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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16 09: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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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的几天甚是平静,弹指间,顾风一个月的假期明天就要到了。
次日清晨,在闹钟的催促下,顾风骑着他那辆“老坦克”,顶着凛冽的寒风向着单位急驶而去。
顾风上班的地方是一所粮食管理站,位于镇子北侧,那里已经有些荒僻,周围零星座落着三两户人家。粮管站的房子以前是一个部队大院,大院里住着四五户退役军官和他们的家属,后来家属们都嫌这儿太冷清,逐户逐户地搬走了。再后来,镇上唯一的粮管站看中了这所大院,出资将其买了下来。他们打通了十几间屋子,加高了房梁,造了一间存放粮食的仓库。
仓库足有足球场这么大,却只有一扇门,一扇烙铁做的门以及一扇很小的窗户,窗户最多只能通过一个六七岁的小孩。窗户上还铸着厚厚的铁栅栏,窗外装着个遮阳,窗内挂了条窗帘。
平日里,仓库总是阴恻恻的,或许这也是存放粮食的先决条件吧。
仓库的两边的墙上各横嵌着一根铁轨,铁轨中间安放着一部吊车,顺着铁扶梯,就能钻进吊车的控制室外。当成吨成吨的大米或是面粉运进运出的时候,只得靠这部吊车才行。而粮管站里唯一能操纵它的也只有顾风了,他不但能熟练地驾驭和使用它,而且保养和维修也得靠顾风。整个仓库粮食的进出都需有他的签名才行,可以说他就是这个偌大仓库的负责人了。
粮管站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个员工每年都有一个半月的公休。然而顾风却只有一个月,并且只有在粮管站最清闲的时候才能休息。如果万一遇上要使用吊车的话,他还得回站,当然他所做出的“牺牲”也不是白费的。整个粮管站,站长最器重的就是他,除了站长以外就数他的工资最高。假以时日,他也是站长这个位置强有力的竞争者。时下,顾风还略显得年轻、毛糙了些,再说站长离退休还有一段日子。
这不,提前两天站长便差人上顾风家催他早日回粮站,但给顾风一口回决了。这人心下奇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小伙子咋会变得这么冲。他哪会知道这一个月可能是顾风这一生中最黑暗,最痛苦,最离奇的一个月。
粮管站的后面是一片很大的树林,树林的尽头是一条公路,它绕过树林,一头通向粮管站,另一头则通往镇上,通往顾风所住的小村庄,当然也通往“白尸路”。白天公路上还是挺热闹的,居民们执着购粮证络绎不绝地上粮站来购粮,只是到夜晚,便是人迹罕至了。
顾风的自行车在他的用力蹬骑下,“叽嘎”作响,估计除了车把上的铃不响以外,其他地方都在响。现在每当顾风看到这辆车的时候,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只是目前他还离不开它,毕竟它还能使用,还没有到更换的时候。
粮站就在不远处,穿过树林便到了。每次顾风经过时都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不喜欢这片树林,打从粮站搬到这里,他就没进过这片林子。在他的潜意识中,他总感觉林子里有些古怪,有些令他不寒而慄。
清晨的公路上一片清冷,树林在寒风的肆虐下摇摇摆摆着,发出了呜呜地吼声,像哀哀的狗哭,又像是远处海面上的浪,因为远,就有点凄然。林子里一片黑暗,影影绰绰,仿佛蛰伏着数只洪荒时期的猛兽,正窥视着林子外的猎物,随时准备出击一般。
很快,自行车便来到了大院里,老远就看见站长提着水壶正在浇他那两盆心爱的花。
“站长。”顾风轻轻地叫了一声。
“哎。”站长抬起头,当看见是顾风时,眼睛里满是欢愉之色。
顾风走进了粮站,同事们几乎都到了。他们一一地跟顾风打着招呼,顾风也面带微笑,一边跟他们点着头,一边寒喧了几句。
最后顾风来到了仓库——那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推开门,情景还是依旧,一堆堆稻米错落有序的堆放在那儿,散发出阵阵清新味。靠着左墙边搁着一张小床,小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这张床白天是顾风午休用的,到了夜里值班的老陈就睡在这儿。小床前面摆着一张办公桌,桌上堆着一宗厚厚的文卷,这只是“粮食进出纪录”而已。
仓库里静悄悄的,阳光透过窗户,懒洋洋地洒在地上。顾风坐在床沿边,习惯性地翻阅着纪录,查看着最近一段时间的粮食进出。他不在的时候,负责粮食进出的是副站长许斌。每一次进货或是提取的记录后,都签有他的名字。快翻到最后几页时,顾风觉得有点异样,两张白色的纸之间,露出了一丝黄色的边角,中间似乎夹了什么东西。就在他翻开的一瞬间,他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冰凉直侵入他的内脏。
他看见一张纸,一张黄色的冥纸,只是纸上并没有写什么字。仓库里似乎一下子暗了许多,“嗖嗖”的冷风穿过窗户,直往他的衣领里灌,他不由浑身一个哆嗦……
呆了半晌,顾风才慢慢缓过神来,他站起身来,决定去找许斌问个明白。
同事们都在忙碌着自己手头的工作,顾风觉得不便打扰他们,于是他径直向站长办公室走去。
“哆,哆。”顾风敲了敲门。
“进来。”门虚掩着,顾风推门走了进去。
“站长。”
“哦,是小顾啊。”站长老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停下了手里的钢笔,笑呵呵地看着顾风,额上那几道标致性的皱纹就如同有轨电车的轨道,在太阳下,光莹莹的。
“许副站长在吗?”顾风问道。
“哦,他今天休息,这回轮到他公休,你要一个半月后才见得到他。”老王和蔼地说道。
“不会这么巧吧?”顾风诧异地看着老王。
老王点头笑问道,“难道还骗你不成,你找他有啥事?”
“哦,没啥大不了的事,他不在算了。”顾风敷衍道。他不想让老王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
“那你先回去工作吧,下午一点正到我办公室开个会。”
顾风怏怏地走回了仓库,仓库里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冥纸还搁在桌上,上面压着厚厚的文卷,顺着风势,它就如同一只黄色的蝴蝶一般上下翻飞。
仓库外忽然一阵喧哗,跟着便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打开门,门外站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妇女,她梳着髻,漆黑的头发生得稍低,浓重的长眉,双眼皮,只是眼角的鱼尾纹使她显得已不再年轻了,鹅蛋脸倒是红扑扑的,像咸鸭蛋壳里透出蛋黄的红影子。
“李嫂!”顾风有点喜出望外,“里面坐,里面坐。”他快步走至床边,抖了抖有点皱的床单,然后指着那儿热情地招呼道。
李嫂是粮站办的食堂的服务员,为人热情,快人快语,她挺喜欢顾风的。上一次,特地给他介绍了一个省城的姑娘,虽然后来没成,但这份心意顾风一直记在心上。
“李嫂,刚才门口咋这么吵?”顾风问道。
“嗨,我告他们今天中午烧酱大排。怎么样,休息得舒服吗?”她带着笑瞅着顾风。
顾风苦笑着摇了摇头,嘴里却说道:“还行吧,还行。”
“惬,”李嫂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看你人都瘦了一圈,一副病焉焉的样子,准保有事!”
“没有,只是给前屋添了一层。”顾风有点口不择言。
李嫂点了点头,接着脸色一正,神秘兮兮地说道,“告你一事,可别出去乱说啊!”
顾风心里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咱粮站出了怪事。”李嫂瞪大了眼睛,她的样子有点吓人。
“什么怪事?”顾风紧张地问道
“仓库里这些日子老是少粮食,而且都是在半夜里少的,”李嫂微微颤抖说道,显然她的内心正被强烈的恐惧充斥着。
“晚上不是有陈伯值班吗?”顾风惊愕地问道。
“他住院了,而且病得不轻。”李嫂压低了嗓门说道,“有人说,他,他见鬼了。”
“什么?”顾风大呼一声。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光着身子站在冰天雪地的南极,整个人冷得出奇,而冷的源头却是害怕,恐惧,彷徨,无助。多少个夜里,他都是这样度过的,这种感觉就好象是一条蟒蛇,越缠越紧,越缠越紧,缠得他简直无法呼吸。
“李嫂,叫你去买酱油,你干吗呢?”门外传来一阵咆哮声。
“格只猪猡,还给不给人喘口气啊!”李嫂低声用方言骂了一句,便起身迅速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还嘱咐了顾风一句,“记住,晚上如果叫你值班,你可千万别答应啊!”
望着李嫂远去的背影,顾风不禁瘫倒在床上。腰际挂着的钥匙顶得他隐隐生疼。猛然他想到仓库里的锁和钥匙,锁好好的,丝毫没有撬窃的痕迹,而钥匙只三人有,他、站长老王和副站长许斌。晚上回去时,他就把钥匙交给陈伯保管,这回公休,他也把钥匙撂在陈伯那里。而陈伯是个老光棍,吃、用、住都是粮站的,再加上为人忠恳、老实,应该不会偷米,而站长老王更不会。至于许斌,也不可能,他家的条件是粮站最好的,根本不用这样做。
想到这,顾风又不由看了一眼那张冥纸,它还是很安静地躺在那,只是在有风的时候,它才会翻动一下。
顾风重重叹了口气,迷惑泛满了眼睛,他无奈地看着窗。暗绿漆布的遮阳拉起了一半,风把它吹得高高的,摇晃着绳端的小木坠子。败了色的淡赭红的窗帘,紧吸在黑色的铁栅栏上,横得一棱一棱,像蚌壳又像帆。朱红在日影里,赤影在阴影里。一阵风,窗帘又飘了开来,露出淡淡的蓝天白云,和仓库里的阴暗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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