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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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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1 02:08: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这一天夜里突然停电了,小镇漆黑一片。
  男女老少的狗一齐狂吠起来。
  有杂乱的脚步跑动声,有大人寻觅自家孩子的呼喊声,还有手电筒的光,在夜空中晃来晃去……

  有电话的人家纷纷向变电所询问,可是一直占线,打不通。
  一些人家点上了蜡烛,烛光微弱。整个小镇好像半梦半醒。
  张古本来要写一份重要报告的,他是镇政府的秘书,明天要交上去。可是,电脑用不成了,他特着急。
  他走出门,打算去变电所问问。
  今天在变电所值班的正巧是他的朋友冯鲸。他比张古大几岁,他俩都是网虫。
  三个邻居女人在院子里乘凉。没有电,在房子里没意思。
  她们和张古开玩笑:“小伙子,咱们17排房只剩下你一个男人了,天这么黑,你要保护我们,可不能逃脱啊!”
  张古笑道:“我还指望几个嫂子保护我呢!”
  小镇都是连脊房子,一排五家。张古住的这排房子,位于小镇最北端,编号第十七排。房后面,就是宽阔的庄稼地了。最近一段日子,除了张古,其他几家的男人偏巧都不在家。
  变电所在小镇郊外,大约一公里。张古跑步很快就到了。
  他进了值班室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问:“冯鲸,怎么搞的?”
  冯鲸说:“我也不知道,我一直给县里打电话,占线,一直打不通。
  “今晚能来电吗?”
  “那可说不准了。”
  张古骂起来。
  冯鲸还在一遍一遍地拨电话。
  张古说:“看来,我的报告只有明天到单位写了。”说完,他起身朝外走。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冯鲸突然在后面问他:“张古,你说,三减一等于几?”
  张古回过头,冯鲸正认真地看着他,等待他回答。张古觉得冯鲸的神情好像有点和平时不一样。他有点莫名其妙:“你说呢?”
  冯鲸:“我当然知道了。现在我问你呢。”
  张古一本正经地算了算,然后说:“我算不出来。”
  冯鲸一下笑出来。
  张古:“你到底要干什么?”
  冯鲸:“是这样的——我想在互连网上起个名字,就叫——三减一等于几。起名之前,我想对十个人问这个算术题,如果十个人都脱口而出,那就说明这个名字毫无趣味,我就不叫它了。你是我问的第一个人,第一个人就告诉我算不出来,再不用问了,我就叫这个名字了。”
  张古耐心地听冯鲸说完,说了句:“真无聊。”转身走了。
  到镇里还有一段路。
  天很黑,两边是旷野,没有一个人。
  张古戴着随身听走在路上,他把音乐的声音调得很大。
  ——我告戒你,这个世界不安全,你要时刻保证视觉、听觉、肤觉的灵敏,假如有什么情况突发,你做出的反应才会更准确。
  张古还没有女朋友,他这个年龄最大的嗜好就是听音乐,摇滚乐,美国那个死去的猫王,震耳欲聋。
  突然,他看见黑暗中路边有一团东西隐隐在动。他停下来,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小小的婴儿。
  张古吓了一跳。
  音乐占据了他的耳朵,他什么都听不见。他手忙脚乱地把随身听关了。
  那个婴儿坐在那里,没有哭,他抬头看着张古,呜呜咿咿地吐着儿语。
  张古凑近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
  是个男孩,大约有1岁左右,光着腚。
  老实讲,这个男婴长得很丑,窄窄的额头,眼睛出奇地大,鼻子瘪瘪的,头发又细又黄……从头到脚脏兮兮。
  张古四下看了看,没有大人,只有这个男婴。他俯下身,问:“你妈妈呢?”
  那个男婴仍然呜呜咿咿地吐着儿语,显然还不会说话。
  张古犯愁地左顾右盼,大喊起来:“哎,谁的孩子?这是谁的孩子!”
  空旷的田野,风很大,没有一个人影。
  张古想把这个男婴抱回家,可是父母不在,到满洲里姐姐家去了,一年都不会回来。自己又没有结婚,怎么养他呀?
  他想来想去,没办法,只能回去向镇里人报信,看看有没有人把这个男婴收养。
  他狠了狠心,扔下这个男婴,快步走了。
  走出几步,他回头,看见那个婴儿在黑暗中静静看着他,那眼神有点复杂。他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加快了脚步……
  几个邻居女人还在院子里聊天。
  张古停在院门口,对她们说:“我在郊外看见了一个孩子,不知道谁家的,没人管。”
  李太太对另两个女人说:“有这样的事?走,咱们看看去!”
  她老公叫李麻,是屠宰厂的屠夫,长得五大三粗。特别要交代,他有一把杀猪刀,钢口特别好,是他祖上传下来的,据说那把杀猪刀削骨如泥,他就靠这把刀吃饭。最近他到外县收猪,离家已经一个多月了。李太太是那种心广体胖的女人,非常善良。
  卞太太问张古:“那孩子在什么地方?”
  张古说:“就在路边,去变电所的路边。”
  慕容太太一边站起身一边忿忿地说:“现在有一些父母真狠心,自己的骨肉就舍得扔掉。前几天,我看电视上报道,有一个恶毒的母亲……”
  慕容太太家里刚好有一个不到1岁的女孩,这时候的女人最母性,柔肠似水,哪怕一个不相关的孩子受苦都会刺痛她的心。
  几个女人一起去了。
  张古回到家,顺手去开灯,没亮,他陡然想起停电了。
  房子里一片漆黑,他摸黑躺在了床上。
  想起今夜的事情,他觉得有点奇巧:平时小镇很少停电,今夜偏偏就停了,而且他又看见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男婴——好像今夜停电就是为了掩护这个男婴出现似的。
  还有,遇见那个男婴之前,冯鲸好像中邪了,竟然神经兮兮地问他三减一等于几。
  张古觉得这个算术题不吉利。
  外面,那些狗都不叫了,只剩下一条狗在张古的门外叫,那声音很孤单。
  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趟连脊房子就剩下他一个男人。
  他觉得这房子空荡荡。


(二)
  三个女人果真把那个男婴抱了回来。

  她们商议了一下,很快形成了一个约定:大家轮流收养这个1岁的男婴,每家一个月。如果孩子的父母找来,随时把孩子奉还。如果一直没有人前来认领,他们要共同抚养他到18岁。


  这趟连脊房子共五家,除了张古和那三个好心的太太,还有一家,那是一个寡妇。

  她叫连类,是小镇的头号美人。

  连类是从外地嫁到小镇来的,不善言谈。她丈夫死很多年了。一根绳子,挂在房梁上,吊死了,舌头吐多长。说起来,他死得特别不值得,好像没什么大事,只是和连类拌了几句嘴。

  从此,大家更无法知道连类的根底了。

  丈夫死后,连类竟然没有回娘家,也没有再嫁,她一个人留在绝伦帝小镇上,一直守着寡。

  虽然小镇很偏僻,但是这里的人很开明,他们都希望连类能够再找一个好男人,一个女人确实不容易,而且她还那样年轻。

  可是,大家没有和连类交心的机会,因为她从不和大家来往,挺封闭的。

  她更不和17排房的邻居们来往,和17排房的几个女人偶尔走路碰见,只是简单打个招呼,从不闲聊。

  她家挨着路,于是,她开了一个巴掌大的服装店,挣不了多少钱,仅仅是糊口而已。

  几个女人把那男婴抱回来之后,李太太把连类叫出来了。她对连类说了她们几个人的想法,问她参不参加她们的约定。

  连类好像极其排斥这个婴儿,她看都不看他一眼,连连说:“不不不,我不想收养他。”

  李太太笑着说:“那好吧,以后我们是他妈妈,你就是他阿姨。”

  然后,连类低头就走了。她始终没有看那个男婴一眼。

  心直口快的李太太第一个做这个男婴的母亲。

  男婴的衣服,名字,生辰八字,什么都没有带来,赤裸裸一个婴儿身。说他1岁,没有任何依据,仅仅是从他身体的大小估计。

  如果是正常的孩子,这么大已经会说一些话了,可是他不会。他一直愣愣地看着面前这几个陌生的女人,似乎很恐慌。

  李太太把他抱回家,给他煮了一碗米粥,还拌进了蔬菜末和精肉丁。

  他吃的时候,把肉都吐出来,把米粥和菜都吃光了,之后,还呜呜咿咿地伸手要。

  李太太很高兴,她知道,只要孩子要吃的就没什么大毛病。接着,她又给他冲了一杯牛奶。

  她数了数,这个男婴上下总共长了8颗牙。

  李麻的儿子4岁了,叫熊熊。他认真地问妈妈:“你为什么给他吃饭?他也是你儿子吗?”

  李太太对他说:“熊熊,从今天起,他就是你弟弟,你不许欺负他。”

  熊熊似乎不太喜欢这个丑弟弟,他不情愿地说:“我不要他当弟弟。”

  吃饱了,男婴的情绪似乎好多了,蹒跚着爬上床,去抓熊熊的玩具。

  熊熊大声说:“别动,那是我的!”

  李太太严肃地对熊熊说:“你这样就不对了。这个孩子比你小,他没有妈妈,没有玩具,多可怜。你应该爱护他。”

  熊熊的眼神仍然有敌意。

  那个男婴抓起熊熊的一个电动汽车玩起来。

  熊熊没办法,就把那个电动汽车留给了男婴,把另外的玩具都抱走了,放到了别的房子里。

  李太太叹口气,温柔地对那个男婴说:“宝贝,你玩吧,玩够了妈妈给你换。”

  第二天一早,卞太太和慕容太太就来了。

  卞太太给男婴送来了几套小衣裤。慕容太太给男婴送来一只奶瓶,还有几袋奶粉——她家这类物品太多了,迢迢根本用不完。

  李太太问卞太太:“你又没有小孩,怎么有这些小衣裤?”

  卞太太说:“都是我亲戚家的小孩穿过的旧衣服。”

  男婴见人多了,高兴起来,呜呜咿咿地叫,手舞足蹈。

  卞太太说:“咱得给这孩子起个名字吧?”

  李太太说:“是得起个名字。”然后,她对卞太太说:“你读过中专,你起吧。”

  卞太太说:“随便叫一个吧,不就是个名字吗?就叫叉吧。大名以后再说。说不准哪天人家父母找来呢。”

  “好,就叫叉吧。”李太太一把抱起那个男婴,笑眯眯地逗他:“叉!叉!叉!——”

  几个家庭主妇在一起聊天,说着说着话题就会越轨,开一些荤玩笑。

  慕容太太对李太太说:“你老公本来以为你很规矩,可是过一些日子他回来,发现你把孩子都生下来了……”

  李太太说:“就算我出墙了,孩子也不可能长这么快呀!”

  慕容太太坏笑说:“鬼知道你什么时候背着他做过了。”

  李太太:“冤啊,你看我家除了李麻还有一个男人来过吗?”

  慕容太太:“今早上我还看见有一个卡车司机进来了呢!”

  李太太:“那是连类家的朋友,他的卡车水箱漏了,来讨一桶水。他本来是去连类家的,连类家没有人。”

  卞太太凑热闹:“他是来讨水,但是干了什么就不好说喽。”

  李太太:“胡扯,他5分钟就出去了。”

  慕容太太惊叹:“嗨,你们的动作挺快啊!”

  李太太:“你们这两个长舌妇,一会儿就被你们弄成真的啦!”

  卞太太和慕容太太就开心大笑。

  李太太说:“说真的,那个司机是个挺不错的人,他说,明天上午还路过这里,去城里拉木头,下午返回来。咱们搭他的车去城里转转好不好?”

  卞太太最寂寞了,她老公是个生意人,一年四季在外面跑,留下她一个人在家独守空帏。她说:“好哇,我早想买几件衣服了。”

  慕容太太犹豫了:“可是,我家迢迢……”

  李太太说:“放你婆婆家呗。”

  第二天早上,李太太给两个孩子吃完饭,对熊熊说:“今天你照看叉,妈妈去赶集。别让他摸电线,别让他玩火。还要记住,你和他都不能出去,更不能到井边玩。饿了,有饼干和牛奶。妈妈下午就回来。”

  熊熊懂事地点着头。

  那辆卡车来了,几个女人说说笑笑上了车,走了。

  这一天,她们在城里玩得很开心。她们买的一堆东西里,除了有一些婴孩用品,剩下的就是一些在男人看来完全莫名其妙的东西,发夹啦,戒指啦,丝袜啦,口红啦,皮包啦……

  她们返回来的时候,车在路上出了点故障,她们天黑才到家。

  虽然熊熊这孩子挺妥靠,但是李太太还是有点担心,她急匆匆赶回家。

  进了门,她看见熊熊在玩,他骑着小凳子当火车,“呜呜呜”地开。那个叉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她长舒一口气。

  熊熊看见妈妈回来,立即扑上来撒娇。

  叉好像也认识她了,呜呜咿咿地叫。

  她和两个孩子亲近了一阵,马上下厨做饭。

  经过这一天磨合,熊熊对叉好多了,李太太听见他对他说话的时候,变得很柔和。孩子在一起玩玩就融洽了。李太太想。

  忙忙乎乎吃完了,已经很晚。

  李太太和两个孩子躺在炕上,关了灯。

  叉很快睡了。

  屋子里黑糊糊,只有靠窗子的地方有点白,那是微弱的月光。小镇的夜静极了。

  李太太抱着熊熊亲了一口,轻轻说:“熊熊真乖,都是大人了,可以照看弟弟了,妈妈明天给你买苹果。”

  熊熊说:“我还要巧克力。”

  李太太说:“还有巧克力。”

  熊熊满意地枕着妈妈的臂弯闭上眼睛。

  过了一阵,熊熊忽然想起了什么,睁开眼,说:“妈妈,我听见他说话了。”

  李太太愣了愣:“谁说话了?”

  熊熊指指旁边的叉:“他。”

  “他不会说话。”

  “我听见他说了。”

  “说什么?”

  “他说,我掐死你。”

  “胡说!”

  “真的。中午我在床上看画册,他一个人在院子里玩,我听见他骂了一句——我掐死你!”

  “他骂谁?”

  “院子里好像来了一只大猫,我趴窗户朝外看,只看见一条尾巴就没了。”

  一个4岁孩子说的话怎么能相信呢?李太太笑了,她摸着熊熊的头说:“熊熊,不能编谎话啊,不然就会被狼吃掉的。睡吧。”

  熊熊就不再说了,往妈妈肩窝钻了钻,闭上眼睛,睡了。
  他觉得那男婴有点不祥……

[ 本帖最后由 黄泉路上断丝连 于 2008-6-4 13:1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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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ˊ夜瞳 + 8 ??‘è?°??—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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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1 02:08: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停电的原因弄清楚了,或者说弄不清楚了——是电线断了,明显是被人剪断的,不知是谁搞的鬼。
  电线断在小镇西边大约一公里远的地方。铁柱在追查这件事。
  铁柱是镇里的警察,一个鸡毛蒜皮什么都管的警察。尽管他的智商天生有点低,可是
大家都很信任他,因为他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叉的父母一直没有出现,他的身世还是一个深邃的谜。
  过了一段时间,李太太发现一个问题:这个男婴从来不哭。他最爱干的事是看电视——才1岁的孩子,他最大的爱好竟然是看电视!——假如大人有事情,把他放在沙发上,他可以一个人不哭不闹地看一天。什么节目都行。
  开始的时候,李太太觉得他看什么节目都行。又过了一些日子,李太太渐渐发现了一点区别:他好像更愿意看评书。就是那种穿长衫,拿折扇,桌子上放一块醒木——话说,这个叫李二愣的匪兵,别着匣子枪,来到倭瓜村,想弄几只肥鸡……
  他竟然喜欢评书!
  电视里偶尔出现评书,李太太感觉他的眼睛就亮起来。
  有一次,叉在看电视,熊熊在旁边玩水枪。一个卡通片完了之后,又来了评书,李太太顺手又给他换了一个卡通片。叉一动不动继续看。过了一阵,李太太出去洗衣服。她偶尔进屋来,发现不知是谁又把电视换成了评书节目……
  这一天,叉有点发烧。晚上,李太太把他放在自己的被窝里,心疼地搂着他,他的身子很烫人。
  熊熊有点委屈:“妈妈,不许你搂他睡!”
  这孩子对叉已经很友好了,可是他对妈妈搂叉睡觉还是很嫉妒。
  妈妈说:“弟弟病了。听话。”
  熊熊就郁郁地睡了。
  叉吃了药,也沉沉地睡了。
  大约是半夜,李太太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卡车司机又来了,他说他的卡车又渴了,非常热,需要水。
  可是,李太太觉得,好像不是他的卡车渴了。
  她说:你为什么不去找连类呢?
  他说:她家锁着门。
  然后,他突然干渴异常地抱住了李太太,他的身子像开了锅的汽车水箱,火一般烫人。
  他摸她的奶子。
  李太太觉得十分好奇,十分害羞,十分紧张,十分愧疚。
  她无意间看到,那个卡车司机的手小小的,白白的,嫩嫩的,像婴儿的手……
  这时候,她猛地醒了,她发现那个叉正用手抚摸她的奶子。
  她眯缝着眼睛偷偷看他,他醒着,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很陶醉。
  李太太觉得,他这可能是恋母情结,摸着女人的奶子,他就回到了依偎在亲生母亲怀里的幸福时光……
  熊熊大了,很长时间没有孩子摸她的奶子了,她已经有点不习惯。她轻轻地把叉的手移开了。
  她感觉这个男婴摸她摸得很熟练,有点不像一个婴儿的动作。
  这个直觉很罪恶,也很恐怖。
  五大三粗的李麻回来了。
  他看见家里多了一个丑丑的男婴,很高兴。
  他先亲够了熊熊,又大咧咧地抱起叉。可是,叉对他却好像有敌意,使劲地躲。
  李太太说:“看你一身腥臭气,孩子不喜欢你。快去洗个澡。”
  李麻哈哈地笑,把叉一下一下扔向高处。他的手很大,像两个簸箕,而叉在他的手里显得很小,像一只狗崽子。
  这天晚上,熊熊睡在他自己的小床上,叉和李麻夫妻睡在炕上。
  我曾经这样注解“孩子”一词:一种睡前在中间睡后在旁边的小东西。果然是这样。
  李麻夫妻睡前把叉放在中间,逗他玩。玩了一阵,叉就困了,偎在李太太的胳膊弯里闭上了眼睛。李麻夫妻小声说着话,直到听见叉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才关了灯,迅速把他抱到了另一端。
  久别赛新婚。
  这对夫妻的身体都很棒,干柴烈火。
  李麻抚摸着太太光溜溜的身子,脸憋得通红。她肥硕的身体像河堤一样高大,双乳像熟透的西红柿一样色情。
  李察的腹中翻腾着攀缘的渴望。
  终于,他插入太太,开始爬坡,像一只笨重的甲虫。
  熊熊已经长大了,他压制着声音。
  很快,太太的蜜穴就湿得一塌糊涂。
  终于,他登峰造极,满眼惊雷闪电,有一道闪电击中了他,他通体狂抖不已,玉液银浆喷射而出。
  就在这时候,一双眼睛跳进他的眼睛,他猛然从最高峰跌落下来。
  是男婴。
  是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家的男婴。
  他在黑暗中睁着双眼,一眨一眨,冷静地观看着这对健壮男女做爱的过程。
  李太太感觉有点不对头,轻声问他:“怎么了?”
  李麻躺在炕上,阳具一下就软了,像棉花。他用下巴朝她身后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低低地说:“那个孩子醒着。”
  李太太转过头,看见叉闭着眼睛。
  李麻是个粗人,他很快就忘掉了这件事。
  尽管叉对他有点排斥,李麻还是很喜欢他。他下班回来,经常给叉买一些好玩的东西,比如水枪和哨子之类。
  闲暇时,他经常教叉说话:“爸爸!”
  叉:“呜咿。”
  李麻:“妈妈!”
  叉:“呜咿。”
  李麻:“爸爸!爸爸!”
  叉:“呜咿。”
  李麻:“妈妈!妈妈!”
  叉:“呜咿。”
  李麻再教,叉已经不耐烦,挣脱李麻下地玩去了。
  这一天晚上,天很阴,好像要下雨。
  李麻夫妻把熊熊和叉都哄睡之后,开始做爱。
  这时候已经快半夜了。房子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李麻觉得这样的环境才安全,才尽兴。
  他在太太身上像打夯一样运动。
  又是在他逼近高潮的时候,突然天空亮起一道闪电。李麻警觉地朝那个男婴睡觉的方向看了一眼,竟然又看见了那双黑亮的眼睛。
  闪电一闪即逝。
  那双眼睛一闪即逝。
  李麻沸腾的血一下子就冷却了。他从太太身上翻下来,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男婴睡觉的位置,突然把灯打开。
  男婴睡得很香甜,像雪花一样安静。他皱着眉想,难道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太太挡住眼睛问:“你看什么?”
  李麻把灯关掉,陷入黑暗中,他什么都没有说。


(四)没有源头的哭
一个月后,这个男婴转到了卞太太家。
  卞太太的老公还没有回来。她没有孩子,很寂寞,早盼着叉快点轮到自己家了。她提前买回了很多玩具。
  把叉领回家的路上,她高兴得蹦蹦跳跳,像个孩子。

  进了家,她拿积木给叉玩。他摆了几次,都倒了,就不太感兴趣了。
  卞太太收起积木,又递给他花皮球。
  他笨笨地踢,踢不准。很快也不想玩了。
  卞太太又拿出一本画册。
  他翻起来。这次他专注的时间比较长。后来,他把画册也扔到了一旁。
  卞太太收起玩具,对他说:“叉,现在呢,我就是你的妈妈了,你要乖。你乖的话,喜欢吃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
  晚上,卞太太按李太太嘱咐的那样,把便盆放在他的小床下,对他说:“半夜拉屎撒尿就用这个盆,记住了?”
  叉似乎对卞太太家的电脑更感兴趣,他一次次跑到它的键盘前,伸出小手去摆弄。
  天要黑的时候,张古打字打累了,出门到院子里活动身体。
  西天还有一抹暗暗的血红。
  他偶尔朝卞太太家的院子看了看。卞太太家没有开灯,可能是怕蚊子。在暮色中,他看见卞太太家黑糊糊的窗子里,有一双眼睛,正静默地看着自己。
  他打个冷战,仔细看,竟是那个男婴。
  这眼神他见过一次,在停电的那个夜里,他发现他又离开他的时候。他感觉这眼神很复杂,不像是一个婴儿的眼神。
  张古避开很复杂的眼神,继续伸臂弯腰踢腿。他想,也许是自己太多疑了。也许这一切都是由于他当时狠心离开他,灵魂深处一直在不安……
  过一阵,张古又抬起头,看见那个男婴仍然在黑糊糊的窗子里看着自己。
  老实说,在内心深处,张古对这个最早他发现的男婴有几分惧怕。
  他尽可能回避他,可是,越回避越害怕。那男婴的眼神,时时刻刻闪现在他眼前。
  你越离一个眼神远你就越觉得它飘忽。
  你越离一颗心远你就越觉得它叵测。
  你越离一个黑影远你就越觉得它有鬼气。
  张古突然想接近这个男婴。
  他想,他对这个不懂事的小孩儿,一定有一种误会。他要接近他的哭哭笑笑,吃喝拉撒,摸清他的脾气,他的稚气。他要接近一个真实的他,粉碎这令他寝食难安的错觉。
  可是,他没有勇气走近他,哪怕一次。
  这天上午,张古到市场买菜。
  回来时,他看见李太太和慕容太太在小镇汽车站等车。李太太跟他打招呼:“买这么多好吃的,招待老丈人呀?”
  张古:“几个朋友要到我家来喝酒。你们去哪里?”
  李太太:“我们到城里去。”
  张古把吃的喝的准备齐全了。下午,他的几个朋友来了。其中有冯鲸。
  喝酒时,张古问:“那天断电查清楚了吗?”
  冯鲸说:“上哪儿查去!”
  全镇只有张古一个人固执地认为那天停电和男婴的出现有关系。
  朋友1问:“听说停电那天你们17排房捡了一个男婴?”
  张古说:“是啊,怎么了?”
  1说:“没什么。我只是听说,那个男婴从来不哭,很少见。”
  朋友2说:“不会是机器人吧?肚子里装着定时炸弹……”
  朋友3说:“你说的好像是一个手抄本里的情节,婴儿,定时炸弹,梅花党,南京长江大桥,什么什么的。”
  张古打断他们:“别胡说。那是一个挺可怜的孩子。”
  冯鲸说:“我想起了最近我在网上认识的一个网友,她叫永远的婴儿。”
  张古的心一沉——永远的婴儿?
  冯鲸:“是一个美眉。”
  朋友2:“现在的女孩子都装嫩——你们瞧这名字。”
  冯鲸:“她说,她之所以和我交朋友,是因为我的名字吸引了她。”
  朋友1:“你叫什么?”
  冯鲸:“三减一等于几。”
  朋友3:“现在的男人都装高深——你们再瞧这名字!”
  那天,大家喝了很多酒,唱起了歌。张古忘记了男婴那讨厌的眼神,跟大家一起狂欢。他唱的是:
  一言不发,岿然不动,灰土土傻站着我是个秦俑。没有哭泣,没有笑容,我生命的背景是一派火红。
  我想战天,我想斗地,我想抄起家伙砸出一堆喜剧。我想唱歌,我想吻你,我想一步登天住进月亮里。
  琴心剑胆晶莹剔透,这辈子注定不长寿。哥哥请你慷慨一些借我一点酒,让我轰轰烈烈献个丑。姐姐请你放弃贞洁拉拉我的手,让这人间的花儿红个透……”
  这是周德东的歌?——正确。不然我就不会花这么大篇幅写它了。
  它是我开篇那段歌词的前部分,好不好都请你原谅,写它的时候我正处在装腔作势的年龄。其实很丢人——我的盒带只在一个地方畅销,那就是我的故乡绝伦帝。那里的年轻人几乎都会唱我的歌。
  张古唱完,冯鲸说:“有一句歌词不吉利,应该该成——这辈子能活九十九。”
  ……闹到天黑之后,大家才散去。
  张古酒量不小,但是,他也有了些许醉意。他躺在床上,想起自己刚刚唱的歌:这辈子注定不长寿……觉得确实有点晦气。
  他又想起了那个男婴,心里有点虚。机器人?
  突然,他醉眼朦胧地看见那个男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打了个冷战,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
  卞太太抱着那个男婴急匆匆走进来。
  卞太太说:“张古,拜托,我婆婆心脏病犯了,正在抢救,我得到医院看护她。你帮我照看一下孩子!”
  卞太太:“李太太和慕容太太都到城里去了。急死人!”
  卞太太:“我明天一大早就回来。”
  张古连连说:“没问题没问题。”
  卞太太把孩子放下,又急急忙忙跑回去拿来一只奶瓶和一袋奶粉。
  张古能说什么?说自己害怕这个孩子?
  人家收养这个男婴本来就是出于一颗善心,这男婴跟卞太太也没有任何关系,你张古收留一夜都不行?再说,老人病了,远亲不如近邻,这点忙都不帮?还有,人家是女人,丈夫不在家,遇到困难,你一个小伙子能袖手旁观?
  从哪个角度讲,张古都没法推脱。所以尽管他的内心很害怕,可他还是说“没问题没问题”。
  卞太太说:“谢谢了。”然后,她转身就走了。
  屋里只剩下张古和那个男婴。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安排。
  很静。用一句老话形容就是: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男婴静静地坐在张古的床上。
  张古看了他一眼。他正看张古。他和他第一次这样近地面对面。
  那男婴像眼科大夫一样,仔仔细细地察看张古的左瞳孔。张古抖了一下,他当即肯定:这个婴儿的眼神决不是婴儿的眼神!
  张古避开他的目光,想说点什么,但是不知怎么说。
  有两种说话方式。
  一种方式是像对婴儿那样柔柔地说:“叉,乖乖,在叔叔这里不要闹,让叔叔抱着你……”
  这种语气张古觉得实在说不出口,因为他明明感到对方不是婴儿,他明明感到他的婴儿表皮里包藏着另一个人,包藏着一个险恶的成年人。在只有男婴和张古的情况下,他的眼神似乎也不掩饰这一点。对于这个巨大的秘密,他们在眼神里意会神通。
  另一种方式是,张古干脆揭开面纱,直接和他谈判:“我知道你不是婴儿,你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我想全世界的人都不会知道,我只想问你,你要干什么?”
  但是,他的面前毕竟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婴儿,假如他这样板着面孔向他发问,自己都感到恐怖……
  终于,张古慢慢走到抽屉前,拿出一个口琴,递给叉,小声说:“叉,玩这个吧。”——最后他还是采用了对婴儿说话的语气。这也证明了不管他多么肯定自己的直觉,最终他对这个婴儿信任还是大于他的怀疑。
  叉不再看张古的左瞳孔,他接过口琴,摆弄一阵,并不会吹。
  张古拿过来,吹了几下,又给他。
  他学着吹,吹得乱七八糟。
  这时候,张古觉得他又很像一个婴儿了。
  过了一阵,张古在房间一角给他支了一张钢丝床——他不想和他一起睡。然后,张古试探着给他脱衣服,说:“太晚了,我们睡觉吧。”
  他看了看张古,把口琴放下了。
  可能是在两个妈妈那里训练出来了,他很听话,让张古脱了衣服,乖乖躺进了被窝。
  睡前,张古在他的床下摆放了一些软垫,防止他半夜掉下来。
  张古关了灯,屋子一下被黑暗淹没了。
  外面,那条狗又在门外叫起来:“汪!汪!汪!”张古不知道那是谁家的狗。张古一次都没有见过它。只是,每天夜里它都到张古的门外叫。
  他和他在同一间屋子里。
  恐惧涌上张古的心头,他感到这个世界虚飘飘的,他想抓住一个固定的东西,可是没有。
  他屏住呼吸,严密关注着男婴的动静。男婴无声无息,像一个哑谜。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那条狗停止了叫。屋里更安静了。
  张古全神贯注地听。
  “啪……”隐隐有木头干裂的声音;“唰,唰……”隐隐有虫子走在墙壁上的声音;“咚咚咚……”隐隐有老鼠跑动的声音;“呼,呼……”隐隐有猪在圈里打呼噜的声音;“嗒……”隐隐有水缸里冒泡的声音……
  张古十分疲惫,困意一阵阵袭来,他要合眼了。
  突然,他在黑暗中听见了另一个声音,是那个男婴发出的:呜呜咿咿。
  这莫名其妙的儿语让张古无比恐惧,他的睡意一点都没有了。
  那个男婴很快又没有任何动静了,可是,也没有呼吸声,一片死寂。
  张古屏住呼吸,继续聆听他。
  过了很久,张古实在挺不住了,又合上了眼睛。
  朦胧中,他听见那个男婴又开始发出了声音:呜呜咿咿哞哞,这次音节多了一些,有点像念经。
  张古的心又一次被恐惧占据——假如男婴在梦中突然说出话来……想到这里,张古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一动不敢动,把耳朵张得像饭盆那么大。
  过了一阵,男婴又没声音了。
  这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张古特别特别困,他的注意力稍微一放松,他的眼皮就黏黏地沾在一起,一下滑进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他又听到那个男婴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但是,他已经滑到梦乡的湖底,再没有漂浮上来……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男婴慢慢坐起来。他的心开始狂跳,想问他:你干什么?——可是,他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只好缩在被窝里,观察他的下一步举动。他以为男婴一定会走过来,可是没有,他摸起他的随身听,在黑暗中摆弄着。突然,他哭起来。他的声音特别难听,像野猫在叫。
  他不是从来不哭吗?
  他不是从来不哭吗?
  他不是从来不哭吗?
  张古害怕到了极点。他想悄悄跳下床,逃出去,可是身体却像被麻醉了一样,不接受大脑支配,一点也动不了……
  早上,张古醒来时,那个男婴已经醒了,他躺在被窝里,手里拿着那个口琴在玩,嘴里嘀咕着各种音节。
  卞太太来了。她的眼睛很红,一看就是没睡觉。
  “他哭了吗?”她进门就问。
  “没有,挺乖的。”张古说。
  “真是麻烦你了!”
  “哪的话。”
  卞太太一边对张古讲医院的事情,一边麻利地给叉穿衣服。
  她抱着男婴走出门的时候,张古发现那个男婴回头看了他的随身听一眼。
  卞太太抱着那个男婴走了。张古开始洗漱,又简单吃了些早点,骑自行车出门去上班。
  今天他听的还是周德东的歌:琴心剑胆晶莹剔透,这辈子注定不会长寿……
  突然,周德东的歌声变成了一阵婴儿的哭声,那哭声古怪而凄厉:“呜哇!——呜哇!——”
  张古吓了一跳,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他清清楚楚地记着,这盒带是他六个月前在小镇音像店买的,他听过无数遍,没有任何问题。直到昨天下午他还从头至尾听过一遍,并没有这个声音。
  那么,是谁录上的?
  只有一个可能:昨夜,那个男婴在他睡熟之后,用随身听录下自己恐怖的哭声……
  他想,难道昨夜自己做的那个梦是真的?又一想,哭声这么刺耳,自己不可能不被惊醒啊!难道是那个男婴拿着他的随身听悄悄去屋外了?
  张古不寒而栗。
  到了单位之后,他一天都心不在焉,镇长问他几件事他都答非所问。他用手翻来覆去地摆弄着那盘盒带,一直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果不弄个水落石出,他会一直忐忑不安的。
  终于,他决定对卞太太说出这件事。
  他下班回家的时候,看见卞太太正在院子里和那个男婴玩秋千。他在院子外对卞太太喊:“嫂子,你来一下,我跟你说件事。”
  他一边喊一边观察那个男婴的眼神,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玩得很专注。
  卞太太过来了。
  本来,张古想把他对那个孩子的怀疑都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全部咽回去。他只是把随身听的事说了一遍,声音很低。
  卞太太听后不解地问:“有这样的事?你怀疑……”
  张古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是不是那个孩子昨夜哭了,胡乱按了我的录音机,把哭声录进了盒带里……”
  “我们大家都没听见这个孩子哭过一次,都在为这件事感到奇怪呢。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哭声,一定是你自己搞错了。”卞太太说得很坚定。
  她又补充道:“一个1岁的孩子,半夜哭的时候,胡乱抓起了录音机,又胡乱按下了录音键……哪有这么巧的事!”
  张古干干地笑了笑,说:“那可能是我自己搞错了。”
  这时候,他的眼光越过卞太太的肩头看了那个男婴一眼,他正在秋千上朝他看,那眼神说不清楚。
  莫名其妙的婴儿哭声一直没有找到解释。张古只好把那段恐怖的声音洗掉了。哭声有十几分种,占用了两首歌的时间。之后,张古正常上班下班,日子无波无折。似乎没事了。但是,张古心中的阴影却没有消散,它像乌云一样越来越厚重。
  最后,张古把那恐怖的声音归罪于哪个朋友的恶作剧——他必须调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否则怎么办呢?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很会欺骗自己。一生中,我们不知欺骗过自己多少次,因此我们失掉了很多探寻真理的机会。
  又过了一段时间,张古渐渐淡忘了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们经常会忘掉一些事情,因此我们活得很幸福。但有时候不完全是这样。在张古完全忘掉了这件事的时候,一次他上班去,刚刚走出家门,戴上随身听,猛然听见一阵婴儿的笑声,那笑声极其古怪,极其刺耳。他万分惊恐,猛地把随身听摘下摔到了地上!
  他下意识地朝卞太太家看去,那个孩子正在窗子里静静看着他……
  张古再一次断定: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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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1 02:08:4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停电的原因弄清楚了,或者说弄不清楚了——是电线断了,明显是被人剪断的,不知是谁搞的鬼。
  电线断在小镇西边大约一公里远的地方。铁柱在追查这件事。
  铁柱是镇里的警察,一个鸡毛蒜皮什么都管的警察。尽管他的智商天生有点低,可是
大家都很信任他,因为他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叉的父母一直没有出现,他的身世还是一个深邃的谜。
  过了一段时间,李太太发现一个问题:这个男婴从来不哭。他最爱干的事是看电视——才1岁的孩子,他最大的爱好竟然是看电视!——假如大人有事情,把他放在沙发上,他可以一个人不哭不闹地看一天。什么节目都行。
  开始的时候,李太太觉得他看什么节目都行。又过了一些日子,李太太渐渐发现了一点区别:他好像更愿意看评书。就是那种穿长衫,拿折扇,桌子上放一块醒木——话说,这个叫李二愣的匪兵,别着匣子枪,来到倭瓜村,想弄几只肥鸡……
  他竟然喜欢评书!
  电视里偶尔出现评书,李太太感觉他的眼睛就亮起来。
  有一次,叉在看电视,熊熊在旁边玩水枪。一个卡通片完了之后,又来了评书,李太太顺手又给他换了一个卡通片。叉一动不动继续看。过了一阵,李太太出去洗衣服。她偶尔进屋来,发现不知是谁又把电视换成了评书节目……
  这一天,叉有点发烧。晚上,李太太把他放在自己的被窝里,心疼地搂着他,他的身子很烫人。
  熊熊有点委屈:“妈妈,不许你搂他睡!”
  这孩子对叉已经很友好了,可是他对妈妈搂叉睡觉还是很嫉妒。
  妈妈说:“弟弟病了。听话。”
  熊熊就郁郁地睡了。
  叉吃了药,也沉沉地睡了。
  大约是半夜,李太太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卡车司机又来了,他说他的卡车又渴了,非常热,需要水。
  可是,李太太觉得,好像不是他的卡车渴了。
  她说:你为什么不去找连类呢?
  他说:她家锁着门。
  然后,他突然干渴异常地抱住了李太太,他的身子像开了锅的汽车水箱,火一般烫人。
  他摸她的奶子。
  李太太觉得十分好奇,十分害羞,十分紧张,十分愧疚。
  她无意间看到,那个卡车司机的手小小的,白白的,嫩嫩的,像婴儿的手……
  这时候,她猛地醒了,她发现那个叉正用手抚摸她的奶子。
  她眯缝着眼睛偷偷看他,他醒着,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很陶醉。
  李太太觉得,他这可能是恋母情结,摸着女人的奶子,他就回到了依偎在亲生母亲怀里的幸福时光……
  熊熊大了,很长时间没有孩子摸她的奶子了,她已经有点不习惯。她轻轻地把叉的手移开了。
  她感觉这个男婴摸她摸得很熟练,有点不像一个婴儿的动作。
  这个直觉很罪恶,也很恐怖。
  五大三粗的李麻回来了。
  他看见家里多了一个丑丑的男婴,很高兴。
  他先亲够了熊熊,又大咧咧地抱起叉。可是,叉对他却好像有敌意,使劲地躲。
  李太太说:“看你一身腥臭气,孩子不喜欢你。快去洗个澡。”
  李麻哈哈地笑,把叉一下一下扔向高处。他的手很大,像两个簸箕,而叉在他的手里显得很小,像一只狗崽子。
  这天晚上,熊熊睡在他自己的小床上,叉和李麻夫妻睡在炕上。
  我曾经这样注解“孩子”一词:一种睡前在中间睡后在旁边的小东西。果然是这样。
  李麻夫妻睡前把叉放在中间,逗他玩。玩了一阵,叉就困了,偎在李太太的胳膊弯里闭上了眼睛。李麻夫妻小声说着话,直到听见叉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才关了灯,迅速把他抱到了另一端。
  久别赛新婚。
  这对夫妻的身体都很棒,干柴烈火。
  李麻抚摸着太太光溜溜的身子,脸憋得通红。她肥硕的身体像河堤一样高大,双乳像熟透的西红柿一样色情。
  李察的腹中翻腾着攀缘的渴望。
  终于,他插入太太,开始爬坡,像一只笨重的甲虫。
  熊熊已经长大了,他压制着声音。
  很快,太太的蜜穴就湿得一塌糊涂。
  终于,他登峰造极,满眼惊雷闪电,有一道闪电击中了他,他通体狂抖不已,玉液银浆喷射而出。
  就在这时候,一双眼睛跳进他的眼睛,他猛然从最高峰跌落下来。
  是男婴。
  是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家的男婴。
  他在黑暗中睁着双眼,一眨一眨,冷静地观看着这对健壮男女做爱的过程。
  李太太感觉有点不对头,轻声问他:“怎么了?”
  李麻躺在炕上,阳具一下就软了,像棉花。他用下巴朝她身后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低低地说:“那个孩子醒着。”
  李太太转过头,看见叉闭着眼睛。
  李麻是个粗人,他很快就忘掉了这件事。
  尽管叉对他有点排斥,李麻还是很喜欢他。他下班回来,经常给叉买一些好玩的东西,比如水枪和哨子之类。
  闲暇时,他经常教叉说话:“爸爸!”
  叉:“呜咿。”
  李麻:“妈妈!”
  叉:“呜咿。”
  李麻:“爸爸!爸爸!”
  叉:“呜咿。”
  李麻:“妈妈!妈妈!”
  叉:“呜咿。”
  李麻再教,叉已经不耐烦,挣脱李麻下地玩去了。
  这一天晚上,天很阴,好像要下雨。
  李麻夫妻把熊熊和叉都哄睡之后,开始做爱。
  这时候已经快半夜了。房子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李麻觉得这样的环境才安全,才尽兴。
  他在太太身上像打夯一样运动。
  又是在他逼近高潮的时候,突然天空亮起一道闪电。李麻警觉地朝那个男婴睡觉的方向看了一眼,竟然又看见了那双黑亮的眼睛。
  闪电一闪即逝。
  那双眼睛一闪即逝。
  李麻沸腾的血一下子就冷却了。他从太太身上翻下来,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男婴睡觉的位置,突然把灯打开。
  男婴睡得很香甜,像雪花一样安静。他皱着眉想,难道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太太挡住眼睛问:“你看什么?”
  李麻把灯关掉,陷入黑暗中,他什么都没有说。


(四)没有源头的哭
一个月后,这个男婴转到了卞太太家。
  卞太太的老公还没有回来。她没有孩子,很寂寞,早盼着叉快点轮到自己家了。她提前买回了很多玩具。
  把叉领回家的路上,她高兴得蹦蹦跳跳,像个孩子。

  进了家,她拿积木给叉玩。他摆了几次,都倒了,就不太感兴趣了。
  卞太太收起积木,又递给他花皮球。
  他笨笨地踢,踢不准。很快也不想玩了。
  卞太太又拿出一本画册。
  他翻起来。这次他专注的时间比较长。后来,他把画册也扔到了一旁。
  卞太太收起玩具,对他说:“叉,现在呢,我就是你的妈妈了,你要乖。你乖的话,喜欢吃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
  晚上,卞太太按李太太嘱咐的那样,把便盆放在他的小床下,对他说:“半夜拉屎撒尿就用这个盆,记住了?”
  叉似乎对卞太太家的电脑更感兴趣,他一次次跑到它的键盘前,伸出小手去摆弄。
  天要黑的时候,张古打字打累了,出门到院子里活动身体。
  西天还有一抹暗暗的血红。
  他偶尔朝卞太太家的院子看了看。卞太太家没有开灯,可能是怕蚊子。在暮色中,他看见卞太太家黑糊糊的窗子里,有一双眼睛,正静默地看着自己。
  他打个冷战,仔细看,竟是那个男婴。
  这眼神他见过一次,在停电的那个夜里,他发现他又离开他的时候。他感觉这眼神很复杂,不像是一个婴儿的眼神。
  张古避开很复杂的眼神,继续伸臂弯腰踢腿。他想,也许是自己太多疑了。也许这一切都是由于他当时狠心离开他,灵魂深处一直在不安……
  过一阵,张古又抬起头,看见那个男婴仍然在黑糊糊的窗子里看着自己。
  老实说,在内心深处,张古对这个最早他发现的男婴有几分惧怕。
  他尽可能回避他,可是,越回避越害怕。那男婴的眼神,时时刻刻闪现在他眼前。
  你越离一个眼神远你就越觉得它飘忽。
  你越离一颗心远你就越觉得它叵测。
  你越离一个黑影远你就越觉得它有鬼气。
  张古突然想接近这个男婴。
  他想,他对这个不懂事的小孩儿,一定有一种误会。他要接近他的哭哭笑笑,吃喝拉撒,摸清他的脾气,他的稚气。他要接近一个真实的他,粉碎这令他寝食难安的错觉。
  可是,他没有勇气走近他,哪怕一次。
  这天上午,张古到市场买菜。
  回来时,他看见李太太和慕容太太在小镇汽车站等车。李太太跟他打招呼:“买这么多好吃的,招待老丈人呀?”
  张古:“几个朋友要到我家来喝酒。你们去哪里?”
  李太太:“我们到城里去。”
  张古把吃的喝的准备齐全了。下午,他的几个朋友来了。其中有冯鲸。
  喝酒时,张古问:“那天断电查清楚了吗?”
  冯鲸说:“上哪儿查去!”
  全镇只有张古一个人固执地认为那天停电和男婴的出现有关系。
  朋友1问:“听说停电那天你们17排房捡了一个男婴?”
  张古说:“是啊,怎么了?”
  1说:“没什么。我只是听说,那个男婴从来不哭,很少见。”
  朋友2说:“不会是机器人吧?肚子里装着定时炸弹……”
  朋友3说:“你说的好像是一个手抄本里的情节,婴儿,定时炸弹,梅花党,南京长江大桥,什么什么的。”
  张古打断他们:“别胡说。那是一个挺可怜的孩子。”
  冯鲸说:“我想起了最近我在网上认识的一个网友,她叫永远的婴儿。”
  张古的心一沉——永远的婴儿?
  冯鲸:“是一个美眉。”
  朋友2:“现在的女孩子都装嫩——你们瞧这名字。”
  冯鲸:“她说,她之所以和我交朋友,是因为我的名字吸引了她。”
  朋友1:“你叫什么?”
  冯鲸:“三减一等于几。”
  朋友3:“现在的男人都装高深——你们再瞧这名字!”
  那天,大家喝了很多酒,唱起了歌。张古忘记了男婴那讨厌的眼神,跟大家一起狂欢。他唱的是:
  一言不发,岿然不动,灰土土傻站着我是个秦俑。没有哭泣,没有笑容,我生命的背景是一派火红。
  我想战天,我想斗地,我想抄起家伙砸出一堆喜剧。我想唱歌,我想吻你,我想一步登天住进月亮里。
  琴心剑胆晶莹剔透,这辈子注定不长寿。哥哥请你慷慨一些借我一点酒,让我轰轰烈烈献个丑。姐姐请你放弃贞洁拉拉我的手,让这人间的花儿红个透……”
  这是周德东的歌?——正确。不然我就不会花这么大篇幅写它了。
  它是我开篇那段歌词的前部分,好不好都请你原谅,写它的时候我正处在装腔作势的年龄。其实很丢人——我的盒带只在一个地方畅销,那就是我的故乡绝伦帝。那里的年轻人几乎都会唱我的歌。
  张古唱完,冯鲸说:“有一句歌词不吉利,应该该成——这辈子能活九十九。”
  ……闹到天黑之后,大家才散去。
  张古酒量不小,但是,他也有了些许醉意。他躺在床上,想起自己刚刚唱的歌:这辈子注定不长寿……觉得确实有点晦气。
  他又想起了那个男婴,心里有点虚。机器人?
  突然,他醉眼朦胧地看见那个男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打了个冷战,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
  卞太太抱着那个男婴急匆匆走进来。
  卞太太说:“张古,拜托,我婆婆心脏病犯了,正在抢救,我得到医院看护她。你帮我照看一下孩子!”
  卞太太:“李太太和慕容太太都到城里去了。急死人!”
  卞太太:“我明天一大早就回来。”
  张古连连说:“没问题没问题。”
  卞太太把孩子放下,又急急忙忙跑回去拿来一只奶瓶和一袋奶粉。
  张古能说什么?说自己害怕这个孩子?
  人家收养这个男婴本来就是出于一颗善心,这男婴跟卞太太也没有任何关系,你张古收留一夜都不行?再说,老人病了,远亲不如近邻,这点忙都不帮?还有,人家是女人,丈夫不在家,遇到困难,你一个小伙子能袖手旁观?
  从哪个角度讲,张古都没法推脱。所以尽管他的内心很害怕,可他还是说“没问题没问题”。
  卞太太说:“谢谢了。”然后,她转身就走了。
  屋里只剩下张古和那个男婴。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安排。
  很静。用一句老话形容就是: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男婴静静地坐在张古的床上。
  张古看了他一眼。他正看张古。他和他第一次这样近地面对面。
  那男婴像眼科大夫一样,仔仔细细地察看张古的左瞳孔。张古抖了一下,他当即肯定:这个婴儿的眼神决不是婴儿的眼神!
  张古避开他的目光,想说点什么,但是不知怎么说。
  有两种说话方式。
  一种方式是像对婴儿那样柔柔地说:“叉,乖乖,在叔叔这里不要闹,让叔叔抱着你……”
  这种语气张古觉得实在说不出口,因为他明明感到对方不是婴儿,他明明感到他的婴儿表皮里包藏着另一个人,包藏着一个险恶的成年人。在只有男婴和张古的情况下,他的眼神似乎也不掩饰这一点。对于这个巨大的秘密,他们在眼神里意会神通。
  另一种方式是,张古干脆揭开面纱,直接和他谈判:“我知道你不是婴儿,你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我想全世界的人都不会知道,我只想问你,你要干什么?”
  但是,他的面前毕竟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婴儿,假如他这样板着面孔向他发问,自己都感到恐怖……
  终于,张古慢慢走到抽屉前,拿出一个口琴,递给叉,小声说:“叉,玩这个吧。”——最后他还是采用了对婴儿说话的语气。这也证明了不管他多么肯定自己的直觉,最终他对这个婴儿信任还是大于他的怀疑。
  叉不再看张古的左瞳孔,他接过口琴,摆弄一阵,并不会吹。
  张古拿过来,吹了几下,又给他。
  他学着吹,吹得乱七八糟。
  这时候,张古觉得他又很像一个婴儿了。
  过了一阵,张古在房间一角给他支了一张钢丝床——他不想和他一起睡。然后,张古试探着给他脱衣服,说:“太晚了,我们睡觉吧。”
  他看了看张古,把口琴放下了。
  可能是在两个妈妈那里训练出来了,他很听话,让张古脱了衣服,乖乖躺进了被窝。
  睡前,张古在他的床下摆放了一些软垫,防止他半夜掉下来。
  张古关了灯,屋子一下被黑暗淹没了。
  外面,那条狗又在门外叫起来:“汪!汪!汪!”张古不知道那是谁家的狗。张古一次都没有见过它。只是,每天夜里它都到张古的门外叫。
  他和他在同一间屋子里。
  恐惧涌上张古的心头,他感到这个世界虚飘飘的,他想抓住一个固定的东西,可是没有。
  他屏住呼吸,严密关注着男婴的动静。男婴无声无息,像一个哑谜。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那条狗停止了叫。屋里更安静了。
  张古全神贯注地听。
  “啪……”隐隐有木头干裂的声音;“唰,唰……”隐隐有虫子走在墙壁上的声音;“咚咚咚……”隐隐有老鼠跑动的声音;“呼,呼……”隐隐有猪在圈里打呼噜的声音;“嗒……”隐隐有水缸里冒泡的声音……
  张古十分疲惫,困意一阵阵袭来,他要合眼了。
  突然,他在黑暗中听见了另一个声音,是那个男婴发出的:呜呜咿咿。
  这莫名其妙的儿语让张古无比恐惧,他的睡意一点都没有了。
  那个男婴很快又没有任何动静了,可是,也没有呼吸声,一片死寂。
  张古屏住呼吸,继续聆听他。
  过了很久,张古实在挺不住了,又合上了眼睛。
  朦胧中,他听见那个男婴又开始发出了声音:呜呜咿咿哞哞,这次音节多了一些,有点像念经。
  张古的心又一次被恐惧占据——假如男婴在梦中突然说出话来……想到这里,张古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一动不敢动,把耳朵张得像饭盆那么大。
  过了一阵,男婴又没声音了。
  这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张古特别特别困,他的注意力稍微一放松,他的眼皮就黏黏地沾在一起,一下滑进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他又听到那个男婴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但是,他已经滑到梦乡的湖底,再没有漂浮上来……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男婴慢慢坐起来。他的心开始狂跳,想问他:你干什么?——可是,他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只好缩在被窝里,观察他的下一步举动。他以为男婴一定会走过来,可是没有,他摸起他的随身听,在黑暗中摆弄着。突然,他哭起来。他的声音特别难听,像野猫在叫。
  他不是从来不哭吗?
  他不是从来不哭吗?
  他不是从来不哭吗?
  张古害怕到了极点。他想悄悄跳下床,逃出去,可是身体却像被麻醉了一样,不接受大脑支配,一点也动不了……
  早上,张古醒来时,那个男婴已经醒了,他躺在被窝里,手里拿着那个口琴在玩,嘴里嘀咕着各种音节。
  卞太太来了。她的眼睛很红,一看就是没睡觉。
  “他哭了吗?”她进门就问。
  “没有,挺乖的。”张古说。
  “真是麻烦你了!”
  “哪的话。”
  卞太太一边对张古讲医院的事情,一边麻利地给叉穿衣服。
  她抱着男婴走出门的时候,张古发现那个男婴回头看了他的随身听一眼。
  卞太太抱着那个男婴走了。张古开始洗漱,又简单吃了些早点,骑自行车出门去上班。
  今天他听的还是周德东的歌:琴心剑胆晶莹剔透,这辈子注定不会长寿……
  突然,周德东的歌声变成了一阵婴儿的哭声,那哭声古怪而凄厉:“呜哇!——呜哇!——”
  张古吓了一跳,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他清清楚楚地记着,这盒带是他六个月前在小镇音像店买的,他听过无数遍,没有任何问题。直到昨天下午他还从头至尾听过一遍,并没有这个声音。
  那么,是谁录上的?
  只有一个可能:昨夜,那个男婴在他睡熟之后,用随身听录下自己恐怖的哭声……
  他想,难道昨夜自己做的那个梦是真的?又一想,哭声这么刺耳,自己不可能不被惊醒啊!难道是那个男婴拿着他的随身听悄悄去屋外了?
  张古不寒而栗。
  到了单位之后,他一天都心不在焉,镇长问他几件事他都答非所问。他用手翻来覆去地摆弄着那盘盒带,一直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果不弄个水落石出,他会一直忐忑不安的。
  终于,他决定对卞太太说出这件事。
  他下班回家的时候,看见卞太太正在院子里和那个男婴玩秋千。他在院子外对卞太太喊:“嫂子,你来一下,我跟你说件事。”
  他一边喊一边观察那个男婴的眼神,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玩得很专注。
  卞太太过来了。
  本来,张古想把他对那个孩子的怀疑都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全部咽回去。他只是把随身听的事说了一遍,声音很低。
  卞太太听后不解地问:“有这样的事?你怀疑……”
  张古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是不是那个孩子昨夜哭了,胡乱按了我的录音机,把哭声录进了盒带里……”
  “我们大家都没听见这个孩子哭过一次,都在为这件事感到奇怪呢。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哭声,一定是你自己搞错了。”卞太太说得很坚定。
  她又补充道:“一个1岁的孩子,半夜哭的时候,胡乱抓起了录音机,又胡乱按下了录音键……哪有这么巧的事!”
  张古干干地笑了笑,说:“那可能是我自己搞错了。”
  这时候,他的眼光越过卞太太的肩头看了那个男婴一眼,他正在秋千上朝他看,那眼神说不清楚。
  莫名其妙的婴儿哭声一直没有找到解释。张古只好把那段恐怖的声音洗掉了。哭声有十几分种,占用了两首歌的时间。之后,张古正常上班下班,日子无波无折。似乎没事了。但是,张古心中的阴影却没有消散,它像乌云一样越来越厚重。
  最后,张古把那恐怖的声音归罪于哪个朋友的恶作剧——他必须调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否则怎么办呢?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很会欺骗自己。一生中,我们不知欺骗过自己多少次,因此我们失掉了很多探寻真理的机会。
  又过了一段时间,张古渐渐淡忘了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们经常会忘掉一些事情,因此我们活得很幸福。但有时候不完全是这样。在张古完全忘掉了这件事的时候,一次他上班去,刚刚走出家门,戴上随身听,猛然听见一阵婴儿的笑声,那笑声极其古怪,极其刺耳。他万分惊恐,猛地把随身听摘下摔到了地上!
  他下意识地朝卞太太家看去,那个孩子正在窗子里静静看着他……
  张古再一次断定: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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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1 02:08:53 | 显示全部楼层
5、你卖头发吗?
  张古觉得,他时时处于某种危险中,尽管他弄不清根底。而且,他认为整个小镇都笼罩在某种不祥之中——这真是先见之明。
  他下定决心,要把这一切弄个明白。
  从此,他变得像侦探一样敏感,细心,富于推理性,充满想象力。

  首先,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查清在那个男婴出现的日子,总共有三个从外地人到了绝伦帝小镇上。
  一个是木工社老张的侄女,她是一周后走的。
  一个是县里来的人,公事,住在政府招待所里,他是三日后走了。
  一个是江南来的老头,卖竹器的。他是绝伦帝小镇的老朋友了,每到这个季节他都来做生意,大家很喜欢他。他现在还没有走。
  这几个人似乎都和那个男婴牵扯不到一起,都被排除了。
  但是,必须承认张古的思路是对的。而且,他做了大量细致的工作。
  这时候的张古已经买了一顶鸭舌帽,戴上了一副黑墨镜,而且还叼上了一只烟斗。八小时工作之外,他就换上这身装束搞调查。
  他不想让任何人认出他来。
  这还不算,他走路的时候,总是竖起衣领挡住脸,总是用鸭舌帽和墨镜严严实实地遮住眼睛……
  张古这个神秘的新形象在小镇的一个偏僻角落出现了,他鬼鬼祟祟地走着,自己都觉得不是自己了,却有人远远地跟他打招呼:“嗨,张古,你去哪里呀?”
  是小镇文化站的站长,她叫刘亚丽。她骑着摩托车。
  ——真泄气。小镇太小了,互相太熟悉了。
  张古尴尬地说:“我,我……”
  刘亚丽终于没等到他的回答,摩托车已经“突突突”地开远了。
  后来,张古注意到最近发生了一个不被人注意的事件:小镇上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收破烂的老太太。
  她六十多岁了,脸上的皱纹很深刻,双手很粗糙,一看就是吃苦的人。
  她第一次收的是铁柱家的废品,一些旧报纸和几个空酒瓶。她掏出钱来,都是皱巴巴的小毛票。
  铁柱的母亲说:“不要钱了。”
  “那怎么行。”
  “废品,能值几个钱,你不来收我们也得扔掉。”
  “那谢谢了。”
  对于小镇的居民来说,她是个外来人,不容易,大家都挺同情她。
  后来,谁家有了旧纸、废铁、破鞋、绳头什么的,就装在塑料袋里,摆在门口,等她拿走,到供销社卖掉。没有人要她钱。
  张古悄悄跟踪过这个老太太,他发觉她总好像心事重重,收废品三心二意。他怀疑,收破烂仅仅是她的一个公开身份。
  这天,张古又一次跟在老太太的身后。
  她推着垃圾车朝前走,那车吱吱呀呀响。她走过一家又一家,拾起一个又一个废品袋。她的嘴里慢悠悠地喊着:“收破烂喽。”
  一个孩子跑出来,送来两个酒瓶。老太太给了孩子几张小毛票,那孩子乐颠颠地装进口袋,跑开了——这是孩子惟一的正当收入,他们要用这些钱偷偷买爸爸妈妈不许买的东西。
  然后她继续走。
  到了17排房,她绕开了。
  张古忽然想到,这个老太太从没有到17排房来收过废品。为什么?
  张古一下就联想到那个男婴——她与那个男婴有关系!
  张古突然冲动起来,他要叫住她,单刀直入问个明白。她毕竟是成年人,有什么话都可以谈,当面锣对面鼓。而那个男婴,简直把张古变成了聋子和哑巴。
  张古说话了:“喂!请你站一下!”
  那个老太太慢慢地站住,回过头来。
  张古走过去,停在她的面前。他第一次和她这么近,他把她看得清清楚楚。张古发现,不知是五官,还是神态,这个老太太竟和那个男婴竟有点相似。
  她直直地看着张古。
  张古开门见山地问:“你听说过17排房收养的那个男婴吗?”
  老太太的脸像木头一样毫无反应,她淡淡地说:“什么男婴?我不知道。”
  然后,她不客气地转过身去,推着垃圾车走了。走出几步,她又回过头来,突然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张古一下有点慌乱:“我……”
  老太太:“你买废品吗?”
  张古:“我不买。”
  老太太返回来,一步步走近他:“那你卖废品吗?”
  张古有点结巴了:“不,我没有。”
  老太太停了停,轻轻地说:“你有的。”然后,她指了指垃圾车,里面有一堆乱蓬蓬的头发,人的头发,可能是在发廊收来的,裹着厚厚的尘土。她说:“你看,我还收头发呢。”
  张古确实好长时间没有理发了,他的头发很长。他讪讪地说:“我没事儿卖什么头发呀?”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不卖就算了。”说完,她又走了。这次她再没有回头。
  一阵风吹过,张古的长发飘动起来,他感到天灵盖发冷。他站在原地,一直看她推着垃圾车吱呀吱呀地走远……
  他在琢磨,这个老太太什么地方和那个男婴长得像。
  他在品味她的表情,以及她刚才说的所有话。
  这天夜里,张古做噩梦了。
  黑暗中,有一个人在他头顶转悠。他惊恐地坐起来:“谁!”
  正是那个老太太,她小声说:“嘘——别说话,是我。”
  张古说:“你来干什么?”
  她说:“我来收你的头发呀。”
  张古果然看见她的手里拿着一把剪刀,闪闪发光。他说:“你滚开!”
  她没有生气,低头从兜里掏出一叠一叠脏兮兮的小毛票,递向张古,说:“我把这些钱都给你。”
  这时候,她的老眼炯炯发光,上下打量张古,流着涎水说:“你的身上有很多值钱的东西,浑身都是宝哇。”
  接着,她神秘兮兮地说:“我除了收头发,还收指甲,还收眼珠,还收……”她朝窗外看看,更加压低声音:“我还收心肝肺。”
  张古已经吓得抖成一团:“你去屠宰厂吧,我不卖!”
  她说:“猪鬃哪有你的头发好呀?”
  他开始求饶了:“你放过我吧……”
  她耐心地说:“你不懂道理吗?秋天到了,我就要割你的麦子。指甲长了,我就要剪你的指甲……”
  他惊慌地用被子死死蒙住头。
  她轻轻掀开被子,说:“还有一句呢——阳寿没了,我就要索你的命。”
  然后,她轻轻按住张古的脑袋,开始剪。她的手法极其灵活,一看就是这类技术的权威。那把亮闪闪的剪子上下翻飞,从四面八方围剿张古。他傻傻地看着,身子一点都动不了。
  “嚓嚓——”他的头发没了。
  “嚓嚓——”他的眉毛没了。
  “嚓嚓——”他的两只耳朵掉了。
  “嚓嚓——”他的鼻子掉了。
  “嚓嚓——”他的两只眼珠掉了。
  “嚓嚓——”他的心肝肺都掉了。
  他只剩下喉咙了,他竭尽全力地喊了一声:“救命啊!——”
  那剪刀立即又对准了他的喉咙……


6、永远的婴儿
  这天下班后,张古找到冯鲸,问他:“那个永远的婴儿又出现了吗?”
  “怎么了?”
  “我觉得她可疑。”张古对冯鲸描述过那个诡异的男婴。

  “别疑神疑鬼。我们都进入恋爱阶段了!”
  “你们见过面了?”
  “没有。”
  “没见过面谈什么恋爱?”
  “你太土鳖了。”
  “我不想跟你斗嘴,我只想知道那个永远的婴儿在网上跟你聊些什么。”
  “我们每个周二的晚上都在网上碰头,12点,约好的。我们聊天的地点叫——三两个人。”
  每个周二?
  张古从冯鲸那里回来,在17排房看见了镇长,他刚刚从卞太太家里出来,卞太太在后面送他。
  张古:“镇长。”
  镇长:“小张啊,是不是和女孩子约会去了?”
  张古:“你不帮我介绍,我上哪里找去呀。镇长,到我家坐坐吧。”
  镇长:“不去了,我还有事儿。”
  卞太太对张古说:“镇长听说我们收养了一个孤儿,特意来看望。”
  镇长回头对卞太太说:“有什么困难可以跟镇政府说,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
  卞太太:“没什么困难,多一张嘴而已。”
  镇长:“另外,别忘了通过正规手续给这个小孩报个户口。”
  卞太太:“这几天我就去。”
  浓眉大眼、平易近人的镇长走了。
  他是一个好镇长,办大事有魄力,对小事很细心。绝伦帝小镇的人都很佩服他。
  镇长走后,张古问:“嫂子,我问你一件事——夜里你在家吗?”
  卞太太有点疑惑,笑了:“怎么了?”
  张古马上意识到这句话有点误会——卞太太老公不在家,自己又是单身小伙子。他补充道:“我是问,以前每个周二的夜里你都在不在?”
  卞太太说:“经常不在。”
  张古的心猛地跳起来:“你……”
  卞太太有点不好意思:“玩麻将。”
  张古:“为什么非得是周二呢?”
  卞太太:“有时候周四也玩。李太太,慕容太太,还有我,三缺一。另一个牌友是9排的那个话务员,她周三和周五白天休假,因此我们就在周二或者周四晚上玩,我们一玩就玩通宵的。”
  张古:“那叉呢?”
  卞太太:“我把他哄睡了再走。”
  张古:“噢,是这样。”
  卞太太:“张古,你怎么最近显得这么神秘?连装束都变了。”
  张古笑了笑。
  卞太太:“没事了?”
  张古:“没事了。”
  卞太太走之后,张古的心中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真的是他?
  巨大的恐怖又朝张古逼近了一大步。
  但是,卞太太的话并不能证明永远的婴儿百分之百就是那个男婴。如果卞太太固定每个周二不在家,那么他基本上就可以肯定自己的猜疑了。可是,她每周有两个晚上不在家,叉为什么周四不与三减一等于几聊呢?难道,永远的婴儿每个周二和三减一等于几聊天真的是一个巧合?
  这复杂的问题让业余的张侦探难以判断。
  到了周二的12点,张古准时进入“三两个人”聊天室,他要在屏幕上看一看那个永远的婴儿说些什么。
  奇怪的是,他在网上转了几个小时,就是不见那个永远的婴儿出现。
  张古气得差点把电脑砸了。
  天亮了,张古给冯鲸打电话:“怎么回事?她为什么没出现?”
  冯鲸:“我也不知道。可能她不在家。”
  张古很沮丧:“下次,你再遇见她,把你们聊天的内容给我留个记录。”
  下一个周二,张古没有在电脑前监视,那个永远的婴儿就在网上出现了。
  三减一等于几:你好!上周二你去哪了?
  永远的婴儿:考试,临阵磨枪。抱歉,让你空等了一晚上。
  三减一等于几:只要你不让我等你一千零一夜就行。
  永远的婴儿:我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三减一等于几:考试过关了?
  永远的婴儿:我老爸是当权者,走旁门。
  三减一等于几:有一天我是不是要见他?
  永远的婴儿:私奔的话就免了这个环节。
  三减一等于几:我想先见见你。
  永远的婴儿:还信不过我的性别呀?
  三减一等于几:一万分地相信。每次你出现,我的机器都有香气。
  永远的婴儿:妈妈说,我的眉毛很漂亮。
  三减一等于几:外貌和灵魂有什么联系吗?
  永远的婴儿:丑人内心肯定险恶。
  三减一等于几:我不苟同你。
  永远的婴儿:你会上当的。
  三减一等于几: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永远的婴儿:我喜欢婴儿呀。
  三减一等于几:充满母爱?
  永远的婴儿:你不喜欢吗?
  三减一等于几:我可能只喜欢自己的孩子。
  永远的婴儿:你母亲就是你前世的婴孩。你的婴孩就是你来生的母亲。
  三减一等于几:真让人感动!
  永远的婴儿:这跟轮回不是一回事。
  都是类似的对话。
  换了别人早灰心了。但是张古没有松懈,他字斟句酌,一直往后看。最后他们说——
  三减一等于几:这个聊天室就剩下咱们两个人啦。
  永远的婴儿:这个世界就剩下咱们两个人啦。
  三减一等于几:我喜欢这样的宁静。
  永远的婴儿:有点冷。
  三减一等于几:你是寂寞。
  永远的婴儿:离开吧。
  三减一等于几:再聊一会儿呗。
  永远的婴儿: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对任何人披露我们的交往。
  三减一等于几:没有的事啊!
  永远的婴儿:再见。……
  从这些对话里似乎看不出什么来。
  难道这个永远的婴儿真是一个女孩?网上比这更奇怪的名字多如牛毛。
  只是,她最后说的那句“以后不要对任何人披露我们的交往”让张古感到骇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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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1 02:09:11 | 显示全部楼层
7、井
  慕容太太的丈夫是个军人。
  他的驻地在草原上。那地方很远,好像叫什么红格尔。他现在不够级别,还不能带家属,夫妻俩只好两地分居。
  他一年探一次家。

  迢迢出生以后,只见过爸爸一面。
  迢迢出生时才3斤重,身体状况一直很不好。她厌食,经常生病。慕容太太带她到医院看过很多次,没什么实质性的病,就是体质弱。
  全家人把迢迢当成掌上明珠,特别娇惯,她要什么给什么。全家人包括迢迢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这一天,慕容太太把那个男婴抱回了家。没想到,迢迢见了那个男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使劲朝妈妈身后躲,极其恐惧的样子。
  她已经会说一点点话,她一边大哭一边指着那个男婴,惊骇地说:“妈妈妈妈,打!打他!”……
  “你这孩子,怕什么呀?”慕容太太不解地问。
  “打!打他!”迢迢哭得更厉害了……
  那天,迢迢一直躲避那个男婴,一直哭闹不止,怎么哄都哄不好。
  慕容太太很着急,她弄不明白,迢迢怎么见了这个男婴之后就像受到了巨大惊吓似的?
  过了几天,迢迢似乎好了点,不再哭闹了,但是她还是不肯跟那个男婴玩。
  又过了几天,迢迢勉强跟那个男婴在一起玩了,却没有消除对他的排斥,什么玩具都不让他碰。
  一次,为了抢夺一个布娃娃,他俩打起来。慕容太太急忙过来把男婴抱到一旁。
  布娃娃到底落在了男婴的手里。
  迢迢哇哇大哭,她指着男婴还是说:“妈妈妈妈,打,打他!”
  慕容太太又拿来一个布老虎,塞给迢迢:“迢迢乖,玩这个。”
  迢迢哭得更厉害了,指着那个男婴说:“打!打他!”
  慕容太太没办法,就过来对男婴说:“妹妹哭了,你把这个布娃娃给她,听话。”
  男婴不说话,把布娃娃扔在了地上。慕容太太捡起来,吹了吹灰土,给了迢迢。
  迢迢委屈地拿起布娃娃,一个人玩去了。
  慕容太太把男婴放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找了一个动画片,说:“咱们看电视,看动画片,可好看了。”
  迢迢蹒跚地走过来,“啪”地闭了电视。然后,她敌意地看着那个男婴。她这几天刚刚学会开关电视机。
  男婴指着迢迢,对慕容太太“呜呜咿咿”地说着什么,好像在告状。
  慕容太太又打开电视,对迢迢说:“迢迢,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迢迢很犟,又一次闭了电视。
  慕容太太叹口气,强行把迢迢抱到卧室去。她回来正要为男婴打开电视,就传来迢迢惊天动地的哭声。
  没办法,慕容太太只好说:“叉,咱不看了。”
  男婴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
  晚上,慕容太太把迢迢放在自己的左边,把男婴放在自己的右边。
  迢迢还在吃奶。她扒开妈妈的内衣,小嘴裹住妈妈的一只奶头,吸吮。
  男婴在另一边老老实实地看。
  慕容太太的心中有一点难过,就问:“叉,你吃吗?”
  男婴还在看,他的嗓子微微动了动。
  慕容太太用一只胳膊把他的脑袋抱起来,让他吃另一个奶头。
  迢迢大哭,奋力推男婴。推不走,她就狠狠挠了他一下。那男婴的小脸上立即就有了几条指甲印,慕容太太吓得赶快把他推开了。
  男婴仍然没有哭,他愣愣地看迢迢。
  慕容太太对迢迢说:“你怎么能欺负人呢?坏孩子!”
  迢迢哭得更委屈了,蹬着腿。
  慕容太太只好抱住她:“好了,别哭了,妈妈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
  迢迢还在哭。
  慕容太太说:“你要什么?妈妈都给你。”
  迢迢想了想,止住了哭,抽抽搭搭地说:“我要吃糖!”
  不管怎么娇惯,平时慕容太太从不给迢迢吃糖,她天生气管就不好,总咳嗽。
  慕容太太严肃地摆摆手:“就是不能吃糖,牙会黑的。”
  迢迢又张开嘴大哭起来。
  慕容太太:“好吧,小祖宗,我给你拿去。”说着,她下床拿了一颗糖,剥开,递给迢迢。
  迢迢吃了糖,好像心满意足了。心满意足了一阵子,她又看见了男婴,立即不高兴了,用手做着打他的动作,说:“不要!不要!”
  “好,不要他。”慕容太太一边说一边伸手把灯关掉,说:“那个小孩走了。”
  迢迢没有怀疑,她幸福地抱住了妈妈……
  睡到半夜,起风了,窗户被吹得“啪啦啪啦”响。
  迢迢在睡梦中又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哭闹起来。慕容太太被惊醒了,她抱起迢迢轻轻地悠,为她哼着摇篮曲。可是她还是哭,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妈妈妈妈,打!打他!……”
  房子里漆黑。慕容太太有点瘮。
  最近,慕容太太总想,迢迢这样霸道,不容人,长大怎么办?
  其实,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大约半个月之后,迢迢就和男婴玩到一起了。
  慕容太太正在为戍边的老公织一件毛衣。她抬头看窗外,迢迢正和男婴一起追气球。那是一只绿色的气球,而迢迢和男婴都穿着红色的衣服,一幅鲜艳的孩童嬉戏图。
  迢迢在咯咯笑,男婴也在咯咯笑。天瓦蓝瓦蓝的。
  慕容太太感到生活很美好。
  当她又一次抬起头的时候,却吓得大惊失色——两个孩子追随那只绿色的气球,跑到了院子外的井边!
  那井是17排房的公共汲水点。
  迢迢离那井只有一尺远,一转身就会掉下去。而那个男婴正趴在井边朝里望。
  慕容太太想喊又不敢喊,她不敢惊吓他们。她屏着呼吸向两个孩子走去,一边走双腿一边不停地抖。
  她悄悄来到他们身边,猛地把男婴抱起来,又用另一条胳膊夹起迢迢。
  回到屋子里,慕容太太把两个孩子狠狠训斥了一番。
  迢迢大哭。那个男婴则吓得缩到屋角,老老实实地看着慕容太太……
  自从这次以后,迢迢和男婴再也不敢去井边玩了。
  慕容太太的家没有电脑。小镇有电脑的人家极少。
  张古觉得,这下终于可以弄清楚永远的婴儿到底是谁了。
  他打电话问冯鲸:“最近,那个永远的婴儿还在网上跟你碰头吗?”
  冯鲸:“没有啊。”
  张古:“这就对了。”
  冯鲸:“为什么?她说她又要考试。”
  张古:“那是骗你——永远的婴儿最近到慕容太太家了,慕容太太家没有电脑!”
  冯鲸:“真吓人。”
  张古:“不信走着瞧,你的美眉最近不会有任何消息。”
  可是,过了几天,冯鲸却给张古打来电话,他笑着说:“你别乱猜疑了。昨天,我们又聊了半宿。”
  张古动摇了:真的是自己搞错了?
  如果永远的婴儿真的是那个男婴的话,只有一种可能:他在周二的夜里,等慕容太太和卞太太都去打麻将的时候,悄悄潜入卞太太的家,进入那个另类世界和三减一等于几碰头——小镇很安宁,夜不闭户是经常的事。
  张古想象:
  在这个人声鼎沸、阳光普照的人世间,阴暗潮湿冰冷的男婴很孤独。
  在这个世界上,平等的人们都拥有话语权,所有人都在“呱唧呱唧”说话,有人说的是良言,有人说的是废话。只有他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他只有耳朵,天天听别人“呱唧呱唧”。
  只有在网上,在那个隐形的虚拟世界里,他才敢撕破婴儿的表皮,开口说话。
  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三减一等于几一个人和他聊天。
  前一段时间,男婴没有电脑了,他像吸血鬼好长时间没有喝到血一样,脸色纸白,奄奄一息。最后,他终于熬不住了,趁卞太太不在,偷偷溜进她的家……
  张古觉得,假如这种猜测成立,那么就说明这个男婴还曾经潜入过自己的家,随身听里那个婴儿古怪的笑声就是佐证。
  张古走到房间外,深深吸了一口阳光。
  阳光暖洋洋,让人心里很踏实。这一刻,张古又对自己的想象表示怀疑了。
  的确,他的一切不祥预感仅仅是预感而已。到目前为止,小镇很太平,没出什么事。没有人莫名其妙地死亡,没有地震,没有瘟疫,没有谁疯掉……只是他的随身听里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声音,那算什么事呢?鬼知道是不是周德东的盒带出了什么问题!说不准,就是冯鲸搞的鬼呢。这个鬼东西不是还用“三减一等于几”这个算术题吓过自己吗?
  慕容太太抱着那个男婴溜达过来。
  天很蓝,云很白,风很轻。在这样好的天气里,连仇人都会相亲相爱。
  她跟张古打招呼:“没上班呀?”
  张古笑了笑,说:“休假。”
  她停到张古跟前,放下那个男婴。
  地上有几只鸡雏在觅食。那个男婴穿着开裆裤,兴奋地挥动小手,“呜咿呜咿”地叫。但是,他站在原地,不敢靠近那些鸡雏一步,只是做出打的样子向那些小生灵示威。
  慕容太太喜滋滋地看着他说:“这孩子很聪明,刚来的时候根本不会玩积木,现在他都能摞很高了。”
  接着,她情不自禁地讲起他的一些充满童趣的小故事,她觉得十分好玩,讲着讲着自己都笑起来。
  张古不觉得有多好玩,不过,这时候他觉得叉真的是一个婴儿。
  迢迢对男婴的排斥一直没有根除。
  她经常为抢夺一个电动汽车,或者开关电视机,把男婴挠出血。
  可是,男婴没有打过迢迢。他的个头比迢迢高一点,他的力气也应该比迢迢大,但是他从来不还手。迢迢挠他,他就朝后缩。
  大家都夸男婴懂事。
  迢迢的惊吓一直没有平服,夜里她还是没完没了地哭,嘴里喊着:“妈妈,打!打他!”……
  慕容太太把迢迢对男婴的排斥当笑话讲给大家。孩子的事情,没有人太在意。
  只有一个人听了后感到很惊怵,他就是张古。
  他的脑海里突然迸出一个可怕的假想:小镇上并不是只有一个男婴,而是有两个,明处有一个,暗处还有一个。或者是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迢迢一定是看见男婴身后挡着的那个了,或者她一定是看见男婴里面包藏的那个了……
  他为这个假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上次,慕容太太跟李太太到城里去,买回了一块布料,葱绿色,很鲜嫩,她想用它缝制一条连衣裙。
  最近,老公要探家,她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喂饱了两个孩子,慕容太太在床上摆了一堆玩具让他们玩,然后,她拿出那块布料,出门到连类的服装店去了。
  只有一百米远,她把布料送过去,再量量身体的尺寸,用不了10分钟。
  连类把她的家隔成两个房间,外面做服装店。通过一个门进去,就是连类的生活空间。
  慕容太太进了服装店,连类没在。慕容太太朝里面喊了一声:“连类!”
  没有人应。
  她又喊了一声:“连类!”
  还是没有人应。
  她只好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喊了一声:“连类,你在吗?”
  这次,她听见连类在里面说话了:“是慕容太太吗?你等一下。”
  慕容太太就没有走。大约过了5分钟,连类才走出来。慕容太太觉得里面好像还有一个人。她感到很奇怪:连类在里面干什么呢?
  慕容太太:“连类,我来做一条连衣裙。”
  连类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说:“这布料真漂亮,挺贵吧?”
  慕容太太:“其实很便宜的。”
  连类四处找软尺。她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反复在一个地方翻了好几遍。
  终于找到了。她开始为慕容太太量身。慕容太太叮嘱她不要做得太瘦……
  然后,慕容太太就回家了。
  她家的院子很宁静,和平时一样。悲剧没有任何征兆。
  她走进屋子,看见那个男婴还在床上玩玩具。他使劲地揪着一只玩具兔子的耳朵,好像要把那耳朵揪下来。
  迢迢不见了。
  慕容太太就有点发憷。
  她急步到各个房间看了看,没有!地窖里,床底下,窗帘后,衣柜中,都没有。她傻了:“迢迢!——迢迢!——”
  没有回音。
  她跑到院子里,院子里空空荡荡。“迢迢!——迢迢!——”
  她的眼睛一下就看到了那眼井。她几乎在那一刻断定了心爱的女儿就在那里面。
  她的腿剧烈地抖动起来,费好大的力气才迈开步子。
  来到井边,她朝里望去,一眼就看见了那红色的衣服。那是她的女儿。她好像是头朝下掉下去的。
  慕容太太一下就瘫倒在地,嚎叫道:“救命啊!!!——”
  李麻是第一个跑过来的。
  邻居们很快都跑过来了。
  李麻腰上系着绳子,迅速下到井底,把可怜的迢迢抱上来。
  迢迢的肚子不大,她没有喝多少水,她是被呛死的,鼻孔渗出几滴黑黑的血。她额头的血多一些,那是掉下去磕的。
  她已经死了。慕容太太当场昏过去。
  大家赶紧掐她的人中,忙乎半天,她终于醒来了,抱紧迢迢号啕大哭,又背过气去……
  迢迢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来了,他们肝肠寸断,哭成一团。那情景极为凄惨。后来,迢迢的尸体被放在她自己的小床上。
  邻居们静默而立,所有的女人都哭了。
  那个男婴好像第一次见到这种场合,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他老老实实地缩在床角,胆怯地看着这一切。
  张古也在场。他在痛苦地思索:这男婴到底有几个?
  出事了,慕容太太家没有人照顾男婴,就把他提前送到了李太太家。迢迢的爸爸接到了电报,很快飞回来。这个可怜的人,他只和女儿见过一面。他椎心泣血,一言不发,默默地处理着后事。迢迢的骨灰撒在了那个井里。17排房的居民一起动手把那个井填了,它成了迢迢的坟墓。大家不可能再饮用溺死迢迢的水。又凿了一眼井。迢迢的爸爸破例在家多呆了一些日子,陪太太。她从早哭到晚。


8、鬼没
大家都认为慕容家的事属于意外之灾。没有人警惕。
  除了张古。
  张古除了戴着鸭舌帽,墨镜,叼着烟斗,又配了一个文明棍。

  他不能断定一切都是那个男婴干的,他不能断定那个男婴到底是什么,他不能断定17排房到底有几个男婴,但是他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来自那个男婴的一股丧气。
  这丧气弥漫在小镇上空。
  这天,张古看完电影回家,在月色中,在溺死迢迢的井的原址上,他看见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还在动,好像是一个小小的婴儿。
  张古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迢迢不散的冤魂?
  他停下脚步,仔细看,隐隐约约好像是他!
  他???
  他好像也看着张古。
  过了一会儿,他跑到栅栏前,灵巧地越过去,不见了。他跑得特别快,十分地敏捷。
  张古快步来到李麻家的窗前,看见那个男婴正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玩积木。他确实已经摞得很高了,像一个奇形怪状的房子。
  张古悄悄退回来。
  张古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是不是李麻家的大狸猫?是不是野地里窜来的狐狸?
  如果真是男婴,是哪一个男婴?
  张古和警察铁柱是同学。
  他决定和铁柱谈一谈,以私下的方式,向他谈谈自己的看法。
  第二天晚上,他去了铁柱家。
  铁柱家挺穷的。张古自己带去了一包好茶。
  他竹筒倒豆子,都对铁柱讲了——他眼睛看到的一切,他心里猜想的一切。
  铁柱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那个孩子?不可能!”
  张古:“我觉得就是他。”
  铁柱:“你是说他是鬼?”
  张古:“假如他真是鬼我也许还不会这样害怕。活见鬼,那算我开眼了——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他是什么!”
  铁柱:“我认为你是恐怖片看多了,精神受了刺激。”
  张古:“还有一种可能,我想过很多次了——这个男婴是正常的,还有一个我们无法看见的另一个男婴……”
  铁柱赶紧说:“张古,你别说这件事了,换了频道吧,别吓得我夜里不敢撒尿。”
  不管张古怎么说,铁柱就是不信。
  后来他们又聊了一些镇政府大院里的事。
  张古10点多钟离开了铁柱家。
  他刚一出门,就被土坷拉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在趔趄的一瞬间,看见
  面前有一个黑影,那黑影明显想躲避,却没有来得及。
  张古站稳了,看清那黑影正是收破烂的老太太。她鬼鬼祟祟地站在铁柱家房子的阴影中,不知要干什么。
  她和张古两个人愣愣地对视了片刻,终于,她低下头去,匆匆地离开了。
  张古暗暗地想:这个老太太在跟踪我吗?难道,她真的要收我的头发?
  这天,张古在办公室里给冯鲸打电话。
  张古:“最近那个永远的婴儿和你接头了吗?”
  冯鲸:“上个周二我们聊了很久。”
  张古:“你这家伙,怎么不告诉我?”
  冯鲸:“我觉得你都走火入魔了。”
  张古:“为什么?”
  冯鲸:“你看看你,戴着鸭舌帽和墨镜,叼着烟斗,拄着文明棍,怀疑这怀疑那,你想当侦探都快疯了。醒醒吧兄弟!”
  张古:“是你们该醒醒了。”
  冯鲸突然问:“你有没有觉得我很恐怖?”
  张古气囊囊地说:“自从你问我三减一等于几,我还真觉得你很可疑。”
  冯鲸:“你连这个问题都害怕,那你可怎么活下去呀?有人问你口袋里有多少钱,你害怕吗?有人问你什么时候过生日,你害怕吗?有人问你去北
  京怎么走,你害怕吗?……”
  张古:“这些都跟你那个问题不一样。”
  冯鲸:“下次我保证对你说的所有话都不带问号。”
  张古:“你告诉我,永远的婴儿又说什么了?”
  冯鲸:“我对她讲了那个男婴的事,刚刚开头她就不让我讲下去了,她说她害怕。”
  张古:“还有呢?”
  冯鲸:“我不想再对你说了。而且我们已经约定好,以后在网上聊天的时候隐藏对话,任何人都别想偷看。”
  张古:“冯鲸,你能不能要求和她见个面?”
  冯鲸:“她家住在江南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城,八千里路云和月,说来就能来呀?”
  张古:“那你让她给你发一张照片总可以吧?”
  冯鲸:“假如她是假的,弄一张照片蒙混过关还不容易?即使她过去对我说她是莱温斯基都没什么问题。”
  放下电话之后,张古发觉身后站着一个人。他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刘亚丽。她怎么不声不响?
  刘亚丽笑了一下:“什么永远的婴儿?你说的怎么跟黑话似的?”
  张古:“一个网友。”
  刘亚丽引开话题:“镇长要下乡检查各个村的小学校,让我跟他去做一下记录。你给安排一下车。”
  张古:“好吧。”
  刘亚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张古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现在,他觉得很多人都可疑。
  李太太家,慕容太太家,连类家,都没有电脑。只有卞太太家有电脑。
  张古在心中打定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这个周二,天黑之后,他在卞太太家的院子里埋藏起来。他要亲眼看见,那个男婴怎么溜进卞太太家,怎么操作电脑……
  卞太太她们今夜照常打麻将,还是那四个人。
  慕容太太的老公回部队了。慕容太太还没有从悲伤中彻底解脱,打麻将成了她惟一的消遣。
  卞太太家的院子里有一个小花圃,旁边有一个浇花的水缸,很大。张古就藏在那水缸的后面。
  直觉告诉张古,男婴今夜一定会来。
  他要说话,即使是以一个虚假的形象说话……
  天很黑,风很大,花草瑟瑟。那条总在张古家门口叫的狗又叫唤起来,它的声音好像很遥远。
  张古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溺死迢迢的那个地方——尽管他很爱迢迢,可是仍然觉得有点瘆。
  卞太太家的门一直没有动静。
  张古一边紧张地盯着那扇门一边紧张地想象……
  那个男婴在夜色的掩护下出现,他灵敏地溜进卞太太家门……
  他没有开灯,而是麻利地打开电脑,上网,进入聊天室,用手指一行行说话……
  卞太太的房子里很黑……
  电脑屏幕的光射在男婴的脸上,十分苍白,很恐怖……
  男婴说:我的眉毛很漂亮……
  一个黑影突然从张古的眼前跳过去,他吓得一哆嗦。那黑影叫了两声:“喵——喵——”
  他松了一口气。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风越来越大。那条从来不露面的狗好像永远不睡觉,它依然孤独地叫着:“汪!汪!汪!”
  张古想回家,把所有的窗子关严,睡大觉。
  想归想,他还是咬咬牙挺下去了。他发誓,今夜他一定要看到真人,查出真相,听到真话,找到真知。
  他裹紧外衣,死守。
  睡意一次次袭来,他几次都差点睡过去。每次,他激灵一下醒过来,第一个反应都是回头看一眼溺死迢迢的地方,然后再转回来看卞太太家有没有什么情况。
  直到天一点点亮了,那个狡猾的家伙并没有出现。
  张古再藏下去没有意义了,因为太阳已经一点点照到他的屁股上。
  他在心里愤愤地骂起来,不知是骂那个男婴,还是骂自己。然后,他哈欠连天地站起身,回家了。
  进了门,张古马上给冯鲸打电话,他要证实一下昨夜永远的婴儿没有在网上出现。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
  张古:“是冯鲸吗?”
  冯鲸:“你捣什么乱?这么早打电 (此处少了一些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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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1 02:09:45 | 显示全部楼层
9、根除
 几个月过去了,那个男婴的个头似乎没有长。他还是不会说话,还是不哭。偶尔,他咯咯笑,他的笑有点怪,脸上像涂了胶水,干巴巴的。李麻甚至怀疑他是个哑巴。不过,他没有放弃教他说话。
  “爸爸!”李麻说。

  叉傻乎乎地看着他:“呜咿。”
  “妈妈!”李麻又说。
  叉:“呜咿。”
  熊熊被逗得咯咯直乐,学他:“呜咿——我看你像个呜咿。”
  李麻和太太都是性欲很旺盛的人,他们几乎每天夜里都热火朝天地做爱。
  李麻为了美好的夜生活更加美好,专门为叉打造了一张小床,把他和熊熊都放到另一个房子睡。
  这天,李麻的朋友结婚,他去喝喜酒。那个朋友离异,是第二次结婚。
  李太太知道李麻贪杯,他走的时候,她特意嘱咐他:“你千万少喝酒啊。”然后她贴在他耳边说:“只要你不喝醉,今夜我好好伺候你。”
  天黑了,李麻还没有回来。
  李太太知道,他回来还早呢,他每次出去喝酒都是这样。正巧这天是周四,又可以凑齐人手打麻将了。她把熊熊和叉哄睡,出去了。
  几个女人在卞太太家又垒上了长城。
  大约快半夜的时候,李太太有点不安。李麻能不能醉倒在半路上?结婚的这个人是李麻最好的朋友,他一定会烂醉如泥的。
  李麻长这么大第一次喝这么多白酒——两瓶,60度草原白。
  他第一次在酒后这么强烈地想老婆。
  他是被新郎搀扶出来的。他当时心里还清楚,死活不让新郎送,自己踉踉跄跄回家了。李麻不管喝多少酒,他都能自己走回家,特别神。
  而今天,他走不了了,他是爬回来的。
  好在他找到了家门。他爬过门槛,爬上沙发,昏睡过去,鼾声如雷,用棍子都打不起来了。
  李太太越来越担心。终于,她隐隐约约听见一声惨叫。
  是李麻的声音!
  她把麻将一推,对那三个女人说:“好像有动静,我得回家看看,你们等等我啊!”然后,她三步并两步地朝家里跑去。
  果然,她听见了李麻痛苦的喊叫声,越来越清晰。
  她冲进房子,打开灯,看见老公双手捂着裤裆,嗷嗷地叫。他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像要死了似的。他的双手间流着红红的血,触目惊心。
  李太太惊慌失措:“怎么了?你怎么了?”
  她掰开李麻的手,看见老公裤子上的拉链开着,血淋淋的——他的阳具被人割掉了。李太太的脊梁一下就断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大喊:“来人哪!快来人哪!”
  邻居们很快都起来了,跑进李麻家。
  张古反应最为敏捷,在大家乱成一团的时候,他已经打电话叫来了小镇惟一的一辆出租车——大尾巴吉普,把李麻的两部分都放到车上,向小镇医院急驰而去。
  急诊。
  值班医生为李麻做了必要的处置,由于设备和技术问题,他们让家属立即把李麻送到县医院去。
  李太太紧紧抱着不幸的老公,连夜赶往县医院。那惊天动地的引擎声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目击真相的星星缄默不语。
  铁柱及时赶来。
  他在现场严密地勘察了一番,没有任何收获。
  他怀疑凶器是李麻的那把削骨如泥的杀猪刀。可是,这个怀疑很快被否定了,因为那把杀猪刀正正当当放在李麻家的天花板里,那是怕熊熊够到。铁柱登梯子把它取下来,看见它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
  接着,铁柱询问了一些相关的人,做了笔录。
  第二天,铁柱又来到县医院,向李麻询问当时情况。
  李麻说:“我醉得不醒人事,只感到好像下身被什么咬了一下,咬得特别狠,当时也没出声。等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用手摸了摸,才发现自己的家伙没了,还有血,这时候才感到痛,叫出声来。”
  铁柱:“你肯定你是在到家之后被割的?”
  李麻想了想:“差不多。”
  铁柱:“当时有没有发现身旁有什么人?”
  李麻:“没有。”
  总共就问出这么多。
  铁柱感到这事情很诡谲,很诡诈,很诡秘。那个凶手是一个高手,他手起刀落,斩草除根。他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李麻的阳具永远地没有了,他被一个看不见的人缴了械。
  镇上人都在传说这件事。
  有人猜:李麻喝醉了,到哪里去调戏女人,被人家的男人给割了;有人干脆猜测是他喝醉了自己割的。
  无论是谁割的,一个重要的物证都不可缺少——刀,可是,竟然一直没有找到那把至关重要的刀。
  半个月后,李麻夫妻回来了。这段时间,熊熊和叉一直由慕容太太照看。
  李麻的男人阳刚之气似乎一下就泄光了,他的脸色苍白,走路弓着腰。而李太太则满脸憔悴,一下老了十岁。
  她追悔莫及,假如,那天她不去打麻将,而是在家等他,那么就不会出这横事……
  她的几个牌友都来了。她们是女人,对这种事不好多说什么。她们很愧疚,假如那天晚上她们不拉李太太打麻将……
  那个正在度蜜月的新郎也领着新娘来了。他们也满怀歉意,假如那天不让李麻喝那么多酒……
  李麻很爽快:“这事儿谁都不怪,命中注定的。反正我已经有儿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接着他又笑着说:“而且是两个儿子。”
  大家散去后,张古出现了,他极为关注这个事件。
  张古:“李大哥,你仔细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
  李麻:“当时就是那样。我实在是喝醉了。”
  张古:“你自己觉得可能是谁干的呢?”
  李麻:“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甚至怀疑……是被狗咬下来的。”
  张古觉得这倒有可能——李麻爬到了家门外,解开裤子撒尿,一条恶狗扑上来,一口把那东西给咬去了……
  但是,张古并不死心——那个男婴在哪里,哪里就出事,太怪了。
  张古又说:“你走在路上的时候,看没看见身后有什么跟随?或者,听没听到身后有什么动静?你到家之后,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李麻想了半天,说:“确实没有。”
  “别急,再想想……”
  “……在出事之前,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张古警觉起来。
  “我梦见了一个小孩子,围着我转来转去,让我抱他……”
  张古的心一下又悬起来了。
  张古有多次类似的经验:
  比如,一次他白天睡着了,耳边的收音机没有关,那里面播放的内容就变成了他梦中的内容,但是多少有点变形。当时收音机里播送农村小麦丰收,他就梦见他来到金灿灿的麦地,农民很爽快,对他说,你拉一车走吧……
  再比如,一天傍晚,他睡着了,妈妈一直在他前面的沙发上织毛衣,偶尔还走到他脑袋前取什么东西,他隐隐约约都看到了。他梦见妈妈一边织毛衣一边说:这是我给你织的最后一件毛衣了,以后我想织都织不成了,眼睛跟不上了……
  出事前,李麻偏偏梦见了一个小孩子,他在黑暗中围着李麻转来转去……



10、谁都别想离开
  其实,不仅仅是张古感到了不祥,卞太太也感到了不祥。
  她想起,这个男婴莫名其妙就出现在小镇上;她想起,这个男婴在张古家过了一夜,张古的录音机里就有了古怪的哭声;她想起,这个男婴放在慕容太太家,迢迢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她想起,这个男婴放在李麻家,李麻就不明不白地残废了……

  现在,只剩下她家没有出事了。
  下一个,就轮到她家了?
  这天早上,卞太太给老公打了一个长途电话,她要他马上回来。她老公叫卞疆。
  他说:“生意正忙,我回不去。”
  卞太太:“家里要出大事了!”
  他问:“怎么了?”
  她就在电话里把17排房发生的事对卞疆讲了一遍。
  他朗朗地笑了:“难道这些事都是那个婴儿干的?”
  卞太太都快哭了:“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觉得在那个婴儿的背后好像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他轻轻地说:“好了,我马上回去。”
  果然,次日上午,卞太太就看见老公风尘仆仆地走进了家门。
  卞疆是个商人,他除了钱,什么都不相信。其实,他回来只是想给无助的太太一个安抚。不管她把那个男婴说得多可怕,他都淡淡地笑。
  但是,卞太太坚决要搬家。
  卞疆:“一点必要都没有。”
  卞太太:“要不,你就别做生意了,回来天天陪着我。”说着,她的眼睛就湿了。
  卞疆想了想,说:“好吧,搬家。我给你买镇上最好的房子。”卞家挺有钱,在小镇算是首富了。
  卞太太:“我要住楼。开粮店的霍三九刚刚盖了一栋,二层的,他家要搬到城里去,这几天他正在卖呢。那楼在镇南,离这里最远。”
  卞疆:“我们现在就去看房子。”
  夫妻俩来到镇南,看了看那栋二层的楼,很满意。只是价钱太高了。他们和房主谈了谈,对方一口价,不减。
  卞疆有点犹豫——要买下这房子,基本上就花掉了他家全部的存款。可是,卞太太说什么都要买。卞疆拗不过她,一咬牙,成交了。
  双方约定三天后交钱。
  在回家的路上,卞太太心情特别好,她就要离开可怕的17排房了!
  当天下午,卞疆和太太就到银行把钱取出来了。鼓溜溜一提包人民币。
  他们刚回到家,就听见李太太在外面喊:“卞太太,我把叉给你送来了。”她的脚步声很响,“噔噔噔噔”进了院子。
  卞太太有点紧张地看了看老公。卞疆虽然不相信太太的怀疑,但是这两天太太一直对他描绘那个恐怖的婴儿,耳熏目染,此时他也有点发憷。
  李太太抱着那个男婴进了门。
  卞疆直盯盯地看那个男婴。他在李太太怀里专注地吃着一根冰棍,吃得很不干净,嘴边脏兮兮的。
  李太太大声说:“哟,卞疆,你回来了!”
  卞疆一边把那装钱的提包放进床头柜一边说:“在外面跑累了,回来歇一歇。”
  李太太:“好好歇一歇吧,赚钱还有够?”
  卞疆:“也没赚多少钱。”
  李太太把男婴放到床上,对卞疆说:“瞧,你家多了一个儿子。”接着,她对卞太太说:“轮到你家了。”
  卞太太假装亲近地摸了摸男婴的脸蛋,说:“好的,你放心吧。”
  卞疆一直在看那个男婴,他觉得这个孩子除了长得有点丑,似乎很正常,不像他想像中的那样。
  李太太说:“那我走了。”
  卞太太:“坐坐呗?”
  李太太:“我还得去屠宰厂取下水。”
  李太太走后,卞疆抱起了那个男婴,试探着逗他玩:“叉——叉——噜噜噜噜噜噜!”
  他竟然被卞疆逗得笑起来。
  卞疆小声对太太说:“这孩子没什么。”
  太太瞟了那个男婴一眼,欲言又止。
  后来,卞疆把他放在沙发上,让他自己玩玩具,他跟太太一起去做饭了。
  在厨房里,卞太太小声说:“你不要当那个孩子的面说什么。”
  卞疆:“他听不懂。”
  卞太太:“我总觉得他什么都听得懂。”
  卞疆:“咳,你别自己吓自己了。今晚,我搂他睡。”
  卞太太:“别!我害怕。不管他到底是什么,咱们小心点总不是坏事。”
  卞疆色迷迷地说:“那我就搂你睡。”
  吃晚饭的时候,叉狼吞虎咽,吃了很多。他还是不吃肉,专门吃青菜。
  卞太太一边吃一边冷冷地看着他那似乎很无辜的眼睛……
  晚上,卞疆躺在这个男婴身边,哄他睡觉。他轻轻拍着他,唱着摇篮曲:“小宝宝,真乖巧,静静睡着了……”
  男婴静静睡着了。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有点阴虚虚。他的身上被各种猜疑缠绕着,就像毛发一样,里三层外三层,越来越看不清他的实质。
  卞疆把他抱起来,放在了里屋的床上。这期间,卞太太觉得那房款放在床头柜里不安全,又把它塞到了沙发底下。
  夫妻俩钻进被窝。
  卞太太在黑暗中轻轻说:“你别睡啊。”
  卞疆:“为什么?”
  卞太太:“我睡着了你再睡。”
  卞疆:“好,我等你。你睡吧。”卞疆说着,搂紧了太太。
  那个男婴睡的屋子杳无声息。
  过了一阵子,卞太太轻轻问:“卞疆,你是不是睡着了?”
  “没有,等你呢。”卞疆在黑暗中说。
  又过了一阵子,卞太太又轻轻说:“卞疆……”
  他没有声音了。恐惧一下涌上卞太太的心头……天亮了。吃过早饭,卞疆要去交房钱。
  他打开床头柜,没看见那提包钱。卞太太正不情愿地喂那个男婴吃饭。她说:“我移到沙发底下了。”
  卞疆弯腰看沙发底下,说:“没有啊。”
  卞太太说:“不可能。”
  她放下饭碗,来到沙发前,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她傻了。
  卞疆说:“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放在沙发下了?”
  卞太太带着哭腔了:“就是啊!”
  说完,她发疯地把沙发跟前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她一下跌坐在地上,眼泪哗哗淌下来。卞疆也傻了。
  他们全部的积蓄,都不见了。那个男婴坐在桌前,静静看着他们。卞太太感觉他好像在说:你们走得了吗?她的眼里几乎喷出了怒火,她想朝他大吼一声:滚!——但是终于没有吼出来。
  她怕他。
  卞家被锁定在了17排房。
  谁都别妄想离开这里。
  卞疆的心情极其糟糕。那些钱是他多年来一分一文积攒起来的。那是他的血汗钱。
  他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很蹊跷。难道那钱插翅飞了?难道暗中真有人不允许他们离开17排房?
  他百思不得其解。
  男婴好像感觉到这个家遇到了倒霉的事情,他变得更乖,总是一声不响,在角落里静静看着大人的一举一动,眼神像猫。
  自从丢了钱,卞太太对男婴更是充满了深仇大恨。她很少对他说话,偶尔叫他吃饭或者叫他睡觉,也是粗声大气,态度极其不好。
  每次卞太太叱喝他,他都很害怕,不安地观察着卞太太的神色,不知所措。
  卞疆也开始排斥他了。他觉得,这个男婴驯从的背后,确实藏着另一面。几天来,卞太太像霜打的花瓣,一下憔悴了许多。她总是蒙着被子抽泣。
  卞疆就劝她:“别哭了,你能把钱哭回来吗?没用。……钱是人挣的,只要我们好好过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很快。……老话说,破财免灾。”
  卞太太擦了一把鼻涕,瞟一眼在里屋玩耍的男婴,小声说:“就怕破了财还有灾。”
  卞疆:“不会的。”
  卞太太:“我已经感觉到了……”11、像花环的花圈
  连类和胡杨认识很久了。
  他是卡车司机,住在邻镇,连类的丈夫活着时,跟他是最好的朋友。
  连类的丈夫死后,胡杨来得少了。但是,只要他开车路过绝伦帝小镇,只要是白天,他都会来看看连类,帮她干一些男人的活。有一次,连类修房子,都是胡杨一个人干的。

  连类一直很感激他。连类很寂寞。
  胡杨是一个很魁梧的男人,他的家不在绝伦帝,他在路上。
  时间长了,就像很多故事那样,她和他的关系发生了转折。不过,连类很收敛,她不让胡杨经常来。她不想弄得满城风雨。
  两个人大约半年有一次交欢。
  绝伦帝小镇的居民很少猜疑,他们对连类的事情一无所知。
  迢迢掉井的那一天,慕容太太来做连衣裙的时候,胡杨正在连类家。
  那是白天,两个人急急匆匆,也没有采取安全措施,冒了一次险。
  过了一些日子,连类有呕吐的感觉,她立即怀疑是怀孕了。她一天一天地数日子,果然,红没有来。
  她跟丈夫睡了整整365天都没有怀上孩子,而胡杨一发即中。她不知所措了。
  她给胡杨打了一个电话,问他怎么办。胡杨说:“打掉呗。”
  连类的心哆嗦了一下。
  平时,谁踩死一只蚂蚁连类都会感到残忍,更别说杀鸡杀鱼了。而现在,却要把一个生命销毁,并且是她亲生的孩子!
  但是,无论怎样,她都没有勇气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尽管她非常希望有个孩子陪伴她,度过这寂寞而漫长的人生。
  两个月后,胡杨开车来了,他悄悄带上连类,去了县城。他们当然不敢在绝伦帝小镇医院堕胎。
  到了县城,他们进了一家挺干净的私人诊所。上手术台的时候,连类的身子不停地抖,她想抓紧胡杨,可是胡杨被隔离了。
  疼。
  冰冷、尖利的铁器。
  温暖、柔弱的生命……
  汗顺着连类的脸颊“哗哗哗”流淌。
  最后,她像做梦一样看见了那个无辜的小生命,他红红的,鲜鲜的,被大夫装进盘子里端走了。
  那是她的孩子。
  他十分信任母亲的子宫,他相信在那里面没有人能够伤害他。
  是啊,如果在子宫里都不安全了,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他毫无戒备地在里面安静地睡着……
  他还没有长成人形,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能斗过谁呢!
  突然,穿白大褂的刽子手来了,他们轻易就把他弄碎了。连类觉得,自己正是这些刽子手的同谋和帮凶。
  胡杨扶她走出诊所后,她大哭起来。
  胡杨劝她,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的眼前一直晃动着那冷冰冰的盘子,盘子里装着她的孩子,红红的,鲜鲜的……
  连类回家了。
  正像一个作家描写的那样,她觉得路边的杨树上都长满了眼睛。那些眼睛没有成双成对的,它们形态各异,分布凌乱,都木木地盯着她看。
  其实,这次的凶杀事件没有任何人察觉。她平时跟大家接触很少,大家把她都忽略了。
  当天晚夜里,连类到屋外上厕所,看见门口摆着一个纸物,在夜风中“哗啦啦”地抖动。她被吓了一跳。
  走上前去,她看清那竟然是一个小小的花圈!
  那花圈没有黑白色,它是用各种彩色的纸扎成的,极其鲜艳,甚至更像一个喜庆的花环。可它确实是一个花圈。
  她的心猛跳起来,悄悄把那古怪的花圈提进房子里,烧了。
  躺在床上,连类越想越害怕。送花圈的人到底是谁呢?难道他一直在身后跟踪自己?难道他一直在暗处窥视自己?
  她一夜没有睡。
  过了好多天,她的恐惧才慢慢消退。
  她很少出门,她羞愧难当。她知道,在这世界上,至少有一个人是知道自己的秘密的,尽管她不知道他是谁。一个人知道就等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她的神志渐渐恍惚起来。每当天一黑下来,她就看见那个孩子在她眼前飘过来飘过去,红红的,鲜鲜的……
  这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那个孩子。他没有身体,只有一双嫩嫩的眼睛,那双眼睛茫然无助地看着她:妈妈呀,你救我,救我……
  连类救不了他。那双眼睛越来越远了,向一片无底的黑暗沉没下去,它直直地看着她,有怨恨,有委屈,有恐惧……
  连类一下就醒了。
  四周漆黑。她感到很多灵魂在窗外游荡。
  她很想给胡杨打个电话,可是终于制止了自己。他是有妻室的人……
  白色的电话突然响了,那声音在死寂的子夜里十分刺耳。
  她伸了几次手,都不敢接。是谁呢?平时,没有任何人在这个时间给她打电话,包括胡杨。是胡杨吗?
  白色的电话一直响。最后,连类终于把它拿起来:“喂……”
  里面竟然传来一个婴孩的声音!他哭诉着:“妈妈……你别丢下我……你别丢下我呀!……”
  连类一下就扔了电话,全身像筛糠一样抖。
  很快,它又响了。她不敢再接,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它。
  它一直在响,很急切,直到窗外的公鸡叫出第一声,它才陡然停止……
  黑夜漫长,白昼短暂。
  太阳很快又要落山了。连类哆哆嗦嗦地给胡杨打了一个电话,她想让胡杨来陪她一夜,她实在挺不住了。
  胡杨竟然不在。他的孩子说他到外县拉货去了,要一周之后才能回来。
  连类没指望了。最后,她只好去找慕容太太,谎说夜里有人打骚扰电话,她很害怕,请慕容太太晚上来跟她做个伴。
  慕容太太爽快地答应了。她还没有完全从痛失爱女的悲郁中解脱出来,老公又远在天边,她晚上正好有个伴说说话。
  慕容太太跟连类睡了三天。三个夜里,那电话都没响一声。第四天,连类不好意思再让慕容太太做伴了。
  又剩下连类一个人了。
  她安慰自己说:也许那天是一个逼真的梦,是自己把阴阳给混淆了……
  在天黑之前,她拔掉了电话线。
  电话没有响,电话当然不可能再响。快半夜的时候,提心吊胆的连类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她被什么声音惊醒了。她惊恐地竖起耳朵:那个婴孩的哭诉声又来了!
  她吓得面无人色:电话线不是拔掉了吗?
  那声音飘荡在漆黑的窗外,紧紧贴着窗户:妈妈……你别丢下我……你别丢下我呀!……我好冷啊……我好冷啊!……
  连类本能地抓起电话要报警,忽然想起电话线被她拔掉了。她大喊起来:“有鬼呀!有鬼呀!”
  邻居都被连类叫醒了,纷纷跑来。
  他们看见连类只穿着内衣,站在窗前,挥舞一条长裤,往窗外驱赶着什么。窗外漆黑。她的动作让人感到很恐怖。
  慕容太太大声问:“连类,你在干什么!”
  连类惊恐地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大家都意识到连类可能是疯了。
  慕容太太又问:“你哪有孩子?”
  连类很生气地瞪了慕容太太一眼:“我有没有孩子你管得着吗!”
  李太太强制地把她手中的长裤夺下来,抱着她坐在床上。她像小猫一样缩在李太太的怀里,不停地颤抖。慕容太太打开冰箱给她倒了一杯梨汁。卞太太站在她的面前,柔和地说:“连类,你冷静点,大家不是都在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出来,心里也痛快一些。”
  连类突然大哭:“我的孩子回来了,他不想走啊,我作孽啊!”
  卞太太:“你的孩子在哪儿呀?”
  连类惊恐地指着窗户:“他就贴在窗户上,你们快点赶他走!”
  这时候,张古来了。
  张古,可爱的张古,他是惟一明察秋毫的人,惟一懂得一切真理从怀疑开始的人,爱思考的人,锲而不舍要查清事实真相,坚决和邪恶斗争到底的人,不惧危险的人,甚至被人误解为精神病的人……他出场了!
  当然,他的装束确实有点滑稽——还是鸭舌帽,大墨镜,叼着烟斗,拄着文明棍。他之所以来晚了,可能就是因为他出场之前要打扮一番。
  他站在连类面前,问了一些问题,还做了笔录。这些问题,在别人看来可能毫无用处,甚至有点古怪,张古却相信他是在抄近路逼近谜底……
  连类折腾累了,她在李太太的怀里沉沉地睡去。
  张古小声问大家:“连类清醒的时候,最后谁跟她接触过?”
  慕容太太说:“我。她说有人打骚扰电话,让我做伴。”
  张古若有所思,把这一条记上,还画了重点号。然后,他开始检查电话线,发现电话线被拔掉了。
  ……这一夜,大家都没有离开。
  天亮后,有人给连类的婆家报了信,他们把连类从17排房接走了。
  接着,婆家又给连类的舅舅报了信,他们把连类从绝伦帝小镇接走了。
  17排房有一个房子空了。
  连类的婆婆要把这个房子卖掉,可是买主来看过房子后,说什么都不买了。
  因为,那买主在院子里又看见了一只像花环的花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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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1 02:11:44 | 显示全部楼层
12、一桩婚姻的终结

  卞家房款失窃,引起铁柱的高度重视。

  案发后,他立即到现场勘察。跟以前所有的案件一样,他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门窗都锁着,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房子里除了卞疆夫妻俩,只有一个还不会说话的蹒跚学步的孩子。


  怎么回事呢?他又想不明白了。

  这天晚上,卞疆对太太说:“明天我就走了。”

  她有点害怕,一下抱紧了老公:“我一个人害怕。”

  卞疆:“我必须得走了,生意已经被耽误了。”

  太太:“我也跟你去。”

  卞疆:“不行,我们几个合伙做生意,都是男人,一起吃,一起住,你去怎么办?而且,人家都没有带家属。再说,我们这种生意不固定,今天跑到这里,明天跑到那里,天天都在车上,很动荡。”

  太太:“那也不能总把我丢在家里啊。”

  卞疆:“我更想你。等我的生意做出一定规模,稳定了,我立即接你走,再也不回来了。”

  太太:“你快点接我啊。我害怕这个地方。”

  卞疆:“我会的。”

  太太:“你别睡,等我睡着了你再睡。”

  卞疆:“好的,我等你,你睡吧。”

  ……半夜时,卞疆被什么声音弄醒了。他睁开眼,听见是身边的太太在说话,她一边哭一边说:“你别走!你别走!”

  四周太黑了,太静了,太太的声音显得很突兀,很恐怖。卞疆使劲推她的肩,好半天她才醒过来。她万分委屈地抱住卞疆,哭得更厉害了。

  卞疆:“你怎么了?”

  问了几遍,她才止住哭,黯淡地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结婚那年遇到的那个算卦的老头?”

  卞疆:“哪个算卦的老头?”

  太太:“我们去城里买电脑,在路边,那个穿呢子大衣的老头。”

  卞疆:“噢,想起来了。”

  太太:“他为我们算卦,说我们的婚姻到不了头……”

  卞疆:“你信那鬼话?我们这么多年不是过来了吗?”

  太太:“刚才,我梦见他来了。他拉着你就走,说我们不应该做夫妻。你也不反抗,就跟他走了。我在后面追,怎么也追不上……”

  卞疆:“别胡思乱想了,睡吧。”

  太太:“我有一种预感,好像要出什么事,我俩好像要到头了……”她一边说一边又低低地啜泣起来。

  卞疆轻轻亲了她一下,说:“我怎么会抛弃你呢?”

  卞太太还在哭,那哭声让卞疆的心情很压抑,她说的话一直在他的耳边回响:好像要到头了……

  第二天早上,卞太太就找到李太太和慕容太太,提出要退出几个人的约定:她不再收养这个男婴了。

  李太太和慕容太太都很诧异。

  李太太心直口快地说:“你这就不对了。当时,咱们几个人都同意轮流收养这个孩子,才把他抱回来。现在,你怎么能说退出就推出呢?”

  卞太太:“我老公今天要走了……”

  李太太:“他走不走和这个孩子有什么关系?”

  卞太太:“你们知道,我家失窃了……”

  李太太:“你总不会以为是叉偷的吧?”

  卞太太:“我没说是他偷的。我是说,现在我家一贫如洗了。卞疆没有固定收入,接下来的生活得靠他一分一分地赚。我实在没有能力再收养一个孩子了。”

  慕容太太叹口气说:“好吧,那就把叉先接到我家吧。”

  卞太太的脸上挂着歉意:“另外,我想说……”

  李太太和慕容太太都看着她。

  卞太太鼓了鼓勇气:“我想说,这个孩子好像有问题。”

  李太太:“什么问题?”

  卞太太压低声音,说:“我觉得他是两个,明中一个暗中一个。”

  李太太:“别胡说了。多可怜的孩子!”

  只有慕容太太听了卞太太的话,心抖了一下。

  卞太太马上回家把那个男婴领出来。一路上,她没有看他一眼。

  她把他交给慕容太太,急匆匆就离开了。走到门口,她回头瞟了他一眼,他直直地看着她,那眼神让她不寒而栗。

  走出慕容家,卞太太的心情一下好了许多——她终于把这个可怕的东西甩出去了。

  卞疆在收拾东西。

  卞太太说:“你等着,我到附近小卖店给你买几瓶纯净水去。”说完,她出了门。

  窗外的阳光很好,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它们在谈论明天的天气。

  卞疆只想带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些书。他的眼睛在书架上看来看去。最后,他的手伸向周德东写的恐怖故事……

  暂停。此处为广告:你想知道什么是大恐怖吗?

  你想见识什么是大惊怵吗?

  你想检验自己的胆量吗?

  你想得到极度的刺激吗?

  请购买——

  周德东的恐怖故事。

  继续。

  卞疆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看见书架上有一叠照片,有几十张。照片上那白花花的肉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无疑是A级照,他经常在黄色网站浏览。

  家里怎么有这种照片?

  他拿起来,蓦地瞪大了眼睛——那男人竟是镇长!

  由于角度问题,他看不见镇长身下的那个女人。

  镇长赤身裸体的照片突然出现在他的家里,他肯定要一张张地看下去。

  镇长的表情千变万化,有的很痛苦,有的很幸福,有的龇牙咧嘴,有的怒目横眉……

  他一张一张地翻,那个女人的脸露得越来越多。最后,卞疆终于看清——那女人正是他的老婆。

  他们做爱的地点正是自己的家。

  她在镇长的身下、身上、怀里、怀外,表情无比陶醉。

  卞疆傻了。

  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举起脚把椅子踹翻了。接着,他一发不可收,把四周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发泄够了,他呆呆地坐在地上。

  他的心里压上了一座山。他相信自己一辈子都推不翻。

  他在外面奔走,操劳,为这个家赚钱,吃的苦太多太多。而他的老婆在家里却跟另一个男人颠鸾倒凤!

  太太还没回来。

  这段时间,卞疆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为这个决定想哭。

  太太终于回来了,她手里拎着几瓶纯净水。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进屋后吃了一惊:“怎么了?这么乱!”

  卞疆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感到气氛不对头,四处看了看,一下就看见了书架上那叠照片。她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当时就傻住了。

  她软软地靠在书架上。

  她脑袋里闪过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男婴!

  她和镇长在一起,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只是没有防备那个男婴!有一次,她跟镇长通电话约会,他就在一旁静静地玩。算起来,在她抚养他的一个月里,镇长有三次来到她的家里过夜……

  前不久,她曾经有一次发现家里的空胶卷好像不够数。当时她并没有多想,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可恶的男婴,肯定是他搞的鬼!他不但要让这个家一贫如洗,还要让这个家星离雨散……

  可是,他是怎么拍的呢?

  卞太太陡然想起昨夜那个梦:到头了……

  她一张张撕那些照片,眼泪流下来。她说:“卞疆,你打我吧。”

  卞疆冷冷地说:“离婚。”

  她呆呆地看着老公,说:“不能挽回了?”

  卞疆:“你说呢?”

  她看得出来,他已经铁了心。

  他站起来,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他们的结婚证,他把它装进口袋,平静地说:“我在前面走,还是你在前面走?”

  卞太太说:“我。”

  她慢慢朝门外走,走过卞疆身边时,她突然大哭起来,紧紧搂住他:“卞疆,你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卞疆没有表情。

  卞太太一边哭一边说:“我一个人在家,快三年了,实在没意思……你理解我吗?”

  卞疆没有表情。

  卞太太:“你让我用后半生弥补你,好吗?”

  卞疆还是没有表情。

  卞太太:“那个算卦的老头早就说我们到不了头,卞疆,发生这件事,是命中注定的,你别这样恨我,好不好?我们一起和命抗争,好不好?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这时,卞疆眼里的泪流下来。

  卞太太颤颤地说:“都是那个男婴捣的鬼,他偷了我们的钱,又要逼我们离婚……”

  卞疆大声吼道:“是谁捣的鬼不重要!不管怎么说,你是不是跟人家睡了?”

  她哑口无言了。

  卞疆擦擦泪,平静了一下,说:“你洗洗脸。还是我先走,我在那里等你。”然后,他大步走出去了。

  卞太太哭得瘫倒在地。

  卞疆和卞太太很快就把离婚手续办完了。

  尽管他们没有对任何人声张,但是镇里很多人还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卞疆走了。他把房子和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卞太太(我们继续叫她卞太太),一个人去漂泊天涯。

  他离开小镇的那天,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天阴了,雨淅淅沥沥落下来。

  卞太太知道这个男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像傻子一样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直到看不见……这狠心的,竟然没有回一下头。

  她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卞太太盼着老公回心转意,突然出现。

  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这天,卞太太突然回想起,那天她翻看那些偷拍的照片,其中一张照片里有那个男婴,他在卞太太和镇长的旁边睡着!

  卞太太糊涂了,只要有一个镜头里出现了男婴,就说明这些照片不是他拍的。

  不是他拍的!

  那是谁?

  还有一个第三者埋伏在暗中,潜藏在她家的某一个地方,把他们交欢的场面全部偷看?把他们的癫狂爱语全部偷听?

  她感到后背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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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1 02:12:58 | 显示全部楼层

..

12、一桩婚姻的终结

  卞家房款失窃,引起铁柱的高度重视。

  案发后,他立即到现场勘察。跟以前所有的案件一样,他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门窗都锁着,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房子里除了卞疆夫妻俩,只有一个还不会说话的蹒跚学步的孩子。


  怎么回事呢?他又想不明白了。

  这天晚上,卞疆对太太说:“明天我就走了。”

  她有点害怕,一下抱紧了老公:“我一个人害怕。”

  卞疆:“我必须得走了,生意已经被耽误了。”

  太太:“我也跟你去。”

  卞疆:“不行,我们几个合伙做生意,都是男人,一起吃,一起住,你去怎么办?而且,人家都没有带家属。再说,我们这种生意不固定,今天跑到这里,明天跑到那里,天天都在车上,很动荡。”

  太太:“那也不能总把我丢在家里啊。”

  卞疆:“我更想你。等我的生意做出一定规模,稳定了,我立即接你走,再也不回来了。”

  太太:“你快点接我啊。我害怕这个地方。”

  卞疆:“我会的。”

  太太:“你别睡,等我睡着了你再睡。”

  卞疆:“好的,我等你,你睡吧。”

  ……半夜时,卞疆被什么声音弄醒了。他睁开眼,听见是身边的太太在说话,她一边哭一边说:“你别走!你别走!”

  四周太黑了,太静了,太太的声音显得很突兀,很恐怖。卞疆使劲推她的肩,好半天她才醒过来。她万分委屈地抱住卞疆,哭得更厉害了。

  卞疆:“你怎么了?”

  问了几遍,她才止住哭,黯淡地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结婚那年遇到的那个算卦的老头?”

  卞疆:“哪个算卦的老头?”

  太太:“我们去城里买电脑,在路边,那个穿呢子大衣的老头。”

  卞疆:“噢,想起来了。”

  太太:“他为我们算卦,说我们的婚姻到不了头……”

  卞疆:“你信那鬼话?我们这么多年不是过来了吗?”

  太太:“刚才,我梦见他来了。他拉着你就走,说我们不应该做夫妻。你也不反抗,就跟他走了。我在后面追,怎么也追不上……”

  卞疆:“别胡思乱想了,睡吧。”

  太太:“我有一种预感,好像要出什么事,我俩好像要到头了……”她一边说一边又低低地啜泣起来。

  卞疆轻轻亲了她一下,说:“我怎么会抛弃你呢?”

  卞太太还在哭,那哭声让卞疆的心情很压抑,她说的话一直在他的耳边回响:好像要到头了……

  第二天早上,卞太太就找到李太太和慕容太太,提出要退出几个人的约定:她不再收养这个男婴了。

  李太太和慕容太太都很诧异。

  李太太心直口快地说:“你这就不对了。当时,咱们几个人都同意轮流收养这个孩子,才把他抱回来。现在,你怎么能说退出就推出呢?”

  卞太太:“我老公今天要走了……”

  李太太:“他走不走和这个孩子有什么关系?”

  卞太太:“你们知道,我家失窃了……”

  李太太:“你总不会以为是叉偷的吧?”

  卞太太:“我没说是他偷的。我是说,现在我家一贫如洗了。卞疆没有固定收入,接下来的生活得靠他一分一分地赚。我实在没有能力再收养一个孩子了。”

  慕容太太叹口气说:“好吧,那就把叉先接到我家吧。”

  卞太太的脸上挂着歉意:“另外,我想说……”

  李太太和慕容太太都看着她。

  卞太太鼓了鼓勇气:“我想说,这个孩子好像有问题。”

  李太太:“什么问题?”

  卞太太压低声音,说:“我觉得他是两个,明中一个暗中一个。”

  李太太:“别胡说了。多可怜的孩子!”

  只有慕容太太听了卞太太的话,心抖了一下。

  卞太太马上回家把那个男婴领出来。一路上,她没有看他一眼。

  她把他交给慕容太太,急匆匆就离开了。走到门口,她回头瞟了他一眼,他直直地看着她,那眼神让她不寒而栗。

  走出慕容家,卞太太的心情一下好了许多——她终于把这个可怕的东西甩出去了。

  卞疆在收拾东西。

  卞太太说:“你等着,我到附近小卖店给你买几瓶纯净水去。”说完,她出了门。

  窗外的阳光很好,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它们在谈论明天的天气。

  卞疆只想带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些书。他的眼睛在书架上看来看去。最后,他的手伸向周德东写的恐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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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

  卞疆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看见书架上有一叠照片,有几十张。照片上那白花花的肉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无疑是A级照,他经常在黄色网站浏览。

  家里怎么有这种照片?

  他拿起来,蓦地瞪大了眼睛——那男人竟是镇长!

  由于角度问题,他看不见镇长身下的那个女人。

  镇长赤身裸体的照片突然出现在他的家里,他肯定要一张张地看下去。

  镇长的表情千变万化,有的很痛苦,有的很幸福,有的龇牙咧嘴,有的怒目横眉……

  他一张一张地翻,那个女人的脸露得越来越多。最后,卞疆终于看清——那女人正是他的老婆。

  他们做爱的地点正是自己的家。

  她在镇长的身下、身上、怀里、怀外,表情无比陶醉。

  卞疆傻了。

  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举起脚把椅子踹翻了。接着,他一发不可收,把四周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发泄够了,他呆呆地坐在地上。

  他的心里压上了一座山。他相信自己一辈子都推不翻。

  他在外面奔走,操劳,为这个家赚钱,吃的苦太多太多。而他的老婆在家里却跟另一个男人颠鸾倒凤!

  太太还没回来。

  这段时间,卞疆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为这个决定想哭。

  太太终于回来了,她手里拎着几瓶纯净水。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进屋后吃了一惊:“怎么了?这么乱!”

  卞疆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感到气氛不对头,四处看了看,一下就看见了书架上那叠照片。她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当时就傻住了。

  她软软地靠在书架上。

  她脑袋里闪过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男婴!

  她和镇长在一起,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只是没有防备那个男婴!有一次,她跟镇长通电话约会,他就在一旁静静地玩。算起来,在她抚养他的一个月里,镇长有三次来到她的家里过夜……

  前不久,她曾经有一次发现家里的空胶卷好像不够数。当时她并没有多想,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可恶的男婴,肯定是他搞的鬼!他不但要让这个家一贫如洗,还要让这个家星离雨散……

  可是,他是怎么拍的呢?

  卞太太陡然想起昨夜那个梦:到头了……

  她一张张撕那些照片,眼泪流下来。她说:“卞疆,你打我吧。”

  卞疆冷冷地说:“离婚。”

  她呆呆地看着老公,说:“不能挽回了?”

  卞疆:“你说呢?”

  她看得出来,他已经铁了心。

  他站起来,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他们的结婚证,他把它装进口袋,平静地说:“我在前面走,还是你在前面走?”

  卞太太说:“我。”

  她慢慢朝门外走,走过卞疆身边时,她突然大哭起来,紧紧搂住他:“卞疆,你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卞疆没有表情。

  卞太太一边哭一边说:“我一个人在家,快三年了,实在没意思……你理解我吗?”

  卞疆没有表情。

  卞太太:“你让我用后半生弥补你,好吗?”

  卞疆还是没有表情。

  卞太太:“那个算卦的老头早就说我们到不了头,卞疆,发生这件事,是命中注定的,你别这样恨我,好不好?我们一起和命抗争,好不好?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这时,卞疆眼里的泪流下来。

  卞太太颤颤地说:“都是那个男婴捣的鬼,他偷了我们的钱,又要逼我们离婚……”

  卞疆大声吼道:“是谁捣的鬼不重要!不管怎么说,你是不是跟人家睡了?”

  她哑口无言了。

  卞疆擦擦泪,平静了一下,说:“你洗洗脸。还是我先走,我在那里等你。”然后,他大步走出去了。

  卞太太哭得瘫倒在地。

  卞疆和卞太太很快就把离婚手续办完了。

  尽管他们没有对任何人声张,但是镇里很多人还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卞疆走了。他把房子和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卞太太(我们继续叫她卞太太),一个人去漂泊天涯。

  他离开小镇的那天,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天阴了,雨淅淅沥沥落下来。

  卞太太知道这个男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像傻子一样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直到看不见……这狠心的,竟然没有回一下头。

  她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卞太太盼着老公回心转意,突然出现。

  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这天,卞太太突然回想起,那天她翻看那些偷拍的照片,其中一张照片里有那个男婴,他在卞太太和镇长的旁边睡着!

  卞太太糊涂了,只要有一个镜头里出现了男婴,就说明这些照片不是他拍的。

  不是他拍的!

  那是谁?

  还有一个第三者埋伏在暗中,潜藏在她家的某一个地方,把他们交欢的场面全部偷看?把他们的癫狂爱语全部偷听?

  她感到后背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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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3 00:19:1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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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垃圾精?
  张古跟踪收破烂的老太太,摸清了她的住址。
  她住在小镇西边,在郊外,空旷的野地里有一座孤零零的砖面土房,原来住着一个老道,后来老道死了,就空了。
  她大多时候都呆在那间孤零零的房子里,不知道干什么。偶尔她才推着垃圾车出来转
一转,天很早就回去了。
  她还和从前一样,从来不到17排房收破烂。除了张古,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张古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难道17排房有她害怕的人?
  当然,张古要上班,要写报告,要和朋友聚会,要吃饭睡觉,要上厕所,他不可能每时每刻跟踪这个老太太。
  一天,很晚了,张古写一个工作总结类的东西。
  他的旁边放了啤酒,他一边喝酒一边打字。
  电话响了,他拿起了话筒:“喂——”
  原来是冯鲸,他说:“张古,我想,我想跟你说个事……”
  张古:“什么事?”
  冯鲸:“我跟那个永远的婴儿又在网上聊天了。”
  张古:“有什么发现吗?”
  冯鲸:“其实也没什么,直到现在我仍然对她很信任。只是……”
  张古等待下文。
  冯鲸:“只是她说了一些话,让我有点猜疑。”
  张古:“她说什么了?”
  冯鲸:“我们聊起了哭的话题。她说,她从来没有流过一滴泪。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她的四周是沙漠。”
  冯鲸:“她对我说,哪怕你的眼泪包含天大的委屈,掉在沙漠上转瞬就无影无踪,太微不足道了,惟一的结果是滋润了沙漠。”
  冯鲸:“她对我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颗沙子对你的委屈负责。”
  冯鲸:“她一直说她娇生惯养,我觉得她不应该有这样的心态。”
  张古:“还有吗?”
  冯鲸:“没有了。”
  张古:“我觉得这很像一个要强的女孩子说的话,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放下电话,张古继续喝酒,打字。
  可能是啤酒喝多了,他突然想撒尿,就出了门。
  外面漆黑一片。那条莫名其妙的狗又开始汪汪汪了,张古至今不知道那是谁家的狗,也知道它在哪里叫。
  他一边尿一边看了慕容太太家一眼,他发现慕容家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他的尿一下就没了。他系上裤子,躲在阴影里,仔细观察,他终于看清,那个人是收破烂的老太太!
  她从慕容太太家的窗缝朝里看,神态极为诡异。灯光从窗缝照出来,照在她的脸上,白白的,很恐怖。
  张古知道,那个男婴这些日子就在慕容太太家。
  她在看什么?
  张古悄悄走过去,站在她的身后,突然大声说:“你在干什么!”
  胆子再大的人,被这么突然一吓,都会条件反射地哆嗦一下。可是,这个老太太却没有,她平静地转过身,看了张古一眼,半晌才说:“看一看,有没有破烂。”
  然后,她慢腾腾地走开了。
  张古从窗缝看进去,那个男婴正在沙发上看画册。
  张古回到房子里,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了。
  他在琢磨:这个神秘的老太太到底在偷看什么?她在看那个更神秘的婴儿吗?她和他是什么关系?同伙?天敌?
  张古觉得这个老太太说的那句话很有意味:看一看,有没有破烂。
  张古总觉得,那个男婴是这样一种东西:走进一个废弃多年的房子,里面特别黑,掀开一块瓦砾,下面很潮湿,静静趴着一个怪怪的东西,它一动不动地看着你……
  张古总觉得,那个男婴阴暗、丑陋、肮脏、潮湿、怪异,鬼祟,不管他是变态、畸形的人,还是蔓延在现实生活中的某种病毒,抑或是大家传说中的鬼魅,再抑或是某种超自然的异类——他的家园都应该是垃圾场。或者说,他就是垃圾精。他和人类对抗。
  如果老太太用垃圾车把男婴收走,那真是适得其所。
  老太太就是收服他的人?
  张古觉得生活中出现了小说的味道。



14、硕大无比的猫
 刘亚丽是镇长一手培养起来的干部。
  一个大清早,镇长把她干了。那时候,刘亚丽年龄还小。
  这么多年,她一直和镇长保持着偷偷摸摸的关系。这么多年,她只跟镇长一个人,没有嫁。她甘心做镇长妻室之外的情人。

  她觉得她和他互相都是对方惟一的爱,她觉得他和她的感情是永恒的。
  她一点不知道镇长和卞太太——那个家庭主妇有一腿。现在,她已经徐娘半老了,也不如花了也不似玉了,而那个卞太太比她嫩一倍。
  这一天晚上,她都要睡了,突然听见窗外有声音。
  她以为是镇长来了,听了一阵儿,觉得不对,她抄起一把剪刀就走了出去。
  外面黑糊糊,什么都没有。
  她刚要进屋,隐隐约约看见远处有一个黑影,小小的,像个猫。她肯定那不是人,因为那东西不是站立着,而是趴伏着,一动不动,好像在看她。
  她的眼睛适应了外面的黑暗之后,终于发现,那东西有眼睛,那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蓝的光。
  是活物!
  她害怕起来,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东西,纹丝不敢动。她在费力地想,那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掉头朝更黑的地方窜去了,很敏捷,四脚悄无声息。她觉得,那东西好像在对她暗示什么。
  她觉得有隐情,紧紧抓住剪刀跟过去。
  走一段,那东西又趴伏下来,双眼幽蓝,一动不动地看她。她不敢接近,脚步慢下来。待她停下之后,那东西又朝更黑的地方窜去了……
  那东西静若朽木,动如脱兔。
  刘亚丽的心悬起来: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这东西到底要干什么?
  她一直被牵引着来到卞太太家房子前,那东西突然消失了。她看见卞太太家挡着窗帘,里面亮着粉红色的灯光。
  她好奇地走近窗户,里面隐隐约约有声音,但是听不清楚。她马上有了一种预感,把耳朵紧紧贴在窗户上,全神贯注地听……
  身后一声尖叫,她差点瘫倒。
  她蓦地回头,看见一只硕大无比的猫正盯着她。那眼睛幽蓝。
  刚才是它吗?
  ……从那以后,刘亚丽开始报复。
  她是文化站站长,拍照技术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她家有暗室,可以冲洗照片。
  这天夜里,这个独身的女人又一次偷拍成功,她鬼鬼祟祟回到一个人的家里,走进暗房,开始冲洗胶片……
  是的,很多人害怕暗室。
  很多恐怖故事从暗室流淌出来。
  胶片、药水、显影、定影……暗室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
  在暗红的灯光下,独身女人的脸显得很鬼气。
  一张张的影像慢慢显现出来。镇长,卞太太,他们的表情渐渐清晰,渐渐清晰……
  她感到无比丑陋。
  突然,她打了个寒战——她看见有一张照片,在镇长和卞太太旁边,还躺着一个小小的东西,他一点点地清晰了……
  是个婴儿!
  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只硕大无比的猫。



15、最恐怖的一幕
  张古的决心一天比一天坚定:把一切弄个水落石出。
  他产生了一个破釜沉舟的主意。他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天快黑的时候,他到慕容太太家去了。他要把那个男婴抱到自己的房子来过夜,他要和那个男婴再一次短兵相接。

  出门前,他把家里的剪子小心地放到了他床头的枕头下。又把擀面杖放在
  床边的一个空挡里,一个伸手就可以够到的地方……
  我们想不出对付一个婴儿剪子和擀面杖有什么用,可是,张古总要壮壮胆。
  原谅他的举动吧,换了我们,还不一定有这样的胆量呢。他也是人啊,又不是孙悟空。
  他大气凛然地走进慕容太太家。
  慕容太太正跟那个男婴摆积木。
  自从迢迢死后,这个可怜的女人就把这个男婴当成了感情依托。她和他在一起,就好像看见了迢迢一样,那感觉又温馨又凄凉。
  她的眼神再不像过去那样明朗,那里面有一种永远不可以根除的悲伤。
  她摆了一座漂亮的房子。男婴插了一手,把积木“哗”地碰倒了。
  她耐心地说:“没关系,妈妈再给你重新摆。这一次啊,妈妈给你摆一个幼儿园……”
  张古进了门,站在一边静静地看。
  她抬头看见了张古,说:“你吓了我一跳。”
  张古看着男婴说:“嫂子,今晚让这个孩子跟我睡一宿吧。”
  那个男婴认真地摆着积木。
  慕容太太说:“怕他不跟你。”
  张古:“没问题。上次,卞太太把他放在我家里睡过一夜,他挺乖的。”
  慕容太太就轻轻地对那个男婴说:“迢迢……”她又叫错了。迢迢死后,她总这样。她叹了口气,改正过来:“叉,你跟叔叔去睡一夜,好不好?”
  男婴把积木弄倒了。
  张古把他抱起来,盯着他的眼睛说:“走吧,我那里有很多你爱玩的东西,还有录音机呢。”
  “录音机”这个词似乎没触动他什么,他的眼睛东看看西看看。
  就这样,张古把他抱出了门。
  慕容太太在后面说:“他要是哭,你就给我送回来啊!”
  天彻底黑了。
  张古抱着他回到家里,把他放在提前给他准备好的小床上——张古的床是个双人床,很宽大。他为男婴支的是钢丝床,小多了。
  男婴坐下后,又开始认认真真地看张古的左瞳孔,神态像眼科大夫那样。张古被看得心里发瘆。
  他避开他的眼睛,转身拿来两个东西递给他,一个是录音机,一个是口琴。
  男婴的眼睛终于转移了。
  他把黑色的录音机推到一旁,抓过彩色的口琴,放在嘴上吹。他竟然吹出了声音,很高兴,一只手挥来舞去。
  这样看起来,他真是一个婴儿,没什么异常。但是,张古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男婴玩了很长时间,终于有点玩腻了,把口琴扔开了。
  他跟前没什么好玩的东西了,这时候他抓起了那个黑色的录音机。
  张古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男婴摆弄了一阵子,似乎觉得录音机也没什么乐趣,又把它扔在了一旁。
  天晚了。张古为他铺好被子,给他脱衣服。
  谁知他好像不同意,嘴里“呜呜咿咿”嘀咕着什么,下了地,歪歪斜斜地走到张古的大床前,笨拙地朝上爬。
  那里埋藏着张古的剪子和擀面杖。
  真是怪了!
  张古强行把他抱到为他支好的小床上,他的嘴里又发出似乎很不满的声音,倔强地溜下地,又朝张古那张大床上爬。
  张古把他抱回几次,他每次都走过去。
  最后,张古妥协了,他把他放在自己的那张大床上,而他睡在了为男婴准备的那张小床上。
  上了张古的床,那个男婴似乎满意了,乖乖地让张古为他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张古故意把那个录音机放在写字台的桌面上,动作很大。然后,他也躺下了。
  他关了灯。
  这一夜,更加黑暗,整个世界都被墨水淹没了。恐怖迅速占据了他的心头。
  那张大床在门口。而张古睡的这张小床在房子的最里面,他要跑出去,必须要经过男婴。
  这个男婴,他不动声色地抢占了自己的地盘,剥夺了自己的武器!现在那把剪子在他的枕头下,那根擀面杖在他的身边,张古想拿到它们太难了。
  张古感到自己的情势极为不利。
  那条无处不在的狗又开始叫了。今天,它的叫声极为古怪,很尖细,很婉转,像一个女人在唱歌。
  张古尽量躲避这跑调的歌声,专心致志聆听男婴的动静,不漏掉一丝声音。
  男婴静谧,像死了一样。
  那个录音机就在写字台上静静地摆着,离男婴很近。那东西系着他的心思,也系着他的心思。
  过了很长时间,张古终于听到男婴传来了轻微的鼾声,均匀而甜美。
  听别人睡觉是很容易困的。睡意在张古的脑袋里弥漫,越来越稠粘,像一锅糨子。他像粘在蜘蛛网上的蚊子,越踢腾越黏糊。
  他坚持着。
  他知道,只要自己睡过去,那男婴就得逞了。今夜,他只许成功,否则,更没有人能够看清男婴的真面目了。
  为了引蛇出洞,他也由浅入深地发出轻微的鼾声,而且和那个男婴的鼾声参差不齐,很逼真。
  模拟鼾声更容易睡过去。又过了一些时间,张古真的坚持不住了……
  这时候,他听到除了他和那个男婴错落的鼾声,这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丝声音。他一下就精神了。
  他轻轻抬起头,影影绰绰看见那个男婴一边发着舒缓的鼾声一边悄悄下了地,他一点点靠近了写字台上的那个录音机!
  那条狗突然不叫了。
  张古吓得面无人色!他终于亲眼看见这个男婴的另一面了!
  那男婴拿起录音机,蹑手蹑脚地朝外面走去,他的动作敏捷而无声。他的鼾声跟他的身影一起渐渐消失了。
  张古爬起身,光着脚跟了出去。他豁出去了。
  男婴出了门,像狸猫一样灵巧地向房子后面跑去。
  张古跟他来到房后。
  前面说过,17排房位于小镇的最北端,张古家房后是高高的草丛,再往北就是开阔的庄稼地了。风吹过来,庄稼“哗啦啦”地响。
  张古躲在房角,偷听。
  在这漆黑的夜里,男婴突然开口说话了!
  他说话十分老练,而且张古听出好像有一点河北口音。他对着录音机,大声说着一些奇怪的话:“口哑了,耳聋了,五腑六脏流脓了!口哑了,耳聋了,五腑六脏流脓了……”
  然后他号啕大哭,那哭声像活人被油炸了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张古吓得魂不附体,转身跑进屋,躺在床上哆嗦起来。
  那个男婴很快摸进屋来,他轻轻关上门,轻轻把录音机放在写字台上,轻轻爬上床去。他没有弄出一丝声音来,而且他一直发着鼾声,绵长而恬静,还夹杂着一句含糊不清的呓语……
  天终于亮了。
  张古一夜没睡,两眼猩红。
  天亮了他的心就踏实了一些。
  他认为这个男婴绝对是个异类,他属于白天的背面,属于另一种阴暗的时空。而现在太阳出来了,张古觉得好像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和地点,他不那么害怕了。
  此时,张古对男婴充满了仇恨。他已经基本肯定,17排房发生的悲剧都是他搞的鬼。
  男婴醒了。他在被窝里玩,嘴里“呜呜咿咿”地说着他的儿语。
  张古对他的伪装感到恶心和恐怖。
  他装做没事儿一样来到床前,对男婴说:“走吧,我送你回慕容家。”
  男婴还在“呜呜咿咿”说着他的儿语。
  张古为他穿衣服的时候,手开始抖。他看见他的头发上有一个草屑,那无疑是他半夜出去时挂上的。
  张古为男婴穿好衣服,要领他出门的时候,顺手把那个录音机装进了口袋里。
  他拉起了那个男婴的手。他的心“怦怦怦”猛跳起来。他惧怕那只小小的、白白的、嫩嫩的手,他担心他突然惊叫着抓住自己。
  男婴没有抓他。他乖顺地跟张古走了。
  把男婴送到慕容家之后,张古把邻居们都叫到了慕容家。
  李麻夫妻,卞太太,慕容太太,他们都不知道张古要干什么。那个男婴拿起一只皮球,在手中扔着玩,动作很笨拙。
  张古突然指着那个男婴大声说:“这个孩子会说话!”
  大家都愣了。
  张古说:“昨天,我特意把他抱到我家去住。半夜的时候,我亲眼见他拿着我的录音机,溜到房后,录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话,还鬼哭狼嚎。他是个怪东西!以前出的怪事都是他搞的鬼!”
  大家都看那个男婴。他专心致志地扔皮球玩,不小心摔了一交,爬起来,继续扔。
  李太太小声说:“他还不懂事呢。你怎么跟熊熊一样编谎话呢?”
  张古大声说:“你不相信我?”
  慕容太太说:“肯定是你做梦了。”
  张古从口袋里掏出录音机,说:“你们自己听吧!”
  他打开他的录音机,让每个人戴耳机听。可是,每个人听见的都是一群人在酒桌上说醉话的录音。
  张古不相信,自己听,整盘盒带都是同一个内容:在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上,大家在一起喝酒说醉话。其中他自己的声音最多,最清楚。
  张古傻眼了。
  男婴一心一意地玩着……
  一直没说话的李麻说话了:“张古,最近你的身体可能有问题,你得到医院看一看。”然后,他又俯在张古耳边小声说:“你是不是特别崇拜电影里的侦探?千万别走火入魔啊。特别是不要再戴那个鸭舌帽了,更不要拄那个文明棍,镇里人都感到好笑,只有没人对你说罢了。”
  张古竟然有了点动摇。他知道李麻说的话是什么含义。
  难道昨夜自己在做梦?
  三人成虎。超过十个人都说你是老虎,你差不多就会认为你脑门上没有王字那是镜子的问题了。超过一百个人都说你是狗屎,那你基本上就会闻到自己身上有臭气了。
  那个男婴对大人说的话一点都听不懂,他还在玩他的皮球,嘴里发出呜咿呜咿的声音。
  李麻夫妻回家了。
  慕容太太进厨房做早饭了。
  有人牵了牵张古的衣角,他转头看,是卞太太。她低低地对张古说:“我相信你。”然后,她垂下头,很怕事地走开了。
  剩下了张古和那个男婴。
  这时候,那个男婴停止了踢球,他转头看了看张古,那眼神简直就像换了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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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4 12:54:39 | 显示全部楼层
16、鼠怕猫?猫怕鼠?
  这一天,慕容太太领着叉到邮电所给老公寄挂号信。
  邮电所的营业室里,人不少,大家排着队。慕容太太领着叉排在最后面。
  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朝着邮电所的方向走过来。她推着垃圾车,一边走一边慢悠悠地喊:“收破烂喽!——”

  她离邮电所大约还有50米远。
  如果这时候慕容太太走出来,那个男婴和那个老太太就不会碰上面。因为,慕容太太和那个男婴出了邮电所要向另一个方向走。
  可是,慕容太太的信还没有寄走,她的前面还有四个人。最前面的那个人是个种地的农民,他什么都不知道,邮电所的人一直在给他讲解,如何写地址和邮政编码,很费劲。
  慕容太太一边和叉玩一边等。她跟他玩的是猜指头的游戏: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五指,只露指尖,猜哪个是中指……
  那个老太太走过50米所用的时间,应该比四个人办理邮寄挂号信所用的时间短一些。
  但是有一个鞋匠走过来。这个鞋匠有点神经兮兮,他逢人就强调他的一个唯物主义者。不过,他修鞋的技术很不错。他走近那个老太太,对她说:“你如果收到那种不太旧的鞋,千万卖给我,我修修补补还能穿。”
  老太太说:“大都不成双。”
  鞋匠说:“扔掉这一只肯定就会扔掉那一只。我是一个节俭的人……”
  一般说,这个鞋匠罗嗦起来,那时间不会少于十个人寄挂号信。
  可是,到了慕容太太寄信的时候,偏偏出了点小问题:她的信封不是标准信封,不能邮寄。她只好在邮电所现买了一个信封,把封了口的信撕开,装进新买的信封里,再重新写邮政编码和地址。
  鞋匠终于走开了。那个老太太一步步朝邮电所方向走过来。
  慕容太太的信成功寄出了,她领着叉走出来。
  在绝伦帝小镇邮电所门口,那个老太太和那个男婴终于撞见了。
  这是秋日的午后,天高云淡,没有南飞雁。太阳很好,有几分慵懒。小镇的街上没几个人,很太平,很安静。
  老太太看见那个男婴之后就呆住了,她的双眼充满惶恐。
  那个男婴看到了老太太,也大吃一惊,好像十分害怕。
  慕容太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牵了牵那个男婴的手:“你怎么不走了?跟妈妈回家。”
  那个男婴低下头,立即跟慕容太太走了,没有回一次头。
  那个老太太也推起她的垃圾车,急匆匆地溜掉了。17、另一个叉
  张古的情绪极其低落。
  他上班时沉默寡言,下了班就蒙头大睡。他开始怀疑,自己经历的是不是幻觉?自己的多疑是不是病症?
  这天他加班,很晚才回家。

  在路上,他看见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推着垃圾车走过来。路灯昏黄,她的脸色昏黄。
  张古害怕极了。
  他清楚,自己斗败了。现在,他像泄气的皮球。他怕那个男婴,怕这个古怪的老太太,他觉得他永远都不可能弄清他和她之间那深邃的关系了。他已经自暴自弃,只想像乌龟那样,圆团团地活着,一点不锋利,好歹落个长寿。他最大的希望就是——永远不和这两个不吉祥的人相遇。
  无数经验告诉我们,你越不想遇到谁,保准就会遇到谁。这不,老太太在黑暗中走过来了。
  张古想掉头就跑。又一想,跑出一段路,一抬头准会看见她迎面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那会吓死他。
  他就没有跑,他不情愿地迎着老太太走过去。
  老太太一如既往地走过来,她的步履很慢,关节像生锈了一样。
  终于,她和张古走到一起了。张古胆怯地低下头去。
  她并没有停下来,她推着垃圾车一直朝前走,看都不看张古,眼睛直直地瞅着前方。
  两个人擦肩而过之后,张古感觉她慢慢停了下来。他不敢回头,只听见她在他背后硬邦邦地说:“你站住。”
  张古哆嗦了一下。
  他回过头,看见那老太太果然停下了,她背对着自己,并没有转过身来。
  “你想不想知道那个奇怪的婴儿是怎么回事?”她说。她的声音很像机器发出来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张古小声说:“我想……不想……知道。”
  她冷冷地说:“你去太平镇看看吧。”
  张古怎么能相信这个老太太呢?他甚至怀疑她是调虎离山,把自己骗出去,他们好实施更大的阴谋。
  他壮着胆子问:“你怎么让我相信你?”
  老太太叹口气:“你不信就算了。”
  然后,她推着垃圾车就走了。张古一直看着她,直到那苍老的背影消失在路灯照不到的更黑的地方。
  张古快步朝家走去。一路上,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生怕那个老太太跟上来。
  躺在床上,张古反复回味她的话,他又一次肯定了自己以前的猜测,他又开始信任自己的耳朵、眼睛和神经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走一趟。
  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像反腐败一样充满庄严性。
  从绝伦帝到太平镇虽然只有一百公里,但是路不顺,要转两次车。
  张古当天晚上就到了太平镇。太平镇有三个绝伦帝那么大。
  他在旅店住下之后,就跟开店的老板套近乎,打听相关的消息。那个老板是个极其热心的人。很快,张古就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张古:“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奇怪的婴儿?”
  老板:“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卖艺的婴儿?”
  张古:“卖艺的?”
  老板:“最近镇里来了一个卖艺的,他领着一个孩子,才1岁左右,会唱戏,特别神。”
  张古:“那不是神童吗?应该好好培养。”
  老板:“走江湖卖艺的,饥一蹲饱一顿,哪有那份闲钱呀。”
  难道是另一个叉?
  第二天,张古早早就来到街上寻找那个卖艺的人。
  终于,他在马市看见了他们。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
  张古挤进去,见那个婴儿正在表演。
  他小小的,却穿着特制的花花绿绿的古代戏装,脸上化着浓浓的戏妆——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异。张古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但是张古感觉他就是叉。他的脸盘、五官、眼神,张古无比熟悉!
  张古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又一想,他怎么可能是叉呢?于是,又不自觉地朝前挤了挤。
  男婴的声音尖尖的细细的,他在唱:“日落西山黑了天,我打马过了阴阳关……”是巫婆跳大神时的唱词。
  一个大人在后面拉胡琴,胡琴的声音也尖尖的细细的。
  张古第一眼看见那个大人,心中就抖了一下。他的脸上有刀疤。张古觉得他正是算卦里说的恶人。
  旅店老板曾对他说,卖艺人自称那个男婴是他的孩子。可是张古却觉得,那个男婴更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而那个恶人在幕后在暗处操纵着他。
  大家往场子里扔钱。张古也学着样子往场子里扔钱。
  他耐心地等着散场。他想靠近这个男婴,弄清他到底是木偶,还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他有很多的问题要问他——你到底多大年龄?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你知不知道还有一个跟你一样的男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一共有多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天快黑了,人渐渐少了,那个恶人开始收场了。
  张古装成没事人,晃晃悠悠走近他们:“老板,今天收入不错吧?”
  那个恶人看了张古一眼,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充满敌意,他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张古有点不自在。
  他看了看那个男婴。他的身上还穿着花花绿绿的戏装,脸上还化着浓浓的戏妆,等于戴了一个面具。张古根本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他像木偶一样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言不发,纹丝不动。
  张古蹲下身,试探地问:“你多大了?”
  男婴看都不看他一眼。
  那个恶人突然在旁边吹了一声奇怪的口哨,像一种什么暗号,这个男婴像一只被驯化的猴子,听了那口哨声,立即灵敏地窜过去。
  那个恶人扯着他的手,急匆匆地走开了。
  他根本不让张古靠近这个男婴。
  张古甚至不敢断定这个男婴是不是一种像人的动物。……那天晚上,张古又听见了那条狗的叫声。张古在心里说:相隔一百公里,决不可能。但是那叫声确实一模一样。第二天,张古又去了。
  他还想接近那个男婴。
  那个恶人对张古更加防范,虽然围观的人很多,现场很嘈杂,但是他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张古。看见了张古,他就像看见了克星一样,立即对那个男婴吹了一声奇怪的口哨,那男婴就不唱了,窜到他身边。他迅速收了场,扯着那个男婴离开了。
  离开时,他恶狠狠地瞪了张古一眼,虽然离得挺远,但是张古感觉到那眼神里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凶恶。
  张古觉得,对于男婴,这个恶人似乎具有一种不可抗拒力。他还感到,男婴好像是这个恶人的一部分。
  晚上,张古睡不着,回想那恶人的眼神。他在分析,判断……
  那个男婴出现在绝伦帝是用一种被遗弃的方式。
  这个男婴出现在太平镇是采用卖艺的方式。
  绝伦帝的那个男婴决不是真正被遗弃。
  太平镇的这个男婴也决不是真正卖艺。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目的。
  张古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只知道,那个男婴给绝伦帝制造了悲剧,这个男婴也一定要给太平镇带来灾祸。
  第三天,张古又找那两个神秘的卖艺人去了。
  不过,这一次他不想打草惊蛇。
  他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化了一下装:换了一身新新人类的衣服,把头发染成了棕色,又换了一副新款墨镜。
  他远远地站在围观的人群之外,等候散场。
  他的化妆是成功的,那个恶人好像没有发现他。演出一直在继续,直到天一点点黑下来才散场。
  张古看着那个恶人扯着那个男婴离开了。他远远地尾随在后面,看他们到
  底干什么去。
  月光不明不白。张古的眼睛有工作,顾不上看路,走得磕磕绊绊。他跟踪那一大一小两个人,穿过一条又一条胡同,他们一直没有停下来。最后,张古跟着他们竟然来到了野外。
  两个卖艺人还是没有停,仍然急急地朝前走。
  出了镇子之后,张古感到好像不是那个大人扯着那个男婴走了,而是那个男婴扯着大人走了。
  他们越走越快。
  张古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张古就跑起来,紧紧跟在他们身后。风刮起来,公路两边的树叶子窃窃私语。一只猫头鹰突然飞出来,向远方飞去,它的翅膀“呼啦啦”响。
  张古的心里有点发毛:他们不会像鬼故事里讲的那样,把我领到一个坟地去吧?
  正想到这里,那个男婴突然转过身来!
  他身上的戏装还没有脱去,脸上的戏妆也没有洗掉,他那样子在不明不白的月光下极其恐怖。
  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也随着他转过身来。
  男婴说话了,他的嗓音竟然很粗:“哎,咱们一起走好吗?”
  张古吓得掉了魂,转身撒腿就跑。他当然是朝着有灯火的地方跑。
  ……第二天,男婴和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没有出现。
  接连三天,他们都没有出现。
  张古站在太平镇的十字街头,东西南北茫然张望,不见他们的蛛丝马迹。他知道,他们在暗处,时时刻刻在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如果他不离开太平镇,他们决不会露头。他们就像夏日的蝈蝈,草深不知处。
  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操纵男婴只是表象?
  实际上,是那个男婴操纵着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背后有更可怕的秘密?
  张古得不到答案。
18、雾蒙蒙的真相
  张古回到绝伦帝小镇的时候,天擦黑了。
  他径直来到小镇西郊野地里的那座孤零零的房子。太多太多的悬疑,只有去追问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
  他轻轻推门进了屋。

  电线那光明的触角还没有伸到这里来。屋里点着一只油灯,很暗,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张古干咳了几声。
  他走进了一个很老旧的年代。
  那个老太太在炕上坐着,好像在想什么心事。屋子里摆放的大多是废品。最让张古讨厌是那一堆堆人的头发,落满了灰尘。
  老太太头也不抬地问:“看见了?”
  “看见了。可我还是不明白……”
  “34年前,我生了三胞胎。我生他们的前一个月,丈夫就暴病身亡了……”
  张古大气都不敢出,怕落下一个字。
  老太太:“山里人,日子苦,好不容易把他们三个养活了。可是时间长了,我渐渐觉得不对头,他们的身体过了1岁就不再长了,很怪……”
  老太太:“这样的事,地球上肯定再没有了,偏偏发生在我家。”
  老太太:“我一个女人,没有力量养他们一辈子。后来,我把他们遗弃了。那一年,我给他们煮了满满一锅粥,让他们吃,然后我哭着就走了,从此四处漂泊,像野狗一样给自己寻食……”
  老太太:“很多年过去了,我的心里一直放不下他们,又回到山里一次,发现他们都不在了。听一个山里人说,他们三个有一个死了,死在山路上,被他看见,他就地挖了一个深坑,把那孩子的尸体埋了。另两个下落不明,不知死活。我四处寻找,终于听说有一个神秘的男婴出现在这个小镇,我就来了……”
  张古惊骇地说:“他会不会是死去的那个?”
  老太太叹口气:“我都不知道哪个死了。”
  张古有点呆了,他自言自语:“也许绝伦帝的这个是死去的那个,也许太平镇的那个是死去的那个。或者,他们都是人,还有看不见的第三个,一切都是他作怪……”
  老太太:“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一直想戳穿他,因此我对你有敌意。我想吓你。直到迢迢死,我再也不忍心看着他害人了……”
  34年了。
  如果是人,这个古怪男婴今年应该34岁了,跟我同岁,1967年出生,据我母亲说,那一年的向日葵大丰收,一望无际的金黄。
  突然,张古听见窗外有响声!
  他猛地抬头一看,竟然看见了男婴的那张丑丑的脸!
  脸。
  那其实是一张有表情的面具,一闪,就不见了,短暂得像幻觉。
  张古跑出去四处看,没有脸,只有荒草。
  张古向铁柱正式报了案。
  收破烂的老太太是男婴的亲生母亲,她是铁证。
  铁柱跟张古来到17排房,扑进慕容太太家。屋子里,只有慕容太太一个人。
  铁柱:“那个男婴呢?”
  慕容太太带着哭腔说:“我正找呢!都不见几个小时了,真是急死人!”
  张古说:“嫂子,都是他干的!”
  慕容太太:“什么事?”
  张古想了想,低声说:“包括迢迢……”
  慕容太太知道这一次不可能再是误会了,因为警察都出现了。她跌坐在椅子上。
  男婴像他莫名其妙地出现一样,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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