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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子……”一声尖锐的嘶喊从我的背后想起,我吓得一个激凌,转身,便看她站在院子里:“傻梅子,我哥没在这!”“嘿嘿……”傻梅子憨笑着,然后,转身向着村东头的坟地跑了去。邻居张婶隔着低矮的院墙,探过头瞅了瞅:“那疯子又来啦!”“啊!”我应了一声,在我们农村,像张婶这样的‘事东家’大有人在,所以我挺烦她的。况且,她还直呼傻梅子为疯子,可恶的女人!说起傻梅子,我愿意为想看故事的人介绍一下,她原名叫姜素梅,长得很清秀,皮肤很白。为什么要说她白呢?农村姑娘皮肤白可是不多见的,多半是父母娇养着,不让下田干活的,她是其中之一,还是村花呢!只可惜现在的傻梅子是一个疯子,原本大家都叫她素梅来着,可现在都叫她傻梅子了。但我并不厌她,可以说她疯的原因跟我们家有关系。
我们同住在一个山洼洼里,也就是说早洼庄,庄里包括着两个村,她家住在上洼村,我家住在下洼村,只是村不同而已,事实上我们住得非常的近。她原本是我哥的对象,从小学同学开始认识的,我哥常送她回家,她那时也经常到我家玩,她父母跟我家的关系不错,两年前,就打算结成亲家了,一直在等着傻梅子与我哥成亲的那一天。所以,我本以为可以叫她一声嫂子。不过事情发生了变化。就在两年前,我哥出了意外坠下山崖摔死了。傻梅子守在我哥的遗体旁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然后,我哥下葬了,可她却歇斯底里的往我哥的棺材上跳,跟埋土人的说把她也埋了。埋土的人哪里能这么做,把她拉开,继续干活,可傻梅子硬是把刚埋好的坟挖开,抱着棺材不放。埋土的人又把她拉到了一边,埋完了,傻梅子又挖。就这样,好几个来回,傻梅子的手指都破了,可她还在坚持着。最后,傻梅子的父母来了,狠心把傻梅子绑走了。又过了几天,若大的村庄里传来一个让人心痛的消息——姜素梅疯了,村花疯了,我未来的嫂嫂疯了。她父母心疼啊!好好的一个女儿,变成了痴不痴傻不傻的。父母又哪能让她受到伤害,于是他们把傻梅子整天的锁在屋子里。终于,有一天,傻梅子逃了,先跑到我们家叫着我哥的名字,一直叫,一直叫。后来,又跑到我哥的坟前呆着。这次不挖坟了,就是一直抱着我哥的墓碑不放,嘴里嘀咕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从那天开始,她就这样早上来我家喊,然后再跑到我哥的坟上抱墓碑,有时晚上自己回到家里去,有时就留在坟上。父母在吃饭时间就到坟地里给她送些吃的。她父母见傻梅子也没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也就放心的任她去了。毕竟在农村除了亲人,重要的还是种田。而我们家,也不乏心痛傻梅子,叫就叫吧!我爸妈说,也难得有这样的一个痴心的姑娘挂念着我哥,但在农村这样叫死人的名字始终是不吉利的,于是跟我说,只要傻梅子过来叫,就跟她说你哥不在这,算是驱驱不吉利罢了。最近村子里有些不太平,这事绝对是跟傻梅子有关。前村王大婶晚上睡觉的时候,被屋里的声音吵醒了,她半夜抬起头就看见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站在她的面前,农村睡的都是土炕,而且头都是冲外,你们想想这黑灯瞎火的吓人不?尤其是王大婶,老伴死了就她一个人,然后,她叫了起来。等她慌忙中把灯打开一看,才知是傻梅子,不知傻梅子是怎么进来的,吓着王大婶的脸煞白。只见傻梅子笑着坐到了王大婶的床上,顺手拿起了王大婶枕头边的烟袋锅子,一边哼着歌,一边轻摇着身子,抽起烟来。第二天,王大婶的儿子们到姜家问罪来了,为什么,因为王大婶病了,都那么大的岁数了,能经得起吓吗?王大婶的儿子当着傻梅子父母的面把傻梅子打得三天没有起炕。可后来,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没这么的简单,王大婶带着她的儿子们提着一篮子鸡蛋来到了姜家,王大婶当众说了那晚的事,实在令在场的人错愕,更是抱着啥也不懂的傻梅子哭了半天。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傻梅子那天进屋后坐的地方正是当初王大婶老伴常坐的地方,那抽烟的神态,那动作,那一边哼歌,一边摇身子的习惯,甚至傻梅子嘴里哼着的歌都跟王大婶的老伴一模一样。王大婶高兴啊!她说这是老伴上了傻梅子的身来看她的。
众人不敢相信的看着傻梅子,傻梅子又傻笑了起来。就在这时,她竟在众人的面前跳下地来,腿伤还没好,一瘸一瘸的又跑到了咱家来,一声又一声的叫着:“喜子——喜子——喜子……”自从那次后,傻梅子经常晚上潜入到别人家。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那一家都会说,我们家的谁谁昨天晚上附到傻梅子的身来看咱们了。众人对傻梅子的抵触渐渐消失了,因为毕竟家家都有先人,家家都念先人……但傻梅子的父母可不这么认为,毕竟女儿也是肉作的,这样下去,女儿会吃不消的,就又一次把傻梅子锁在了屋子里。这下村子里又不太平了,傻梅子隔声窗户开始喊着我哥的名字。那声音是没节制的,不怕喊破噪子的那种,因为傻梅子也管不了自己,我知道这就是傻梅子的思想,她的思想全是我哥的名字。就这样,她又叫了三天三夜,她父母说她一点东西都没吃,要么把她的嘴堵上,但是吃饭时她却又一次的喊起来。前村的李大爷这几天又去世了,摆了三天的灵堂,她父母都没有去拜忌,今天下葬了,不得不去,没办法,又只好把她给放了,她先跑到我们家,喊着我哥的名字:“喜子……”然后,又跑到了墓地,抱着我哥的墓碑。正巧她父母也在,连忙拿起办席的菜饭一口一口的喂着抱着墓碑的傻梅子,傻梅子终于吃了,一口接一口,混着父母为她流下的泪。今天已近黄昏,我家隔壁的多嘴婆娘张婶刚刚扫完了墓回来,正巧我在扫院子,看到我,她的话又来了:“哎呀!我说秀娟呀!你的那个嫂子啊!今天又去你哥的坟上了,听说三天没吃饭哪!哎哟我的天啊!这三天可是怎么过来的呀!喊得人心烦死啦!”我白了她一眼,没说话,我挺心痛傻梅子的,所以她说这话,我不爱听。张婶见我没吱声,便清了清噪:“呸!那个姓李的糟老头子早就该死了,上一回在赵寡妇那我没好意思说,他一辈子跟两个娘们好的,真不要脸。今天,他家里人还给烧了两个纸人,要不要脸……”我一回头打断了她的话:“张婶,李大爷都已经死了,说这话会遭报应的。”“哼!谁敢,老娘用口水淹死他。”看着张婶一副泼样,我扔下了扫帚回到了屋子里。
心里盘算着,等着吧!要是李大爷在天有灵,一准会来找你。果不然,当天晚上,张婶屋里传来了叫声,我抿嘴一笑,遭报应了吧!穿好衣服,我来到了院子里。看着张婶正拿着扫帚轰着进到屋子里来的傻梅子:“快滚疯丫头,晦气,快点走……”只见傻梅子被扫帚打得一跳一跳的:“叫你说坏话,叫你说坏话,呸……乱舌妇……”说完傻梅子跑了,张婶喘了一口气,以为事完了。当然事还没完。天还没怎么亮,农村人都习惯早起,所以一大早就听见了张婶的叫声,只是这一次是站在院子里叫,原来张婶,正想往倒屋子外倒水,当她见到门口站着的东西时,吓得大叫了一声,然后,手里的脏水一股脑的全部都倒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看见什么了,是李大爷,真的李大爷,不是附在傻梅子身上的。只见他身穿着下葬时穿的衣服,死时的表情僵硬的挂在了脸上。张婶是参加过他的葬礼的,所以她当然知道这一切。我一出去,也吓了一激凌,毕竟看见一个死人站在那里任着谁都会害怕。只见张婶哆嗦的退到了屋子里,然后猛的关上门,大哭了起来。当然是吓的,这时李大爷说话了,是傻梅子的声音:“叫你说坏话,叫你说坏话,呸……乱舌妇……”我算是明白了,是傻梅子把李大爷的坟扒开了,然后背着李大爷的遗体过来的。傻梅子又笑了,把李大爷扔倒在地上,然后又跑到了我家喊着:“喜子……喜子……”我心叫痛快,叫你张婶乱说话,这回活该,也很感谢傻梅子,连忙说了声:“我哥不在……嫂子……”傻梅子刚想走,又转过身来,这是她第一次转过身来看我,又笑了:“嘿!”我也笑了,可能是因为我叫了她一声嫂子的原故吧。她又一次走了,向着我哥的坟跑去,我猜,她恐怕又去抱着我哥的墓碑去了吧。
可是我猜错了,张婶看着李大爷的尸首横在自己家的院子里不敢出门,而且立即病倒。李大爷的家里人尤其是李大爷的四世同堂的亲戚发誓要狠狠的教训一下傻梅子。可以想像,在我们农村,家里的人死后下葬不到两天,尸体就被挖了出来,然后还这么随便的扔在张婶家的院子里,这是绝对不容的,什么叫掘祖坟。什么叫曝尸荒野,任着哪一条还不都得把傻梅子打得半死。于是就在这一天,李家老小拿着棍子,直奔村东头的坟地去,找到了傻梅子。傻梅子叫喊着,跑遍了村里的每一条路。她害怕,惊恐的看着身后追着她的陌生人。她的父母也在她的身后追着,实在是怕女儿被打,可他们哪有力气拦住李家的壮丁。傻梅子的头被打出血了,血滴流了她跑过的每一条路,那路上面还溅着李家老小谩骂的口水还有父母为她流的泪。直到黄昏时分,李家的人回到村子里。傻梅子呢?事情有些不妙。于是我加紧脚步,向着坟地走去。只见我哥的碑已经被傻梅子的血染成了血色,她混身是血的倒在地上,一口一口的喘着粗气,她父母坐在一旁,绝望的看着她,泪早已经流干了。我奔向了她,一把把傻梅子搂在了怀里:“傻梅子,傻梅子……”她不应,只能听见她嘴里还叫着的那个名字:“喜子……喜子……”我哭了,又在轻唤:“嫂子?嫂子?”她的嘴角微微的上扬,眼里含着泪慢慢的扭过头看着我,忽然,她费力的举起了手臂,摸着我的脸,看着我跟我哥长得相似的脸:“喜子?”我低下头,将泪水甩在了身后:“是!”就让她把我当成我哥吧,我抱紧了她,喊着我哥常叫的名字:“素梅!”傻梅子仿佛清醒了,微微点点头:“喜子……素梅和喜子……”然后,扭过头,用手摸着墓碑上刻着的我哥的名字:“喜子和素梅……”我点了点头:“是!是喜子和素梅……”她的一行清泪滴入了浸着她的血的土地,然后,抛下了她根本无法控制的身体,走了。
她的父母在哭着,我在哭着,那沾着血的墓碑仿佛也在哭着。见过天空是血红色的吗?我见过,在那天,血红色的天空,因为它亲眼看见了一个疯女人一边抱着爱人的墓碑,一边尽量闪躲着落在她身上的棍棒……就在第二天,村里恢复了平静,因为已经没了傻梅子这个人。我的家人和傻梅子的父母都来了,我们找来了人,把我哥的坟扒开,然后,把我哥的棺木打开。这一次,是把傻梅子放在了里面,并肩的跟我哥在一起。四周飘下了纸钱,我亲自在碑上,在我哥的名字面前又多刻了几个字:妻 姜素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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