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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瓶子

《众神七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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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20 02:30: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破碎的神话

第八节 深宫迷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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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蒂里皇帝,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珈南男子抓起匕首,向汉蒂里直刺过去。汉蒂里大惊,往旁边一闪,正要拔出腰间的佩剑,刺客第二刀又跟上来。汉蒂里左躲右闪,和他陷入了苦战。


“阿帕拉!快带奈芙瑞斯和辛茜娅离开!”他拼命挡住对方的猛攻,回头对儿子喊道。


大殿中几十名珈南使者开始骚动,他们抽出藏在供品里的匕首,阻挡赛里斯王子的卫兵接近皇帝,手无寸铁的大臣们惨叫着拥向大门,阿帕拉护着奈芙瑞斯和辛茜娅退到皇座后面的暗道:“你们赶快离开这里,我去帮助父皇!”


奈芙瑞斯脸色惨白的盯着丈夫,一种似曾相识的强烈恐惧向她袭来,恍惚中,多年前的恶梦仿佛又要降临 ……她突然挣脱儿子,冲向汉蒂里。“妈妈!”辛茜娅惊恐的喊出来。


为首的珈南男子腿部负伤倒在地上,汉蒂里杀死了好几个敌人,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男子挣扎着爬起来,拼尽最后的力气向汉蒂里背后冲去。


“汉蒂里,今天你一定得死!”


“不!不要……”汉蒂里一惊,猛然转身,一把抱住已经扑到他身后的奈芙瑞斯。珈南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痛苦,慌乱之中,他的剑锋用力一转,擦着奈芙瑞斯的袖子划了出去,雪白的长纱撕裂了,露出一条苍白的手臂。


“奈芙瑞斯,你……”汉蒂里心痛的拥紧了怀中已经晕倒的人儿,刚一抬头,看到珈南男子举起匕首正要向他掷来,千钧一发的时刻,一把长剑从后面刺中男子的身体,男子缓缓倒下,身后站着一个目光阴郁的黑发青年。


“苏瓦特!”汉蒂里一惊。


珈南男子倒在地上,腹中插着剑,身体痛苦的蠕动着,他仰头盯着苏瓦特的脸,突然目光一闪:


“你是雅……”


苏瓦特怔住了,猛的用力,长剑穿过男子的身体,粘稠滚烫的鲜血喷在他的黑发上。


他冷汗淋漓的望着脚下的尸体―――这个男子死后仍大睁着眼睛瞪着他。难道是错觉?那目光里为什么流露出一种无法抹去的悲哀和痛苦……死者额上的冷汗流下来,冲掉了脸上的黑泥,露出小麦般的金色皮肤。


他……是埃及人!


修长的手指若有若无拂过他的肩,是赛里斯王子。


“苏瓦特,你来得真是时候啊。”


分不清是赞赏还是嘲讽,赛里斯优雅的抿起嘴:


“不过,你的脸色好苍白……于心不忍吗?”


“是担心您的惩罚。”苏瓦特避开王子锐利的探询,恭顺的回答,“微臣无能,晚到一步,差点没能保护好陛下。”


出乎意料的答案,赛里斯终于笑了:


“真是荣幸,敢当面挑战我的勇士竟突然怕起我的惩罚?放心,你护驾有功,我不会忘记犒赏你的……”


苏瓦特回过神来,望着赛里斯远去的背影,松了口气。环顾四周,遍地都是鲜血和尸体,卡特鲁兹将军已带领近卫军把所有活着的珈南人捆住双手,压到汉蒂里面前。


“陛下,还按旧规将这些刺客全部斩首示众?”


汉蒂里抱着昏迷的奈芙瑞斯,深深的眸子若有所思:


“那个人,似乎不愿伤到皇后……”


卡特鲁兹将军拾起地上珈南男子的匕首,细细察看,不禁神色大变:


“这……这上面涂了不止一种剧毒!一旦见血就必死无疑了!”


“什么?”汉蒂里瞬间脸色惨白,他慌乱的抬起奈芙瑞斯的手臂―――薄薄的纱袖已被撕裂,白皙的玉臂上 ……没有血痕!当时那剑锋几乎是擦着她的身体划过去的!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就会永远失去她了!…… 冷汗顺着汉蒂里的额头流下来,他浑身颤抖的搂紧了奈芙瑞斯,没有血色的脸深深的埋在那散乱的黑发里。


“父皇!”赛里斯和阿帕拉担心的凑上来。


汉蒂里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可怕神情,深沉的声音冷的让人颤抖:


“不,将军,一个都不杀!传令狱吏,把这些人挖去眼珠,剁去手足,向那流血的伤口上撒盐粒,用烙铁和针板把他们全都拷问到死!”


听到这位以仁慈著称的君主如此残酷的处决,众臣都惊呆了。“父皇,请不要这样!这些人中还有十几岁的少年啊!”辛茜娅拼命冲上去阻止,却被阿帕拉一把拉住。


“没有用的,辛茜娅。”望着奈芙瑞斯苍白的脸和紧闭的眼睛,阿帕拉神色异常的沉静,“哪怕父皇自己被刺伤,也会表现的更冷静。可一旦威胁到你的母亲……即使对方无意,他也会用最恐怖血腥的手段去报复,不论对任何人……”


辛茜娅震惊的盯着阿帕拉。阿帕拉回过头,瞬间又恢复了顽皮的笑脸:


“咦?好妹妹,我刚才说了什么梦话,怎么连自己都忘了呢?”


黑暗空旷的大殿中,几簇火把在冰冷的墙壁上静静的燃烧着,汉蒂里和赛里斯沉默的站在一起。


赛里斯的眸子里闪烁着压住不住的兴奋: “父皇,今天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 ……在被捕的珈南刺客中,混有一个埃及人 ……”


汉蒂里一怔,抬起手,示意儿子说下去。


“更有趣的是,他没能有幸等到我亲自审问……杀死他的人,是新任的米什哈路――苏瓦特。”


汉蒂里眯起眼睛:原来拼命致他于死地的刺客是埃及人!难怪他看到奈芙瑞斯时那样慌乱!可事情决不会如此简单! ……


他望着儿子,冷笑一声:“听你这口气倒像是苏瓦特串通外敌,失败后又杀人灭口?赛里斯,有趣的还是你自己吧,把最不信任的人安插在最亲近的位置!”


“父皇,我只是想……”赛里斯极力替自己辩解。


汉蒂里轻轻一点头:


“我了解你的想法。”


他的目光似乎划过赛里斯的肩头,射向他身后的某个地方。“苏瓦特……第一次见面,他就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可同时又觉得及其陌生……这两种感觉混合在一起,竟使我猜不出他是谁…… ”


幽暗朦胧的烛光映出薄纱帷帐柔和的轮廓,汉蒂里坐在床边,静静的凝望着他昏睡中的宠妃。难以抑制的狂喜与最深切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涨满了他的胸膛。这是第一次,她为了保护他不顾性命……但也是第一次,只差一步他就会永远失去她……


他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白皙的脸和纤细的脖颈。奈芙瑞斯睫毛一颤,露出焦急痛苦的神色,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


“不,不要! ......父亲,危险!……”


汉蒂里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手猛的一用力,掐住了奈芙瑞斯的脖子。


“啊……”奈芙瑞斯一阵憋闷,睁开了眼睛。


汉蒂里放开手,奈芙瑞斯怔怔的望着他,幽暗的紫眸渐渐流露出内心的欣喜与柔情。她幽幽的望着他,声音有些颤抖:“太好了……你没有受伤……”


汉蒂里沉默不语,他俯下身,冰冷的吻轻轻拂过她的嘴唇。他突然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奈芙瑞斯一愣,愧疚而又痛苦的注视着汉蒂里远去的背影,许久,一滴清泪顺着她苍白的面颊上滑落下来。


淡淡的月光寂寞的洒在庭院里,池中的白莲飘逸着幽冷的清香,汉蒂里走进庭院深处一个偏僻的小房间。月光下,可以隐隐看到墙边装饰着眼镜蛇的黄金箱子,奥锡里斯和伊西斯的小金像,一堆落满灰尘的布偶,还有角落里镶嵌着宝石莲花的小小梳妆台。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可在心中,他已无数次瞥到过它的影子……每年的那个夜晚,她都会离开他的怀抱,在这个房间独坐到快天明……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象她披头散发伏在地上,苍白的手指一遍遍摆弄着残破的布偶,让它们排成一排,又神经质似的打乱,反反复复……昏暗的火光在布偶脸上摇曳不定,它们全有着一模一样,梦魇般的黑眼睛……她绞着手,扯紧头发,瘦弱的肩膀颤抖着,像个小孩般嘤嘤啜泣,向黑暗中的幽灵乞求原谅…………


她会在接近黎明时回到他身边,小心翼翼走到床边,背对着他躺下,紧紧闭上眼睛……可是他知道,她根本没有睡着,就如他自己彻夜未眠,却装出一副熟睡的模样!……


汉蒂里走到黑暗的角落里,精雕细琢的黄金小桌上有一只木匣。他知道里面藏有她小心保存的金鹰护身符和一卷纸沙草纸,那是她给那个人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没有写完也无法寄出的信――用汉蒂里永远也不懂的语言,这世上只属于那两个人的语言……


“卡美斯……你想用这些可笑的布娃娃来补偿众人加诸在她身上的折磨吗?”汉蒂里拾起一个布偶,苦笑一声。


“知道吗?她在睡梦中还对你念念不忘,可这么多年了,无论我怎样祈求神灵……即使在最甜蜜的时刻,她也不愿呼唤我的名字……”


汉蒂里对着那个木匣喃喃自语,


“难道那个诅咒是真的……她不可能爱上任何男子?”


汉蒂里突然狂笑起来,笑声中透出彻骨的寒冷与绝望:


“卡美斯啊,这世上唯一令我崇敬的君主……我比恨穆尔西里还要恨你!


光明,勇敢,慈悲,正直,没有一丝阴翳的灵魂让人恐惧的浑身颤抖……无数人瞎了眼睛,追随你膜拜你,不明不白化作白骨化作尘埃,而他们愚蠢的子孙竟还世代颂扬你的恩德!……


卡美斯啊,我最恨的人…….你的残忍如同烈日,将脆弱卑怯的心灵血淋淋撕成碎片!如果你活着就是为了让稍有良心的人自惭形秽,那你死后为什么还不放过那些可怜鬼!你折磨了我一辈子……你死了,又通过奈芙瑞斯的眼睛看着我,通过这些可笑的布偶的眼睛看着我……你死前怜悯的目光是诅咒吗?是伴随我一生直到坟墓的诅咒吗?……


我曾以为只要你死了,就能把你的名字永远从奈芙瑞斯心中抹去……可是,十五年了!我和你的幻影整整战斗了十五年,可还是无法打破你的诅咒!……每天清晨抱着她醒来,总能看到那纤细的睫毛上挂着一颗颗泪珠……她常常倚在睡莲池畔,整整一天呆望着幽深的池水……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受你伤害最深的孩子,竟忘不了天下最虚伪的父亲!…… 我把痛苦与恨意都埋在心底,拼命忍耐着……今天,当她不顾性命的想挡住那一剑时,我狂喜的以为那是为了我 ,可是我又错了!那只不过是十五年前那一幕和当时的情景在她脑海中交叠成了一片!恍惚中,她又看到了你的身影……“


汉蒂里苍白的脸上浮起一缕扭曲的笑意:


“光明伟大的卡美斯陛下啊,我以伊修塔尔女神的名义起誓……你心爱的女儿只有堕入冥府,才能听你亲口告诉她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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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20 02:31: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破碎的神话

第九节 月夜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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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黑的长发用一条金带束在脑后,刺绣的披风,长及脚背的白袍,还有腰间闪着寒光的匕首……


他盯着铜镜中那身光鲜华丽的米什哈路的服装 ……这个人,不久前曾在安纳托里亚的众神面前发誓效忠赫梯太子,几个小时前,又亲手杀死了一个行刺乌尔苏.汉蒂里皇帝的埃及人……


胸口的旧伤绷紧了,抬起手,难道是错觉吗?为什么那斑斑血迹怎么也洗不去,恍惚中,紫黑色的血珠已经渗过了皮肤,钻进他的身体,狠狠啃噬他的心脏!……


“苏瓦特,你的脸色怎么白的跟鬼似的?”


微弱的烛光下,阿帕拉王子一双碧眼露出探询的神色。


苏瓦特急忙跪下行礼。阿帕拉扶起他,狡黠的笑容在黑暗中隐隐绰绰:


“当初你和哥哥比武时欠我的人情,没忘了吧?”


苏瓦特一惊,郑重的说:“臣下即使赴汤蹈火,也要回报殿下鼎立推荐之恩!”


阿帕拉微微一点头:“好,那我今晚就享受一下太子的特权,让米什哈路陪我过夜喽!”


“您这是什么意思……”苏瓦特吓了一跳。


“放心,你名义上还是哥哥的人……而且我保证天亮前把你毫发不伤送回他身边。”阿帕拉朝他挤挤眼睛。


苏瓦特一头雾水,只得迷迷糊糊的跟着阿帕拉来到马厩,阿帕拉挑了两匹最快的马,两人跨上马,来到城门前。


“阿帕拉殿下!”守门的士兵立即跪下。


“都重复多少次了,见到我不用那么激动!”阿帕拉一脸不悦,“我问你,今天看到有人连夜出城吗?”


士兵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回答:“属下连只耗子也没看到!”


“乖孩子,终于记住了。”


阿帕拉耸耸肩,命令打开城门。刚一离开哈图萨斯,他就带着苏瓦特在黑暗寂静的高原策马狂奔起来。璀璨的星空在头顶旋转,干热的风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来到城外一座宏伟的行宫。


阿帕拉用长长的白头巾包住满头金发,背上一把七弦琴,带着苏瓦特敏捷的翻过宫墙。那晚的月光特别柔和,幽深的庭院里种满散发着郁郁浓香的奇花异草,庭院深处,一座灰色花岗岩砌成的宫殿若隐若现,高高的露台上挂着雪白的帷帐,朦胧的烛光在帷帐后轻轻摇曳。


阿帕拉拿出七弦琴,背对着月光站在露台下,煞有介事的咳了两下,突然崩的拉起琴弦,扯着嗓子狂吼起来:


“打谷啊,打谷


我的公牛啊,给自己打谷吧


留下麦秸当自己的饲料


谷子要交给你的主人家


我的公牛啊,不要停下来


你晓得,今天的天气正凉爽!“


“殿下,您到底在唱什么啊?”听着他跑调的嗓音,诡异的歌词,苏瓦特拼命忍住才没笑出来。阿帕拉反而提高了音量,把琴弹的像拉锯似的。


“好难听的歌声,这么晚了,是哪个浪荡子竟敢打扰公主休息!” 帷帐后出现几个晃动的人影。


“呵呵,这哪里是唱歌,分明是疯狗在乱叫啊!”这次是一个娇美的嗓音,但语气里却透着隐隐的傲气。


“公主殿下放心,我们会给这条狗一点颜色看的。”帷帐哗的拉开了,两个异国装束的侍女举起水盆就朝阿帕拉直泼下来。阿帕拉敏捷的跳到一边,潇洒的倚在一棵大树上,依旧不屈不挠的唱着。


“从没遇到这么不知趣的家伙,我倒要瞧瞧他是谁。”


一个身披薄纱睡衣的少女掀开帷帐,走到露台上。阿帕拉和苏瓦特同时睁大了眼睛:只见银色的月光下,站着一个身材婀娜容貌艳丽的少女,柔亮的红发瀑布般披撒在肩上,金色的皮肤丝绸一样细腻,高傲妩媚的灰眸透着一丝恼怒。


阿帕拉眯起眼睛,唇边划过一丝惊喜的微笑,突然音调一转,热烈深情的唱道:


“无与伦比的美人儿啊,


伊西丝女神的杰作!


宛如灿烂的星辰,


升起在深蓝的夜空


笔直的项颈,光彩的乳房,


庄重的大腿,纤细的腰身,


双臂胜于黄金,手指犹如莲芽!


乌黑的头发如同青金石


娇小的双足惹人怜爱!


无与伦比的美人儿啊,


我对你思念成疾,为你憔悴终日,


你是我胜于一切的良药,


拥抱你让我飞入天堂!


你的到来令我欣喜若狂,


温柔的双臂已经张开,


炽热的心将跳进你的心房,如同红鱼在它心爱的池塘


啊,夜晚将永远是我的,


因为我的女神已经降临!“


阿帕拉背对着一轮皎洁的明月,长长的白色头巾在夜风中飘拂,琴弦上灵巧的指尖如同轻拂着情人娇美的胴体,悦耳的歌声化为夜神胡里尔深情的叹息,在月色下回旋,消散,纠缠着浓郁的花香和令人迷醉的热情,飘到少女身边。


“……埃及情歌?你.....究竟是谁?”


少女怔怔的盯着阿帕拉若隐若现的微笑。阿帕拉突然轻捷的一跃,钻进树丛中。


“等等,你回来啊!”少女焦急的喊道。这时树丛中走出一个侍卫打扮的黑发青年,跪在她面前:“这是主人让我交给您的。”


少女惊疑的打开苏瓦特呈上的那卷书信,一张俏脸瞬时涨得通红。她匆忙退到帷帐后面,吩咐侍女关好门窗。


苏瓦特盯着那扇紧闭的窗户好一会儿,了然于心的轻哼一声,新的计划在脑海中隐隐成型。


“殿下,还在这里等吗?”苏瓦特找到阿帕拉。


“不,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我们也该遛了。”王子收起七弦琴。


两个人翻出高墙,在旷野里狂奔起来。快到哈图萨斯时,阿帕拉突然拉住马。他潇洒的扯掉头巾,抬头仰望着安纳托里亚的漫天繁星,一头灿烂的金发在狂风中飞舞,掩饰不住的笑浮上薄薄的嘴唇:


“黑暗的天幕中升起一位星辰般的女神……苏瓦特,这真是我见到的最美的夜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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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20 02:31: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破碎的神话

第十节 镜中的魅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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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琉喜阿姆驾崩后,王子们为争夺皇位互相残杀,喜克索斯-埃及皇朝也陷入长达数年的内战,两年前,次子库马努毒死三个兄弟,在孟菲斯称帝……这位年轻君主比他父亲更热衷于阴谋和扩张。他表面示好,暗中却不断骚扰协约上早已割让给我们的大绿海属国……


你出访巴比伦的半年里,埃及爆发数次叛乱,库马努对内一直忙于镇压叛民,如今为绝外患,又想和我们改善关系……”


汉蒂里沉思着说。此刻,他头戴金冠,威严的站在主殿前,赛里斯,苏瓦特和辛茜娅立于他身旁,后面还有盛装华服的文武百官。


“父皇所言极是。这只狐狸也看准了我们在珈南遇上麻烦的绝佳时机,让他妹妹充当亲善大使。但无论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交换更稳固的盟约对我们还是有利的。”


赛里斯低声回答。


“怎么到现在还没看见阿帕拉哥哥啊?他在典礼上迟到的恶名可马上就要远波海外了!”


辛茜娅悄悄问赛里斯,苏瓦特听了,在心底偷笑。赛里斯寒冷逼人的锋芒总让人不自觉的进入战斗状态,但对他那个玩世不恭的弟弟……苏瓦特却很难一视同仁的建立起敌意。


汉蒂里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脚下陡峭雄伟的五百级花岗岩石阶:


“培琉喜阿姆的长女,喜克索斯-埃及皇朝的第一公主特莱瑞娜……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呢?”


“公主驾到!”


恢弘的礼乐中,一队身着异国服饰的贵族缓缓走上石阶。为首的是一个高傲美艳的少女,火红的头发坠满金穗,圆润的肩膀上一条镶嵌着宝石的长龙闪闪发光,纱裙精巧的饰物随着她轻柔的步子叮咚作响,奏出空灵动听的乐声。


果然没错,就是昨晚那名少女。


苏瓦特仔细观察着她。


“久仰大名!大绿海的霸主,安纳托里亚的统治者,伟大的赫梯皇帝乌尔苏.汉蒂里陛下!”


公主盯着汉蒂里,朱唇微曲,勾起难以捉摸的浅笑。


“欢迎光临我国,特莱瑞娜公主。”汉蒂里稍稍欠身。


“怎么没有看到那令您神魂颠倒的宠妾啊,我从小仰慕她的盛名,这次日夜兼程赶来,也是为了一睹她魅惑众生的风采呐!”


特莱瑞娜轻柔的问道。


“奈芙瑞斯身体虚弱,很少在外国贵宾面前露面。”


汉蒂里一皱眉,可怕的女人!


她真是培琉喜阿姆的女儿吗?从高傲的气势到咄咄逼人的美貌,比她那个狡诈献媚的父皇不知要刺眼多少倍!为什么张口就提他的宠妃?当初培琉喜阿姆和自己的纠葛,她到底知道多少?他一定得加倍小心这位公主才是,绝不能让她对奈芙瑞斯泄露什么……


“那可真是遗憾。”


特莱瑞娜原本毫不相干的叹息令汉蒂里一阵心惊。


公主眯起眼睛,浓密的睫毛下闪烁着诡秘的光。她打量汉蒂里身旁的众人,忽然看到一身戎装的苏瓦特:


“你是?!….. ”


苏瓦特心里一亮,恭敬的回答:


“在下苏瓦特,赫梯太子赛里斯殿下的贴身侍卫!”


“什么?难道昨晚…..”


特莱瑞娜的目光掠过苏瓦特,惊异的望着他身后的赛里斯。


赛里斯则波澜不惊的走上前,牵起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清冷悦耳的声音如同月光下,幽深的潭水中一片缓缓滑动的玉石:


“初次见面,特莱瑞娜公主,你果然如众人称颂的那般高贵美丽。”


特莱瑞娜一时语塞。


辛茜娅紧张的盯着她,悄悄拉紧了赛里斯的衣袖:“哥哥!”


“赛里斯,就由你来招待公主吧。”


“是,父皇。”赛里斯温柔优雅的牵起公主的手,“公主殿下,请这边走!”


“尊敬的阿帕拉殿下,您为什么白天总是一副萎靡不振的鬼模样,而且故意不上早朝?”


赛里斯来到阿帕拉的寝宫,不悦的盯着衣冠不整睡眼惺松斜卧在床上的弟弟。


“早朝只适合那些不懂得享受夜晚的傻瓜们,如果它能推迟到傍晚,我倒是很乐意出席。”


阿帕拉舒服的伸个懒腰,


“不过昨晚没睡好,是因为梦到被一头叫赛里斯的妖怪追赶,那妖怪一边追我,一边凶恶的大吼:你为什么不上早朝?!”


“放心,我不会忘了抽空揍你一顿的!”赛里斯微微挑起眉毛。他突然把脸凑近阿帕拉,专注的在他的脖子和肩膀上闻来闻去。


“呵呵,好芬芳诱人的浓香啊!比起上个月的蝴蝶兰,更有一种异国情调呢!”


“不是上个月,是上周!我身上的香味三天一换,你嗅觉也太迟钝了!”阿帕拉一边说,一边拼命想推开揪住他衣领的哥哥。


赛里斯冷笑着一把将他推倒在床,站起来转身就走。他在门口停住,漫不经心丢下一句:


“我最亲爱的弟弟,下次出去胡闹可别忘了换个机灵点的门卫。”


“这个阴险狡诈的混蛋!”阿帕拉望着赛里斯的背影,无奈的挠挠脑袋。


“赛里斯殿下,特莱瑞娜公主给您的信。”


赛里斯刚回到自己的房间,苏瓦特就呈上一卷镶着金边的纸沙草纸。展开一角,只见一行娟秀又不失贵气的象形文字:


赛里斯殿下亲启……


“…… 特莱瑞娜……喜克索斯皇朝第一公主,库马努陛下仅存的亲属……”


赛里斯闭目沉思,静谧的思绪似乎飘荡在一片虚渺的天地间,许久,他缓缓睁开眼睛。


“苏瓦特,把这封信给阿帕拉送去。”


他稍稍停顿,赋有深意的瞥了侍卫一眼,“还有,今晚我和父皇在内殿有秘事商量,你就不用陪我了。”


“是,殿下。”苏瓦特接过信,心中一片雪亮。


“……阿帕拉,那股特别的花香,想必是来自城外的巴哈鲁行宫吧?……”赛里斯眯起眼睛,轻抚着冰冷的唇。


夜色下,特莱瑞娜独自漫步在睡莲池畔,忧郁的目光落在周围孟菲斯风格的回廊和壁画上。


“汉蒂里为那个妖女修建了如此华美的花园,可我贵为皇后的母亲却……”


“特莱瑞娜公主!”


一个披着白头巾的青年站在树影下,拨弄着手中的七弦琴,俊秀的脸庞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赛里斯殿下,您的音色没有半点长进,对情歌依旧不减的热情还真让人敬佩呢!”


特莱瑞娜冷笑着说,拼命压制住心中涌起的恼怒和一丝隐隐的慌乱:


冥顽不化的家伙,看过我的回信竟还不死心!


“我也很佩服您呢,美丽的公主!白天在大殿上对我温柔热情,一入夜却又恶言讽刺,不知您是真的恼怒……或是徉装拒绝,实际早对我芳心暗许呢?”


魅惑的嗓音渐渐近了。厚颜无耻的伪君子!特莱瑞娜在心里暗骂,脸上却绽开更艳丽的笑容,狠狠掷下一句:


“两国盟约什么时候又多了联姻这一条,英明的赛里斯殿下?”


对方盯着她傲慢却又妩媚的灰色眼睛。


“没想到公主是如此直截了当的人,不过……”


他眼珠一转,


“库马努殿下又为什么指定您做亲善大使呢?难道他就不怕唯一的亲人在途中遭到意外?”


更直截了当的挑衅!不……是毫不留情戳穿她的窘境!


对冷酷的皇兄来说,她作为一枚棋子苟延残喘的唯一价值就是获得别国皇后的金冠。


而赫梯人,也打算利用这个联姻将触手深入喜克索斯政权内部?


“胆敢惹怒埃及皇女的家伙,随时要有脑袋落地的觉悟。我野心勃勃的兄长从不拘泥于获得土地的方式……不管盟约或是战争。”


互相利用暂时结成同盟的狼,这场斗争中就看谁能先控制对方!特莱瑞娜依旧笑容灿烂,傲慢的气势却令人无法接近。


“好耀眼的气势!您真是个特别的女子,特莱瑞娜公主。”


对方突然敛起锋芒,不顾形象的捂住嘴咯咯笑起来。


“完了,我好像彻底爱上您了……您说这可怎么办好呢?”


他歪起脑袋一脸苦恼的咕哝着,这反常的举止让特莱瑞娜彻底呆住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赛里斯王子”!


特莱瑞娜正在发楞,对方突然狡黠的一笑,一把抓过她的手,热烈的吻着,深沉悦耳的声音饱含着一种甜蜜危险的诱惑:


“美丽的女神啊,为什么非要装得冷淡呢?我如此崇拜你,渴慕你,我会伏在地上,亲吻你可爱的小脚,我会为你戴上天下最灿烂的鲜花与宝石,我会让游吟诗人日夜弹奏献给你的赞歌……美丽的女神啊,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丝好感?还是我站得太远,你无法感受我心中的热情呢?……”


说着,一张俊脸不由自主凑近了她。


慌乱间特莱瑞娜猛的一挥手,那张俊脸立刻多了几条红印:


“赛里斯王子,你真是虚伪之极!白天一副冷静优雅,彬彬有礼的君子形象,夜晚却如此放肆!趁着黑夜说出如此轻浮的话---根本不象堂堂一国太子应有的作为!”特莱瑞娜面红耳赤的呵斥道。


他一愣,狠狠攥住特莱瑞娜的手,赋有魔力的笑声从黑暗中飘来:


“太子应有的作为?我的女神啊,你白天看到的赛里斯王子只是外表----一尊完美却冰冷的雕像,一副华丽却没有感情的面具…..他性格中更深的一面在那雕像昏昏入睡后才会苏醒,他心中的热情在沉寂的夜色中才会燃烧,就如同那能毁灭一切的火焰,只有在最深沉的黑暗中才会散发出艳丽却又危险的光采……”


他盯着特莱瑞娜那瞬间变的迷蒙的双眼,朝着一片漆黑的树丛低声命令道:


“苏瓦特,把我给公主的见面礼拿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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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20 02:31: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破碎的神话

第十一节 欲望的婚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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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珊瑚石的碎片宛如被鲜血浸透的水晶,潺潺流水下,几十块这样的碎片移动到一起,月神之女伊修塔尔的身影便随着一圈圈柔美的波纹在水底颤动。深沉的声音在深蓝色的星空下飘旋,消散,如同轻盈的羽毛,又如同夜神温柔的低语……


“……在赫梯人心中,伊修塔尔是宇宙之女王,群星之主宰,她手持正义的权杖,骑着雄狮,金色的翅膀随着第一缕晨曦在东方的地平线上闪闪发亮……她让四季更迭,万物生长,将爱与丰饶赐给安纳托里亚大地 ……


同时伊修塔尔也是位残忍好战的女神,她让鲜血染红每一块岩石,白骨堆满每一条河谷,宏伟的神庙被巨雷焚为灰烬,黑色的秃鹫盘旋在倾頽的皇座上……


伊修塔尔会慷慨的给予君王们任何他们渴望得到的东西,但总要求同样价值的祭品作为回报……


十几年前,我的舅父穆尔西皇帝利从她手里得到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苏美尔人的财富,他疾风般横扫美索布达米亚,却在归国途中被部下杀害……最终,穆尔西利以自己的生命作为最高贵的祭品献给了这位女神……”


“可悲的是一代代君主注定会重复同样的宿命……”


像是预言又像是叹息,特莱瑞娜低声呢喃着,修长的手指抚过水底的碎片。


“奇怪!原来看到的伊修塔尔总是手持正义之环,威武的站在狮背上,这块浮雕上她却双膝跪地,一手放在胸前,一手伸向头顶的星空。这是什么姿势?”


身后的青年把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这块浮雕名为‘伊修塔尔的祈祷’,是女神圣殿收藏的绝世珍品。它在十五年前那场战乱中被毁,我花了很长时间,却总凑不齐所有的碎片……直到遇见你的那天晚上,才找到女神脸部的最后一块红色珊瑚石,这对于我,就如同上天的启示一般…… ”


特莱瑞娜的睫毛微微一颤,她转身推开他,冷笑道:


“既然我对赛里斯殿下有如此特殊的意义,您为什么不把浮雕像整个送给我,却扭扭捏捏每次只带来一块碎片?”


“因为这样你才肯夜夜见我啊!”


他狡黠的笑了,执起一缕红发,贴在脸颊。


“美丽的公主殿下,你答应嫁给我的那天,我才会带来最后一块碎片……那时你就能看到,这位平日威武的战争女神在最虔诚的祈祷中又是怎样的神情……”


飘逸的长发冷得如同飞雪,如同月光,深邃的眼神宁静悠远,深不可测的浅笑像一道冰墙,让接近他的人感到阵阵寒意……这就是白天的他――赫梯皇储,哈图萨斯的荣耀,拥有众神也忍不住嫉妒的才华与美貌,更拥有让无数人倾倒的优雅与智慧。在她眼里,白天的赛里斯王子,就是年轻时的乌尔苏.汉蒂里,只不过他的光辉比深沉稳重的父亲更耀眼,也更寒冷。这样的他,是一座美不可言的冰雕,只能远远观赏,却无法靠近。


那么,夜晚的他呢?


特莱瑞娜闭上眼睛,月色下,深情热烈的歌声饱含着浓郁的异国花香缓缓飘来……夜晚的他,是艳丽的火焰,致命的美酒。他是冥神勒尔瓦尼的精灵,在你意乱情迷时偷去你的灵魂,只在黑暗中留下诱人的微笑……


“您真是个趁着月色勾引人的危险妖精,赛里斯殿下。”


她第一次伸手拨了拨那把七弦琴,的确是很美的音质。


“您又何尝不是呢?美丽的特莱瑞娜公主。”


他邪魅的亲吻着她刚刚触摸过的琴弦,还不忘观察她的反应。


特莱瑞娜不由自主脸红了。


“妖精的童年是如何度过的,真想知道。”


他又笑了,这次的笑声如同初夏和风,将她带到艳阳下的安纳托里亚大地:


清澈透明的天空,一望无际的碧草,浮云一般的羊群,神秘美丽的红色巨岩……


还有,剪掉妹妹的小辫安在自己头上招摇撞骗,往肱骨老臣的酒里放辣椒,在集市里打架惹事四处点火再把责任推给兄弟……


听着听着,特莱瑞娜情不自禁绽开浅笑,紧绷的弦逐渐松,陌生的温暖,悄悄融化心灵的一角……


温暖?这个词瞬间将她拉回现实,表情瞬间僵硬起来。


“你从未提起八岁以前的生活呢,殿下。”


她尖锐的问。


十五年前穆尔西里神秘暴毙后汉蒂里亲王才登上帝位,而这之前,亲王和他的两个儿子-----赛里斯和阿帕拉------一直在血雨腥风中挣扎。这点她再清楚不过。


“人只需要记住快活的事情。”


出乎意料,他抚着琴弦,一脸事不关己的风轻云淡。


特莱瑞娜愣住了。


“快活的事情?可惜我一件也想不起啊……”


她苦笑着喃喃自语,转身离开。今夜不该说这么多的,她以为早已湮灭无痕的伤疤为什么又在隐隐作痛?


“特莱瑞娜!”


他抓住她的手,第一次没有用敬称。


“殿下还有什么教诲?”她冷笑着问。


“公平交易啊,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温柔爱怜的语调,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却是意外强硬。


……另一个阴影,逐渐浮出水面。


好戏仍在上演,一切都照他预料的进行,纷乱的细丝,浸着鲜血的碎片,即将拼成完美的圆。


不过时间还早,他会小心准备。


厄运会以何种形式降临这个看似强盛的帝国呢?


苏瓦特靠在门口,像往常那样擦着剑,神思平静。侍女们扎成一堆瞅着他窃窃私语,遇到他询问的目光,又满脸通红的压低声音。


“米什哈路大人真是温和可亲呢,相比之下赛里斯殿下太优雅太冷俊了,让人难以接近。”


“的确。大人平时那样沉默寡言,很难想象他就是挑战太子,又英勇护驾的猛将。”


“大人的故乡真在乌加力特吗?那美丽细腻的金色皮肤,总让我想起埃及人……”


咔的一声。侍女们惊惶的望着苏瓦特,他去掉一片剥落的铁皮,慢慢把剑插回剑鞘。他对侍女们露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浅笑,转身走进太子寝宫,就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幽暗的火光,帷帐摇曳,一卷卷文书凌乱的堆在长案上,蜷曲的金发垂下白衣,赛里斯站在窗前,仰望漫天繁星。


“苏瓦特,知道为什么我阻止任何人接近米什哈路之位吗?”


他问身后的青年。


“臣没有想过。”


波澜不惊的回答。


“你觐见父皇时已经猜出一半理由……”


赛里斯转身,苏瓦特漆黑的眼睛在星光中宛如深潭。


凝视着他的脸,赛里斯缓缓开口:


“另一半理由……米什哈路总是知道得太多,就像现在!”


室内的空气骤然冷彻,苏瓦特单膝跪下,低垂眼帘:


“殿下自有英明决断,不论是在米什哈路的册封典礼上,或是在此时此刻……臣将遵从殿下的任何命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恭顺,平和,如同镜中的回声,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许久,赛里斯大笑起来。


“你果然没令我失望!好了,快走吧,今晚不要迟到。”


苏瓦特立即告辞,走到门口,听见王子的叹息:


“知道吗?我选择什么样的人留在身边,信任也不是唯一的理由……”


苏瓦特一顿,随即步入室外的苍茫夜色,冥冥中他听到赛里斯明丽的金发在风中飘曳。奇异的感觉轻挠掌心,恐惧与兴奋纠结……


恍惚间,苏瓦特明白自己已经遇到宿命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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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20 02:31: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破碎的神话

第十二节 欲望的婚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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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森森的行宫里住着一位孤独的小公主,她的母亲刚刚去世,亲哥哥沉溺于争权夺利的战争,将她丢进角落。


翻涌的银灰色针毛草,没有头颅的神像,底比斯最后一位法老曾带领五百名勇士踏上这片草原,任脚下的土地张开一道道妖娆蜿蜒的裂痕,如饥似渴洗干他们的血。


小公主静静的游荡着,侍女们的讥笑声没入梦境,梦中的幽灵穿过黑影,穿过她的身体。她日复一日等待着,满心欢喜等待那残破的窗棱间偶然射入阳光,温柔的唤起她的名字。


三个华丽的青年环绕在她周围,为她带来糖果,玩具,还有遥远绿洲的鲜花与童话。


他们伴她走过最黑暗的日子,他们亲吻她,拥抱她,逗弄她,如同宠爱自己的亲妹妹。


小公主一天天长大,充满阳光的日子却越来越少,三个青年即使偶尔送来礼物,也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终于有一天,父皇遇害,内乱爆发,几个士兵将她悄悄接回皇宫,五年来头一次见到已经沦为叛徒的亲哥哥,而皇宫之外,那三个阳光似的青年率领近卫军,将他们重重包围。


“喜克索斯历史上,每一个弑君者都会被剖开胸膛,活生生的挖出心脏……”


眼前是一坛浓香四溢的美酒。皇兄的脸在暗夜中如同惨白的面具,酷似母亲的深眸寒冷如冰,他的视线化作木偶的线,牵引她写下密信,牵引她回到废弃的行宫,附在地上柔弱的抽泣,向三位敌将献上告别的酒宴。


年轻的将领们动摇了,他们痛苦的扶起小公主,最后一次吻去她的泪,然后毫不犹豫喝下杯中的酒。


“人人都说库马努是杀害父亲兄弟才登上帝位的暴君……只有我知道,其中一半的罪是他替我扛下的……这是兄妹间的交易,为了活下去,为了牢牢抓住权利,我们互相利用。他背负所有恶名,而我装出天真柔弱的模样,成为皇兄暗中操纵的木偶……”


特莱瑞娜扬起头,朱唇扭曲成一朵孤傲艳丽的笑。


“如何?心地纯洁纤尘不染的赛里斯殿下,终于看清我的本来面目,还打算死缠烂打抓住我不放吗?”


斜睨着沉默的王子,她的语气充满挑衅与怨愤。紧握的拳轻轻颤抖,早已干涸的泪又在眼角打转,她恨这个阴险狡诈的妖精!打乱她的计划,轻而易举击碎她的面具,逼她说出心里话,让那些血淋淋的伤口曝露在烈日下,生生的折磨她!


寂静。


对面的男子一言不发。抚着琴弦的手指僵硬的停下了,他苍白痛苦的脸另特莱瑞娜暗暗得意。让这位高贵的王子下不来台,满足了她小小的报复心理。突然,男子丢下琴,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特莱瑞娜惊惶失措盯着那隐没在黑暗中的脸,那是她所不认识的赛里斯。他紧紧搂住她,颤抖的手指轻拂她的长发,魅惑的嗓音变得低沉沙哑。


“可怜的,可悲的特莱瑞娜!……为什么我还是放不开你呢,为什么还是喜欢你呢……”


心头结结实实的一震,感到睫毛上突如其来的湿润,特莱瑞娜羞愤交加推开他,狠狠赏了他一个耳光。他毫不介意,不顾她的挣扎,捧起她的脸,一点点吻去长睫上的泪珠,像在抚慰一个迷途许久终于回到家的孩子。


“神啊,请把这个孤傲的女孩赐给我吧,让她忘记一切痛苦……我会用全部生命爱她,守护她,补偿她自幼失去的一切……”


他用催眠似的迷蒙语调一遍遍呢喃着,像是对她,又像是对自己……


特莱瑞娜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倒在他怀里,无声的抽泣着。


为什么,为什么她无法反抗他的拥抱,拒绝他的双臂,她在心底声嘶力竭咒骂着自己。


……难道,她爱上他了?


一缕恐惧的微光消逝在逐渐模糊的意识里……


“特莱瑞娜公主,你不会爱上我哥哥了吧?”


耳边响起一个狡黠的声音。猛然惊醒,她正坐在一个盛大的宴会中,身旁是一群喝的醉醺醺的大臣和轻歌曼舞的舞女。阿帕拉王子正朝她俯下身来,金色的发丝几乎拂过她的脸,浓密的睫毛下闪烁着猫一样诡异的光辉。


“或者……你是爱上了哥哥的皇座?”


他微笑着问。特莱瑞娜一惊,随即冷笑道:“您感兴趣的事真不是一般的多!尊敬的阿帕拉殿下啊,还是好好为赛里斯和我的婚礼祝福吧!”说着她便起身离开,丢下身后面色阴沉的阿帕拉。


又是那可恶的小子!――他总是远远的站在人群中,面带一丝嘲讽的微笑盯着她和赛里斯。他的话语在她听来也是及其轻佻和不敬,似乎晦涩的暗示着什么……那个阿帕拉王子!拥有如传说中水妖一般的金发和雪肤,还有那双狡黠的碧眼……特莱瑞娜心中一颤:可那又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就像冥神勒尔瓦尼的精灵,在浓浓夜色中闪烁着鬼魅诱人的光芒……那目光似能穿透你的内心,窥见你灵魂深处的秘密……为什么恍惚间,她竟觉得夜晚的赛里斯王子也应拥有这样一双眼睛呢?……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或者……你是爱上了哥哥的皇座?”


特莱瑞娜微微一笑:阿帕拉王子,你再聪明也对我无可奈何!我本来就是个为政治而生的木偶,这次来赫梯,也是因为皇兄瞄准了未来达瓦安娜的御座……总有一天,我会登上帝国权利的颠峰,重新抓住自己的命运,不再受任何人摆布!


辛茜娅悄悄走进太子寝宫,却只看到苏瓦特一个人,她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的问:


“哥哥是不是还陪在特莱瑞娜公主身边。”


“是的。”苏瓦特如实回答,观察着辛茜娅的表情。


“那么……除了宴会和早朝的时间,他们两个都单独呆在一起?”辛茜娅的声音藏着一丝隐隐的痛苦。


“是的。”苏瓦特依旧不动声色。


“那么晚上,他们也……”辛茜娅嘴唇发白,声音都有点抖了。


苏瓦特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盯着辛茜娅,一字一句的说:


“公主殿下,恕臣下无礼,赛里斯王子曾嘱托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辛茜娅身子一震,果然和她猜的一样!白天哥哥寸步不离陪在那女人身旁,连面都见不到!晚上他也不来书房看她了,听侍女们说,这个侍卫苏瓦特每晚都要离开太子寝宫……难道他是陪着哥哥去赴约会!?……


苏瓦特早就看穿她的心事,轻轻扶住她,柔声说:


“公主若想查清事实,不妨藏在暗室,听听太子本人的话如何?”


“苏瓦特,你为什么这样做?”辛茜娅怔怔的盯着他。


“我只是想帮助你,可爱的公主殿下。”苏瓦特温柔的吻着她的手,平静的黑眸里泛起阵阵波澜。


“殿下,还是把这封信转交给阿帕拉王子吗?”苏瓦特问。


“……已经是第二十封信了,依我弟弟老道的作战经验,也该有所突破了吧?……”赛里斯王子微笑着展开羊皮卷,一愣,随即得意的低语道,


“……不出我所料,她果然答应了!”


赛里斯站起来,朗声对苏瓦特说:“禀报父皇,请他明天举办盛宴,邀请所有贵族和朝臣,我要当众宣布迎娶喜克索斯-埃及的第一公主!”


……身后一阵金玉碰撞的叮咚声。


赛里斯猛然回头,辛茜娅正站在他面前,他站得离密室太远,以至于她只听到了最后那句话……


“辛茜娅,其实我……”赛里斯焦急的望着妹妹,竭力想要辩解,喉咙却像堵住一般。


“我可是什么都知道啦……恭喜你,哥哥!”辛茜娅粲然一笑。她走到门口,又回望赛里斯,一脸顽皮和妩媚:“哥哥,你新婚之夜那晚,让苏瓦特到书房陪我,好吗?”


赛里斯阴沉的盯着妹妹,拼命压下心头的痛苦与愤怒,许久,他背过脸,冷冷的吐出几个字:“好吧,随你怎么办!”


“谢谢你,哥哥……”辛茜娅猛然转身,匆匆迈出房门。她神志恍惚的在花园里绕来绕去,终于找到树林深处一个僻静的角落蜷缩起来。刚才拼命压抑住的泪水瞬时模糊了她的眼睛,她低声抽泣着,颤动的胳膊紧紧抱住膝盖,头深深的埋在臂弯里。


……曾多少次默默的向伊修塔尔女神祈求,愿自己永远不要长大,愿能永远陪在你身旁……没料到,最后却是你主动离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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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20 02:32: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破碎的神话

第十三节 堕落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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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里斯自从宣布迎娶她为正妃后,夜里就再也没来过。


幽暗透明的珊瑚石渐渐拼成一副浮雕画,婚礼前夜,苏瓦特按约定送来了最后一块碎片。她把那块鲜红的石头拼在神像的脸部,耳旁隐隐飘过赛里斯轻柔的话语……


“……特莱瑞娜,你答应嫁给我那天,就能看到这位平日威武的战争女神在最虔诚的祈祷中是怎样的神情……”


……瞬间,碎片里渗出无数血珠,冰冷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微微蠕动着,紧紧吸住了她的手指。她盯着女神的脸,无法动弹,无法呼吸……这并不是恶魔的面孔,却让你的心因惊悸而颤抖 ……


没有平日镶满珍珠的服饰,没有以往环绕晨星的皇冠,这位衣着朴素的女神跪在泥土里,金色的羽翼黯淡无光,凌乱的垂落在肩后,她一只手放在心口,另一只手伸向头顶沉寂的夜空,像在苦苦祈求着什么……


她的脸……为什么她的脸流露出那样深沉的悲哀?这份悲哀已化作深夜里的一缕幽魂,黑暗中的一阵叹息,孤独而又凄凉的萦绕在安纳托里亚几百位神灵的圣殿中,回荡在赫梯帝国历代君主的灵堂前,一百年,一千年,不愿消散,不愿离去……


“……伊修塔尔让鲜血染红每一块岩石,白骨堆满每一条河谷,宏伟的神庙被巨雷焚为灰烬,黑色的秃鹫盘旋在倾頽的皇座上……她会给予君主任何他们渴望得到的东西,但总要求流淌着鲜血的高贵祭品作为回报……”


…… 威武残忍的战争女神啊,可又是什么让你如此痛苦?是一代代为实现野心而将生命献给你的君王们,还是近千年来染红了安纳托里亚大地的年轻战士的鲜血?伊修塔尔啊,或许,你只是为了自己无法摆脱的命运而悲哀――那个自宇宙诞生之初就被众神所诅咒的宿命――在永恒的生机和燃烧的爱欲背后掩藏着仇恨,屠杀与死亡……


特莱瑞娜心烦意乱:为什么?赛里斯,为什么在我们新婚前夜送来这块浮雕?


娇艳的红色花瓣纷纷扬扬的洒落,哈图萨斯冷灰色的天空如同一块浸润了鲜血的珊瑚石。人群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隐没在遥远而虚无的幻境中,几百名身披银饰的哈梯神官喃喃的吟唱着献给伊修塔尔的咒文。恍惚中,队列前方赫梯十四主神的青铜旗化作了一座座灯塔,缓缓飘过那银光闪烁的海,引领她走向迷雾般的未来……


幽暗的神殿中,空气凝重的几乎另人窒息。几百只火炬照亮了壁画上沉默的神灵,一缕阳光从天井倾斜下来,给神殿中心的巨大石像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大神官苍劲嘹亮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里回荡着:


“光辉灿烂的太阳女神海帕特啊,伟大英明的暴风雨神泰苏普啊


统治安纳托里亚大地的众神啊


请祝福赫梯皇储赛里斯和埃及公主特莱瑞娜的婚礼!


……“


特莱瑞娜的视线模糊了,在那缭绕的香火背后,她似乎又看到了临终的母亲,阴森破败的行宫,三位阳光般的异母兄弟,还有库马努登基大典上冷酷的,狞笑的脸……特莱瑞娜暗暗绞住披肩,她刚刚嫁给了赫梯太子,那个变化莫测,时而冰冷时而轻佻,令她迷惑的男子……未来的道路会是如何艰险,充满怎样的风暴与阴谋,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斩断操纵木偶的丝线,爬上赫梯的权利之颠,让命运重回自己手中!


青年神官扮成丰饶之神特列平的形象,献给新婚夫妇一对银鹿酒杯。鲜红的兹特列亚圣酒从象征着“永恒”的环形酒器里流淌出来,特莱瑞娜举起银杯,一饮而尽。当她放下酒杯时,正遇上赛里斯深不可测的微笑。难道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此时的他,竟比平日更加冷俊,那锐利而冰冷的眼神让她心头一凛……


“皇帝驾到!”


“公主何必如此多礼!”汉蒂里谦和的扶起特莱瑞娜,微笑的望着身旁的女子:“这是我的妃子奈芙瑞斯。”


特莱瑞娜盯着那个纤细娇弱的女人,苍白的脸上流溢着勾魂摄魄的脆弱美丽,紫罗兰的双眸如梦似幻,忧郁而朦胧,柔软蜷曲的乌发散发开一股幽冷的异香……没错!就是这传说中的独特体香!


特莱瑞娜从小就听人们怀着恐惧与向往谈起这个女子的一切:底比斯皇朝最后一位公主,洗干母亲的生命之血而诞生,被伊西斯女神诅咒的妖孽…… 卡美斯法老将独生女儿囚禁在孤岛上整整十年,由多位法术高强的祭司监视,却还是没能让埃及逃过预言中的灭顶之灾……


而这名妖女和和眼前的君王,有着奇特的宿命之羁……


汉蒂里温柔的目光让特莱瑞娜在心底冷笑,她得感谢狡诈谨慎的父皇一次醉酒后向她吐露这个秘密……


一个足以撼动看似坚不可摧的皇权,让赫梯君主失去一切的黑暗秘密。


奈芙瑞斯,这枚令人爱不释手的棋子,应当怎样利用呢?


奈芙瑞斯静静的望着赛里斯身旁那名亮丽的少女。这对耀眼的年轻人正被众人紧紧包围,新娘在各国使臣间老练的周旋着,对每一名宾客都报以庄重大方的笑容,俨然一个天生的女皇。偶尔,特莱瑞娜美丽高傲的灰眼睛会带着几分慵懒的望过来,两个女人的目光便看似不经意的相遇了。这时,特莱瑞娜会妩媚的一笑,狡黠的笑意扭曲了美艳的朱唇,浓密的睫毛下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这个似曾相识的笑容将奈芙瑞斯带回十五年前,鲜血,杀戮,噬骨的痛苦与屈辱扑面而来……攥着酒杯的手瞬间冰冷,奈芙瑞斯站起来,悄悄走出人声喧哗的大厅,来到露台上。


那是个没有月光的夜晚,远方的黑暗中传来低沉的雷声,空气中沉甸甸的花香让人一阵憋闷,露台下漆黑的树丛在微风中不安的沙沙作响。这是暴风雨降临前的时刻,万物都隐藏焦躁与恐惧……


一件披风轻轻落在肩上。奈芙瑞斯回过头,看到赛里斯俊美的笑脸。


“赛里斯,怎么不去陪你的新婚妻子?”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赛里斯一愣,随后愧疚,懊恼,还有隐隐的痛苦爬上那张平日冰冷的俊脸。


“对不起……我一直害怕夫人永远也不肯原谅我……毕竟……特莱瑞娜是那个培琉喜阿姆的女儿……”


奈芙瑞斯沉默不语,一闪而过的苍白笑容给人一种朦胧的幻灭感。许久,她伸出手,轻抚赛里斯的额发。不管这位赫梯皇储在众人眼里多么高傲冷酷,在她看来,赛里斯永远是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少年,少年孤独的蓝灰色眸子透过天井的重重阳光望着她们…… 然后搂过她怀中只有四岁的小辛茜娅,满含热泪的轻吻着……


“赛里斯…… 你曾开玩笑说,我前世一定是你的母亲或姐姐……因为这个皇宫中只有我们两人拥有相似的卷发……”


“夫人!”


赛里斯单褪跪地,把脸贴在奈芙瑞斯冰冷的手背上,像个悲喜交加不知所措的孩子。


“赛里斯,特莱瑞娜不是喜克索斯公主,也不是什么培琉喜阿姆的女儿…… 她是你的妻子。用全部生命去爱她,守护她,就像你父亲对我那样……..”


赛里斯闭上眼睛,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如果那个人还活着……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吧…….”


赛里斯没有听见她微弱的叹息,树上的花瓣飘进奈芙瑞斯的长发,又纠结着夏夜的微风,坠入露台下的阴影。


一只蜂蜜色的手拾起花瓣,贴近鼻尖呼吸那熟悉的异香,然后轻笑着,温柔的……将花瓣撕裂,捏碎。


“我的女神啊……我们重逢的那一刻,你也将走到生命尽头。”


几缕幽香从指尖滑落,苏瓦特转过身,走向暗夜笼罩下的太子寝宫。


赛里斯掀开厚厚的帷帐,一股混合着香料的浓郁酒气扑面而来,阿帕拉慵懒的斜卧在长榻上,披散的金发流溢着幽暗的光,一双碧眼在黑暗中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赛里斯,你终于来了……这次帮了你那么大的忙,我可不是白干的喔!”


“那我该怎样谢你呢?”赛里斯优雅的拿起银壶,斟满一杯酒,递给弟弟。


阿帕拉突然坐起来,抓住哥哥的手,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今晚……把特莱瑞娜让给我!”


赛里斯脸色一沉,猛的抢过弟弟手中的酒杯:“看来这杯不能敬你了!你还真是醉的可以!”


阿帕拉并不善罢甘休,他揪住哥哥的衣袖,低声吼道:“只要一次……把特莱瑞娜让给我!”


赛里斯冷冷的甩开他的手,一言不发。


阿帕拉死死盯着哥哥,突然他狂笑起来,把酒杯送到赛里斯唇边:


“那么……我换个请求,陪我喝酒怎么样?”


赛里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阿帕拉笑个不停,又斟满一杯递上来。


“…… 真是难得啊,赛里斯,我们好像从没两个人一起喝酒吧? ……嗯?你说以前有过一次?上回打完架吗?……呜,似乎是……胡扯!我才没醉!只不过那点小事记不清了……啊哈!这么快就解决一壶了?……来人!再上一壶!今晚是你的新婚之夜,我们当然要好好庆祝……怕什么?难道你担心我在酒里下了迷魂药?……赛里斯!你这个多疑的混蛋…… 咦?你怎么了?你……”


阿帕拉使劲摇了摇倒在软榻上的赛里斯,后者一动不动。阿帕拉盯着他看了一会,醉醺醺的站起来:“赛里斯,任何事你都比我强,惟独酒量永远也比不过我……”


阿帕拉跌跌撞撞的向门口走去,一路踢翻了好几个瓦罐。他左脚刚踏出门,赛里斯就从榻上坐起来。他环视着杯盘狼藉的房间,冷冷的一笑:“阿帕拉,可是你把自己灌醉的!”


特莱瑞娜独自坐在黑暗中,倾听着窗外暴风雨的咆哮。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一个黑影从窗户翻进来,紧紧抱住了她。


“赛里斯,是你吗?……为什么新婚之夜还要偷偷从窗户进来?……”特莱瑞娜抚摸着那湿漉漉的头发,熟悉的肌肤,有点慌乱的问。


那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答:“因为习惯了…… ”


他舔着她的唇角,用沙哑诱惑的嗓音问。


“这么担心我……难道公主殿下因为我迟迟未来心烦意乱?”


特莱瑞娜气恼的撇撇嘴:真想掐死这只妖精!道貌岸然的外表下却如此轻佻放浪,还有那股令她怨恨令她迷惑的魅力……


不过,在这场战争中败下阵来,被引诱,迷惑的应该是他吧?


她柔弱无骨的双臂突然缠上他的项颈,灰眼傲慢的眯起。


“前提是您有让我心烦意乱的本事,亲爱的赛里斯殿下。”


对方一愣,随即夹杂着愤怒的欲火在那张脸上燃起,滚烫的吻印遍她的全身,那双赋有魔力的手伸进薄纱下,热烈的抚摸着……


他一把抱起她,向帷帐深处走去。


摇曳的灯光下,纤细的手指拂过滚着金边的羊皮书。一行行楔形文字仿佛浸润在流动的水晶里,微微颤动,模糊不清。她把头埋进臂弯里,细瘦的肩膀剧烈的抽搐着……突然,手指上传来一丝火辣辣的痛,一双有力的手温柔的握住了她的手腕,深沉而熟悉的声音从黑暗中飘来:


“还是改不了小时候的毛病,看书时总让灯油滴在手上……”


“赛里斯哥哥!?是你?……”


赛里斯沉默不语,他拿出一块手帕,沾着杯中的清水,轻轻敷在辛茜娅的手指上。火光下,那苍白俊秀的脸透着沉静而柔和的气质,月光般的金发用一根带子系着,松松的披在肩上。


“今晚......苏瓦特没有来。”赛里斯漫不经心的说。


“嗯……”辛茜娅又羞又恼的垂下头:哥哥竟然发现了!她其实根本没打算叫苏瓦特来陪她!……自己怎么这样不争气,为他的婚礼失魂落魄!还乱耍孩子脾气 ……


辛茜娅正胡思乱想着,却发现自己赛里斯已经吹熄油灯,轻轻把她拥进了怀里。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雷电的轰鸣,辛茜娅把头靠在哥哥的肩上,两个人沉默的坐在一片黑暗中。她的喉咙又干又疼,那句话像一根鱼刺,卡在口中怎么也吐不出来。


“哥哥,特莱瑞娜她……”她拼命压制住狂乱的心跳,小心翼翼的问。


“她只是我名义上的妻子。”赛里斯打断了她的话,神色平静的令人害怕。


一道闪电撕裂了夜空,冰冷的电光照亮了赛里斯的脸。瞬间爆发的狂喜随即被深深的罪恶感抑制下去,辛茜娅怔怔的盯着他,还没出口的话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特莱瑞娜……真的只是你名义上的妻子?可你曾那样温柔的对待她啊 ……难道,难道你所有的柔情与体贴只是一副美丽的面具,难道你心里其实没有任何人……如果真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赛里斯哥哥,我在你眼中又是什么呢?……


阿帕拉懒洋洋的睁开眼睛,帷帐后刺目的阳光让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天已经亮了?!


他猛然起身,发现特莱瑞娜正站在他面前。


她只披着一层薄纱,散乱的红发披在肩上,惨白的双唇微微颤抖:


“昨天晚上……是你?……赛里斯呢,他在哪儿?……”


阿帕拉平静的望着她:“一直都是我。赛里斯从没在晚上来过。”


“卑鄙!你们……竟用这种手段欺骗我!”特莱瑞娜美丽的脸霎时变得铁青,她拔出藏在护腕里的小巧匕首,疯狂的向阿帕拉刺去。


“啊……”


特莱瑞娜无力的松开了手,只见他一动不动的站着,任由滚烫的鲜血从肩上淌下来,碧绿的眼闪过一丝寂寞。阿帕拉拔出匕首,轻轻舔净上面的血,他一把抱住特莱瑞娜,狂暴的吮咬着她,直到那苍白的双唇被他口中的鲜血染红。突然,他将她一把推倒在床上,披上衣服,头也不回的走了。


门外金灿灿的阳光让阿帕拉一阵眩晕,他身子一晃,一双有力的手从后面扶住了他。


“苏瓦特,是你?…… ”阿帕拉惊异的盯着那温和的脸。


“殿下有什么吩咐吗?”苏瓦特问。


阿帕拉略一沉思,疲惫的闭上眼睛:“……告诉赛里斯,将特莱瑞娜公主软禁起来,切断她和喜克索斯皇室的一切联系。”


“属下遵命。”苏瓦特回答,目送王子凌乱的金发融化在阳光中。


厄运就快降临到这个帝国了。


苏瓦特在心底轻笑。


“……公主若肯略伸援手,臣下必将感激不尽。我郑重的向安纳托里亚的众神起誓,任何伤害过您的人都将遭受雷电之剑的惩罚。


苏瓦特.米什哈路敬上“


特莱瑞娜放下信,斜睨着不远处静候回答的近卫队长。朴素典雅的战袍,结成一束的黑发,美丽的蜂蜜色皮肤,长睫下温和的黑眸。然而就是这个沉默的年轻人,这个帮助两位王子欺骗自己的走狗,帮凶,却在自己陷入绝境时送来一封足以颠覆整个帝国的密信。


“我钦佩您的勇气,尊敬的米什哈路大人。仅凭信上的几个字,皇帝陛下就可以下令将您托出去,当着全体人民的面千刀万剐!”


血红的纱裙在狂风中翻卷,那双灰眸里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气,可惜苏瓦特知道美丽的太子妃已经开始动摇。


“臣的性命的确微不足道,可惜臣一死,您将注定在软禁中过一辈子,成为一粒被抛弃的棋子,没有盟友,更没有机会……完成您的复仇。”


特莱瑞娜浑身一震,苏瓦特的语气没有一丝威胁或嘲讽,只是悠然平和的陈述事实。那双黑眼睛像一面镜子,精准无比描摹出你或喜或怒情感流露的瞬间,你却永远也看不到…….镜子背后到底有什么。


特莱瑞娜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惧,一种被虚无的黑暗吞没的恐惧。但她没有退路了。


“竟把这么危险的人留在身边,赛里斯到底在盘算什么……”


她疑惑的喃喃自语,望着苏瓦特,:


“尊敬的阁下,请老实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你究竟是谁?第二,你有什么把握,我们一定能获胜?”


注意到公主故意用到“我们”这个词,苏瓦特激赏的笑了。


“目前,我只能回答您,我是您未来唯一的盟友……”


瞥见特莱瑞娜眼角的不悦,苏瓦特从怀中掏出一轴密卷,恭敬的呈到她手中。


“我对胜利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因为这个号称众神赐福之地的强盛帝国,早已从内部分崩离析了……”


卷轴在特莱瑞娜面前缓缓展开,密密麻麻的楔形文字爬满发黄的纸面……那是赫梯最高权利机构―――图里亚斯大会的元老名单。


第一部完


感谢大家支持!明天将开始更加紧张的第二部~~^_^


狸猫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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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20 02:32: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卷 神的面具

第一节 少年的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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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神的酒杯边,积满厚厚的灰尘……


人民在呻吟。


――――《乌尔覆灭之歌》


十五年后,阿帕拉还是会梦见那个改变他命运的夜晚。


车轮吱呀作响轧过长满苔藓的青石版,秋雨过后,巍峨的宫墙下流淌着沁入骨髓的幽冷,车厢里起伏颠簸的阴影遮住两个小小的身子。


窗缝间时不时刺入一缕蓝灰,天穹的幻彩融进赛里斯的眼睛。阿帕拉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兄长,赛里斯苍白的小脸掠过一抹淡淡的,难以捉摸的微笑。


“我们终于回来了……或许只有真正的王者,才配拥有这座众神建造的都城吧。”


阿帕拉撇撇嘴,尽管心里一阵没来由的焦虑,他还是习惯性的把某人霸气逼人的大话规为痴人说梦,不值得深究。


母亲惨死,父亲在内乱中流亡国外,年幼的兄弟俩不得不跟随卡特鲁兹将军四处躲避仇敌追杀。可这一切似乎和阿帕拉毫不相干,他本来就讨厌政治军事,再加上赛里斯随时随地散播耀眼的才能,嘲笑他的笨拙打击他的信心,甚至把他按倒在地逼他承认两人禀赋天上地下的差距,阿帕拉盛怒之下把所谓贵族子弟的必修课一脚踹给对方,翘课逃学整日和游吟诗人异国商旅厮混在一起,抓紧分分秒秒心急火燎的玩闹。


出乎意料,赛里斯对他的懒惰睁一眼闭一眼,除了有时小小的调笑。


于是他更加变本加厉。


无数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舒服的窝进树叉,抚弄着一把只剩三根弦的七弦琴,懒洋洋的望着不远处赛里斯在将军的指导下,一丝不苟的练习剑术。


既然有个自命不凡的家伙主动替你承担“贵族子弟应负的责任”,干吗不趁此机会轻松快活?


阿帕拉愤愤的想。


“的确,某个混蛋就会抱着不知从哪儿骗来的破琴无所事事……啊,还是把不结实的破琴。”


冷冰冰的嘲讽让阿帕拉一怒之下又挑断一根弦,刚想反击,赛里斯毫无血色的脸把刚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


那一天,哥哥的长剑沾满奇异的暗紫色斑点。寂静虚无的瞳仁背后,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倒塌,碎裂的声音融进冰冷的语调,在阿帕拉心里第一次唤醒了名为恐惧的感情。


三年前舅父穆尔西里登上帝位,父亲也回到赫梯成为图里亚斯议会议长。


可他们的生活并未因此平静,皇帝不断对外发动战争,土地荒芜税收枯竭,无数位高权重的神秘人物来拜访父亲,而将客人送出密室时,父亲的脸色总会更加阴郁。


父亲出访埃及回来后,阿帕拉生平第二次有了被恐惧击穿的感觉,他不明白什么东西能让一向沉稳的父亲在短时间内改变那么多。


“陛下刚从巴比伦得胜归来,我今晚要去伊修塔尔神庙接驾……你们兄弟两,也好久没回哈图萨斯了。”


意味深长的瞥了儿子一眼,汉蒂里蓝灰的眸与记忆中赛里斯冷漠的眼睛重叠在一起。黑衣祭司们围拢在他身旁,狂风拂过 ,父亲飞舞的长发与月光融为一片,沉静的脸在阴影下模糊不清,让阿帕拉想起统治黑夜的君王卡什库……


优美有力的手狠狠掐住他的脖子,赛里斯附在他耳边恶作剧似的低笑着:


“好好睡吧,小懒虫……好戏开始时我不会忘了叫你。”


父亲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青铜大门沉重的合上。躺进阔别多年的小床上,临睡前阿帕拉在赛里斯手臂上报复性的咬了一口,然后靠着对方的肩膀坠入了梦乡……


剧烈的摇晃把他从梦中纠醒,夜色下赛里斯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光,食指轻按嘴唇,不由分说拖着迷迷糊糊的阿帕拉爬上高塔。


兄弟两趴在窗边望着楼下街巷间的屠杀,父亲的士兵狂舞着铁斧利剑,一簇簇密扎成堆的人群便如麦杆般委靡无力的倒下了。眼前一片黑一片红,耳边是各种各样嘈杂的吼声嗡嗡作响,阿帕拉头晕脑胀只觉得自己在观看一场收割的祭奠,只不过地点从安纳托里亚金色的麦田变成了哈图萨斯铺着青石板的街道。


“看够了吗?”


赛里斯捏住弟弟的鼻尖把他从冥想中纠回来,优雅的微笑近看之下变成冷笑。


“今晚可能有不识好歹的敌人闯进来,我可不想屈尊保护某个笨蛋!拿好这个,老老实实呆在壁柜里!”


阿帕拉目瞪口呆看着哥哥从淡金色的发辫里拔出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威风凛凛的双头鹰剑柄让他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这个是父亲给你的……我怎么能要?”


“少自作多情!你以为我会送给你吗?”


赛里斯的目光让他打了寒战。


“你若敢偷了我的匕首躲到冥神勒尔瓦尼那里去,我会把地府掀翻,然后把你们两个倒挂在树上!”


阿帕拉没来得及发火就被毫不客气的塞进壁柜,黑暗中抖抖缩缩抱紧哥哥的匕首只听得到自己一深一浅的呼吸。恐惧过后他又羞又恼的发现鼻子有点发酸。


“混蛋!捏得好恨啊!”


阿帕拉把眼睛凑到门缝,赛里斯正站到椅子上,摇摇晃晃取下父亲挂在墙上的铁剑。那把剑又重又长他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好几次它几乎从赛里斯消瘦的肩上滑下来,不过赛里斯最终还是成功的把它拖到门后,悄无声息的拔开剑鞘,两眼闪闪发光如同一头苍白的小狮子。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声轰响阿帕拉还没来得及反应大门就被撞开了,一个浑身是血杂兵模样的大汉冲进来,昏暗的油灯下他胸前晃动的金色铜牌让阿帕拉手脚冰凉。突然赛里斯悄悄潜到他身后,一脚踢翻了油灯,阿帕拉只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是一阵疯狂的扭打声和声嘶力竭的号叫。


最后一切都安静了。


阿帕拉屏住呼吸越等越怕最后忍不住小心的叫了一声:“赛里斯?”


没有回答。


“赛里斯!”


阿帕拉从没听过自己的叫喊那么恐怖,他踉踉跄跄爬出壁柜,那个大汉像座小山挡在路当中,嘴巴大张两眼无神呆呆的瞪着天花板,胸口还长出几个黑糊糊的洞。


赛里斯则安安静静躺在旁边,雪白的长袍染得像一朵红罂粟。阿帕拉歇斯底里的扑过去,握住哥哥的手。


赛里斯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睁开了眼睛:


“……阿帕拉吗?”


赛里斯原本清澈的眸子一片浑浊,阿帕拉从窗帘上撕下一条碎布,手忙脚乱为他扎好伤口。


“……衣服弄脏了,不过主要是那家伙的功劳。”赛里斯嘲讽的一笑。


阿帕拉生平第一次有了想揍人的冲动,咸涩的液体不争气的从眼角流下来。


“赛里斯。”


“怎么了?”


阿帕拉突然拿出双头鹰匕首,一把塞回哥哥手里,牵动了对方胳臂上的伤口,惹来一阵痛骂。


“还给你,这破玩意我不稀罕!”


阿帕拉扭过头,避开哥哥又惊又气的目光。


“我要一件真正的武器……能与你并驾齐驱的武器。”


他低声说。


赛里斯眯起眼睛,没有回答。


雷声轰鸣,暴雨将至,父亲的侍从将他们带到郊外的伊修塔尔神庙。幽暗的大殿内,一簇簇火把在石壁巨柱间燃烧,五百名贵族元老身着丧服,宛如灰色的雕像。


闪电撕裂夜空,银辉如同一柄柄利剑穿过天井,照亮了祭坛上如山的珍宝,一股紫黑的溪水顺着金灿灿的小山蜿蜒而下,溪水似曾相识的色彩让阿帕拉浑身冰冷。目光逆流而上追溯着小溪的源头,阿帕拉终于看到山顶上赫梯皇帝世代相传的御用宝剑……还有宝剑下,穆尔西里嵌满宝石,泛着青色的尸体……


他们的父亲,图里亚斯议会议长---乌尔苏.汉蒂里亲王威严冷漠的站在祭坛前,代表安那托里亚十四位主神的黑衣祭司们围绕在他身旁,大殿一片寂静,赛里斯灼热的目光移到父亲左手上那只古朴却不失威严的戒指。一阵孩童的狂喜点亮了他的脸,穿过众人,他拖着血红的长袍跪下来,虔诚的吻着汉蒂里的手。


“新皇……乌尔苏.汉蒂里陛下万岁!”


震彻天地的呼声回荡在无边的暗夜中,成千上万的人黑压压一片匍匐在地。雷电交错,泰苏普大神在汉蒂里登基时降下暴雨,这场暴雨夹杂狂风,整整持续七天,直到伊修塔尔神殿的穹顶轰然倒塌,将穆尔西里的遗体连同无数从巴比伦掠夺的战利品,永远的埋入地下。同时,穆尔西里生前的贴身侍卫,前近卫军统率----达杜沙.米什哈路因违逆新皇的罪名被判处极刑,却在行刑前夜神秘失踪。


当一切波澜终于平息,已经成为赫梯太子的赛里斯送给弟弟一把七弦琴。那是用金银丝线穿成,饰以繁复华丽的花卉,只有皇族才配收藏的绝世珍品。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武器。况且……你那把破琴已经没法弹了。”


没有一丝波澜的语气,赛里斯明亮的蓝灰眸子似笑非笑。


阿帕拉的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转青。阴沉着脸,他一把扯过哥哥手里的七弦琴。


赛里斯好笑的挑高了眉毛,也没多说什么。他的目光掠过弟弟的肩,望向剿灭最后一股政敌,得胜归来的父皇。


“好的武器,只有面对真正的对手时,才能绽放出应有的光芒吧…… 可惜从今往后,赫梯不会有大规模战争了。”


自言自语的低喃,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若是我们兄弟内讧倒能挑起一场内战!


几乎脱口而出的讥讽被莫名其妙压了回去,阿帕拉咬紧嘴唇,狠狠扯动琴弦,可那坚韧的琴弦如同魔鬼附体怎么扯都不断。


不知是神明的奖赏或是惩罚,赛里斯并不拥有和他耀眼才华相匹配的预知能力。十五年后,赫梯最大的附属地――伽南,爆发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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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20 02:34: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卷 神的面具

第二节 暗流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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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陛下!墨吉多爆发叛乱,珈南总督阿比勒遇刺!”……


“报告陛下!毕布罗斯落入叛军手中,叛乱已向北蔓延至腓尼基全境!”……


“报告陛下!叛军又攻下卡迭石,凯特纳,亚卡纳三城,直逼帝国边境!”


“叛军首领是谁?”汉蒂里猛然抬头。


“恕臣下无能,至今还未查清他的身份……据俘虏的供词,此人从不当众露面,所有命令仅靠几个亲信传达给军队……”


特使的声音低沉沙哑,汗水顺着苍白的额头流下来,和身上乌黑的血渍混在一起。


群臣们交头接耳,大殿里迷漫着一股紧张得令人窒息的气氛。仅仅三四天,珈南各属国暴乱的消息雪片般的涌入汉蒂里陛下的皇宫,情势恶化之快,令号称众神赐福之地的天下第一强国赫梯陷入一片惶恐,叛乱逼近国境,民众的信心也开始动摇。


大臣们充满焦虑与期待的目光一起投向皇帝——只见他一言不发,幽深的眸子若有所思盯着铺展在面前的地图,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陛下!喜克索斯皇帝库马努的亲笔信!”


“什么!?”


汉蒂里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的光芒,他猛地从皇座上站起来,一把接过特使手中的信。


这个凶残狡诈的小鬼到底打得什么算盘?早在十五年前,他和库马努的父皇培琉喜阿姆就缔结盟约,两国以死海为界划分势力范围,北部的珈南,腓尼基和叙利亚是赫梯的属国,南部各省份则向埃及进贡。可如今赫梯边境发生暴乱,难道库马努想借机向他敲诈,扩大埃及在大绿海东部的政治势力?……汉蒂里微微皱起眉头,小心的展开那卷纸沙草纸,愣住了——


“……安纳托里亚的主人,伟大的乌尔苏.汉蒂里皇帝陛下,我很遗憾的得知,贵国驻珈南总督不幸遇刺——但陛下可能尚不清楚,这叛乱也向南牵涉到埃及各行省,此次来信,只希望陛下在挥师珈南之余,稍费心神,助埃及各附属国剿灭乱匪。


很遗憾在此不愉快的时刻向您提出不情之请,家妹特莱瑞娜嫁给赛里斯殿下后,我更加信赖和贵国坚不可摧的同盟关系,当然,也很尊崇父皇与您的私人友谊――如果您略感困难,我决不强求,为了表答盟友的诚意,我会献给您的宠妃奈芙瑞斯夫人一份独一无二的大礼……”


汉蒂里死死盯着那封信,脸色阴沉的让人害怕。朝臣贵族们屏气凝神的望着皇帝,等待着他的反应——一丝了然于心的冷笑浮上汉蒂里的嘴唇,他仰起头,威严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着:


“朕将派出步兵一万人,战车三千辆,平定珈南的叛乱。现在,有谁愿主动担任全军统率?”


话音未落,群臣就发出一阵恼怒的惊呼——这种自荐的方式违背了先帝留下的圣律,而且置贵族的特权于不顾。


“陛下,这种做法未免草率。还是请您遵从旧法,从图里亚斯大会中挑选一名经验丰富的将领担任主帅。”


一个衣着华丽身材微胖的贵族走出来,向皇帝深深一鞠躬。


汉蒂里默不作声打量着他——税收大臣阿比特瑞,仗着仅次于皇室的财富和支持自己登上帝位的功劳,这个看似温厚的男人总在关键时刻出言不逊,坚决维护旧贵族的权益。


但汉蒂里知道群臣余怒未消,更激烈的反对还在后面。


果然,一个黑衣老者轻敲手中的金杖,慢慢开口:


“如此庞大的军队,贵族们必会为争夺统率之位互相攻击诽谤,破坏图里亚斯大会的团结。臣代表全体神官,坚决反对陛下的提议。”


伊修塔尔神庙第一祭司——迪尔巴特昏黄的老眼在皱纹深处闪烁,毫无惧色的与皇帝对望。


“可是当年诸位勇将大多年事已高退隐归乡,朕不忍心再把这些老臣召回,逼他们奔赴沙场。”


汉蒂里轻声叹息着,


“而边境十五年来和平无事,年轻军官们固然缺乏足以升为议员的战功,”


汉蒂里从宝座上站起,威严的俯视群臣,


“情势紧急,但考虑众卿的团结,朕希望能直接指定议会之外的将领,担当统率!”


大殿里死寂无声,无数道惊疑的目光盯着高高在上的皇帝。迪尔巴特揣测着那张冷俊的脸背后隐藏的深意,许久,他放开金杖,跪下:


“陛下英明,请尽快为赫梯挑选一名合适的战将。”


“叛军已逼近国境,这次南征的成败,直接关系到帝国的生死存亡。你从未亲临战场,经验不足,我会派卡特鲁兹将军在一旁辅佐你。”


“父皇,请替儿臣转告那些贵族----我决不会把帝国的命运当作儿戏。”


坚毅冷俊的光芒点亮了赛里斯年轻的脸,汉蒂里望着那双酷似自己的蓝灰色双眸,微微一笑:


“很好!不必顾虑外界压力,尽情施展你的才能,让全体将士心甘情愿的臣服于你。无坚不摧的赫梯铁军…….也急需一名新的统帅了。不过……”


他走到窗前,将目光投向低沉的夜空,一头金发在星光下流溢着寒冷的光辉。


“……叛贼首领很有几分智谋,至今还小心翼翼不愿暴露身份。他这么快就直逼我国边境,气势之勇猛也不得不令人钦佩 ……但有点蹊跷的是,叛乱竟牵涉到了埃及各属国 ……南北两线同时开战,有头脑的将领决不会冒这种险……赛里斯,这次叛乱的起因,或许并不单纯……”


赛里斯望着父亲,一丝深深的迷惑划过清澈的眸子……


“陛下费尽心机与议会周旋,准备拖到出兵当天才公布统率……原来是想让太子获得帝国近三分之一的兵权!”


三道黑影在廊柱后晃动,远远望着赛里斯走出皇帝寝宫。阿比特瑞抹去额头的汗,低声嘟囔着。


“可惜战况紧迫,我们也来不及推举更好的人选。这次只是场序幕,陛下会借着提拔新人一步步控制军队,直到把贵族的势力完全排挤出去。这和当年的穆尔西里又有何差别!…….”


干枯的手轻抚金杖,迪尔巴特叹息一声,转身盯着淹没在阴影中的青年。


“感谢你及时告诉我们这个消息,年轻人。不过你曾是护驾功臣,又对贵族颇有微辞,为何转而帮助议会呢?――米什哈路阁下。”


青年笑了,谦和美丽的金色脸庞在树影后隐隐绰绰。


“过去诸多不敬还望大人谅解,那只是在下为了达成心愿的无奈之举。”


“特莱瑞娜公主愿为提供援助的亲笔信也是你派人送来的吧?”


迪尔巴特抬起老眼,试图捕捉苏瓦特脸上微小的情感变化。


“你自称一介贫民,会和皇室有怎样的过节?”


“只是微不足道的私人恩怨。”苏瓦特淡然答道,捧起迪尔巴特枯瘦的手,一字一句的说:


“在下对图里亚斯议会的忠诚,永远不会改变……”


老神官盯着他的眼睛,许久,干枯的笑声如同荆条般抽打着空气:


“愿伊修塔尔女神保佑你早日立下战功,我的小伙子!”


他压低声音,轻抚着苏瓦特的披风:


“不过这之前,老朽必须给你几点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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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20 02:35: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卷 神的面具

第三节 阴谋与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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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纳托里亚龟裂的暗红色的土地上,灼热的空气微微颤动着,缓缓升向灰暗的天穹,一道道阳光刺穿翻涌的云海,洒在雅兹里卡亚圣岩壁上。


三千辆金色战车组成几十个雄伟的方阵,一万名士兵铁青色的铠甲如同寒光闪烁的大海。暴风雨神泰苏普和太阳女神海帕特的花岗岩巨像威严的俯视着几百名盛装华服的贵族与朝臣,这两位赫梯主神身后,是帝国历代君王的浮雕:赶走亚述侵略者的皮哈那,被歌颂为“雷电之子”的战神阿尼塔……当今国都的建造者哈图西里,疾风般横扫美索不达米亚的穆尔西里。哈梯人坚信,这些逝去的君主会加入安纳托里亚几百名神灵的行列,化作一颗颗星辰,在静谧的苍穹中注视着帝国的万民们。


…… 灰色大理石的祭坛正中插着一把铁剑――这是赫梯开国皇帝拉尔巴的宝剑,只有在帝国面临重大战争时,才能由继任统治者们从暴风雨神殿中取出……苏瓦特盯着那把长剑,青灰色的双头鷹剑柄已经锈迹斑斑,残破的剑刃却流溢着摄人心魄的光辉……


……这把剑曾砍下无数敌人的头颅,带给他的主人们数不尽的疆土与财富……但同时它也是预示毁灭的凶器――一百多年前,阿尼塔就是高举这把宝剑,征服了还是亚述殖民点的哈图萨斯,并将它夷为平地,这位残酷的君主对天诅咒道:


哈图萨斯的主人将世代背负血的命运,最终在众神的愤怒中焚为灰烬!


阿尼塔的后继者们对这个诅咒一笑了之,神官的竭力抹煞更让历史沦为传说,可十五年前悲剧再次上演。传说得胜归来的穆尔西里倒在伊修塔尔神庙里,被这把宝剑刺穿了胸膛……


正午的阳光让苏瓦特一阵眩晕,几万人聚集的圣岩前,空气灼热而又沉重。恍惚中,苏瓦特看到一匹漆黑的战马被牵上祭坛,众人绑住了它的腿脚,一群高大的胡里特男子缓缓举起了铁矛……


士兵们爆发出狂热的欢呼,他们高举长矛利刃,几十块方阵瞬时化作寒光翻涌的大海。一股股冒着热气的鲜血从马身上喷涌出来,将他眼前染作一片血红……


他抬起头,那匹骏马无声的奔腾在银色的密林顶端,漆黑健美的身躯反射着阳光,无数铁矛穿过它的腹部,骏马停下来,俯瞰大地,一滴滴鲜血从晶亮的眸子里滚落,滴在祭坛上,染红了那把锈迹斑斑的长剑。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汉蒂里头戴金冠,在近卫军的陪伴下走上祭坛。他双手放在胸前,祈祷着,猛的拔出铁剑。哈梯祭祀摇着手鼓,高唱起献给众神的颂诗。汉蒂里走下祭坛,庄重的把宝剑交给跪在地上的赛里斯。


…… 几万名士兵爆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赛里斯把宝剑高高的举过头顶,铁青色的剑刃被鲜血浸透,在苍白耀目的阳光下似乎散发着威严而狂暴的神力……


……乌尔苏.汉蒂里继位第十五年,帝国在大绿海西岸的各属国爆发大规模叛乱。汉蒂里皇帝任命长子赛里斯为统率,派出由一万名步兵,三千辆战车组成的赫梯建国以来最庞大的远征军,前去平定叛乱。身经百战的卡特鲁兹将军作为副将辅佐赛里斯王子,皇帝的次子阿帕拉负责后方补给和援助,镇守帝国边境的哈利卜要塞。远征军中,赛里斯王子亲自指挥战车部队,军政大臣的孙子库苏被任命为步兵队队长,国务大臣的儿子拉玛则成为弓兵队队长――这两人一个以剑术名扬四海,一个是全国最好的射雕手,他们都曾和赛里斯王子比武,竞争过米什哈路的职位…… 而击败他们两人夺得这个光荣称号的苏瓦特,则被封为近卫队队长,守护在赛里斯王子左右……


夜幕低垂,哈卡纳城外远征军的营帐绵延数里,通红的篝火映红了天空。苏瓦特赶到赛里斯王子的营帐外,被守门的士兵拦住。


“王子殿下正和属下商量要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请转告殿下,近卫队队长苏瓦特也不能进去吗?”苏瓦特打量着小兵一本正经的模样,微笑着提醒。


士兵走进帐篷,一会儿又出来,郑重的对苏瓦特说:


“王子有令,现在正召开作战会议,请您在外面静候指示!”


苏瓦特一怔,漆黑的眸子深处若有所思。


赛里斯指尖轻轻敲打着地图,心不在焉的听卡特鲁兹将军汇报敌情。


“……叛军据守在奥伦提斯河沿岸三座要塞里。我军计划先攻取下游的亚卡纳和凯特纳,再向叛军主力所在的卡迭石出击。”


“将军,不必那样麻烦,我们只需直取卡迭石。”赛里斯突然不耐烦的打断将军的话。


“殿下万万不可!如果绕过下游的亚卡纳和凯特纳,逆河而上贸然进攻卡迭石,背后必然会遭到那两个要塞敌人的伏击!而且前方有卡迭石的叛军主力,我军两面受敌,情势就不妙了!”库苏吓了一跳,赶紧上来阻止。


“不,恰恰相反!其他地方的胜负只是皮毛,卡迭石一役却是全局的关键!我们若拿下此城,亚卡纳和凯特纳必然军心大乱,不攻自破!……况且初袭卡迭石,也不用花费那么多兵力,计划的十分之一即可……”


赛里斯盯着地图,脸上闪过跃跃欲试的兴奋。


“只用两百人攻打卡迭石!?这太冒险了,如果下游两城的叛军来支援怎么办?”拉玛也忍不住劝道。


“哼,他们自顾不暇,哪有工夫增援!卡特鲁兹将军!马上包围亚卡纳和凯特纳两城,一只老鼠都不许给我漏出来!拉玛!命令弓兵队放火箭,烧毁叛军的粮仓!库苏!立即通知步兵,在护城河边挖地道,破坏他们的城墙!至于卡迭石城……”


赛里斯抚摸着嘴唇,露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浅笑:


“……我并不奢望这点兵力能攻取叙利亚最坚固的要塞……但即使失败,也能起到威慑敌人的作用,使后续任务轻松不少。换句话说,那个带领两百士兵突袭卡迭石的人,必须有为大局牺牲性命的觉悟……呵呵,谁愿意承担这个光荣的任务呢?……”


“报告殿下,近卫队队长苏瓦特已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好!他还真是迫不及待呢!”


赛里斯突然起身,双眸中转瞬即逝的狂热让两名副官一阵颤抖。


“请问王子殿下有何指示?” 苏瓦特单膝跪地,等候王子的指示。


“苏瓦特,我命你速带两百士兵沿奥伦提斯河南上,后天天明前拿下卡迭石要塞!”


苏瓦特猛然抬头,正遇上赛里斯寒冰般耀眼的笑容。


“你在犹豫什么,这任务完成不了吗?”傲慢的、挑衅的口吻。


“不,请王子放心,后天天明之前,在下一定将卡迭石城交到您手中!”


唇角不易察觉的挑起,苏瓦特俯下身,郑重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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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20 02:35: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卷 神的面具

第四节 暗夜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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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绿的芦苇随着晚风轻轻摇曳,奥伦提斯河迷漫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雾,夕阳低垂,波光粼粼的河水闪烁着淡淡的血红色。远处山冈上的卡迭石要塞如同一头孤独而狰狞的怪兽,焦躁不安的呼吸在苍茫的夜色中起起伏伏。


…… 已经午夜时分了,难道还没有机会吗?


苏瓦特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长剑。


夜幕下的奥伦提斯河畔,无数精灵鬼怪在黑暗的芦苇丛中喃喃低语……士兵们挤在一起,恐惧与不安如同梦魇一般一点点啃噬着他们的心…… 要二百士兵一夜攻下叙利亚最坚固的要塞——简直就像个神话!何况这座要塞中,又据守着两千名凶悍残暴的叛军。苏瓦特望着手下的士兵——这群被死神选中的可怜鬼已在蚊虫出没的芦苇丛中蹲了整整一天。无视士兵们越来越烈的抱怨,苏瓦特在心底默默祈祷着。


“ ……就在这儿打水吧!”


芦苇微微晃动了一下,不远处传来一句珈南话。苏瓦特眼睛一亮,只见几十名叛军士兵提着瓦罐来到河边。


机会终于来了!


“放箭!”苏瓦特一声令下,无数支利箭飞蝗般铺天盖地的落在那群人身上。随着他们低沉的呻吟,苏瓦特带领部下从芦苇丛中跳出来。


“第一分队换上叛军服装跟我走!第二分队原地待命,看到城门正上方篝火熄灭,立即潜入要塞!”


一阵巨响,沉重的青铜城门缓缓打开了,苏瓦特和他的部下不由屏住了呼吸——只见一个身材微胖的叛军士兵探出头来,警惕的问了一句什么——


珈南语!?


可这群赫梯士兵里偏偏没有一个会珈南语!众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就在这时,苏瓦特一脸微笑凑上去,在那个士兵耳边小声咕哝了几句。那人哈哈大笑,招呼同伴放这队汲水的人进了城门。


苏瓦特警惕的打量着四名守门的卫兵,他朝部下使了个眼色,啪的一声把手中的水罐杂碎在地,那四个倒霉鬼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几把利剑刺穿了喉咙。


“长官竟然会说珈南语!”惊魂未定的部下们小声议论着,先前的不满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一道道敬佩的目光投向这位年轻的近卫队长。


苏瓦特的神情看不出任何变化,低声命令道:“留下四个人守门,其余人跟我上城楼!”


高耸的城楼上,一簇簇火把在夜色中噼啪作响,几十个站岗的士兵忙碌的跑来跑去,一名身材高大的军官警惕的盯着远处的奥伦提斯河。黑暗中隐隐约约飘来一丝杀气,令他心神不宁……听说亚卡纳和凯特纳已被赫梯大军团团包围,敌人可能正在逆河而上,或许还等不到明天,同样的命运就已经降临到卡迭石头上……想到这里,他一身冷汗。


“报告长官,换班时间到了!”


军官转过身,看到一名黑色眼眸的年轻士兵。


“嗯……”他刚要命令手下换班,突然心中一震,一把扯过那个年轻人:


“等等!你是哪个分队的?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你当然没见过我了,因为我是赫梯太子的贴身侍卫。”


苏瓦特淡淡一笑。


“什么!?”军官瞪大了眼睛,刚想拔剑,一把锋利的匕首已刺入他的胸膛。他的几十名部下没来得及吭一声就被干净利落的解决掉了。


“立即熄灭城楼最上方的篝火!准备好绳索!”苏瓦特命令道。


他屏气凝神的盯着城下的黑暗,耐心的等待着。


“放下绳索!”苏瓦特命令道。


一百多条结实的长绳被悄悄的放下城墙,不一会,一群赫梯士兵爬了上来。


“长官真是厉害!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进了城!”


“长官,您现在有什么指示?”士兵们兴奋的围住苏瓦特。


苏瓦特沉思的目光投向远方的夜色:


“……我们只有两百人,若和拥有十倍兵力的敌人正面交恶,只会全军覆没……想天明前拿下卡迭石,只能冒这个险了……”


“难道您想直取叛军司令?”一名肤色黝黑的年轻士兵小心翼翼的问。


苏瓦特惊喜的撇了一眼那个士兵:


“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长官,我叫巴克斯……”年轻人怯生生的回答。


苏瓦特点了点头:


“好!巴克斯,现在你就是赛里斯王子的近卫队长了!”


“什么?!”众人惊异的张大了嘴巴。


“外面到底在乱吵什么?!”


华丽的帷帐背后,一个高大的人影猛的从石砌宝座上站起来,不耐烦的吼道。


“您不必多虑,刚才捉到十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赫梯小贼,还在其中一个人身上发现了这个……” 身材瘦削的副官毕恭毕敬的呈上一块精雕细琢的天青石。


帷帐后的男子一把抓过那块石头,愣住了:


上面竟然刻着……赫梯近卫队长米什哈路之印?!


“该怎么处置那几个小贼呢?”副官谄媚的笑着问。


“把他带上来!”男子略一沉吟,命令道。


一名肤色黝黑,身材结实的年轻人反绑着双手,被一个黑色眼眸的士兵押到帷帐前。


“身为赛里斯太子的贴身侍卫,你一定知道他的作战计划。你老实交待,我不仅可以免你一死,还会赐给你黄金、爵位。你在汉蒂里皇帝那里得到了什么,我都能给你,甚至更多!”


这位“米什哈路”莫名其妙的哼了一声,他身旁的士兵大声说:


“报告!这家伙说他不懂珈南语!”


“你把我刚才的话解释给他!”


士兵俯身对跪在地上的俘虏小声咕哝了几句。只见这位“米什哈路”盯着帷帐后的人影,满不在乎的一笑。


“他……他说根本不希罕什么黄金、爵位!他说他早听说过您疾风般席卷珈南各国的威名,却没想到 ……您是这样一个懦弱胆小之人,连俘虏都不敢见……若不能亲眼看到您……他就决不投降!”


“哼,还真有米什哈路的架子!好!其他人都退下!”


其他部下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他,副官,“米什哈路”和士兵四个人。


帷帐哗的一声掀开了,里面走出一名衣着华丽、庄重威严的中年男子。他走到俘虏面前,冷笑着问:“尊敬的米什哈路阁下,现在您满意了吧?”


“没错!我代表赫梯太子赛里斯殿下向你致谢!”


男子一惊,脖子上突然感到一阵冰冷。


黑色眼眸的士兵用剑抵着他的脖颈,嘴角浮起一丝冷冷的微笑。同时那个被押在地上的“米什哈路”也跳起来,一把按住副官。


男子的脸变得惨白,突然,他狂笑起来,恐怖而绝望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好!干得真漂亮!赶紧割下我的头,向汉蒂里那个奸贼邀功请赏吧!”


苏瓦特打量着这个毫不畏惧的男人:漆黑浓密的络腮胡子,棱角分明的脸,还有额角那道深红的刀痕……


苏瓦特心头一震,低声说:“脱下你的披风!”


“什么?”男子愣住了。


“若不想死在赛里斯王子手中,就照我说的做!”苏瓦特小声喝道。


男子死死盯着那没有一丝波澜的黑眸,猛地扯下披风,交给苏瓦特。


“叛军里有谁见过你的脸?”苏瓦特问。


“只有那个副官。”男子傲慢的回答。


“很好。”苏瓦特把披风仍给那个副官。


“立即给我穿上。”


“不……大人饶命!我,我……不想死!”副官隐隐觉察到什么,吓的浑身发抖,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那我只好帮你一下了。”苏瓦特一挥剑,火热的血从副官胸口喷涌出来。


“巴克斯,给他穿上披风。”苏瓦特面不改色的望着脚下鲜血淋漓的尸体,命令道。


“是……”巴克斯双手颤动,好不容易给他穿好披风。


“把这个男人单独关进地牢。还有……”苏瓦特轻轻把手搭在巴克斯肩上,柔声说:


“巴克斯,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最得力的亲信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


“是,长官……”巴克斯望着苏瓦特深不可测的美丽笑容,结结巴巴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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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梯大军接管卡迭石要塞时,两千叛贼已被解除武器,带着手铐脚链押到赛里斯王子面前。赛里斯王子欣赏着那具披着华丽披风的尸体,回头对苏瓦特微微一笑:“看来我的米什哈路不仅武艺高强,还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将才呢!好了,下去领赏吧。若有新任务克纳伊将军会通知你的。”


“是,殿下。”苏瓦特退下了。


望着他的背影,战栗的光辉掠过赛里斯苍白的脸:


苏瓦特……超凡出众的才华,果然没令我失望!在我没来得及审问时就杀死了叛军主帅,也和上次对付埃及刺客的情况如出一辙.……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仅率几万乱匪在短短三四天里攻到帝国边境的将领,想象中似乎不该是这个样子……


“多亏殿下明断,顺利夺取卡迭石。亚卡纳和凯特纳的叛贼必然军心大乱,不出二十天就不攻自破了……”


“不,克纳伊将军,我们不能耽搁那么长时间!这只是靠近帝国边境的三座要塞,南部的珈南和腓尼基还有大量残匪需要解决。” 赛里斯打断了将军的话。


“那殿下,您认为……”将军迷惑的望着他。


赛里斯没有回答,他走到城楼上,出神的望着远处的奥伦提斯河。灼热的风吹起了那淡金色的长发,一丝优雅的微笑浮上嘴唇:


“……两座孤零零的沙漠小城,自古以来仅依靠穿城而过的奥伦提斯河水供给全体居民的生活……在干热少雨的盛夏,若这唯一的水源也被截断,又会是怎样的滋味呢?…… ”


赫梯大军占领卡迭石城的当天,赛里斯王子就下令修筑堤坝,截住奥伦提斯河的河水。下游亚卡纳和凯特纳两城的叛军在粮仓被烧毁、水源被截断的困境中苦苦坚守了五天,第六天夜里,几千支绑着羊皮纸的利箭铺天盖地落到叛军军官脚下,每一张羊皮纸上都写着同样的内容:


凯特纳和亚卡纳的叛贼们:


卡迭石要塞已在几天前被帝国军队攻下,乱贼主帅被砍下手足,挖去双眼,吊在城门上示众。所有背叛乌尔苏.汉蒂里皇帝的行为就等于亵渎赫梯的众神,不仅肉体会被雷电之剑焚为灰烬,灵魂也将被冥神勒尔瓦尼囚禁在苦难之谷,永世不得超生!若想求得宽恕,就在今晚午夜前开城投降,仁慈的汉蒂里皇帝将以安纳托里亚众神的名义起誓,免去对你们所有的惩罚。


赫梯皇储赛里斯


亚卡纳的指挥官长叹一声,丢下手中的剑,带领部下出城投降了。不出两个时辰,凯特纳的叛军也打开了城门。赛里斯王子第一次出征,奇迹般的在短短一周内化解了帝国边境的危机,赫梯大军趁势长驱直入腓尼基境内。


“父皇,赛里斯已经攻到毕布罗斯了!”阿帕拉把一卷书信递到汉蒂里手里。


“嗯……竟比我预想的还快……不过这样轻易就砍下了叛军统领的首级,让人有点吃惊……”汉蒂里盯着手中的信,陷入沉思。


“…… 谁攻下的卡迭石城?”


“启禀父皇,是近卫队队长——苏瓦特。”


“苏瓦特,是他……”


汉蒂里放下手中的信,闭上眼睛,思绪似乎已经飘到远方:


“…… 带领不足二百士兵趁着夜色偷袭叙利亚最坚固的要塞,避开敌人锋芒直捣指挥核心……这种才华与魄力兼备的战术,很多年前我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父皇?”阿帕拉惊异的盯着汉蒂里。


汉蒂里慢慢睁开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与宁静。他对阿帕拉微微一笑:


“我得赶快把这消息告诉奈芙瑞斯。她每晚为赛里斯担心得睡不着觉,非要到这哈利卜要塞迎接他胜利归来。”


纤细的手捧着一大束沾着露水的百合,小心翼翼的插在一尊镂金花瓶里——这是三年前来赫梯朝觐的亚述使者献给汉蒂里皇帝的供品…… 精美的瓶身上雕绘着花草与动物的图案,银色的底纹散发出淡淡的柔光……


奈芙瑞斯抚摸着白得透明的花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身后一阵脚步声。她一惊,回过头,正遇上汉蒂里深沉的目光。


“陛下……有赛里斯的消息了?”


她握住汉蒂里的手,声音中流露出压抑不住的忧虑。


“一切顺利。赛里斯已经率军进入了腓尼基境内。”


…… 腓尼基吗?阿帕拉说黎巴嫩山脉以西的几座城市都地处平原,叛军很难守住……这样看来,赛里斯不会再遇上什么恶仗了……奈芙瑞斯松了口气,可是……她心里为什么总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


“……赛里斯,赶快回来吧。我和辛茜娅都想看到你平安无事的样子…… ”


奈芙瑞斯盯着白色的百合花,喃喃自语道。她猛然回过神,才发觉汉蒂里正静静的望着自己。


“啊……对不起,我走神了……”


“没什么。”


汉蒂里搂住奈芙瑞斯,深深吻着她的嘴唇和面颊。


“陛下?……”


奈芙瑞斯轻声问。她敏感的觉察到他今天的不同,心中升起一阵隐隐的不安。


汉蒂里没有回答,他紧紧拥住怀中的人儿,唇边浮起一丝温柔而忧伤的微笑。


奈芙瑞斯,我真的……真的可以有这样的期待吗?你把不愿在我面前流露的柔情,全都毫无保留的给了那个和我最相似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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