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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16 13:3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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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她嘶哑地喊了一声:“七天之后,我出嫁,你答应了,要来给我梳头。”
他回头了,他看见了她满面泪痕下面一生中最灿烂的笑。
好多年以后,她反反复复重现着他那一瞬间的眼睛中晶晶亮亮的光,然后是他的每一处停顿,每一点气息,还有当时第一片落叶划过的方向,自己第一滴眼泪流淌的轨迹,这些,是她当时不曾留意的,但现在,她知道,这些就是她唯一真真实实的。
她不后悔,虽然,她知道,那是她唯一的机会。但是,机会就是机会,一旦去实现,就是另外一回事。
他迟早会走,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候,她的心就会化做风铃,于是,她宁愿筑起一扇窗,让自己生生世世守候的心死在了窗内,也让他一生一次寻觅的心死在了窗外。
不死的,是传奇本身。
一只暮禽忘了时间,自得的啄着花蕊,突然一啼,飞去了,过了墙头再也不见,被搅动了的空气缓慢的又沉到墙里来,仿佛外边就是沙漠,残阳已快要落尽了,落寞的霞光等候着萧疏的星辰。
雨似乎还没有下起来。空气闷得让人只想站起来到处走动。
她默默地坐在暮阳里,脸上苍黄的色,像残了胭脂。过了好久,她说:“那时候我就想好了,我要毁了自己的脸,然后,我不想看到自己,也就必定要弄瞎自己的眼睛。其实没有必要的——”她苦笑了一下:“但是我是一个固执的人,我不想像瓷瓶一样放在大堂上,所以,我更喜欢这样的结局。”
“你是自己弄瞎双眼的?”相思猜到了,但还是忍不住要问。
“是的,用药。”她轻松地说:“其实,瞎不瞎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我一生中要看的东西,几天就可以看完的。”她微笑着说下去:
“那几天,我几乎是在镜子前面度过的,一次一次预演着我的笑,我的颦,我的低头,我的忧伤,一切都应该是完美的,他应该看见最美的杨静。”
她没有穿上嫁衣,她一袭明媚的绿裳——湖水一样的绿,浮萍一样的绿,绿得青青的。她触目的站在闺房中,那里已经被红色的绸裹成铺天盖地的喜气,铜色的风铃也染红了,像一盏过了气的灯笼,低低的照着,照得人想哭。
他说:“静儿,你真美,明天做新娘时一定会更美。”
她也笑笑:“会的。”她解开了衣带,一层又一层,直到赤裸着站在红色的灯晕里,脚下是她翠绿的衣裳。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肩,仿佛是一件连城的玉,她说:“每一次,每一次你都怕我体质太弱,不能尽兴,今天,我……全部都给你。”尽管她永远想不到,她也能说出这样的话,尽管那时的声音颤抖得再也不像自己,但说完了,她感到轻松,因为,她知道,在他面前的,她再不是那薄如书签的古美人,而是真正的杨静,真正的女人。
他看着她,像要用这最后的时间把她看懂,他突然将她从那堆翠绿的浮萍中抱起来,像折断一支玉色的花。他将她按在床上,紧紧握着她的手,直到她痛得战栗,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反抗起来,死死地咬住了他的手臂。
他没有进一步动作,也没有放了她,而是将身体的重都压在她的身上,她感到一种窒息的热,唯有左颊冷冷的贴在床角,隐隐的痛。就这样僵持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她却有了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
她听到他在耳边重重地说:“我要让你永远也忘不了我。”
泪水似乎是倒着灌进喉咙的,她觉得嘴里有些咸,她不知不觉啜泣起来,渐渐地松了口:“不是说好了相忘于江湖吗?你总在骗我。”
她的唇上有淡淡的血痕,很快又度到了他的唇上,脸上,她不知道这样算不算相濡以沫。
“那一天……”她冷静地向相思讲着:“你相信吗,有一滴眼泪,离开了眼眶好久,才落到我腮上,好冷,我从来没有想到眼泪会这么冷,像是被冻寂在了某个地方,不经意中又飘了回来。”
是的,是曾经有过这样一滴眼泪,划过她的脸颊,很快又在她颊上的红晕中被蒸得了无痕迹。
只有那一刹那冰凉的感觉,堕到她记忆的瓶中去了。
她说:“每一次,他总是习惯的把床头的更漏翻过去,而那天我阻止了他,我对他说,我们只有两个时辰,破晓的时候,花轿会在楼下等我。”
“好像他说的,更漏的声音和下雨一样,纷纷扬扬,太快太快。我静静地听,听那些落在我心里的雨,我从他胸前支起身子:‘催妆了,来帮我梳头吧。’”
卓王孙把她抱到妆台前,梳子那些尖利的齿通过他的手指和她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她静静地体味着,要把一切都揉成沙子,一颗一颗存在水晶瓶里。
她看着镜子,她知道药力正在发作,她的眼睛已经有些模糊,但是她还是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伤感,虽然只有一丝,但却真的看到了。
她快乐的想,原来你也伤心了,原来你也是凡人啊。
卓王孙微笑着指着镜子说:“静女其姝,有了今天,想必羊权会长生不老的。”
她玩笑着说:“如果杨静从今天起就看不到萼绿华了,是不是就会老了?”
“不会的,萼绿华怎么会老。”
他也回忆起那个站在水中央的女孩,回忆起她寂寞和惊惧的眸子,回忆起她那双纤弱的手——在青色的雨中艰难的去抚摩那些湮灭的字迹,在淡淡的朝霞下认真的将铜铃握在手中,在暮暮苍苍的月夜里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袖,像是抓一段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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