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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霜ˊ夜瞳

《曼荼罗》--步非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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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6 13:08:46 | 显示全部楼层
  千利紫石抬起泪眼,嘶声道:“难道少主人也动了世俗情欲之念?为了她,少主人连一切都不顾了么?”

  小晏猛然回头,喝道:“住口!”

  这句话一出,三个人都同时一怔。

  千利紫石呆呆地望着小晏,泪水如断线之珠,无声地落下。

  小晏低头,轻轻咳嗽了几声,神色也有些黯然。

  

  十三岁那年,他打碎了母亲递过来的酒盏后,将自己锁在卧室内七天七夜。他发誓永远不再碰那些罪恶的液体,决心凭借自己的毅力,摆脱对鲜血的倚赖。

  那是一段梦魇般的日子,记忆里只是大块的血红色。他将床上的紫色幔帐拖到地上,一条条撕碎,紫檀木的地板也被划出道道深痕。指甲折断,黑色的长发披散,宛如一朵凋谢的墨色莲花,又被泪水濡湿——他的优雅,他的风仪,他的高贵,都被欲望与挣扎击得粉碎!然而,他始终不肯打开房门,接过那杯救命的鲜血。

  第七天的早晨,他已经完全虚脱。房门突然开启,阳光刺目,然而更刺目的是母亲的目光。她什么也没说,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轻轻推了进来。

  这个小女孩就是紫石,一个普通渔民的女儿,本来坐在海边织网,却被他的母亲掳走,作为供血的猎物。

  那时候,紫石的眼神饱含惶恐,四处张望,宛如一只误入虎穴的小兽。但她很快发现,这座华丽而黑暗的屋子中不止她一个人。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她试探地走近了两步,后来竟主动跑到他身边,扶起他,问他是不是病了。

  他艰难地抬起头,长发瀑布般流泻到她纤细的手腕上,凌乱的发丝后,那双幽潭一般的眸子,仿佛比大海还要深沉,她顿时看得痴了。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目光紧盯在她颈侧那条轻轻颤动的青色筋脉上。

  尖利的呼叫声在黑暗中响起,直透过厚厚的房门,他的母亲再也按耐不住,推门而入。

  阳光下尘埃飞扬,千利紫石似乎被重重地推开,跌倒在屋角,全身不住瑟缩,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而黑暗深处,小晏一点点抬起头。他竟狠狠地咬在自己的手腕上,鲜血顺着嘴角滴滴坠落,将他淡紫色的衣袖染得斑驳陆离。他原本秀美无双的面孔也因饥渴、疲劳而憔悴如纸,更沾染了点点血污。然而,他的目光却是如此空灵、深沉,绝决中透露着不属于他年龄的悲悯——为了紫石,为了他自己,为这错乱的因缘本生。

  他的母亲重重叹息了一声,将他扶起。

  从此,岛上再没有了被掳来的少女,渔村中流传的吃人海怪的恐怖传说,也终会渐渐被人遗忘。唯有千利紫石不愿回家,她甘愿追随这个一见之下就永难忘怀的少年,一生一世。

  此后的一月内,母亲几乎不眠不休,制造出代替鲜血的药物。虽然这种药物只能略微抑制小晏的痛苦,却已经让他可以凭借意志力和不断增进的内力,在大多数时间中控制自己,保持优雅从容、完美无缺。

  直到又遇到了相思。这个另一滴青鸟血的继承者,将他苦苦压抑多年的嗜血之欲完全唤醒。

  小晏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过去和现在,落在紫石和相思身上。他有些后悔,似乎一个从未动过怒的人突然发作,过后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他默默注视着两人,良久没有说话。

  千利紫石躲开他的目光,低头啜泣。她的心从来没有这样痛过,追随少主人多年。少主人就如她心中的神祇一般,高高在上,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是她悉心守护的珍宝。她也知道少主人对她的情感,仅仅如同神佛对世人的慈悲,无差无别,不会为谁加重一分。她早已习以为常,从不妄想得到少主人的尘俗之爱。但是,她也不能容忍有另一个女人,占据少主人空灵的心。

  千利紫石徐徐抬头,决然道:“若真是如此,紫石更是无论如何也要杀了她!就算少主赐我死罪,也在所不惜!”言罢,她腾身而起,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匕首,化作寒光一道,径直向相思胸口刺去!

  小晏要起身阻挡,却感到一阵晕眩,体内的真气居然不能聚起半分。

  相思一声惊呼,忘了自己还被封住穴道,全力往旁边一闪。没想到这一惊之下,一直凝塞的内力竟然突然运行自如了,虽然双手还在咫蚕丝的束缚之下,但身体一侧,已经将千利紫石的这一杀着躲过。

  千利紫石始料未及,手中一慢,这一刀深深斩在船床左壁上。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似乎一条紧绷的弦突然断裂,在宁静的夜色中显得分外刺耳。

  接着,他们身旁响起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然后整个房屋都震颤起来!

  船下水波突然剧烈的动荡起来。只听砰的一声响,身旁不远处一只船床上,一个人翻身落入水中。

  相思大惊之下,正要呼救,只见水波翻滚,那人挣扎了片刻,已从水中露出头来。

  窗外一道惨白的月光正好照在他脸上,将一幕诡异可怖之极的景象映得纤毫毕现:水中不住沉浮的头颅赫然是一张老人的面孔!斑秃的头顶上白发稀疏,满脸皱纹中藏着无数暗斑血痂,仿佛一百岁也不止。皱纹后面,那溷浊的双眼中透出一种绝望的疯狂,口鼻中还不住发出宛如呻吟又宛如咆哮的闷哼。他似乎正承受着一种不可忍受的疼痛,一面凄声惨叫,一面用枯瘦的双手在水中不停摸索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千利紫石惊呆了,一时忘了举动。小晏把她拉到自己身后,道:“这个人不就是把船床让给我们的那位青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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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6 13:09:01 | 显示全部楼层
  千利紫石猛然想起了什么,道:“不错,就是他,然而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小晏眉头微皱,道:“紫石姬,你刚才砍断的到底是什么?”

  千利紫石喃喃道:“不知道,仿佛是一根丝线。”

  正在他们说话间,那人在水中摸索片刻,似乎找到了什么,抬起双手在胸前张开,两眼瞪得浑圆,低头在双手间不住乱嗅。他手指间缠绕的正是一条断裂的丝线。幽暗的月光下,赤红的丝线宛如一道极细的血痕,在他枯枝般的手之上蜿蜒着,印着泠泠波光,将他苍老不堪的面孔照得极其诡异。

  小晏似乎看出了什么,沉声道:“紫石,你赶快带着相思先走。”

  那个人颤抖着梳理着手指间缠成一团的丝线,突然一声凄厉的长鸣——他两指死死捏住丝线的断口,看了一会儿,似乎终于确定这条丝线已经断了,于是一声暴怒的吼叫,猛地扎到水底。水中一阵剧烈翻腾!

  片刻之后,屋子里所有船床的木坑中都发出近似的喊叫,睡梦中的喜舍人纷纷从船床上滚下,落水声响成一片。过了一会,数十张苍老的面孔就在乌黑的水面上浮了起来,愤怒地望着第一个落水的老人。那老人此刻浸在水中,惊惶地往后退去,手中扯着无数根断裂的丝线——似乎是他刚才狂怒中潜下水底,将其他的丝线都扯断了!〖1〗〖1〗第八章同舟稚子春容瘦

  其他喜舍人一声呼喝,一起游了上去,将刚才那个老人围在中间。那个老人脸上露出恐惧和乞怜的神色,缓缓向水底沉去,似乎想逃走。当头一个喜舍人一声暴喝,几十人宛如潮水一般蜂拥而上,水面激起数米高的黑浪。浪花下,方才那个喜舍老人不断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号,却渐渐淹没在众人的怒吼咒骂中了。

  终于,一股浓黑的血花从水底冒出。刚才那个老人再也听不见了声息。又过了一会儿,一些裹着破布的碎块浮了上来,静静地漂在水面上。而其他喜舍人双手撑在水面,还做着抓撕的动作,口中发出咝咝的喘气声,似乎意犹未尽。

  相思惊得目瞪口呆,喃喃道:“他们,他们杀了他!”

  千利紫石冷冷道:“是的,下一个就该杀你了。”

  正在这时,那群喜舍老人渐渐回转身来,向三人立身的船床游来,眼中都是凶戾之色,似乎恨不能也将眼前这三人碎尸万段。

  小晏回头对相思道:“相思姑娘,请快把手给我。”

  相思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千利紫石惊道:“少主,难道你要给她解开咫蚕丝?这万万不可,现在少主和我几乎都内力全失,她若是也垂涎少主体内九窍神血,突施杀手,那……”

  小晏打断她,道:“九窍神血对她而言毫无价值。你既然知道你我都无力御敌,却不肯放了她,真的要让我们葬身此处么?”

  千利紫石道:“少主难道以为她会帮我们?”

  小晏不再答话,将相思手上的咫蚕丝解开,道:“相思姑娘,得罪了。”

  相思正要道谢,脚下的船床却猛地一振,她一声惊呼,几乎立足不住,幸得小晏一把扶住。她惊魂之余,只见几个喜舍人已经潜在船底,用力摇晃,试图将船床弄翻,其他喜舍人,潜在不远处,眼中射出鹰隼一般的光芒,似乎在等着猎物落水。

  小晏放开她,正色道:“相思姑娘,华音阁十二式春水剑法名动天下,在下身处化外之地,也久慕其神。虽然此地一时也寻不到好剑,但这条咫蚕丝性极柔韧,为刀剑水火不能伤,也可聊备一用。相思姑娘的武学造诣并不在剑术上,以丝代剑,虽略有为难,但终究还是做得到的。”

  相思脸色一红,道:“实不相瞒,我已经五年没有用过春水剑法御敌,如今……”

  话音未落,水波哗然作响,又有五六个喜舍人加入摇船的行列,船床在十余人的推动下上下跳荡,似乎随时可能翻转。相思也不容多想,将手中咫蚕丝抖作一道白光,向水下斜刺而去。

  突然,一个喜舍人如跳蛙一般从水下直扑而起,十指如钩,直向相思咽喉抓来。相思大惊之下,回手一挡,咫蚕丝如卷白练,横扫出去。那人的身形正好跳到半空,避无可避,竟然徒手往咫蚕丝上抓来,相思剑法本还未到收发自如的境界,何况咫蚕丝天下异物,看上去虽然柔韧如钢,入手却宛如毫无重量一般,这一扫根本收势不住。噗的一声,那人双手生生折回,断臂嵌入胸膛足有数寸之深。那人一声惨叫,整个身子宛如落叶一般在白光包卷之下,飞出几丈远,重重跌落水中。水下爆炸一般,一大朵血花翻涌而上。

  相思惊愕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咫蚕丝,喃喃道:“我杀了他?”

  千利紫石冷冷道:“相思姑娘位居华音阁上弦月主,在中原武林也算第一流的人物,居然没有杀过人?”

  相思并不在意她言语中的讥诮之意,幽幽道:“杀过,只是没有杀这样手无寸铁的老人。”

  千利紫石冷笑道:“手无寸铁?这群喜舍人平日虽然贪婪胆小,但到了生死关头却极为疯狂凶戾,这么几十上百人一起围上来,以相思姑娘的修为,最好还是收起慈悲之心,先顾好自己再说。”

  果然,水下其他喜舍人见同胞惨死,凄声哀鸣,满是皱纹的脸更扭曲得可怕,疯狂一般向三人扑来,丝毫不见迟滞之意。其中当前几个不知何时,手中拉开一面渔网,身子一纵,已在半空,当头向相思罩来。

  相思无奈,只好将手中咫蚕丝撤回,扬手挡住那张渔网。她只轻轻一抬手,咫蚕丝宛如一条银色长鞭,从水面破空弹起,劈头盖脸地向前方几个喜舍人扫去。一声闷响,黑色的血花宛如喷泉一般直冲屋顶,那几个喜舍人还未来得及惨呼出声,竟已被从中劈开,撕裂的两半身体一面抽搐着,一面仰天向水底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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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6 13:09:13 | 显示全部楼层
  相思再也忍不住,重重跪在木船上,不住干呕。然而就在这时,愈加疯狂的喜舍人又已从船舷上攀爬而上,相思双手猛烈颤抖,根本握不住手中的咫蚕丝。一个喜舍人面目狰狞,扭身而上,手中一把闪亮的鱼叉,歪歪斜斜地从她身后刺来。

  相思并非没察觉身后有人,而她心力交瘁,实在无法出手。略一迟疑,寒气已经透过她薄薄的衣衫,直刺肌肤。

  这时,她听到身后小晏道:“梦花照影。”

  相思一怔,这一招“梦花照影”正是春水剑法第五式。她虽然久未用剑,然而春水剑法乃是华音阁弟子必修之剑法,招数虽少,但可谓天地万象,无不包罗,浅可为入门之用,深则毕生难穷其变化。相思得以司职华音阁上弦月主,并非偶然,早年在此招上所下工夫何止百日,可谓烂熟于心。危机之时,一听到旁人提醒,也不消思索,此招已行云流水般挥出。

  她手中白光再次猝然而起,在半空中一折,直扫在水面上,一股水柱轰然溅起,正好打在相思身后那喜舍人的胸口。那人闷哼一声,落入水中。

  相思愕然向水中看去,小晏道:“相思姑娘不必担心,他只是被水柱击昏过去。”

  相思还未来得及答话,又是两个喜舍人呼号着从水中扑来。

  小晏注视着水面,道:“曲度舟横”。

  相思力聚腕间,剑势化为横掠,咫蚕丝受她内力催动,在水面上蛟龙一般横摆开去。一股水势推开层层波浪,将那两个刚刚攀在船舷的喜舍人震开。

  见月流芳、小浦渔唱、绿黛烟罗、红霓云妆、饮虹天外,怀珠沧浪。接下来一连六招,那些喜舍人都被咫蚕丝挑开的水波震开。其他的喜舍人似乎有所忌惮,暂时停止了攻势,伏在水面,两眼珠子不住乱转,似乎在寻找时机。

  相思站在船头,手中的咫蚕丝一半垂入水中,胸口不住起伏着。在小晏指点之下,她的春水剑法虽然能借水波之力,在不伤不杀的情况下将喜舍人制住,但耗力巨大,却不是她的内力能支撑的。

  那些喜舍人似乎也看了这一点,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几个人带头,众人又缓缓拨开水波,向三人所在之处游来。

  相思双手渐渐握紧,冷汗从额头点滴而下。

  小晏轻叹一声,道:“相思姑娘,你已经尽力了,请退后吧。”

  相思似乎已经无力说话,但仍缓缓摇了摇头。

  喜舍人无声无息,已经将三人所在船床团团围住。突然前面几个喜舍人一扬手,数团黝黑之物已经落到了船床上。

  一股奇异的气息顿时弥漫开来,那团黝黑之物似乎并不凝固,一沾船面就缓缓散开,片刻之间,整个船床上都布满了这种粘稠液体。

  千利紫石探手蘸取一点,放在鼻端嗅了嗅,神色沉重道:“少主人,是石油。”

  相思惊道:“难道他们要用火攻?”

  小晏默然点了点头。

  这时大屋中一点火光腾然而起,将墨黑的水面照出偌大一片光晕。几十个老怪不堪的喜舍人黑压压地挤在水中,当中一人手上正持着火把。他脸上皱纹一层层扭曲着,只现一缝的双眼中寒光闪烁,尽是怨毒之意。

  突然,这群喜舍人齐声高呼,凄厉的吼声震得满屋都是回响。当中那人将手上的火把传点开去,只片刻,几十点火光熊熊,将木屋照得亮如白昼,那些老怪之人佝偻身体,须发落尽,浊目中凶光凛然,在水中半浮半沉。

  相思心中一沉。他们看来是要将手中火把一起扔向这艘船床。自己劳顿之下,虽然能用暗器打落一些,但这近百只火把齐袭而至,却难免不有一些击中船床。而无论哪一枚落在这浸透了石油的船板上,他们都不得不跳入水中,而以他们现在的情况,要在水下面对这一大群疯狂的喜舍人,无疑是一件致命的事!

  她面向火光站立着,缓缓将咫蚕丝放下,手中多了几点寒光。

  只要有一点机会,她决不会放弃。

  喜舍人高声乱喝,从水中挥舞着手臂,近百道熊熊火光宛如流星乱坠,齐向她立身之处飞坠!

  空中的夜色被火光撕开道道裂痕,宛如一张燃烧的巨网,铺天盖地向池水中的船床罩来!同时船下的水波也无声无息地涌起,突然间,一波从池底环涌而出,在相思立身处的小船周围形成了一个漩涡。

  船床稳稳沉在谷底,而四周的水浪一波接一波,不停的旋转,瞬间已形成了一道一人高的环屏,在空中乱坠如雨的火把地照耀下,波墙透出一道道水纹,宛如水晶。

  就在那些火把就要飞近木船的一刹那,这道环屏陡然升高,向中汇集,在顶端合拢为一张巨大的帐篷,将船上诸人包裹于其中。而那些火把刚刚一沾上去,就被一种无形之力弹开,飞卷着向远处纷纷抛落。

  那些喜舍人看得目瞪口呆,正要后退,水屏猛然反卷,伴着水浪咆哮之声,向四面巨力拍来。喜舍人虽然水性绝佳,却也抵挡不住这天地变易之威,纷纷被水浪卷起,又重重向远处抛去。

  一时间,屋内水浪声,惨叫声,重物落地声响成一片。

  过了一会儿,各种声息都重归寂静,唯有水波澹荡不休。门口微微投入一线月光。

  相思向光亮处看去,脸上一片诧异:“先生?”

  来人并没有回答她,身形飘然渡水而过,来到小晏面前,微笑道:“馨明殿下指点内人这十二招春水剑法,真是深得其妙,在下忝为华音阁主,教导多年,却从未见她如此进益过。”赫然正是卓王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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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6 13:09:24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晏神色冷淡,道:“卓先生一举手间,伤及十数人性命,虽然这些人也非善类,但如此杀戮未免过分了。”

  卓王孙瞥了水面一眼,道:“这些人多活一刻也不过枉受痛苦。”

  门口火光闪动,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数百名喜舍人已将房屋团团围住。那些人望着屋内已被鲜血浸红的池水,神情悲哀、愤怒,瘦小的手爪紧握胸前,仿佛随时要和仇人拼命。然而他们又似乎惧怕眼前这个人的武力,眼光在几个人身上四处逡巡,却犹豫着不敢贸然上前。

  相思突然发现,这些新到的喜舍村民里,没有老人也没有小孩,全都是二十余岁的青壮年,更奇怪的是,他们每人口中都含着一根鲜红的丝线,一头拖在地上,宛如一道刺目血迹,不知有多长,向东北方向蜿蜒而出,一眼看不到头。〖1〗〖1〗第九章荒山古潭玉纹清

  这些喜舍人的眼神在火光下竟然显得异常苍老,和刚才那群满面皱纹的老人毫无区别。早在相思第一次看见他们,心中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起初还以为是那群人披发纹身,又过于矮小,所以看上去颇为怪异。刚才突然见到那些鹤发鸡皮的老人,才明白怪异的原因原来是他们的容貌和眼神极不相类!

  相思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念头——难道刚才那些苍老得宛如腐败了的人才是他们的真正面目?难道这群村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在不断返老还童,保持着不知多少年前曾经拥有的青春?还有那些衔在口中的红色丝线,或许就是他们生命的来源?

  她正在思索,杨逸之不知何时,从喜舍人的包围越出,轻轻落到船床上,将怀中的步小鸾交到卓王孙手中。

  步小鸾似乎还在酣睡,卓王孙接过她的时候,只微微睁了一下眼,在他臂弯里翻了个身,竟然又睡过去了。

  杨逸之回过头,和那些喜舍人交谈了几句。喜舍人表情先是无比愤怒,后来又渐渐转为悲哀,继而绝望;声音也由诅咒怒喝,转为哀哀诉苦,最后竟然一齐痛哭起来。

  杨逸之沉默了片刻,转过身对卓王孙道:“他们自知不是卓先生的对手,已经决定不再复仇,让我们离开。”

  卓王孙冷冷一笑,还未答话,相思突道:“我们不能这么走了。”

  千利紫石冷冷道:“相思姑娘是还要留下来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么?”

  相思秀眉一皱,道:“不,我们要留下来帮助他们。”

  千利紫石道:“帮助?”

  相思点了点头,眼光从每一个村民怨愤却胆怯的脸孔上掠过,她轻轻叹息一声,道:“难道你没有看出来,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受苦么?”

  千利紫石冷哼一声:“人生在世,无处不苦。”

  相思摇摇头道:“不,他们所受的苦与我们不同……”她随手一指,正要说出那些人眼神的苍老,手势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因为她手指向的方向,有一个喜舍人突然仰面倒下!

  那人的身体在半空中保持着一个僵直的姿态,双手突然死死插向自己的头顶,用力抓挠,似乎要把头发一根根拔出来,喉咙深处更爆发出一阵阵凄厉无比的惨叫,宛如一只正被群兽撕扯的小兽,声声凄厉,揪人心弦,也不知承受着何种绝大的痛苦。更为可怕的是,他自额头以上,头发和血肉似乎被空气中某种无形之物慢慢变软,扭曲,渐渐融解成为黏液淌下,只过了片刻,那人灰垩色的大脑已经隐约可见。

  突然见到这副惨状,休说相思,连千利紫石都忍不住脸色惨变。只有那些喜舍人,脸上的惊恐居然在渐渐平静。似乎人们为这种早已预见的灾难折磨了太久,当它真正来临时,反而不再害怕。

  喜舍人默默抬起正在惨叫的同伴,一手护住口中的丝线,快速的向湖边奔去,连看都没有看几人一眼。似乎这几人身上所负的血仇,比起眼前这桩灾难而言,根本微不足道。

  相思回头对众人道:“我们必须跟过去。”

  这一次她的提议倒是无人反对。片刻之后,一行人都来到了那片月牙形的湖边。

  月色已到中天,将四周的树木涂抹上一层薄薄的银灰,四周山林寂寂,泠水微波,显得阴冷而宁静。

  那群喜舍人伏跪在湖边,用身体组成一个六芒形图案的阵形。当中一个人正一面歌唱着,一面象征性地将手抬起又放下,作出正在从湖中打捞什么的姿态。

  而他手指上赫然缠绕着伤者刚才含在口中的红线。丝线的其余部分在水面轻轻漂浮了一段距离,然后直扎入水底,入水处一道涟漪正微微动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下不住牵引。

  那个受伤的喜舍人被几个同伴按住,在半汪浅水中不住挣扎,周围的喜舍人脸色都十分凝重,尽量将他裸露在空中的大脑浸入水中,似乎只有这样能略略减轻他的痛苦。

  当中那个歌者脸色越来越苍白,歌声也颤抖变调,宛如在怪声哭泣。其他的人脸上也显出惶恐之色,似乎预感到更大的灾难正在来临。

  突然,宁静的湖波在月色下发出一阵碎响,波光突然从中间破开,两个喜舍人从水下钻出来,手中还捧着一个黝黑之物。那东西在水中若沉若浮,似乎极为坚硬,而当中隐隐牵绊着一线暗光——赫然正是那条丝线的另一端。

  两个喜舍人已游到岸边,月色正盛,相思清楚地看到两人眼中近乎疯狂的恐惧,似乎他们手中捧着的是恶魔的化身。而其他岸边的喜舍人脸上的表情也一模一样,仿佛他们眼前的就是整个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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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6 13:09:40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团东西被两个喜舍人小心翼翼地往岸边一推,立刻远远游开了。

  月色和岸上的火把交替辉映,湖水哗然一声轻响,水波的张力终于被撑破,一头蓬草一般的乱发猛地一顿,已破水而出。

  虽然已早有准备,但众人还是忍不住一声惊叫。

  就连卓王孙等人也忍不住为眼前恐怖诡异之相悚然动容!

  那蓬枯藻一般的乱发拧成数十股,在水波的拉扯下显得十分稀疏,根本掩盖不住下面那张青黑色的头盖骨,却任它峥嵘的凸现出来。

  头盖骨的下面,却诡异的拼接着一张狰狞的死婴的脸!

  死婴从额头往上的血肉骨骼也已被融化,柔软得宛如天蓝色的蛋清。而上面那张成年女子的头盖骨就生硬地插陷其中。

  两者似乎还未能完全融合,接头处裂开数道一指宽的骨隙,灰垩色的大脑就隐约从骨隙中透露出来。他也不知在水中泡了多少年,虽然并未腐败,但皮肤皱纹层层叠起,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惨白色。那张面孔极度扭曲着,两腮、下巴上还布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彩色的石子,宛如钉子一般从死婴浮肿的面孔上深陷下去,看上去更宛如地狱变相,怪异无比。

  再往下看,死婴周身蜷曲,缩得极小,四肢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在背后,宛如一个做坏了的娃娃,又宛如蛮荒时代被敌人野蛮折磨而死的战俘。

  那个受伤的喜舍人突然甩开压着他的两人,转过头注视着死婴。在如此剧烈的痛苦下,他居然渐渐安静下来,眼神中透出一种亲切,宛如见到了久违的亲人,婴儿般习惯性地吮吸着口中的红线。但这种平静瞬间又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惧淹没了,他宛如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一阵干呕,用尽全身力气将丝线吐出,然后撕心裂肺地呼号起来。这种呼号的声音与刚才那剧痛之下的惨叫已然不同,除了痛苦之外,更多的是绝望——宛如看着自己的生命消逝却又无法阻止的绝望。

  其他的喜舍人默默注视着他,几个人惨然摇头,似乎在商量什么。

  相思惊得脸色惨白,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卓王孙淡然道:“曼荼罗阵中之景,自然还要请教杨盟主,想必到了此刻,盟主就算有再大的难处,也不会隐瞒。”

  杨逸之看了他一眼,默然了片刻,道:“我并非有意隐瞒曼荼罗阵之关窍,而是有难言的隐衷,不过既然大家如此坚持……”他摇了摇头,终于叹息道:“这个死婴,就是喜舍人为了延续青春而种在湖中的婴灵。”

  相思愕然道:“婴灵?”

  杨逸之神色凝重,道:“喜舍人乃是一群不老之民。在旁人看来,他们身材矮小,面目黧黑,丑陋无比。然而他们却自负青春美貌,对容颜体貌极为贪恋。为了保持青春的形貌,他们不惜动用了一种最邪恶的阵法——黧水婴灵之阵。”

  相思道:“这黧水婴灵之阵又是什么?”

  杨逸之沉声道:“一对喜舍男女,一生只能生育一次,都是孪生儿女。他们在婴儿出生一个时辰后,剪断脐带,而后在婴儿的伤口上扎入一根红色丝线,将之生生沉入冰湖之底。红线的另一头,则从湖底引出,系在每人的船床上。每到夜晚,喜舍人便将红线含在口中,吸取婴儿的灵力,以滋养衰朽的身体。如果夜间要离开船床,他们也必须口含红线,否则就无法吸取足够的精气,抵御天亮后的阳光。他们就这样保持年轻时候的容貌体力数百年,直到死去。”

  相思脸色渐渐由惊怖变为愤怒:“贪恋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们有什么资格为人父母?他们每天躺在船床上吸取儿女精血的时候,难道就不害怕么?”

  杨逸之道:“当然害怕。喜舍人贪婪而胆小,一面疯狂追逐无尽的青春,一面又极其恐惧婴灵报复,据说只要看到旁的部族的小孩,都会落荒而逃。他们每年到了婴童出生之日,就要潜入水底,将七色彩珠嵌入婴童脸上,相传,只有如此能化解婴童的怨气,禁锢其灵魂,让他们无力爬出水面来报复父母。因此,七色彩珠也就成了喜舍人疯狂寻找的东西。”

  相思一时无语,默默望着喜舍人,他们贪婪而苍老的目光如今布满了恐惧、绝望,变得一片苍白,而唇边蜿蜒的红线却猩红欲滴,宛如一条潜伏在他们身体上的毒蛇。

  她脸上的怒意渐渐消散,长长叹息一声,道:“这样的青春,要来何益?”

  杨逸之摇摇头,没有回答。

  小晏轻叹一声,道:“他们得到的注定不是永生,而是永罚。”

  相思愕然回头道:“永罚?”

  小晏望着那具怪异的婴尸,低声道:“永罚才刚刚开始。”

  相思思索了片刻,惊道:“殿下是否别有所指?”

  小晏道:“相思姑娘难道没有注意到那块头盖骨和婴尸结合的方式有些眼熟么?”

  相思愕然,一阵寒意突然从她背后升起,她的声音都已经颤抖:“你是说……”

  卓王孙微微一笑,道:“他是说倥杜母。”

  相思颤声道:“可是,可是倥杜母不是已经被我们消灭了么?”

  杨逸之道:“没有消灭,只是暂时让他们不得行动,一旦有机会,那些尸体都会如这块头盖碎片一样,从新寻找寄主,潜形出世。”

  相思道:“你是说这块头盖骨也是倥杜母的一部分?”

  杨逸之道:“正是。”

  卓王孙笑道:“而且,它的主人并非是普通的倥杜母。”

  相思道:“那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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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6 13:09:54 | 显示全部楼层
  卓王孙道:“无綮村长的妻子。”

  相思怔了片刻,道:“无綮村长的妻子?”

  卓王孙道:“小鸾曾无意问起无綮村长之妻,当时他闪烁其词,似乎触动隐痛。只言她也属无法复活之列,葬于芙蓉泽。然而,喜舍国人只应葬于土中,决不该沉尸沼泽。”

  相思不相信地道:“那么,村长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卓王孙道:“这也只有村长本人可以得知了。然而我们只能这样推测——村长之妻也成了倥杜母之一。”

  相思惊道:“这……”

  卓王孙继续道:“倥杜母的身体若非用烈火烧成灰烬,都会在土中无尽繁殖。只有一个地方例外,就是沼泽。”

  相思道:“你是说,村长早已经知道沼泽中可以抑止倥杜母的生长?”

  卓王孙将目光投向湖波深处:“数百年前,村长爱妻死于非命,头颅撕裂,无法全身复活,也将成为倥杜母之一。按照族规,应当趁其复活前将尸体烧毁。然而村长爱念已深,不忍下手,于是暗中违反族中禁忌,将爱妻尸体葬于芙蓉泽中。”

  相思似乎明白了什么,道:“他难道是想借芙蓉泽之水抑止尸变?”

  卓王孙道:“不错。数百年来,村长的计划是成功了。然而,看来前不久我们将数万倥杜母赶入沼泽,无意中触动了村长之妻尸身所在,她尸体上的一部分就随着泽底暗流,缓缓潜入喜舍人埋藏婴童的月牙湖中。”

  相思喃喃道:“月牙湖的水并非沼泽,已无遏制倥杜母行动的能力,于是……”相思忍不住全身打了个寒战:“难道这头仅存的倥杜母竟然借着童尸复活了?”

  卓王孙摇头道:“复活尚且未必。月牙湖虽无抑止倥杜母的力量,然而究竟隔绝了泥土,让倥杜母力量大减,所以只能缓缓蚕食靠她最近的婴童尸体。”

  相思愕然,回头一瞥那在水中不住哀嚎的村民,他的双目似乎都已被融化,只剩下两个漆黑的深洞。相思蹙眉道:“如果就这样下去……”

  卓王孙道:“这样下去,此人寄身的童尸被食尽之刻,也就是倥杜母复活之时。”

  相思望着湖边的村民,神色十分焦急,道:“我们必须尽快阻止她!”

  杨逸之道:“且慢!”

  相思回头道:“杨盟主,此时倥杜母还未成形,我们如能早一步动手,不仅能将此人从剧痛中解救出来,还能阻止她蚕食其他的童尸。”

  杨逸之望着微微澹荡的青紫色水波,眉头紧锁,摇头道:“只怕不可能了!”

  相思疑惑地望着杨逸之,道:“为什么?”

  杨逸之道:“因为村长之妻的残骸绝非仅仅这一片。”

  相思一怔,颤声道:“你是说还有其他的婴尸会被蚕食?”

  杨逸之缓缓点头道:“正是。只不过倥杜母在冰湖中几乎不能移动,只能靠湖底暗流缓缓接近婴尸,所以从岸上喜舍人的状况来看,其他婴尸暂时还没有受到侵害。”

  相思道:“也就是说,我们还有时间?”

  杨逸之摇头道:“倥杜母虽未过去,然而,月牙湖中的婴尸现在正在冲破结界,向芙蓉泽移动。”

  相思讶然道:“难道,难道婴尸会主动寻找倥杜母?为什么?”

  “因为怨气。”杨逸之望着六芒阵中那群神色惊惶的喜舍人,叹息一声,道:“月牙湖中的童尸刚刚出生就被沉入湖底,受寒流冰浪折磨,夜间还要被亲生父母吸取精气,其痛苦任何人均无法忍受,何况初涉人世的婴儿?他们一旦出生,就决定了将永受其苦,不入轮回,不得解脱。因此,月牙湖底已成怨忿纠结之地。之所以被禁锢,只是喜舍人在埋葬婴童之初,已在湖底布下法阵,那些七色彩珠,正是法阵枢纽所在。而如今,倥杜母将东面法阵打破,那些婴灵正在失去禁锢,他们与其说是被倥杜母蚕食,不如说是自愿舍出身体,与倥杜母残躯结合,当村长妻子的残躯无尽复活时,他们的怨魂也就可以脱离被禁锢的身体,附在倥杜母身上冲出湖面!”

  相思惊道:“那么,岂不是又是一场倥杜母之灾?”

  杨逸之摇头道:“倥杜母数量虽多,然而毫无头脑,不足为惧。但这些婴灵怨氛纠结,凶戾狡诈,一旦凝形而出,绝非倥杜母所比。”

  相思怔了片刻,喃喃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她的目光有几分哀恳,投向杨逸之。〖1〗〖1〗第十章山中之人好长生

  杨逸之默然片刻,终于道:“离开曼荼罗教之时,我曾立下重誓,终身不能提起曼荼罗教之事,因此在天朝号上,我心中虽有所疑,却一直不能明言。如今,我们已进入曼荼罗法阵,在此阵中,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只能让面临的危险更加巨大。无奈事已至此,我也只有坦言……黧水婴灵之阵唯一的弱点,就是婴尸在和倥杜母完全结合前,十分脆弱,只要脱离水面直接受到阳光的照射,就会化为灰烬。”

  相思一怔,道:“你是说,我们只有将月牙湖中的婴尸全部捞起,放在阳光把他们暴晒成灰?”

  杨逸之凝视着幽不见底的湖水,道:“这就是我们唯一能作的。”

  相思回头看了岸边的喜舍人一眼,道:“那么他们?”

  杨逸之摇头轻叹,似乎很难做答。

  卓王孙断然道:“我们能做的,就是立刻斩断他们身上的红线。”

  相思一怔,继而想到水中游动的那些苍老腐败的脸孔,不由打了个寒战:“斩断了,他们会变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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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6 13:10:06 | 显示全部楼层
 卓王孙淡淡道:“他们只不过回复该有的模样罢了。几百年前,他们就只是靠着邪阵苟延残喘的活尸而已。”

  相思望着人群,那些丑陋但是看上去仍然十分年轻的喜舍人,正跪在岸边的六芒图案中低声的祈祷。他们惶然望着天空,全身唯一明亮的眸子也变得沉沉如死灰,一些夫妇彼此搀扶,抱头哭成了一片。

  相思摇头道:“不,我们不能杀死他们。”

  卓王孙淡淡道:“自作孽,不可活。”

  相思回头看着他,重重地道:“正因为他们有罪,也正在为自己的罪过受难,我们才应该救他们!”

  卓王孙遥望湖波,道:“对于邪恶而言,毁灭是唯一的拯救。”

  相思一时语塞。正在这时,那群喜舍人缓缓从六芒图案中站起身来,面向湖心,遥遥远望,口中轻轻唱着一些呢喃不轻的歌谣,似乎在乞求什么。

  月亮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上,照得湖面宛如一大块沉璧。在紫青色天穹的另一边,渐渐显几抹氤氲的霞光,天色似乎即将破晓。

  湖岸边一片轻微的破水声,那群喜舍人一瞬间都已经跃入湖中,他们入水极轻极快,水面刚刚溅起一些微浪,就已平静下去。

  相思回过神来,讶然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卓王孙道:“不知道。或许是想抢了婴尸逃走,或许是他们不想再活下去,要从湖底取出婴尸自行了断。”

  相思道:“那我们……”

  卓王孙看了她一眼,道:“我们只需立刻斩断丝线。”

  杨逸之道:“且慢,我刚才听到这些喜舍人轻声交谈,他们的确是想取出婴尸,在朝阳升起的时候与之同归于尽。”

  卓王孙微笑道::“他们想怎样,都无关我的决定。”

  杨逸之皱眉道:“这些喜舍人看上去丑陋狡猾,然而暗中却极度自负美貌。他们宁愿在朝阳中和婴尸一起灰飞烟灭,也不愿被倥杜母蚕食或者变得老朽。卓先生何不遂了他们的这个心愿,苦苦相逼,于卓先生何益?”

  卓王孙冷笑一声,正要答话,湖波微动,那群喜舍人已经从水下钻了出来,每人怀中都抱着一具婴儿的尸体。

  那些喜舍人木然向六芒阵中走来,脸上既带着深深的哀恸,也有惶恐到了极致之后的宁静。那个方才在阵中领头唱歌的喜舍人最后一个从水中走出,一手抱着婴尸,另一手捧着一大团丝线。他将前面每个喜舍人身上的丝线从中折拢,团在一起,每条只留下几丈长的余地,让其他喜舍人可以抱着婴尸,在六芒阵的范围内行动。

  那人径直向着卓王孙走来,神色似乎有些惧怕。他犹豫了一会,又依依不舍地看了手中的线团良久,终于还是将它递到卓王孙面前,口中低声念叨着什么。

  杨逸之看着他,叹了口气,对卓王孙道:“他将全族红线交到你手中,作为证物,希望你能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能保持现在的容貌,在日出时死去。”

  卓王孙道:“对青春贪恋到这个地步……”他轻轻一挥手,没有接那团红线。

  杨逸之对那人低语了几句,那人躬身作出一个道谢的姿势,他身后的喜舍人齐声低应了一声,听上去不像是欢呼,倒像是低声哭泣。

  他们退到湖岸的六芒图案里,动手脱身上那些破朽不堪的衣服,还不时从脚下捞起水来,往身上浇着。

  那群喜舍人在用力擦洗自己和怀中婴尸的身体,有些人还从贴身衣袋中翻出那些七色彩珠来,用泥土和湿,粘在自己的额头上。他们的动作极为仔细,尤其对于身体上的纹身,更是仔细清洗,有些人还彼此交替,梳理头发和背部,那些黝黑的皮肤被水一沾,在月光下显得闪闪发亮。

  月色益淡,天空青白,宛如鱼肚。微弱的光线中,那群喜舍人一面哭泣,一面梳洗。他们狰狞丑怪的面目上却显现出一片悲哀而自怜的神色,宛如传说那些真正盛年而逝的美人,临终前对镜自照,叹惋不息。

  若在平时,这一幕古怪的景象与其说诡异,不如说滑稽之极。然而在这个时候,却谁也笑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们的动作渐渐变缓,身体不住颤抖,神色也变得极为痛苦,似乎用尽全力才能完成当前的动作,有几个人更是一头栽倒在地上,被旁人搀扶起来,已是喘息连连。不过他们没有一个人住手,连那个头骨融化的伤者也躺在水中,一面惨呼,一面用手挣扎着清洗全身。

  相思道:“他们,他们到底怎么了?”

  杨逸之摇头道:“婴灵出水之后,喜舍人的力量急速衰竭,何况日出前的霞光已经越来越盛。再过一会,他们只怕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些喜舍人似乎已经承受不住霞光的照射,躬着背,双手支地,全身不住颤抖,似乎既想躲进地上的湿土里,却又害怕弄脏了刚刚洗净的肌肤,一个个全身蠕动,婉转哀吟。

  相思实在不忍看下去,道:“怎样才能帮他们?”

  卓王孙淡淡道:“事到如今,你只有祈求太阳早点出来。”

  一个喜舍人终于支撑不住,惨叫一声,扑到在地上,然后坠地的闷响响成了一片。喜舍人躺在地上,痛苦地看着自己身体上的淤泥。然而他们已经无法坐起身来,只有在泥土中不住抓挠自己的胸口,哀哀嚎哭。他们碧绿的眼睛中涌出一粒粒大得异常的淡蓝色泪珠,挂在黧黑的脸颊上。哭声极细而极度凄厉,听在耳中,宛如刮骨磨齿一般。

  喜舍人爱惜自己的容貌胜于一切,在泥水里死去,对于他们无疑是最残忍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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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6 13:10:19 | 显示全部楼层
  杨逸之注视着喜舍人,摇头道:“喜舍人贪执青春如此,不惜残杀骨肉,临死却要受这样的惩罚,天道报应,当真无情之极。”

  他身后传来一声轻叹,异香微动,小晏从人群后走了出来。此刻,他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步履也十分沉重,缓缓走向哀嚎的喜舍人。

  千利紫石抢前一步,想要拦住他,却自己打了一个踉跄。小晏一把将她扶住,千利紫石看了他一眼,又赶快将视线转开,蹙眉看着那群喜舍人。他们丑怪的脸因剧烈的痛苦而扭曲着,浑身沾满黏湿的淤泥。千利紫石轻声道:“少主,让我去就行了。”

  小晏摇摇头,放开她,缓缓走到喜舍人阵中,将他们一个个扶起来,捧起湖中的水从他们头顶浇过。片刻之间,他淡紫色的衣袖已被淤泥溅湿,手臂上也尽是喜舍人剧痛中疯狂的抓痕。

  千利紫石怔了怔,也赶快跟了过去。

  相思回头对卓王孙道:“我想去帮他们。”

  卓王孙望着日出之处,没有答话,也没有阻止她。

  相思也走到阵中。三人对视了片刻,并没有说话,各司其职,将身旁的喜舍人一一从地上扶起,用清水冲洗。那些喜舍人先还本能的护痛挣扎,再过一会已经极度虚弱,只能勉强两两相靠,坐直身体。有几个特别孱弱的,根本无法支撑体重,不停倒下。相思他们只能先照顾了别的人,再回过头一直留在身边搀扶他们。

  远山处透出的红光渐渐扩大,山峦的顶部被染成金色,稍退一层就是青红,然后是淡紫,最底下还留在浓浓的黑暗之中。云浪翻腾,无数道霞光交错变幻,如莲花、如镜台、如苍狗、如飞鸟。云海后,金光将云层涨得极薄,似乎随时都要从缝隙中迸射而出。

  一个喜舍族少女静静地靠在相思肩头,她孱弱的手臂只有常人三根手指粗细,肤色宛如被烈火烧灼过一般,黧黑的皮肤因刚才的揉搓显出道道病态的红晕,红晕下面埋藏着细碎的裂痕,宛如鱼鳞一般。

  她在阳光下显得极其痛苦,身体不住抽搐,碧绿的眼睛瞪得极大,似乎要脱出眼眶。相思尽力让她能够坐直,因为她知道,虽然这个喜舍人几乎除了痛苦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但是心中还是希望自己能保持着最美丽的姿势。

  云海下,通红的朝阳猛地一跃,突出了地平线。万道金色阳光宛如一张巨网,瞬间将天地间一切笼盖其下。

  相思也难以承受这突来的阳光,合上了双眼。即使这样,她仍然清晰的感到,光线如利刃一般,从天幕中直挥下来,从六芒阵中每个人身体里穿越而过。

  然后,她听到怀中那个喜舍女子发出了一声叹息,或许那一瞬间,所有的喜舍人都同时轻叹了一声,又或许谁都没有。

  那一丝哀伤的声音就宛如晨风吹过湖面,霎时就已被溶散到空气里,了无痕迹。

  相思感到自己手中的少女正在急速变轻,宛如一片云彩一般,随时会随风而起。她低头看去,喜舍少女的身体仍然保持着完好的形态,然而从头到脚,都已化为了灰尘。

  相思知道,自己只要轻轻一动,手中的尸体就会如烟尘般散去。她强迫自己尽量保持静止的姿态,虽然即使这样,这些数百年前就应该成为尘芥的肉身不久也会回归他们本来的样子。但她宁愿等候清晨微风来完成这一刻。

  朝阳将新生的光辉恣意撒耀在这沉朽的大地上,每一具尸体都被镀上一层金光,而他们身旁的泥土里,青草、藤蔓、蝼蚁、虫蛾都从夜色的黑暗中甦生,振翅觅食,生息繁衍。恒河沙数的芸芸众生,朝生暮死,春长秋谢。它们的生命虽然短暂,却代代相传,生生不息。每一天的阳光,对于他们,却都是初见般的新奇与美丽。

  阳光刺痛了相思的眼睛,她下意识的一低头,一滴眼泪无声无息的坠落。

  泪珠带着阳光在空气中微微一颤,划出一道七彩的弧,然后落到她怀中那具尸体脸上。伴着一声极轻的细响,那张丑陋的脸顿时显出一个深深的凹陷,虽然只有一滴水珠大小,但一瞬间就不可遏制地扩展开去,从额头,到整张脸,到全身。宛如流沙坍塌,宛如尘埃惊起,一瞬间就已化作万亿尘芥,消散在空气中,就仿佛它从来没有在世间存在过。

  相思两手空空,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泪水已经不可抑止地涌了出来。

  她身后千利紫石突然一声轻喝:“站住!”

  相思愕然回头,金色的湖波鳞鳞生辉,离湖岸不到一尺的水中,一只狸鼠一般的动物正躲在彩色的光晕中,默默地看着众人。

  突然它身形一窜,已经到了岸上,原本森绿的眸子在阳光下显出湖波一般的淡蓝色,火红的背毛从水中钻出却滴水不染。它背衬着湖面的光晕,静静注视着千利紫石的眼睛,眼神中竟然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讥诮。

  那正是一直追踪他们的火狐。

  相思猛然一怔,正要提醒千利紫石闭眼,免得受火狐的媚惑,却已经来不及了!千利紫石眼中露出一种异样的凶光,猛地将手中的尸骨一推,跃身向火狐扑去。

  她手中的尸骨化为一团灰尘,飞扬起来,那一瞬间,正好挡住了她的眼睛,紫石动作略为一滞,那只火狐突然厉声一鸣,露出森森利齿,张牙舞爪地向她头上猛扑过来。

  千利紫石身子一矮,火狐擦着她的头顶飞越而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六芒阵中穿行,阵中细细微响不止,一具具喜舍人的身体在它爪牙之下迅速崩裂。在金色的阳光下,无数微尘在空中漂浮,光线也被折射得错乱不堪,四周宛如笼罩着一滴巨大的透明水珠,景物都在若有若无的光影中微妙地改变着本身的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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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6 13:10:32 | 显示全部楼层
  千利紫石的身体宛如在一瞬间被凝固在了水滴的中央,她的脸上看起来毫无表情,却又含着一丝说不出的怪异。

  六芒阵的微尘渐渐散去,火狐似乎也随着尘埃一起消散得无影无踪。六芒形的图案死气沉沉,凌乱的红线狰狞地扭曲在泥土上,宛如一个废弃已久的神秘祭坛。

  小晏似乎觉察出了什么,道:“紫石?”

  千利紫石漠无表情立在红线中间,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小晏上前几步,一手拾起她的手腕,一手轻轻加到她的额头上。阳光下,他眉头紧锁,尽力平静自己,但还是止不住微微喘息,脸上更是毫无血色,似乎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就已经耗尽了他大部分精力。

  卓王孙注视着他,道:“殿下看来也对阳光不适。”

  刺目的光晕中,小晏回过头,苍白的脸上带着坦然的笑意,道:“我出生之时,身上已被人种下血咒,其间种种,相思姑娘已然明了,卓先生可随时询问。”

  卓王孙回头看了相思一眼,相思正要说什么,突然她的目光凝固在千利紫石身上,——千利紫石眉心中,一道青色爪印,清晰而狰狞地凸现。

  千利紫石雪白的肤色被这爪印映得一片黯青,在阳光中竟然充满了阴愁惨淡的气氛。

  晨曦中,迷雾蒸腾而上,和纷乱的藤蔓纠缠在一起,森白的水雾宛如幽灵一般,在丛林中缓缓掠过,将每个人心头都镀上一层阴霾。

  他们这一路上遍历坎坷,实在不想再有任何的变故。

  千利紫石见大家都盯着她看,心下微觉不安。小晏叹道:“我们该走了。这里已是他们的土地,再无我们落脚之地。”他的目光远望出去,空清而落寞。

  满空的阳光中,似乎充满了某种眼睛看不到的微尘,一颗一颗,历数的都是喜舍人永远不能舍弃的青春之渴求。这里真不再适合别的人类的存在,喜舍人已经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将这片土地永远地据为己有。

  杨逸之默不作声地折了些岸边的修竹,制成一座简陋的竹筏,划了过来。众人都心头沉重,也不多说话。当下千利紫石和小晏,卓王孙牵着步小鸾,与相思一起上了筏子。杨逸之青竹一点,竹筏流云一般滑了出去。

  水青如碧,天高可鉴。云隐林密,日照花妍。一路小溪流翠,风景倒是极为宜人。步小鸾的眉头渐渐放开,指着溪边的风景,笑说给卓王孙听。卓王孙也就随着她的问答,说些闲话。相思静静地坐在筏尾,低头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步小鸾望着湖面上旋转的五色光晕,轻轻道:“这地方真好。若是能长住在这里该多好。”

  卓王孙摇头道:“那些树林中腾起的烟气,被阳光一照,五彩斑斓,极为好看,其实却是腐臭之物集结成的瘴气,人中必死。”

  步小鸾怔怔地看着那烟气翻卷,道:“难为它这么好看,原来是毒气。这么说来,这里也不是好地方了?”

  卓王孙道:“在别人不是好地方,在我,只要想它是好地方,它就是好地方。”

  步小鸾似乎没有听懂,偏着头看着碧波中盈盈游动的鱼类,一时兴起,跪在竹筏上,伸手将溪水拨开一团团涟漪。〖1〗〖1〗第十一章九幽玄谷催龙战

  突地“拨刺”一声,一尾一尺多长的白鱼倏然由溪水中跃了出来,跌在竹筏上面。那鱼看去肥硕雄健,鳍翅修长,鳞若朱丹,极为好看。卓王孙笑道:“这些鱼倒是颇通人性,知道你喜欢,就迫不及待地蹦了上来。”

  步小鸾正要说话,溪水中又是“拨刺”几声怒响,又是几尾大鱼蹦了出来,只向筏中落下。其中一尾鱼在空中身躯乱蹦,扫向步小鸾。

  卓王孙轻挥袍袖,将步小鸾带向怀中,真气翻卷潮涌,瞬间已在周围张开一环无形之壁。那些鱼在壁上一碰,远远地落回溪中,肚皮一片白光亮起,已然被震死。

  步小鸾轻轻叫了一声,似乎颇为那些鱼可惜。卓王孙心中略觉奇怪,他的真气已然修到无相无色的境界,方才他并没动杀念,又怎会将这些鱼震死?

  步小鸾道:“我们将这些鱼捞起来,埋了如何?”

  卓王孙轻轻摇头,道:“生于水、葬于水,不是很好么?”

  突地就听杨逸之道:“小心!”就见溪水中一片白光闪烁,几千、几万条鱼一齐跃起,鳞光被日光所映,熠熠群璨,宛如撒了一空水银。从竹筏望出去,整条小溪中都是纷飞怒跃的白鱼,景象虽极壮观,但也隐隐然有种惨烈的感觉。

  杨逸之心为之摄,住手不划。竹筏静立不动,满天的白鱼昂首向天,突地纷纷落下。溪水溅起,宛如下了一阵鱼雨。

  那些鱼一落水面,立即一动不动。

  杨逸之脸上变色,试探着用竹竿划了划,那些鱼阔口张开,竟然都已死去。

  小溪上一片银白,也不知有多少白鱼,就此一跃而死。

  卓王孙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讶之意。他举袖遮住步小鸾的视线,真气鼓荡,将先前落在竹筏上的白鱼激起,仔细看时,那鱼全身僵硬,仿佛已死去多时。但周身没有一点伤痕,浑然看不出死因。

  小晏笑道:“看来曼荼罗阵之厄,重重相接,我们想要躲避也是不可能了。”

  卓王孙冷笑道:“不过重重障眼之法,于我们又有何干?”

  小晏回头注目湖波,道:“它们挡住了溪水,这竹筏是不能用了。”

  卓王孙淡淡一笑,道:“正好趁此机会,领教一下殿下的轻功。”说着,一手微揽住步小鸾的腰,身子已然擘空飞起。他的脚尖在满溪的鱼尸上一点,便如大鹤般凌空跃起,远远又是一点,没入烟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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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6 13:10:47 | 显示全部楼层
  千利紫石望着小晏,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搀扶他,却又顿在了中途,她犹疑的地打量着小晏苍白的脸,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

  小晏释然一笑,摇了摇头,轻轻拉过她的手,袍袖微拂,向前滑去。他们广袖博带,随着日色水光粼粼卷动,仿若水流一般,却丝毫看不出起步落步。

  杨逸之向相思看了一眼,相思轻咬了一下嘴唇,施展轻功,向前跃出。杨逸之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相思的红装就如飞舞的茶花一般,开了又息,息了又开。

  

  忽听卓王孙笑道:“殿下留意了,这里可没有落脚之处。”

  水声怒震,溪水突地从中断绝,形成一道几十丈高的瀑布,碧色远垂,落到下面一个小潭中。远远就见卓王孙跟小晏身影一闪,随着瀑布落了下去。相思收不住脚,也随着那瀑布滑落,突然身前人影掠过,杨逸之左手在相思的手上一搭,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量传了过来,带着她飞向溪边。

  树丛中光芒一闪,一柄猎叉突地向相思戳了过来。相思还未来得及格挡,杨逸之袍袖挥出,将那柄猎叉卷住,轻轻一带,一个人从树丛中跌了出来。

  杨逸之脚步一错,带着相思闪在一边。那猎户兀自不肯罢休,一声大吼,挺着猎叉撞了过来。

  杨逸之眉头皱了皱,出手将那人的猎叉抓在手中。那人全力回夺,杨逸之微笑看着他,也不见用力,那猎户脸皮挣得通红,却怎么都夺不回来。

  林中一人气急败坏地大叫着冲了过来:“莽儿,住手!”

  莽儿听了,呆了一呆。林中奔出一中年猎户,未及说话,先扯住他,然后向着杨逸之跟相思不住打躬,口中直道:“对不住!对不住。”

  杨逸之放开手,道:“也没什么,只是以后不可如此鲁莽。”

  莽儿突觉手上一轻,身子忍不住向后跌去。但随之一股柔和之极的劲力从猎叉传来,跟这后跌之劲相抵消。莽儿身形顿住,心中却觉得错愕之极,当真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杨逸之跟相思转身要走,莽儿突然瓮声瓮气道:“你这人厉害!我佩服你!”

  杨逸之一笑。莽儿走过来扳住他的肩膀道:“我请你喝酒!”

  杨逸之从未跟人如此亲密接触过,被莽儿一扳,心下登感不适。但见他一脸憨厚,倒是发自内心的淳朴,只得笑道:“我们急着赶路,没有时间喝酒。”

  莽儿还要啰嗦,中年猎户举手一躬,道:“这位兄台,可否借问一句,要去哪边呢?”

  杨逸之道:“我们要去藏边的岗仁波济峰。”

  中年猎户惊道:“这边乃是云南西南,离藏边可远着呢。”

  杨逸之淡淡一笑,道:“远一点没什么,早晚能走到。”

  中年猎户道:“反正道路遥隔,现在天时也晚了,不如到敝舍小坐,吃了午饭再走,您看如何?”

  杨逸之见那人盛意拳拳,倒不忍拂了他的美意,笑道:“我还有几个同伴,须要问了他们才行。”

  那猎户笑道:“既然贵客还有同伴,我们自然一起延请。不知他们在哪里?”

  杨逸之举手道:“他们从这瀑布上下去了。”说着,指向瀑布下面的小潭。

  那猎户面上神色骤变,道:“他们去了龙神潭?”

  杨逸之见他惊惶,不知为何,问道:“什么龙神潭,就是这个小潭么?”

  那猎户还未来得及回答,小潭中突然轰然声响,一股怒浪冲天而起,溅起几十丈高,几乎与那瀑布顶端平齐。隐隐然仿佛有什么巨兽怒吼,杨逸之神色一变,同相思飞身而去。

  一时莽然之声,宛如牛吼,响彻四周。怒浪垂落,潭水四溢,将周围一齐淹没。杨逸之还未奔近,就见卓王孙与步小鸾凌空飘举,站在潭边的一块大石上,淡笑地看着潭内,却丝毫也不惊惶。

  浪花溅落,卓王孙衣带缓召,将那水花远远排了出去。牛吼之声更紧,潭中缓缓露出了一个硕大的脑袋。只见那怪物遍体都是幽蓝的鳞片,碧眼闪睒,额头上生了一只独角,长越三尺。阔口怒张,口中长满一尺长的利牙,从中水箭四喷。这仿佛是条蟒蛇,只是身躯极大,更似蛟龙之属。

  步小鸾偎依在卓王孙怀里,好奇地看着它在潭底穿行翻滚,脸上的神情娇娇怯怯,却又颇有些兴致盎然的意思。

  卓王孙笑着对步小鸾道:“你看这怪物好不好玩?我捉来给你好不好?”

  步小鸾看着怪物,认真的想了想,道:“这么大的东西,捉来了之后可没有瓶子养它。”

  两人说话之间,那怪物渐渐逼近。潭水化作一蓬蓬雾浪,向两人立身之处涌来。卓王孙傲然不理,步小鸾却有些害怕了,她拉着卓王孙的衣袖,道:“我们……我们还是走吧。”

  卓王孙道:“你怕么?”

  步小鸾点了点头。

  卓王孙道:“世间的东西,你越是怕它,它就越来欺负你,等到你不怕了,它反而开始害怕你。你看——”

  他带着步小鸾凌空跃起,向那怪物头上落了下来。那怪物受激,一声怒啸,巨首摆弄,森森白齿张开,向卓王孙咬来。步小鸾一声尖叫,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卓王孙一脚凌空踢出,身子随着腾起,足尖用力,猛然踩在怪物的头顶。他这一踏之力何等巨大,那怪物一声怒啸刚啸到一半,便垂直落了下去。

  卓王孙宛如一片孤云,带着步小鸾向岸边一处凸岩落去。

  凸岩上湿漉漉的,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青苔,一株不知名的宽叶灌木从一旁的洞穴中伸出,横亘在岩石上方。正好将洞穴中透出的隐隐碧光掩饰住大半。花叶分拂,后边站着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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