笑声流露着一缕邪气。


“小姐!……”侍女突然指指楼下的商人。


少女这才后悔自己声音太大了,她慌乱的目光扫过那群烂醉如泥的男子,发现一双蓝灰色眼眸朝自己望来。那是个沉静的年轻人,淡金色的发垂落在朴素的长袍上,有一种和众人格格不入的优雅气质。他脚边已躺着好几只空酒壶,苍白的脸颊却毫无醉意。他轻啜着杯中的酒,探询的视线蛛丝般缠绕住她的脸……


少女赶紧垂下眼帘,年轻人依旧目不转睛盯着她,他的目光反复游移在她蝶翼般的长睫和黑纱下微微露出的小手上。他微微一笑,回过头,麦阿特正命人抬上一口精美的铜箱。


“来自安那托里亚的尊贵客人们,”


麦阿特微笑着开了口,商人们立刻肃静下来。


“感谢你们为阿什克伦带来这么多奇珍异宝。今晚,我也有件小小的礼物送给各位。我的独生女儿――埃及的纳斯凯特皇妃去世后被送回了我们的家族墓地。卡美斯法老情深义重,在妻子死后十五年,送来一份依照阿什克伦习俗准备的祭礼。可惜开箱的钥匙在路上弄丢了,我用尽各种工具,至今也没法把这个坚固的箱子撬开……”


麦阿特富有深意的停顿一下:


“如果谁能把它打开――不论用什么方法――我以阿什克伦城主的荣誉起誓,今晚这里所有的女人和珍宝都任他挑选……”


赫梯商人爆发出兴奋的吵嚷,几名大汉手提长矛利斧自告奋勇冲出来,可惜都没把箱子打开。那个金发年轻人和身后的侍从小声商量着什么,他瞥了阁楼上的少女一眼,深邃坚定的目光让她莫名其妙的恐惧。


“尊敬的麦阿特阁下,如果我不幸打开了箱子,无论如何您都会遵守诺言,这里所有的女人和珍宝都任我挑选吗?”年轻人站起来,低沉的声音如同清冷的月光流淌过一片片玉石。


“当然。”麦阿特威严的挥挥手。


年轻人拨出腰间的长剑,用力一劈,铜锁啪的一声裂开。众人一阵惊呼,侍从们从盒子里取出闪闪发光的红色圆盘,捧到麦阿特面前。


“是‘伊修塔尔的祈祷’!卡美斯法老命令最好的工匠按照我们的习俗,用一百块珊瑚石拼成的稀世珍宝!”


“那个青年竟然只用一把剑就劈开了铜锁,简直是神迹!”


“没想到商队里竟有这么厉害的人!”


欣羡的目光纷纷投向年轻人,麦阿特欣喜的问:“年轻人啊,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任何要求我都会满足你!”


年轻人微微一笑,他锐利的目光划过成堆的珍宝,停在黑衣少女身上:


“尊敬的阿什克伦城主,请您将阁楼上的那名少女赐给我!”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住人们,麦阿特脸上的表情由震惊变为慌乱,又变为尴尬与狂怒。少女脸色苍白,她盯着外祖父微微翕动的嘴唇,突然转身,在众人惊恐万分的吵嚷中冲出宫殿……


……少女赤脚坐在沙滩上,疯狂的心跳渐渐沉落下去。她迷迷糊糊枕着膝盖,任海风卷走脚底的细沙。远处走来一个男子,金发飘舞遮住了头顶的月亮。男子的脸在阴影中模糊不清,少女梦呓般的呢喃了一句:


“你是从月亮里来的吗?”


“嗯,应该和你一样。”


男子优雅的笑了,在她身旁坐下:


“对不起,我害你被他们发现,又被带回这里……”


深沉悦耳的声音,却包裹着深深的悲伤与愧疚。


少女猛然惊醒,月光照亮了那双明亮的蓝灰色眼睛。


她刚想起身逃开,寂寞的话语却缚住她的双脚: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大绿海……先皇将帝国边境推广到塔尔苏斯港之前,没有一位赫梯王子听过浪涛的声音……”


男子缥缈的眼神望着大绿海的尽头,那是安那托里亚高原的方向。少女模模糊糊想起高原的统治者哈图西里刚刚病逝,王子们正陷入争夺帝位的残杀,许多贵族为了保命不得不流亡国外,但她现在可没功夫深究这番话的意思――


这个年轻商人如何打听到她的秘密的?又是如何穿过风暴和暗礁,来到这个荒无人烟的海滩?


迷惑与惊疑从眼底转瞬即逝,她捻起一缕湿漉漉的黑发,轻轻舔咬,纯真明丽的笑靥在月色下流淌着妖异的甜香。


“您为什么来找我?您难道没有听说过……这座孤岛上囚禁着一只冷酷的妖精?”


少女披散的长发如同无数条黑蛇,在潮水里蜿蜒辗转。男子出神的望着那双富有魔力的紫眸,不由自主的微笑了:


“冷酷?我倒觉得囚禁她的人更冷酷啊。”


紫眸深处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男子忍住笑,幽幽的低语着:


“或许……你是我见过的最调皮可爱的妖精呢。”


一阵恐惧涌上心头,少女后退一步,刚想逃走,男子一把拉住她的小手。


“卡美斯法老和纳斯凯特皇妃的女儿……西蒂尔.奈芙瑞斯公主,我躲在孤岛的这段日子,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铁钳般的手指紧紧扣住她的手腕,男子柔和的笑容饱含着让人无法反抗的威严。


“我……”她惊惶失措不知怎么回答。


“那我就全当你默许了。”


年轻人笑了,捧起她的手,虔诚的吻着。


奈芙瑞斯不出几秒钟就开始懊悔自己犯了多么不可挽回的错误,赫梯人果然都是贪婪狡猾的狼,而他只不过是它们当中外表优雅内心却更加阴险的一只。


“我想知道公主殿下从小都去过哪些地方。”


他突然松开她的手,调皮的向她眨眨眼,


“而且——现在就想知道。”


“少自作多情,我可没默许你什么。”奈芙瑞斯勾起唇角,挑衅的瞪着他。


“你是个勇敢的孩子。”他深深的瞥了她一眼,“一个敢于冷嘲热讽把人人畏惧的汉蒂里亲王贬得一文不值的孩子……”


“真是愚忠啊!难道一个妖精的鬼话也必须报告给你的亲王殿下吗?”


奈芙瑞斯感觉胸口都快炸开了,赫梯帝国的势力遍及整个大绿海,而汉蒂里亲王是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人,如果他愿意,阿什克伦的日子不会好过,那时万里之外,深陷战争的父皇或许根本没法帮她……


“没这个必要……”年轻人掩面低笑,打断她的沉思。


“不过作为交换,我想了解你的一切……”


奈芙瑞斯在那含笑的目光下心烦意乱,她疾步走开,停下来,淡淡的回答:


“我住在山顶的伊西斯圣庙。如果你能躲过那里十二位祭司的耳目又没有遭到众神的诅咒,我就同意你的请求。”


2


可惜年轻人没有退缩,他和几个同伴躲进山下的密林,在祭司的眼皮底下晃来晃去,那双蓝灰色的眼睛若即若离的追随着她,从不停歇。


晨昏交替,血红的晚霞一遍遍浸透了残破的岩柱,远处黑衣祭司们悠扬的吟唱与她模糊不清的低喃交融混合,她披散着长发,赤脚穿过层层回廊,如同一缕苍白的影。


金浪翻涌的大海上飘来一叶孤舟,老祭司愤愤的皱起眉,将一个布偶和一封盖着法老印章的信交给她。


她兴奋的一路狂奔,跑下山冈和密林,躲进属于孩子的避难所。


“没想到你还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小妖精。”


修长的阴影投进岩洞里,男子伸出手,轻抚着满墙奇形怪状的符号。


“这是属于我和父皇两个人的语言,其他人休想读懂……”


妖艳而诡秘的象形文字覆盖了整个洞穴,在火光中明暗交错,起起伏伏,奈芙瑞斯蜷缩在一圈布偶中央,手中的信纸写满同样的文字。


“你为他创造了这种暗语,而他每年都会送来一个布偶…..是这样吗?”男子轻声问。


奈芙瑞斯神志恍惚的点点头:


“父皇说……半年后我最小的弟弟会登上这座孤岛……我将生平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人……”


“法老从没来亲自看望你吗?他把亲生女儿关进荒岛,是因为不愿看到这吸干爱妻鲜血而诞生的孩子……或者,仅仅因为她被愚民们诅咒成妖孽,会给他心爱的埃及带来多余的恐慌……”


年轻人不动声色的打断她的话,奈芙瑞斯紧紧攥住手中的信,浑身战栗的盯着那双在阴影中模糊不清的脸。冰冷彻骨的死寂静静蔓延,她忽然抱住肩膀,低声抽泣起来。


他望着那哭泣的人儿,沉默许久,梦呓般的低喃着:


“奈芙瑞斯……你真正的爱人,或许能读懂这些文字吧……”


她震惊的抬起头。最后的霞光潮水般涌进洞窟,年轻人一步步靠近自己,飞舞的金发与黄昏交织在一起。奈芙瑞斯突然产生可怖的幻觉,她看到自己变成一只陷入蛛网的小虫,被月光般的细丝急速吞噬……


“我害死了母亲……他们诅咒我一辈子不会爱上别人……”


在他向她伸出手的一瞬,奈芙瑞斯轻盈的逃开了。男子没有追上去,只是一言不发目送着她的背影。


他们之间的空气一点点变质,散发出某种迷惑而战栗的气息。奈芙瑞斯不再允许他走进岩洞,年轻男子也越来越忧郁,每天傍晚他都会一动不动站在岸边,空虚冷漠的目光飘向大绿海的另一侧,那是安那托里亚高原的方向。


那头翻卷的金发逐渐没入夜色,奈芙瑞斯恐惧的发现自己的心也随之沉落。


“为什么要亲近一个妖女?你是谁?你想得到什么……”


奈芙瑞斯一袭白衣站在神庙中央,无数面铜镜映出她颤抖的红唇,也终于映出他的背影。他们在镜子里与对方擦肩而过,沉默的走向月光黯淡的海滩。


偷偷从神庙里溜出来,和他的几个同伴混在一起,奈芙瑞斯生平第一次喝醉了。她摇摇晃晃的凑近,盯着他威严典雅的配剑。他一言不发拔开铜鞘将剑递给她。


“这就是传说中最坚硬的铁?”


奈芙瑞斯碰了碰锋利冰冷的剑刃,“原来如此,你能劈开铜锁根本不算什么神迹!”


他略带醉意捏捏她的鼻尖:“亲手摸到这么稀罕的宝贝,准备怎么报答我呢?”


奈芙瑞斯一把揪住他的金发:


“有个大骗子现在都不肯告诉我真实姓名,我为什么要报答他!”


她眯起眼睛目光狡黠得像只小狐狸,


“铁剑在赫梯也是及其珍贵的武器,底比斯皇朝的第一公主命令你老实交待――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躲进这座孤岛?”


年轻人忍不住笑了,在奈芙瑞斯眼里笑得过于放肆。他突然俯下身,灼热的呼吸摩挲着她的脸:


“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只要你跟我回赫梯,可爱的公主殿下。”


奈芙瑞斯惊惶失措转过脸,那双蓝灰色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欲望让她轻轻发抖。大海的呼吸声铺天盖地裹住了她,奈芙瑞斯恍惚间听到一名少女在漆黑的神庙中拼命奔跑,神庙深处金色的蛛网间,落下几片残缺不全的翅膀……


“我在阿什克伦的家族墓地里,没有看到你的墓碑……”


奈芙瑞斯整夜恶梦连连,梦中的女子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第二天清晨她梦游般逃出神庙,来到荒凉寂静的海滩,灰蒙蒙的天空中盘旋着一只孤独的鹰,远处浪涛翻涌,一艘小小的木船上他的两个同伴正在忙碌。


他从茂密的树丛背后一眼看到了她,就如她梦中无数次重复的可怕瞬间。他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像是被魔鬼召唤,她也笑了。他带着她来到一片僻静的崖壁下,奈芙瑞斯梦游般的伸出手,捧起一缕淡金色的发,轻轻贴在面颊上,柔和而冰冷的触感一点点钻进她的肌肤。


“我昨晚梦见了那张网……”她幽幽的望着他,紫眸中闪烁着忧郁的幻彩。


“奈芙瑞斯……”他呻吟一声,伸手抚摸她散发着异香的嘴唇,和头发不同,他的指尖很烫。


船悄无声息的驶来,他该走了。


“我无数次地向伊修塔尔女神祈求……能够把你带走。”他放下手,低沉的声音再次裹满几乎燃烧的灼热。


“你们的女神怎么回答的?”奈芙瑞斯妩媚的笑了。


“……这是秘密。”


他轻吻一下她的手,声音突然恢复了平静,蓝灰色的眼眸如同秋日的海洋。


望着他登上甲板,奈芙瑞斯猛然转身,泪水夺眶而出。她知道他还在等她,等她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可是滚烫的唇和急促的心跳告诉她不能回头。


船终于走了。


半年后穆尔西里王子在哈图萨斯继承皇位,奈芙瑞斯也终于知道那名年轻商人的真实身份。他就是赫梯帝国最有权势的贵族:图里亚斯议会议长,穆尔西里的姐夫和亲信――乌尔苏.汉蒂里亲王。


艾舒娜.汉蒂里夫人在哈图萨斯战役中被当成人质惨遭叛军杀害,只留下两个年幼的儿子。正如奈芙瑞斯讥讽的那样,那名冷酷的男人为了获胜不惜将妻子推向屠刀。


新皇登基的消息传来,麦阿特城主搜遍王宫上下,最后将那件稀世珍宝――“伊修塔尔的祈祷”诚惶诚恐送到亲王手中,表达自己无法献上外孙女的歉意,奈芙瑞斯对他的做法又好笑又悲哀,只是这些对她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终于从梦的边缘坠下寒冷黑暗的悬崖,也因为她自出生之日起就是被所有人唾弃的妖女,众神从未给她自由选择命运的权利。


不久,法老最小的儿子雅赫摩斯前来看望这位异母姐姐。他们在这座孤岛上相依为命整整一年,直到埃及人与喜克索斯侵略者的战争暂时平息。卡美斯法老随即宣布大赦天下,奈芙瑞斯也终于和弟弟一起,第一次回到那片同时赐予她生命与厄运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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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21 11:39: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卷 记忆的符咒

第二章 紫晶魔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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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神阿蒙――拉金色的光辉染透了庄严雄伟的孟菲斯城,无数片花瓣裹着尼罗河薄薄的水气,飘落在皇宫前的广场上,随着女祭司清脆的手鼓,欢呼声如浪涛般翻涌,奈芙瑞斯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灼热的海洋。


“卡美斯法老凯旋归来!”


人民的欢呼淹没了奈芙瑞斯,紧贴她站着的雅赫摩斯深吸一口气,揪住她裙摆的小手微微发颤,大臣侍女们屏住呼吸,焦灼不安的盯着城门。随着越来越响的轰鸣,几百辆战车呼啸着飞驰而过,在不远处停下,五名男子跳下车,向高台走来,黄金铠甲耀眼夺目,如同从太阳中降临。


“父皇――”


雅赫摩斯迫不及待的冲上去,为首的高大男子一把将他举起来,爽朗的笑着。大家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纷纷围上去迎接法老和随他远赴战场的王子。奈芙瑞斯孤零零的站在远处,望着欢欣鼓舞的众人。


小雅赫摩斯欢叫着窜来窜去,死颤烂打从哥哥们身上抢下各种战利品,做兄长的都满脸坏笑,一边装出两手空空的可怜相,一边不怀好意的指指别人。卡美斯疼爱的揉着儿子的小脑袋,许久,像是想起什么,他抬头向人群外望去。


他看到了隐没在廊柱阴影里的奈芙瑞斯,幽深的紫眸寂寞而茫然,如同飘游在另一个世界。


“我的孩子……”卡美斯伸出了手。


一片肃静,无数道目光纠结着疑惑与畏惧,直直的刺向奈芙瑞斯。


她猛然惊醒,匆忙跑过去,轻吻法老的指尖。


“欢迎父皇归来……”


卡美斯微笑着扶过女儿。一名侍卫长走过来,在法老耳边轻声嘀咕几句,卡美斯浓密的眉梢纠结在一起。他沉思片刻,对奈芙瑞斯说:“我今晚有些急事需要处理,恐怕不能陪你和雅赫摩斯了。”


卡美斯的声音柔和却不失威严。奈芙瑞斯茫然的点点头,父皇的脸在耀目的阳光下模糊而遥远。


奈芙瑞斯顺着石阶一步步踏入夜色弥漫的尼罗河,直到冰凉的河水淹没了纤腰,她停下来,回头仰望灯火通明的宫殿,宴会的欢笑声时远时近。破碎的月光在河面上起伏,奈芙瑞斯伸出手,想捧起一弯月神撒下的银屑,光辉却在掌心的阴影里消失了……


“……底比斯不像那座孤岛,这里听不到海浪的声音。”


奈芙瑞斯惆怅的自言自语。她的心被一根丝线狠狠揪了一下,而这根早就该断裂的丝线飘过了大绿海,牵向世界的另一端……


“奈芙瑞斯姐姐!”一个男孩子的喊声。


雅赫摩斯气喘吁吁的跑到岸边,身上的铜牌铁片咔咔作响,那是从皇兄们手中揩来的玩具――喜克索斯人的工艺品。


“你又站在河水里,生病了怎么办?”雅赫摩斯又急又气,明亮的黑眼睛盯着她。


奈芙瑞斯温柔的一笑,拉过小男孩在他额上轻吻一下。


“谢谢你,我以后会注意的。”


雅赫摩斯是法老最小的儿子,一个忧郁而沉默的小孩。他总爱独自躲在房间里摆弄战车玩具,或是趴在窗口呆呆的等父皇打仗归来。两年前,他带着父皇的亲笔信登上孤岛,结结巴巴的对她说:


“你好……奈芙瑞斯姐姐。我,我……五岁时母亲就去世了,和你一样是半个孤儿……”


奈芙瑞斯一言不发的打量着他,雅赫摩斯在她的注视下垂下脸,小手不安的绞着父皇的信。


她噗哧一声笑了,恶作剧似的把弟弟搂紧怀里,妖媚的紫眸幽幽闪烁着,俯下身,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带着甜香的吻。


“我最可爱的雅赫摩斯……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你都愿意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脸蛋红得像龙虾,心脏疯狂的跳动着,雅赫摩斯晕头转向盯着那绝美的脸,慢慢的,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奈芙瑞斯紧紧拥住他,艳丽的笑靥骤然消逝了。


“谢谢你,我的弟弟……”


一缕清泪缓缓落下,她喃喃低语着。


这是奈芙瑞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人。回到皇宫后,雅赫摩斯坚守着自己的诺言,不论众人怎样厌恶,怎样疏远这位异母姐姐,腼腆羞怯的小王子都会紧紧拉住她的手,陪伴她度过最孤独的时刻……


雅赫摩斯红着脸,拿来一条毛巾批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


“姐姐,今晚皇宫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男孩的黑眼睛兴奋地一眨一眨。


“哪里的客人啊?”奈芙瑞斯擦着头发,漠不关心。


“赫梯。”雅赫摩斯神秘的放低声音,“而且是穆尔西里皇帝的亲姐夫――乌尔苏.汉蒂里亲王。”


奈芙瑞斯愣住了。


觐见厅的烛光一直亮到深夜,透过轻摇的薄纱,奈芙瑞斯看见王座上的男子几次把手抬起来,支在下巴上――那是父皇沉思时的习惯,一年多下来,奈芙瑞斯对此再熟悉不过――即使为数不多的几次乘舟游玩,卡美斯也会望着地图不自觉的陷入冥想:左手扶住下巴,右手轻敲膝盖。


……王座对面的位置却被阴影挡住了。奈芙瑞斯几乎可以听见自己混乱的心跳,她死死盯着窗口,只要那个人向前走两步,她就可以看到他,即使隔着纱帘……可是整整一晚,那个人都没有离开座位……


父皇终于站起来准备送客。奈芙瑞斯绝望的转过身,从她这个位置看不到觐见厅的正门。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和他见面了,而她也本不该期望这种机会……


雅赫摩斯躺在小床上发出低沉的鼾声,奈芙瑞斯为他盖好被子,掩上门走到庭院里。


……凄冷的庭院里她只能听到自己的抽泣。


“……今晚没有月光。”那是日夜萦绕在她耳边的声音。


奈芙瑞斯抬起头,呆呆的望着眼前的男子,三年的时光几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汉蒂里沉默片刻:“我听侍卫说奈芙瑞斯公主独自住在荒凉偏僻的侧殿,只有最小的弟弟经常去看她。”


随后又是沉默。


“我该走了。”他转过身。


“等等――”奈芙瑞斯突然站起来,扶住廊柱的手微微颤抖,指甲掐入了石缝。


“有个问题你一直没回答我。”


汉蒂里盯着她迷蒙的眼睛。


“上次分别时我的问题――”杂乱的心跳淹没了她的声音。


记忆中的优雅微笑扭曲了他的唇角。


“伊修塔尔女神说,我们会再见面的。”


“然后呢?……”奈芙瑞斯拼命擒住眼中的泪花。


“然后?……”汉蒂里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她所不熟悉的嘲讽意味。他随手拾起一支芦苇,猛然扯断:


“……女神说,人无法看到死后的事情。”


……一股冷风吹过,廊柱的裂纹里响起咝咝的呻吟,月亮在乌云背后摇晃一下,又沉入黑暗。奈芙瑞斯看到一条灰色的蛇一曲一伸躲进草丛,小小的旋风卷起芦杆,盘旋在他俩中间呜呜作响。


梦魇般的恐惧吸吮着她的手脚。她盯着眼前的男子,同样的脸,同样的头发和眼睛,但却不是同一个人……


那双眼睛望着依旧灯火通明的觐见厅,纤长的睫毛在瞳孔上投下两道阴影,遮住幽灵般转瞬即逝的表情。


“奈芙瑞斯……”他抚摸着她的唇,慢慢俯下身,微笑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奈芙瑞斯呼吸困难,无数淡金色的细丝将她层层包住如同密不透风的蚕茧……


“姐姐!――”


雅赫摩斯向她跑来,奈芙瑞斯终于挣脱梦魇,紧紧搂住身旁的小人儿。


“你就是法老最小的儿子?”


雅赫摩斯护在奈芙瑞斯面前,拼命压制住满腔怒火。


“我的长子和你差不多岁数。”汉蒂里饶有兴致的望着他,


“雅赫摩斯,你是个幸运的孩子……”


……月亮又出来了,汉蒂里远去的背影比黑夜还要静谧。


奈芙瑞斯低下头,冰冷的溪流从指间流出,泛起亦明亦暗的波痕。她突然想起一具被掏空的木偶,牵着木偶的金线从指甲里抽出来,蛇一样蜷曲在地上。什么东西喀嚓喀嚓破碎着,流出木偶的眼睛,与月光凝固成一条小溪……


她闭上眼睛,眼角却干涩得发疼。冥冥中,她听到丝线断裂的响声,宫门上阿蒙-拉石像裂开一条细缝,暗黑色的血从神的冠冕中缓缓流下……


4


奈芙瑞斯走进父皇的寝宫。


黄金宝座上的男子靠在椅背上,四位皇兄看到奈芙瑞斯,犹疑的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一个接一个退下。四条黑影投在石壁上悠长而清晰,遮住了壁画上神情肃穆的众神。宝座上的男子右手无力的垂下,左手支起额头,烛光给古铜色的小臂度上一层柔辉,金荷露斯皇冠宛如嵌在一座静默的石雕里,远古时代起就未曾取下。烛影摇曳,窗外的无花果树唏唏嗦嗦的轻笑,众神的脸庞在月光和暗影的雕琢下渐渐生动,一阵风带着叹息拂过神的嘴唇,皇座上的石雕一动不动……奈芙瑞斯打了个寒战。


“……父皇?”


没有回答。


“父皇!”奈芙瑞斯听到自己的声音里包含着不详的恐惧。


石雕缓缓放下手。


“我的孩子,是你啊……”法老疲倦的笑了,走下宝座,来到她面前。


奈芙瑞斯没有像往常那样垂下脸,她直直的盯着父皇,可是眩目的金冠遮住了法老的表情。


“有什么事吗?”


奈芙瑞斯咬紧嘴唇:“听说父皇明天要出远门,我想知道为什么……”


“这是国家机密,奈芙瑞斯。”法老的声音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她知道已没有多少挽回余地。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也该休息了……”卡美斯向内室走去。


“……请父皇不要去!”


卡美斯惊愕的转过身,奈芙瑞斯跪在地上,死死拽住他的披风。她披头散发爬过来,捧起父亲的手热切的吻着。冰冷的湿润灼烧着他的手背,卡美斯心中一阵绞痛,他听到女儿的声音在呜咽中断断续续:


“请父皇不要去……愿伟大的奥锡里斯惩罚我的罪孽,愿众神的责难降临到我一个人身上……请父皇不要离开孟菲斯……不要离开……”


奈芙瑞斯亲吻着父亲的掌心,仿佛一松开这只手就会堕入黑暗再也不回来。许久,她听到一声叹息:“奈芙瑞斯,你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


黑暗中一双温暖的手臂将她拦腰抱起,奈芙瑞斯像个快要溺水身亡的人紧紧攀住父亲,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他结实的胸膛一声声传过来。


“……知道我为什么让雅赫摩斯陪着你吗?”卡美斯在她耳边低声说,“因为你们都是孤独的孩子,会比其他人更了解对方的心情……”


卡美斯抱着女儿走出寝宫,穿过重重回廊将她送回房间,根本不理会侍女们惊恐的目光。他将奈芙瑞斯放在床上,轻轻盖好被子,握着她的手坐在旁边。


“父皇……把皇冠摘下来好吗,我不喜欢……”


“好吧…….”卡美斯叹息着笑了,奈芙瑞斯匆忙伸手解开金冠的后带,然后迅速把它扔在床边,她一向害怕直视皇冠上那条冷酷的金荷露斯。


父亲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展现在她面前,古铜色的皮肤涨满太阳的温暖。她的手指怯生生的拂过他浓密的眉峰,挺直的鼻梁,威严的嘴角,然后停留在他额头的皱纹上……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奈芙瑞斯想起孤岛上黑暗的岩洞,布满整个岩壁的妖异符号,还有每年生日时飘过巨浪来到她身边,有着温柔的黑眼睛的布偶……


她还能要求些什么呢?


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父亲是埃及的神,而她是害死他的爱妻,自己的母亲,被众人唾弃诅咒的妖女……


她只能蜷缩在洞穴里,将布偶排好,再打乱,一遍又一遍,用只属于他们俩的语言写着那些将永眠在岩洞里的信,然后抬起头,迷茫的想象着阳光撒在父亲的金冠上,想象他带领勇士们驰骋沙漠,想象着他被无数埃及人当作阿蒙-拉一般崇拜,站在大殿中威严的俯视众生……


现在能回到父亲身边,她应该知足了吧……不管怎样被众人冷漠,疏远,嫌弃,她也应该知足了……


汉蒂里走后她一遍遍对自己重复着这些话,在欢迎仪式上转过脸,没有看到父皇伸出的手,而他只是温和的一笑。一个月后,卡美斯带着她的四个兄长弟再次出征。父皇不在身边的漫长岁月里,奈芙瑞斯总是神情恍惚漫步在卡尔纳克寂静的回廊中,阿蒙-拉从巨柱间俯视着她,远处走过一队身披黑袍的祭司,含糊不清吟唱着一首她从未听过的悼歌,悠扬的旋律将她带回到囚禁了她十五年的孤岛。


“你的祖父……赛格内拉法老,被喜克索斯人用铜斧劈开了头颅。”


卡美斯第一次离开后那个寂静的下午,一位年老的女祭祀这样对她说……


烟雾背后,女祭司枯瘦的手拾起一截苇杆,深棕色的皮肤在骨头上松松垮垮的晃荡着,


“……卡美斯陛下的皇弟也被喜克索斯人毒死了,太后哭瞎了眼睛,传说人们把她抬出寝宫时,她的身体比这堆芦苇还要轻……”


奈芙瑞斯盯着她的手,那只深棕色的怪物沾起一缕芦苇灰,颤颤巍巍在石版划出一副图画……


女祭司的神情僵住了。


奈芙瑞斯凑过去。版上的灰在风中迅速剥落,她隐约看到两只大鸟落在一头伏卧的野兽身上……


“……黑暗将在神的身后苏醒。”


篝火呼啸而起,女祭司断断续续的呢喃淹没在芦苇的碎裂声中……


……记忆深处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奈芙瑞斯突然抓紧卡美斯的手:“父皇……留在这里,留在孟菲斯……找个什么人代替您……”


“为什么会这样呢……你真是……真是长得越来越像她了…….”卡美斯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说:“……对不起,我的孩子,十五年来从没去看过你……”


奈芙瑞斯一愣,他继续说道:“我现在还记得失去你母亲时撕心裂肺的痛苦……我也是花了很久才说服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孩子都是无辜的。奈芙瑞斯,我是个虚伪又冷酷的父亲,为了安定民心,竟把你送往孤岛。不过……”


卡美斯笑了,“感谢上天给了我这个悔过的机会,你终于回到了我身边……奈芙瑞斯,还记得吗,你刚来的时候曾一脸忧伤的对我说‘底比斯听不到海浪的声音。’,从那天起,我就下定决心,立即把喜克索斯人从尼罗河入海口轰出去!”


奈芙瑞斯望着父皇的黑眼睛,那里面似乎融化了太阳的温暖,一点点驱散她心底的梦魇。


“我唯一的女儿啊……父亲发誓用生命补偿你失去的一切…….战争结束那天,我要造一条金光闪闪的船,带你去看大绿海……”


卡美斯捧起女儿的脸,亲吻着她美丽的额头,他的动作那么轻,如同手中是一只柔弱的小鸟。奈芙瑞斯颤抖着闭上眼睛,朦胧中,她看到海面上暗涛翻涌,孤独的鹰发出一声嘶鸣,划过了苍穹……


……奈芙瑞斯抚摸着胸前的金鹰护身符,那是父皇两年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把面颊贴在床铺上,那上面还留有她温暖的体温,还有淡淡的,独特的异香。河面吹来柔和的风,窗外的无花果树上,一滴露水扭动着身子,从叶尖悄然滑落。孟菲斯城从暮霭中苏醒,太阳神驾着黄金圣舟飞过巍峨的宫殿,高耸的城墙,飞过绵延几十里的街巷与市集,他的身影停在尼罗河碧波荡漾的河心,随着越来越灼热的光辉,大地轻轻的震颤着,生命的嘈杂从每一片角落喷涌而出,少女的嘻闹声,男子爽朗的笑声,孩子们追打在一起的欢叫,老人厚重的叹息和低语……


奈芙瑞斯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想哭的冲动,她像经历过无数黑暗与恐惧终于回到家的孩子,胸膛里流过淡淡的温暖……


她披好衣服,穿过悠长的殿宇,一步步走下石阶。雪花石膏的宫墙上流过尼罗河幽明的波痕,几名侍女凑在一起唧唧喳喳谈论着什么,篮子里装满刚刚采来的莲花;一名年轻士兵抗着长矛跺来跺去,停下来,若有所思仰望头顶的奥锡里斯巨像;老厨师抱着一筐面包蹒跚的挪着步子,肥胖的身躯背后,一群小鬼又闹又叫。看到她脸上的笑靥,人们全都惊呆了,怯生生的朝她鞠躬,然后继续手中的工作。


没关系,这只是开始,以后有的是时间……


奈芙瑞斯无所谓的摇摇头,加快了脚步。


四位皇兄远远的坐在台阶上,艾黎安和西帕尔一边闲聊一边慢悠悠的擦拭铜剑;塔巴勒双手抱头享受着阳光;年龄最大的索托瑞靠在立柱上,似笑非笑望着三个弟弟。


“奈芙瑞斯!”昏昏欲睡的塔巴勒突然低喊了一声,其他三人慌慌张张的同时起立。


索托瑞一眼瞥见她微红的脸,挠挠脑袋,半天才结结巴巴吐出一句:


“父皇要我们好好安慰你,不用那么担心……”


奈芙瑞斯点点头,轻咬着发稍,歪过脑袋,对他们无比娇媚的一笑,然后轻快的跑下台阶。


过了好久她偷偷回头――艾黎安和西帕尔带着一丝迷茫的红晕盯着自己,遇上她的目光,他们恼羞成怒的推了对方一把,马上低头兢兢业业擦着手里的剑。奈芙瑞斯望着四位皇兄,他们古铜色的铠甲跳跃着朝霞的斑斓,如同一副镶嵌在宫墙上的生动壁画。


……泪水再次打湿了她的眼睛。


奈芙瑞斯把手浸在午后温暖的河水里,捧起一湾水,轻声呢喃着:


“愿记忆沉入尼罗河底,愿众神的光辉融化万物的灵魂,让失去父母的雏鸟回到同伴身边,分享它们的歌声与喜悦,哪怕这小小的施舍不足以温暖它的羽毛……哪怕只能永远躲在黑暗中,我也会追随着你们……我会梦见你们手牵着手,赞美生命的每一份恩赐,啜饮甘醇的麦酒,梦见你们在黄昏时走进庙堂,向众神献上最虔诚的颂歌……然后在梦与醒的交界,我会一遍遍幻想你们转过头,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然后,张开双臂向我走来…….我会不断的做梦,怀着欣喜,用一生时间去期待那一刻的到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一滴眼泪落在手中的尼罗河水里,天边滚动着低沉的雷声,河面骤然黯淡下来。奈芙瑞斯目不转睛盯着掌心,芦苇间再次传来不祥的沙沙声。


“公主――”


奈芙瑞斯看见侍女苍白的脸。


“哪里也找不到雅赫摩斯殿下……他的侍卫安柯也失去了踪影……”


侍女匆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奈芙瑞斯的目光掠过海浪般起伏的芦苇……水天相接的地平线不知何时已挤满战船,悄无声息如同一群收敛起翅膀的乌鸦。


为首的大船上,黑色战旗迎风翻飞,桅杆上松松垮垮吊起一具尸体,血迹斑斑的金荷露斯披风,搭在他没有头颅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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