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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霜ˊ夜瞳

《碎脸》(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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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1 10:45: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玉碎和瓦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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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古女  

连载:碎脸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作者:鬼古女  


  1967年2月16日,多云

  上午在内科病房,借着取X光片的机会去了一次放射科。虽然江宓曾反复叮嘱过我不要特意问起他,我还是找了个借口:“内3病房54号床病人的片子读好了吗?李医生说要江宓亲自写结果。”


  放射科的一位年轻医生冷笑一声说:“你们李医生到底在哪家医院救死扶伤?像是刚从苏联回来似的。江宓被抓起来好多天了,前几天听说他在法院里忽然发了疯,带着手铐跳了楼。现在估计尸体都已经在你们学校的解剖实验室里了──他早就写过遗嘱,死后尸体要捐献给学校做教学用的。”

  虽然有了预感,但亲耳听说,我还是心神不宁了许久。

  中午我又开小差去了药学系的办公楼,稍一打听就知道,刘存炽已在数日前跳楼身亡。

  下班回到宿舍后,我一头躺倒在床上,盯着发黄的天花板发呆,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连晚饭也没有吃。想着过去这些天里发生的一切,原以为自己找到了一小片桃源乐土,谁知同行者竟非吾类。

  我的世界观也在动摇:难道这世上真有鬼魅出没?

  午夜后,我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解剖楼。

  推开楼门,一片无尽的黑暗和凄清,无法让人相信就在前夜,这里曾是欢声笑语,歌舞达旦。我曾和一群鬼魂狂欢,一想到此,我就毛骨悚然。

  “你既然已知道了一切,为什么还回来?”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似是来自很远处,又像近在耳边。

  我又惊又怖,竟说不出话来。走廊里的灯忽然亮了,但光线暗淡,两个人影似是从地面“浮”了出来,一瘸一拐地向我缓缓走来,我逐渐看清,正是江宓和刘存炽。

  “你们初次向我介绍‘月光社’的时候,还在人间,但为什么……”

  “不错,我们当时还活着,虽然活着已经不算很有味道,但还活着。当时看到你,其实我们看到的是希望。但后来被捕,经过几次审问,尤其是两次市里的公审后,希望就逐渐从眼前消失了。”刘存炽哀声说。

  我想象着公审时两人所受的折磨和羞辱,泪水又流了下来:“可是,不是说自杀是懦夫的行为吗?苟延残喘不是东山再起的前奏吗?”

  “我们这些人都太清高,把尊严看得比性命重,让古典音乐巩固了一身傲骨,其实是让艺术的浪漫织成了完美的虚幻,结果是一种无可救药的脆弱,和现实不容,便弃现实而去,希望你接受我们的教训,不要再做傻事。”

  “我当然不会学你们,我还要生活,我有恋人,有好朋友,还有‘月光社’那些没有走上绝路的同志,我还会有美好的生活,他们还会有美好的生活,美满的婚姻,幸福的家庭。”我感觉自己说话时有些变调,是心虚还是恐惧?

  一丝阴阴的冷笑忽然在耳后传来。

  我的心一抽,忙转过头,“啊”地叫出声来:只见一对身材高挑的男女并肩站着,男的一身藏青西装,女的一袭丝绒旗袍,看装束正是昨晚成婚的凌蘅素和骆永枫,但他们的脸,天哪,他们的脸是破碎的,全然辨不出原先的模样,毫无规则的碎裂肌肤外,挂着暗红的血痕,森森白骨已隐约可见。

  “原来你们早已……”

  江宓叹了口气说:“小萧,不瞒你说,介绍你入‘月光社’的时候,刘老和我是本社仅存的活人。凌博士和骆大夫是最先被那个柳星指认出的,受了许多荼毒,但咬紧牙关,并没有把我们两个供出来。还是那柳星继续在‘月光社’卧底,终于把我们也认出来了。那几天我们逍遥于此,和你结识,不过是审查和逮捕的一个间歇。那晚抢你唱机的,也是社里的同仁,恨那柳星,以为你和他是同路人,才捉弄于你。谁知如今,你成了我社唯一尚在人世的成员。”

  我看看江宓,又看看凌、骆两人:“可是,两位昨晚刚结成了同心。”

  凌、骆两人互视不语,刘存炽又长叹一声说:“两位多年在社里,早有默契,已于去年订婚,婚期在今年春节,不料出此横祸,都被定性为特务,不是判死刑,就是要无期徒刑,总之不可能在一起。两人都是心高气傲的,彼此又情重,不愿经此生离死别,既然在天不能为比翼之鸟,便做地下的连理之枝。于是,选择了……我们生前都向学校申请过,死后捐献遗体给解剖实验室,也正是如此,绝大多数社里同仁能重聚在这里。对他们两人而言,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不幸中之一幸。”

  如此奇谈,却打动了我,泪水流了满面。

  江宓又说:“小萧,现在看来,你的性格里也有相当脆弱的部分,要记住,千万不要走上我们的旧路,艰险都是暂时的,光明会是永远的。在心中永远保持一份光明,才有勇气克服艰难处境。”

  我点点头。我当然不会轻生,即便是为了依依,为了劲松,我也会坚强地活下去。

  忽然间,我又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本以为“月光社”是上帝的恩赐,让我的心灵找到了一个避风港,还有什么比和一群情趣高雅的长者相处更愉快的事呢?但现在知道了真相,难道今后一直要和一群鬼魂厮混在一起?

  1967年3月8日,晴

  今天是个快乐的日子。三八妇女节,依依有半天假,专门坐了两个小时的汽车来和我见面。前一段日子里,我去她所在的前卫线医院看过她两次,她果然被“铁托”安排在同一个实习组里,她为了打消我的妒意,调皮地说她身边总藏着一把剪刀,随时准备和“铁托”的不轨行为拼命。不过“铁托”至今都不敢邀她吃一顿饭,还处于“远观”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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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1 10:45: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玉碎和瓦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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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古女  

连载:碎脸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作者:鬼古女  


  我们两个卿卿我我了一下午,如胶似漆地,难舍难离。刚吃过晚饭,却在食堂门口遇见了“铁托”和他手下那帮造反派的小喽罗。“铁托”见到我和依依缠绵地形状,脸色铁青,恶狠狠地说:“你们两个像红卫兵的样子吗?这样萎靡不振,能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仗打赢吗?”

  我嘀咕了一句:“瞧你那鸡毛当令箭的德行。”


  “铁托”唯恐找不到茬儿,立刻大吼道:“对革命同志的意见可以正大光明地说出来!不要扭扭捏捏,吞吞吐吐!”

  依依也动了气,但显然不希望我们这样吵下去,说道:“‘铁托’同志,你们怎么也跑回学校来了?不是说好,我们这个实习组的女生放假,你们男生顶班吗?”

  “铁托”一双白眼球多、黑眼珠少的大环眼转了转,温声说:“依依,是这样的,我来,是接你回去,要知道你们女生的确是有半天假,但严格意义上说,这半天假到午夜就结束了,而你正好排在明天零点起的急诊实习,深更半夜,那么远的路回去,我怎么会放心?”

  依依被“铁托”的无耻惊呆了:“可是,你们说好的,为我们顶班……”

  “铁托”冷笑说:“我是不是说得还不够明白?顶班顶的是今天的班,明天的班要照上,依依同学,跟我回去吧。”

  我终于忍无可忍:“‘铁托’,依依这个名字,可是你叫得的?你小子打什么坏心眼儿,路人皆知,求求你了,你装得蒜气冲天,都快把路人臭晕过去了。”

  这几个月来,“铁托”逐渐成为本校造反派的领军人物之一,大概从没有人和他叫过板,这时脸变得铁青,大步走上前,向我当胸一拳。我料到他会老羞成怒,早有防备,身子稍稍一侧,“铁托”这一拳就走空了,但忽然觉得后心被重重一击,痛彻心肺,知道是“铁托”的小兄弟在偷施暗算。耳中听到依依“啊呀”叫了一声,为我担着心。我转过身,只见两个“铁托”的部下一左一右向我扑来,出手很快,同时感觉身后“铁托”也没闲着,暗下黑手。我心里一沉:这下亏吃大了。

  忽听两声“妈的”咒骂,那两个“铁托”部下已瘫倒在地,我就势向前一矮身,“铁托”的再次出拳又没了着落,我伸右腿一扫,他登时趴倒在地。

  原来有人及时出手援救。我抬眼一看,正是劲松!

  劲松从小在大院里和人打群架,随体院的一个老师很执著地练过一阵拳脚。“铁托”得势后,一直想拉拢他,他一直敷衍着,多半是因为我的缘故,今天出手,算是从此成了“铁托”的眼中钉。

  另几个“铁托”部下吆喝一声,向我们冲了上来。劲松一拽我:“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撤吧。”我知道他说得有理,拉着依依,三个人飞跑起来。

  依依跑不快,那些人不久就能追上,我情急智生,一指前面的一幢小洋楼:“咱们躲那里去。”那正是解剖楼。

  劲松略一迟疑,又说了声好,三人奔进解剖楼,锁上楼门,又立刻从教室里拖出一张陈列解剖标本用的铁台,将楼门堵上。

  我问劲松怎么来得那么巧,不是去西南串联了吗?劲松说他已走了不少地方,播了不少革命的火种,该回根据地了。他回校后就四处找我,听说我和依依在一起,就寻到食堂来。

  依依忽然冷笑一声说:“你是不是在跟踪我们?”

  劲松也冷笑一声说:“我不和你们小姑娘一般见识,算你白问了。”

  我知道依依和劲松的关系一直莫名其妙地紧张,正想说几句调解的话,一阵“砰砰”之声大作,“铁托”等人蛮劲十足,几下就将门锁撞坏了,那铁台也被撞开了不少。

  劲松和我努力抵着铁台,不让“铁托”他们进门,但外面人多势大,我们渐渐支撑不住。终于,铁台猛地被推到一边,劲松和我摔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楼门洞开。

  “铁托”得意地狞笑一声,几乎是横着走了进来。我们爬起身,一起往走廊的尽头跑。一个小喽罗在身后叫道:“你们三位脑子是不是不管用,紧往里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又有个喽罗索性说:“‘铁托’大帅,这里四下无人,倒安静,把这两个小子当反革命镇压一下也没人知道,干脆来个快刀斩乱麻。我听说工学院和机电学院那帮人都这样做,除掉不少反革命分子呢。”

  我心头一凛,劲松也停下脚步,和我同声说:“你们敢?”“铁托”沉吟了一下,看了眼依依说:“倒不必把事情做绝了,本来吗,今天只是接依依回去上班,只要依依随我们走,这两个小子吗,给点教训上点记号就行了。”

  “铁托”手下应了一声,六个人一步步逼了过来,我们三个只能一步步向后退,我心里有点绝望。

  忽然,“铁托”怪叫了一声,只见六个人虽然还在往前走,却像是走在一个向下的楼梯,又像是踏入了一个吞噬一切的沼泽,越走越往下,转眼间膝盖已没入了地下,原先平坦硬滑的走廊地面则像是变成了一滩烂泥,扭曲无形。他们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大声诅咒着,污言秽语不绝,依依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我们也惊诧无比,但看自己脚下,分明还是坚硬的水泥地面。我稍稍一想,便大致知道一定是“月光社”的社友在助我。这时心里又有点愧疚:自从知道了他们的真相后,这些天我内心彷徨,一直没有来这里,不时冒出和这“月光社”绝交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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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1 10:45: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玉碎和瓦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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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古女  

连载:碎脸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作者:鬼古女  


  不一刻,“铁托”等人已下陷到只露出了半身,他们努力用双手去扒身边的地面,但身边的地面也是柔软无形,他们越是挣扎,反而陷得越深。终于,“铁托”向我们绝望地伸出了手。

  我和劲松互相对望了一眼,这几个人虽然有过极险恶的想法,毕竟还是本系同学,随波逐流后迷失了方向而已,罪不当诛,但他们会不会做中山之狼?


  眼看地面已在他们胸口,我走上前,向“铁托”伸出了手。

  刹那间,一切恢复如常,“沼泽”消失了,“铁托”和那几个“哥们儿”瘫在地上,仿佛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了,看着我们的眼光里,疑惑、惊惧、愤怒,应有尽有。

  我弯下腰对他说:“我如果不想救你,你就会一直陷下去。所以请你领一次情,不要再对依依有什么非分之想了,这要求不过分吧?”

  “铁托”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惧中走出,久不作声,直到我们三个要跨出解剖楼的高门槛时,才听见他在楼里的叫声:“你搞鬼,老子干革命,不怕你搞鬼!”

  事后劲松和依依都追问我在解剖楼里怎么会得到如此怪异的帮助,我虽然对他们俩有深深的信任,但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1967年4月3日,阴转小雨

  几个开国元勋在二月份向“文化大革命”提出了质疑,试图扭转乾坤,结果失败了,被指为“二月逆流”,于是在校园内外,批判“二月逆流”的运动中,腥风血雨反而更厉害了。学校里,教授和名医们被打倒得差不多了,造反派们于是将矛头正式对准了部分有“出身问题”的学生。我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让我交代我的“出身问题”,我只能告诉他们我是被生下来的,所以决定不了“出身问题”。他们不知怎么查出,我父母在国外,就问我他们的下落,为什么单单我留在国内。他们的问题倾向性明显极了,就差直接指我为特务。对我父母的事儿,大伯很少向我提起,我恨他们从小弃我,也懒得问起。伯母病故后,大伯因为曾短期供职国民党政府,又做过买办,被关入监狱,我的身世更是无从询问。

  革委会看中的斗争对象,其结果只有被打倒一条路,我认定了自己要被批斗的结局,也就不再和他们多啰嗦。我想我只要咬定自己的清白,他们顶多当众将我“打倒”几次,别人一看我这个文弱书生的模样,同情总是会有点的。

  除非他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真的是个特务,那样,结果将大大不妙。怎么证明呢?参加过“月光社”就足够让我立刻成为人民的对立面。

  1967年5月17日,阴

  依依今天来看我。

  这些天来,我被调查组天天逼问,要我交代“特务罪行”。每天的逼问至少持续六个小时,我无法在医院正常工作,更不能专心读书,感觉绷得紧紧的神经将一拉即断,人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所以这时依依的出现,使我在最深的黑夜里看见了灯光。

  依依的脸消瘦了些,眼里挂着忧郁,可以想见她作为我的女朋友,一定也受到了不少调查组的盘问。我觉得愧疚,见面后好久才吐出三个字:“你瘦了。”可她抚着我的脸说:“你瘦得更厉害。”泪水从她的眼里流出来,打湿的是我的心。

  这就是最真实的依依,善良温柔的依依,却因为我而受委曲。

  这些天遭受折磨所带来的痛苦,如日出后的薄雾,顿时消散了。但看着她绵绵不绝的泪水,愤怒又涌上来,让我久久难以平息。

  “我对不起你,让你为我受牵连。”我知道这句话苍白无力,但这是我的心声。

  依依柔声说:“整天你呀我呀的,要分得那么清楚吗?忘了你过去常说: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吗?调查组是很讨厌,但他们能拿我怎么样?何况我根本就不知道任何事情。他们威胁我说,我的出身也不好,只有合作,才能减轻组织对我的怀疑。我知道,这都是恐吓,才不会往心里去。”

  “你这样说,我心里好受多了。他们对我也一点办法也没有,现在开始搞精神折磨了。”

  依依说:“是啊,每次想到你整天整天地受他们盘问,我心里就跟针扎着似的。我还听说,下周要对你公审,一次不行要两次,三次,是真的吗?”

  我点点头:“他们是这么威胁我的,如果我不主动交代问题,迎接我的就是批斗会。”

  依依顿了顿,似乎欲言又止,我一再坚持,她才问:“你会主动交代吗?”

  这话如雷击,让我震惊不已:“什么,你是说,我真有问题需要交代?”她可是我最信赖的人!

  依依嗔道:“你胡说什么?你这个傻小子,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怀疑你的人。即便你把那个郑劲松也算上。”

  我听出她两句话说的都是英语句式,故意逗她说:“最近还在偷听敌台吗?你的英语越来越好了,以后只怕连中文也要不会讲了。”

  依依笑了:“看你小心眼儿的,这就开始打击报复了。说真的,调查组的人反反复复问我,你和一个叫什么‘月光社’的反革命组织是不是有联系。我说,我根本没听说过‘月光社’这个名字。他们说,这个反革命组织喜欢利用欣赏古典音乐为名,吸收新成员和策划反革命活动。我倒是立刻想到,古典音乐正是你的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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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1 10:46: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玉碎和瓦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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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古女  

连载:碎脸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作者:鬼古女  


  我顿时沉默下来。“月光社”的事情,我没有和依依说起过,当年江宓也确实叮嘱过,不能告诉任何人,现在才真正明白其中深意。

  但依依冰雪聪明,我一迟疑,她立刻看了出来:“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原来你真的瞒着我?”


  我惶惑不知如何回答,依依看在眼里,似乎明白了一切,颤声问:“但你一定告诉郑劲松了,对不对?又是什么兄弟如手足,女子如衣服的陈词滥调,对不对?”依依和劲松,只怕永远会是水火不相容。

  我只好将去年冬天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了依依,依依听说我几个月来竟是和一群冤魂愉快相处,惊得不知所以,双眼充满了不解。我平静地说:“他们要再问起,你就交代吧,至少可以你可以洗刷干净。何况,‘月光社’根本不是什么特务组织,我问心无愧。”

  依依狠狠踢了我一下:“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虽然‘月光社’清清白白,但早被定性为反革命组织,如果调查组知道了你和他们的关系,一定会顺理成章地加罪给你,你可千万不要糊涂,胡乱承认这事。”

  我点头说:“我当然知道,只是怕你的压力太大。我也没有告诉劲松,听说他最近也在被调查。”

  “也是因为你?”

  我点了点头。

  依依沉默了片刻,轻叹一声:“想想他也挺可怜,那么根正苗红的一个人。也许,我以前对他太刻薄了些。”

  “都是因为我。”我忽然想:为什么在我身边的人都不顺心,伯父伯母,依依和劲松,莫非我的存在是个天大的错误?

  1967年5月23日

  今天,终于迎来了区里的公审,本校和我一起挨批斗的还有另外两个出身有重要问题的学生,还有附近各高校类似的学生,总共十八个人,被批斗的群众戏称为“十八罗汉”,公审会开到一半,其中一个被批斗的学生就往台下跳,虽然没死,但头破血流,腿也摔断了。

  回来时,我的眼镜碎了,浑身是唾沫,膝盖因为跪得太久,已肿了起来。

  人生所能遭受的羞辱,莫过于此了吧?

  ……………………………………

  叶馨沉浸在日记本诉说的往事里,浑然忘却了自己坐在一片黑暗之中。

  她为日记本主人的命运悬着心,不时地发出一声声叹息。而在她自己的叹息中,另一个叹息声传来,将叶馨的心狠狠揪了起来。

  一个声音传来,正是在自己脑后:“你还要不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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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1 10:46: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精神病学诊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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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古女  

连载:碎脸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作者:鬼古女  


  叶馨惊回首,只见身后已站了六七个人。电灯被打开,她立刻认出了周敏和陈曦,还有辅导员李老师,另外三个人,应该是保卫科的,其中一个正是她曾经采访过的保卫科副处长于自勇。

  李老师沉着脸说:“叶馨同学,你真够糊涂,知不知道这样做是要受校规校纪处分的?”


  叶馨本想问:“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但现在已明白,恨恨地看一眼周敏和陈曦,对李老师说:“李老师,我知道错了。但是,我是真的担心‘405谋杀案’的悲剧重演,而我听说,这桩案子正是和以前本校的‘月光社’一案有关,所以来查档案。”

  于自勇厉声道:“想不到,这里出了个女福尔摩斯了?市公安局的高手都得出的自杀结论,到你这里变得更曲折了?你要是真担心什么‘悲剧重演’,先管管好自己的思想吧!”

  李老师听于自勇出语尖酸,说道:“于处长,叶馨同学年幼,可塑性还很强,我们还是应该以耐心教育为主。”

  于自勇见这个刚毕业不久的小老师也想教训自己,冷笑说:“是啊,李老师真是教育有方。你先在我这里签个字,明天早上,不对,应该是今天了,和你这位宝贝学生一起来保卫科详细谈谈。”

  李老师看了看叶馨,深深叹了口气:“只怕不行,上午我们学院已经有了更重要的安排,有什么话,现在就问吧。”

  “这位是滕医生,这位是徐医生,他们是学院专门请来帮你解决心理……思想问题的专家,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尽管对他们说,我们会退出,给你们私下交谈的环境。”临床医学院学生办公室主任金维铸小心翼翼地向叶馨介绍说。他已仔细听取叶馨的辅导员李老师汇报了昨晚的情况:这个娇柔的女孩子于午夜时分潜出了宿舍,她的两名室友周敏和陈曦跟着她,遥遥看她进了旧行政楼,之后不知所终,只好由陈曦在旧行政楼附近守着,周敏找到了随时处于戒备状态的辅导员李老师。李老师谨慎起见,请了三名保卫科值班人员的帮助,在旧行政楼里一间间屋子仔细寻找,但找遍了所有办公室和实验室,仍不见叶馨的踪影。总算于自勇是个老江医了,忽然想起这楼里还有个相当大的地下室,是档案馆的旧址。众人找到了通往地下室的阶梯,见通道的灯开着,档案馆的门没有锁上,便猜到叶馨多半在其中。果然,叶馨一个人在黑暗中,打着手电,阅读着一份陈年档案。

  两位医生上来热情地和叶馨握手打招呼。叶馨冷冷地看着他们:滕医生年龄大约在三十五岁,身材颀长,神态相貌俊逸,双眼灼灼有神,脸上挂着平易近人的微笑;那位徐医生已年过半百,中等身材,微微发福,头顶微秃,脸上的表情并不丰富。她不用多问,也知道所谓能解决“思想问题”的医生,多半是心理医生,也许是在大医院里任职的精神病科大夫。

  一种屈辱感升起来:原来自己的室友和老师们,已经认为自己有心理问题,甚至,是精神问题。可是,自己只是想查明一段历史,避免一个悲剧重演。

  但又有谁会相信自己?

  转念一想:有多少次,自己不也几乎不相信自己?

  她淡淡地问金维铸:“金老师,我记得本校有规定,有心理问题的同学,应该先到学校卫生室的心理咨询门诊咨询,然后再决定是不是要到校外求医,怎么这次对我特殊照顾?”

  金维铸被问得一愣,倒不是因为他搜不出个答复,而是叶馨说话时镇静自若的神态,清晰的思路,让他不能相信这是个疑有“早期精神分裂症症状”的女孩子。

  “我们并不认定有什么‘心理问题’,而是最近听说,你生活上出现了许多波动,学院想本着预防为主的方针,帮助你度过难关。”金维铸说完,觉得叶馨冷冷的目光让自己很不自在,加重了语气说:“另外,你的有些表现从严格意义上说违反了校规,我们也希望找到根源,并不愿意轻易地将处分加在一个优秀的学生身上。”

  叶馨果然有所触动:是啊,自己不告而别去了宜兴,又深夜闯入档案馆,都是违反校规的行为,处分是学院说了算的,自己如果不合作,后果确是不堪设想,莫说再难解开“405谋杀案”之谜,只怕连继续在大学深造的机会也要丧失。于是她放松了语调说:“谢谢金老师和学院领导老师的关心,我一定和这两位医生合作,解决我的思想问题。”

  叶馨说话的时候,徐海亭静静地观察着这个女孩子。同时,他的脑海里闪现出过去十六年里的经他治疗过的几个江医的女生:蒋育虹、夏小雅、沈卫青、倪娜、崔丽影,似乎都有着和眼前这个女孩子相似的清秀仪容,但她们的结局却是那么令人伤怀经年。想到这儿,徐海亭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医生说他有了冠心病的症状,在他这个年龄的知识分子中相当普遍,但他自知,这是另一种发自内心的痛。

  不能让这个女孩子再走上她们的道路!

  就在来江医的路上,他和身边同事滕良骏谈起了一些相关往事,滕良骏听后立刻做出了判断:“也许,您应该让那些女孩子多住院一段时间。”徐海亭却叹了口气说:“相反,我却认为应该让她们早些出院。”滕良骏没再说什么,他总觉得在学术见解上,和这位高年资的医生格格不入,两人最近都在申请高级职称,又都是科主任的候选,难免会生龃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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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1 10:56: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精神病学诊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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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古女  

连载:碎脸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作者:鬼古女  


  叶馨惊回首,只见身后已站了六七个人。电灯被打开,她立刻认出了周敏和陈曦,还有辅导员李老师,另外三个人,应该是保卫科的,其中一个正是她曾经采访过的保卫科副处长于自勇。

  李老师沉着脸说:“叶馨同学,你真够糊涂,知不知道这样做是要受校规校纪处分的?”


  叶馨本想问:“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但现在已明白,恨恨地看一眼周敏和陈曦,对李老师说:“李老师,我知道错了。但是,我是真的担心‘405谋杀案’的悲剧重演,而我听说,这桩案子正是和以前本校的‘月光社’一案有关,所以来查档案。”

  于自勇厉声道:“想不到,这里出了个女福尔摩斯了?市公安局的高手都得出的自杀结论,到你这里变得更曲折了?你要是真担心什么‘悲剧重演’,先管管好自己的思想吧!”

  李老师听于自勇出语尖酸,说道:“于处长,叶馨同学年幼,可塑性还很强,我们还是应该以耐心教育为主。”

  于自勇见这个刚毕业不久的小老师也想教训自己,冷笑说:“是啊,李老师真是教育有方。你先在我这里签个字,明天早上,不对,应该是今天了,和你这位宝贝学生一起来保卫科详细谈谈。”

  李老师看了看叶馨,深深叹了口气:“只怕不行,上午我们学院已经有了更重要的安排,有什么话,现在就问吧。”

  “这位是滕医生,这位是徐医生,他们是学院专门请来帮你解决心理……思想问题的专家,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尽管对他们说,我们会退出,给你们私下交谈的环境。”临床医学院学生办公室主任金维铸小心翼翼地向叶馨介绍说。他已仔细听取叶馨的辅导员李老师汇报了昨晚的情况:这个娇柔的女孩子于午夜时分潜出了宿舍,她的两名室友周敏和陈曦跟着她,遥遥看她进了旧行政楼,之后不知所终,只好由陈曦在旧行政楼附近守着,周敏找到了随时处于戒备状态的辅导员李老师。李老师谨慎起见,请了三名保卫科值班人员的帮助,在旧行政楼里一间间屋子仔细寻找,但找遍了所有办公室和实验室,仍不见叶馨的踪影。总算于自勇是个老江医了,忽然想起这楼里还有个相当大的地下室,是档案馆的旧址。众人找到了通往地下室的阶梯,见通道的灯开着,档案馆的门没有锁上,便猜到叶馨多半在其中。果然,叶馨一个人在黑暗中,打着手电,阅读着一份陈年档案。

  两位医生上来热情地和叶馨握手打招呼。叶馨冷冷地看着他们:滕医生年龄大约在三十五岁,身材颀长,神态相貌俊逸,双眼灼灼有神,脸上挂着平易近人的微笑;那位徐医生已年过半百,中等身材,微微发福,头顶微秃,脸上的表情并不丰富。她不用多问,也知道所谓能解决“思想问题”的医生,多半是心理医生,也许是在大医院里任职的精神病科大夫。

  一种屈辱感升起来:原来自己的室友和老师们,已经认为自己有心理问题,甚至,是精神问题。可是,自己只是想查明一段历史,避免一个悲剧重演。

  但又有谁会相信自己?

  转念一想:有多少次,自己不也几乎不相信自己?

  她淡淡地问金维铸:“金老师,我记得本校有规定,有心理问题的同学,应该先到学校卫生室的心理咨询门诊咨询,然后再决定是不是要到校外求医,怎么这次对我特殊照顾?”

  金维铸被问得一愣,倒不是因为他搜不出个答复,而是叶馨说话时镇静自若的神态,清晰的思路,让他不能相信这是个疑有“早期精神分裂症症状”的女孩子。

  “我们并不认定有什么‘心理问题’,而是最近听说,你生活上出现了许多波动,学院想本着预防为主的方针,帮助你度过难关。”金维铸说完,觉得叶馨冷冷的目光让自己很不自在,加重了语气说:“另外,你的有些表现从严格意义上说违反了校规,我们也希望找到根源,并不愿意轻易地将处分加在一个优秀的学生身上。”

  叶馨果然有所触动:是啊,自己不告而别去了宜兴,又深夜闯入档案馆,都是违反校规的行为,处分是学院说了算的,自己如果不合作,后果确是不堪设想,莫说再难解开“405谋杀案”之谜,只怕连继续在大学深造的机会也要丧失。于是她放松了语调说:“谢谢金老师和学院领导老师的关心,我一定和这两位医生合作,解决我的思想问题。”

  叶馨说话的时候,徐海亭静静地观察着这个女孩子。同时,他的脑海里闪现出过去十六年里的经他治疗过的几个江医的女生:蒋育虹、夏小雅、沈卫青、倪娜、崔丽影,似乎都有着和眼前这个女孩子相似的清秀仪容,但她们的结局却是那么令人伤怀经年。想到这儿,徐海亭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医生说他有了冠心病的症状,在他这个年龄的知识分子中相当普遍,但他自知,这是另一种发自内心的痛。

  不能让这个女孩子再走上她们的道路!

  就在来江医的路上,他和身边同事滕良骏谈起了一些相关往事,滕良骏听后立刻做出了判断:“也许,您应该让那些女孩子多住院一段时间。”徐海亭却叹了口气说:“相反,我却认为应该让她们早些出院。”滕良骏没再说什么,他总觉得在学术见解上,和这位高年资的医生格格不入,两人最近都在申请高级职称,又都是科主任的候选,难免会生龃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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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1 10:56: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精神病学诊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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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古女  

连载:碎脸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作者:鬼古女  


  徐海亭沉思的当儿,滕良骏已经和叶馨寒暄了几句,并示意让叶馨坐在了沙发上,同时示意金维铸退场。为了这次谈话,学生办公室特地借了临床医学院的待客室,金维铸退出前,还给三人都沏上了茶。滕良骏等金维铸关上门,温声说:“你们学办主任的话有些重,这次他们请我们来,不是来做什么诊断,而仅仅是和你谈谈心,如果你并没有什么思想疙瘩解不开,我们会告诉学办:你们大惊小怪了。当然他们的顾虑不是毫无道理,”滕良骏的声音有些沙哑哽咽。“听说,你父母离异后不久,你父亲又去世了,这对任何人造成的压力都是  
可想而知的。”

  叶馨心里又是一阵伤感,这些天来她四处奔波,倒是将丧父之痛压抑下去了一些,其实只是暂时不去多想而已。她点了点头,继续听滕良骏说下去:“据说你父亲去世前,曾来看过你?”

  “确切说,我父亲都已经脑死亡后,我竟然见到了他,我知道这听上去可笑,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滕良骏点点头:“不要太过自责,这没有什么可笑的,你看见的就是你看见的,没有人可以对此指手划脚。他找到你的时候,你在哪里,有没有别人看见?”

  叶馨调起回忆:“我记得我刚主持完一个校园原创歌曲大赛,在外面和一名参赛选手说完话,他在后面叫我名字,我又惊又喜,陪他在校园里散了步,并没有介绍给别人看见。散步时他怕我冷,还为我披上他的夹克,并将夹克留给我,也不知为什么。”

  “你父亲是因为什么去世的?”

  “脑肿瘤。”

  滕良骏闻言,眉毛扬了一下:“你的其他亲属中还有没有人得过脑肿瘤?”

  “我不大清楚。”

  滕良骏脸上又露出微笑:“不是我想夸你,你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听说就在你父亲去世前,你父母离了婚,而你能排除这些干扰,期中考试的成绩优异,解剖学还得了全年级仅有的满分。”

  叶馨一听他提起“解剖学”,就明白了大概:“谢谢你夸奖。是不是该让我谈谈那个人体标本了?我见到了那个标本而别人见不到?本来,我自己也开始怀疑我是否真的看见了那完美的人体标本,听上去毕竟太玄乎了。但现在,我终于知道我确确实实看见了那标本,那标本确确实实存在。”叶馨想起那日记本里记载的人体标本,想到那其中纠缠着的生离死别的故事,竟有些激动起来。

  徐海亭淡淡地开口问道:“为什么说那标本确确实实存在呢?”

  叶馨说:“这是很长的一个故事,我建议你们去看一看我昨晚读的那份档案。”

  “那份档案是关于什么的?”

  “月光。”

  徐海亭身子微微震了一下:是啊,就是这两个字,他最怕听见的两个字,口中念叨这两个字的女生都没能幸免。

  他欠身向前,一改冷静之态,殷切地问:“什么是月光?”

  “月光应该指的是本校的一个文艺集社,月光社,从五十年代就被定性为反革命组织。”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听说过‘405谋杀案’吗?几乎每年都有一名女生从13号楼405室坠楼身亡,但有一年,一位名叫沈卫青的女生活了下来,是她告诉我的。”

  徐海亭记起了沈卫青,她的确是所谓“405谋杀案”的唯一幸存者。他恢复了平静:“你找到了她?她……还好吧?”

  “她……死了,就在我见到她的那一天。”叶馨终于忍不住,泪水泉涌而出。

  徐海亭又欠身向前,颤声问:“什么?她死了?她……她是怎么死的?”

  “坠楼。”叶馨抽泣着,不忍去回忆沈卫青坠下的那一幕。

  滕良骏频频皱眉,不仅仅是他对徐海亭和叶馨两人的问答毫无头绪,更是觉得徐海亭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精神病医生,此刻颇为失态。

  徐海亭也立刻意识到了,暗暗抱怨学生办公室糊涂,没有事先将叶馨不告而别去宜兴的细节向自己说明,这里牵扯到了人命,和叶馨的精神状态怎么会没有关系?

  滕良骏见徐海亭脸上微微抽动两下,似是歉意的表示,便又接过了主问权:“你经常向室友描述一个梦,能不能再和我们具体谈谈?” 

  叶馨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宿舍,想着刚才两名精神病科医生的问话,看似礼貌随意,其实是在寻求一个诊断,他们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

  她暗暗可惜昨晚没能将那本日记以及所有的档案看完,因此还不清楚“月光社”和“405谋杀案”究竟有什么联系。昨晚保卫科的人向她讯问了很久,有女干事搜走了她身上的铜钥匙,那卷胶卷也被没收,这样一来,许多历史就要被掩埋了。该怎么办?

  她苦苦想着,忽然灵机一动:那日记本里所叙的旧事,尤其“月光社”的活动,都是发生在解剖楼里,这般闹腾,常去解剖楼的人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她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那个驼背老头,虽然欧阳倩说过,老头对“月光”的解释似乎是牛头不对马嘴,现在看来,他显然是在故意推搪,支吾其词。他既然听到“月光”而神色大变,自然会知道一些内幕。

  这就找他去。

  叶馨正打算改道去解剖楼,忽然觉得有异,回头看去,却见周敏和陈曦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她心里念了个“讨厌”,但想想两人这样做,也是为自己安全着想,怪罪不得,毕竟自己近日来的作为,一般人很难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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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1 10:57: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精神病学诊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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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古女  

连载:碎脸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作者:鬼古女  


  欧阳倩一定会理解,还有谢逊。

  谢逊,你再不出来,我就要努力把你忘了。

  叶馨依旧走回宿舍楼,只是从楼门侧的楼梯上到二楼,又从另一侧的楼梯下来,和周敏、陈曦二人正好打了个“时间差”,轻而易举地甩脱了两人,匆匆走向解剖楼。


  她进了解剖楼,径直走向底楼顶头那间标本制作室。小屋的门掩着,但并没锁,她敲了敲门,没听见任何回音,便推门而入。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辆解剖车停在墙边,上面摆着几样器械。

  她转身准备出屋,却险些和一个人撞了满怀,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若不是大白天的,她难保不会惊叫出声。

  “章老师!”那人正是教解剖的小老师章云昆。

  “叶馨!我在楼门口看见了你,想到你拉了两节课,说不定是找我来补课的呢。来,跟我到二楼去做做。”

  叶馨带着歉意笑道:“我来,是想见一下你们教研室的一位老技术员,不知你认识不认识,一个驼背的老师傅。”

  章云昆“哦”了一声,点头说:“你说的是冯师傅,当然认识,他估计是我们解剖教研室里资格最老的一位了,脾气怪了点,但我们都很尊重他。他通常白天不大来上班。你有什么要紧事吗?方便告诉我的话,我可以转达。”

  叶馨摇摇头:“不必了,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下次碰到再说吧。”她有意将话题岔开,又说:“下午还有生理实验课,今天不一定有时间补课了,但我想拿一下上两回课的讲义。”

  “好啊,你随我上楼一下。”

  上解剖楼二楼需要先出底楼,然后走上楼南侧一个露天的楼梯。两人在二楼一间狭小的办公室面前停下,章云昆招呼说:“就是这儿了,进来吧。”

  叶馨见章云昆热忱的目光连厚厚的镜片也挡不住,便走进了这间小办公室。办公室被一张书桌、一个书架和一张行军床占得满满的,几乎没有落脚的余地。章云昆歉然说:“不好意思,我这里又乱又挤,实在不是待客的好地方。你就在床上将就坐一下吧。我还忘了问你,吃午饭了吗?”

  叶馨好奇地略略打量一下这小办公室,虽是拥挤得不像样,但书桌、书架和小床上都整齐有序,可见章云昆是个有条有理的性子,和他外表相称。她没有坐下,笑着说:“我吃过了。章老师,不用麻烦了,我拿了讲义就走。”

  她一眼瞥见书桌上一个古色古香的木质镜框,里面是张女孩子的黑白照片,她知道近来许多照相馆拍艺术照都有这种黑白的处理。那女子眉目如秀水黛山,清丽脱俗,美轮美奂。

  “这是你女朋友吗?美极了,而且一片柔情似水的感觉。”

  章云昆盯着那镜框,叹了口气说:“我哪里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同学,我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有时候工作累了,看看这照片,有怡神醒脑的功效。”

  叶馨猜章云昆定是在遮掩,也不再多问,只笑笑说:“难道你就住这里?”

  “学校给我安排了宿舍,只是有时候读书读得晚了,懒得再回宿舍,就在这里睡一下。”

  叶馨再找不出话题,就告辞下楼。她不死心,又进底楼看了看,却在一间标本室里看见了驼背老头。

  “冯师傅,你还记得我吗?”

  冯师傅缓缓转过身,眯缝着眼,看清了叶馨,双眼陡然圆睁,似是恐惧异常:“你……你怎么到这里来?”

  “我这学期在上解剖课,当然经常会到这里来。现在又不是午夜过后,有什么不对吗?”

  冯师傅冷冷地问:“你想要什么?”

  “想问你打听件事儿。听说过‘月光’吗?”

  冯师傅的双眼睁得更大,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不理不睬的样子:“我没听说过什么‘月光’,不过记得你曾看见过我在月光下处理尸体,所以希望你不要对‘月光’抱太多兴趣。”

  “我其实知道了,您不用再瞒我。”

  “你知道什么?”冯师傅的神色又有些紧张,死死盯着叶馨。

  叶馨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月光社’,也知道‘月光社’和‘405谋杀案’有关,以前我们没告诉你,我们就住在几乎每年都出人命的405宿舍。”

  冯师傅身躯微颤,浑浊老眼中似乎闪过了许多往事,诸多念头。但他最终还是垂下眼,缓缓道:“我没听说过什么‘月光社’,你不用费心瞎猜了。”

  “可是你上回……”

  “行了,行了,我还有好多事儿要忙,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冯师傅突然粗鲁地打断了叶馨。

  “我以后还能来找您吗?”叶馨楚楚可怜,冯师傅虽然背过了身去,但看得出那驼峰在微微抽动。

  “不行……给我点时间吧……无论如何,你也要记住,千万不要晚上来找我。”

  下午的生理实验课结束,叶馨独自出了实验室。她隐隐觉得,同学们看她的眼光都带着异样,她甚至能听见她们的窃窃私语,背后也像长了眼,能看见他们指手画脚。往回走的一路上,她没有人陪伴,也不想要人陪伴,享受这最大限度的寂寞。也许,自己应该好好睡一觉,一觉起来,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不甚甜美的梦。

  但这显然不是梦,她一走出生理实验楼,就感觉周敏和陈曦又在远远地跟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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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1 10:57: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精神病学诊断(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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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古女  

连载:碎脸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作者:鬼古女  


  “叶馨!”楼外花树下闪过一个女孩,叶馨记起来,是本学院的一名师姐。那女生走上前,闪电般将一个信封塞在叶馨手里,轻声说了句:“赶快拆开看!”然后匆匆走了。

  叶馨仍保持着原来的步速,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一张似是由笔记本上匆匆撕下来的纸,展开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我们刚才在精神病总院见习,有医生在私下交谈中说起,学院在考虑送你到那里住院,有两名医生和你谈过话,已做出不利于你的诊断,结论是尽快收你入院,望你做好准备。能不去就不要去。”

  署名正是游书亮。

  虽然有所预料,叶馨还是没想到学院和医院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此时心境又惊又怒,又有些宽慰。怒的是学院老师和医院的专家们没有多和她沟通,仅凭表面现象,就断定自己有精神问题;值得欣慰的是,游书亮还相信自己的心智清明,甚至大胆提出了“能不去就不要去”的建议,常识告诉她:健康人如果生活在一群精神病人中间,有百害而无一益。

  她作为一个健康人,怎么会愿意舍弃充满了生机活力的校园,和一群精神病人朝夕为伍?

  但要怎么准备,才能躲过此劫?

  她心中茫然一片,越是努力思索,头竟越来越痛。她隐隐不安,这剧烈头痛似乎不是第一次了,莫非自己真的需要医生的帮助?

  但绝不该是精神科医生!

  头痛欲裂,她放缓了脚步,靠着路边宣传栏,大口喘息,但脑中还在顽强地想。

  她只想到了一个字:“逃!”

  逃出学校,逃回家,如果生活在母亲身边,就称为养病也罢,学校总会放心吧?

  可是,现在要逃回家可没那么容易了,周敏和陈曦几乎是如影随形地跟着,她们会跟到火车站,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她。

  即便回到家,母亲也一定会听从医生的建议,送她住院。

  至少,现在决不能回宿舍,回到宿舍便如同进了牢笼,学院既然已经决定要送自己入院,说不定已经有人在宿舍等着“押送”自己呢。

  但她的脚步依然走向宿舍,不愿露出异样,让远远跟在后面的周敏等人疑心。快到宿舍区前,她举目望去,不由吸了一口冷气:果然,她住的13号楼下,停着一辆白色的小巴士。带自己去医院的人一定已经等在宿舍里了!

  难得,学院的老师还让自己上完了这节实验课,大概是怕从课堂上突然把自己拉走的结果是一番大吵大闹,影响不好。

  现在,只好利用这最后一个机会,逃脱等待着她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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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1 10:57: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亡命天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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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古女  

连载:碎脸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作者:鬼古女  


  叶馨知道每接近宿舍一步,就离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命运更近一步。

  她忽然飞跑了起来。

  在刚才的那段路上,她已经想好了奔跑的方向。数秒钟后,她已经钻入了尚未正式开饭的第三食堂。她的突然起动,显然让周敏和陈曦猝不及防,也立刻跟着跑起来,但视野里,  
叶馨已消失了。

  穿过第三食堂,是两排职工宿舍。她围着那两排平房兜了一圈,又跑进了第五食堂。

  仅仅这几下穿梭,身后早已没了周敏和陈曦。她放慢了脚步,喘息稍定,从容地穿出第五食堂,进入熙熙攘攘的“小商品街”,感觉更安全了。

  在店铺夹道的这条小街上没走出多远,她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迅疾的奔跑声。她回头张望了一下,发现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今天凌晨见到的两个保卫科干事。

  她只好又飞跑起来。

  穿过“小商品街”,前面是锅炉房。开水要到5:30才开始供应,此刻还没有提着热水瓶的学生,锅炉房前空荡荡的。她跑过那一排开水龙头,回头一瞥,两个保卫科干事显然已经咬上了她,紧跑了过来。她忙转到锅炉房的后面,也就是公用浴室,汇入了络绎不绝的洗澡人群中。

  她想起随身带的钱包里有一张洗澡票,忙递给了看门人。

  两个保卫科干事从浴室门口匆匆跑过。

  叶馨舒了口气,出了浴室。忽然,头顶上传来了广播声:“同学们请注意,临床医学院学生办公室和校保卫科需要你的帮助。一位名叫叶馨的女同学失踪了,她有严重的疾病需要及时治疗,希望看见她的同学和教工立刻帮助她找回学生办公室。她出走时上身穿海蓝色长袖T恤衫,下身是本白色牛仔裤,身高1.63米,体重大约50公斤,长发……”

  播音的是一个清亮的女声,正是即将毕业的广播站老站长。她心里一酸,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学生们都很严肃地在听,有几双犹豫的眼睛已经在打量她。

  她忙加快了脚步,并没有改变计划。往前走是学校的花房苗圃。花房一直锁着,苗圃的竹门上虽然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也上了挂锁,但竹门间的缝隙很大,她可以轻易钻入。苗圃的尽头是一扇通校外的小门,出门就是僻静的医苑路。

  她快步走到苗圃外,后面保卫科干事的身影又出现了,还有周敏和陈曦!显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她无处藏身。

  她钻进了苗圃,在树苗间奔跑。

  这条隐秘的小路还是上回从宜兴返回时,和谢逊一起走过的。

  我独自狂奔,你谢逊在哪里?

  后面传来周敏的叫声:“小叶子,你不要跑,跟我们回去,没有人会强迫你去医院!”

  叶馨不会相信。

  一个男声响起,像是一名保卫科干事:“叶馨,我们都进来了,你跑不掉的!”

  叶馨回头一看,果然,几人离自己不过几十米,即便跑出那小门,人烟稀少的医苑路也帮不了自己。

  她的腿因为奔跑而颤抖,心渐渐往下沉,希望也像她的气力一样在离她远去。通往校外的小门就在面前,触手可及,但她丧失了去打开的勇气。有什么用呢,在平直的路上继续奔跑吗?身后那两个孔武有力的保卫科干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追上她。何必自取其辱呢?

  身后追赶者的脚步声已清晰可闻。

  忽然,她想起小时候,每当自己要放弃时,母亲对她说的话:“你是叶馨,所以你能做好。”

  这时,母亲的声音仿佛在耳边说:“你是叶馨,你还有希望。”

  希望永远是美好的,永远值得追求。

  她奋力拉开了那扇小门,冲出了苗圃。

  可是,正如她所预料的,冷清的医苑街横在面前,连可以用来做掩护的行人都没有一个。

  身后小门里,奔跑者的急促呼吸声似乎已能听见。

  看来,她摆脱不了被强加的命运,难道从今天起,就要住进不该属于自己的精神病总院了?这样的安排,对自己公平吗?

  她象征性地向前跑了几步。身后小门已经被拉开了。

  这时,她想起了母亲和刚去世的父亲,想起了欧阳倩,还有谢逊。

  该死的谢逊,这是我觉得最无望的时候,而你在哪里?

  “哔”的一声喇叭响,将她一惊。她眼前一亮:只见一辆出租车在不远处向她打招呼。这附近没有居民区,没有购物中心,这僻静的小路上居然出现了出租车!

  那车猛地向前一冲,又猛的在她身边煞住,司机问道:“是叶馨吗?”

  叶馨觉得没有理由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颤声说:“是我。”

  “上车吧。”

  保卫科干事已追出小门,叶馨飞快地拉开车门,上了车。就在追赶者冲过来的一刹那,小车陡然起动,转眼就将几个愤怒、失望、叹息的追赶者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叶馨喘息未定,就问司机:“你来得真太是时候了,几乎是救了我一命,怎么会这么巧!”

  司机诧异地问:“巧?我看一点也不巧。有人打电话给我们公司,说要在这里接一个叫叶馨的小姑娘,这里可真难找,一条背街,又没个门牌号,我还来晚了点呢。慢着,难道不是你叫的车?”

  叶馨也是惊讶无比,但她脑子转得飞快,生怕司机停车,忙敷衍道:“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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