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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在1969年,我在黑龙江当“知青”的时候。 那一年的四月,我们来自上海的12名小伙子和7个姑娘被分配到大兴安岭脚下的一个叫做“兴旺大队”的小山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个小山村离乡政府(那时叫公社革委会)20多里远,距县城40多里,是一个十分荒僻的只有不到三十户的小村庄。
按照来时的安排,我们将集体住进这个村子的一栋古楼,建立“青年点”。但不知为什么,来到这里后我们这些人被两三个人一组分配到老乡的家里住,和我住一起的是我的同学汪振宇。我问房东大娘这是为什么,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说:孩子,这是村里替你们着想啊。你不知道,那个楼里有鬼呀。听完这话,我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战,毕竟那时自己刚刚20岁呀。
第二天,这里的队长老张和民兵连长何大魁领我们参观了全村。那栋古楼就在村东三四百米的地方,是一栋二层的建筑,它有着五十多米长的一个大院落,外观看上去还是很漂亮的。老张告诉我们,这栋楼是军阀张作霖手下的一个副官所建,准备留着养老的。土改后划归了村集体,原先一直是大队的粮食仓库,“文革”后才有几户贫下中农住进去。也就是从那时开始,这栋楼开始闹鬼的,后来没人敢住了,就变成了空楼。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楼前。何连长问我们:“想不想上古楼上看看?”这时那几个女知青吓得直摆手:“不行,我们怕鬼的。”何连长说:“没事,鬼都是晚上出来,白天看不到的。”其实,从一开始说起这事时,我就不相信世界上会真的有什么鬼,在我的鼓动下,我们这些男知青在何连长和张队长的带领下,走进了古楼。说来也很有趣,进去之后才知道,这栋楼里一点神秘之处都没有。每个房间都空荡荡的,有的也只是一些枯草和碎纸片布片。我问何连长和张队长:“你们到底谁见过鬼?”他们都说自己见过,鬼一般是在刮风下雨的晚上才出现。不仅自己见过,村里的很多人都见过的。
从那一天开始,“鬼”就像一个阴影笼罩在我们的头顶,既让我们感到莫名的恐惧,又激起我们无限的兴趣。我们的“点长”刘兵出身于军人家庭,他身体壮,胆子大,在我们的怂恿下,他决定带领我们见识见识鬼的“芳踪”。其实,不是我们不怕鬼,而是根本就不相信世界上有鬼。
十天后,天气开始变坏。村民们一再告诫我们晚上不要出门,特别不要到古楼的附近去。刘兵决定开始行动,那一天的黄昏,他跑到何连长那里借了把枪,要了三发子弹,带着小黄和小周住进了古楼。其实,我们所有的男知青都想和他一起去,但刘兵不让,他说人多了怕鬼不来。其实我们心里清楚,他是担心事情闹大了,影响不好。
时间在一刻一刻地过去,房东一家人早已睡熟了。我和汪振宇合衣在炕上躺着,细耳倾听着窗外风中的声音。12点刚过,忽然传来清脆的“啪、啪、啪”三声枪响,我俩一跃而起,冲出房门,向古楼的方向跑去。其他知道这次行动的知青也马上起床出来,老乡们也被惊醒,一时间人喊狗叫,小山村不再宁静。我和汪振宇是第一个冲进古楼的,到那里时发现刘兵他们三个人几乎是抱在一起,共同的动作是颤抖,其中小黄已经吓得站不起来了。知青和村民们到来后,把他们三人搀扶着回了老乡家。从刘兵的满头大汗看,他们一定是撞见了什么。
第二天,刘兵告诉我们,12点刚过,就看见一个穿着一身素白的人影出现在院中,张牙舞爪的,刘兵对着它连开三枪,可那人影就像不怕子弹似的,飘飘忽忽地远去了。大家听完,全都倒吸一口凉气,这里真的有鬼呀!我们这才意识到:鬼,这个虚无飘渺的东西,已经真真切切地来到了我们的身边。从此,不论是男女知青,再也没有谁敢走夜路了。巨大的恐惧一下子笼罩了我们,头脑里关于无产阶级的世界观与人生观顷刻间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从那一天开始,我和汪振宇睡觉前谈论的话题总是离不开鬼。我俩可以肯定,那一天晚上孙兵他们一定看见什么东西了,否则三人不会吓成那样,而且他们也不会轻易开枪的。但更多的却是困惑:孙兵他们第一次捉鬼,就看见了鬼,难道那个鬼每天都会出现吗,至少说,每当天气不好的时候,它就会出现?为什么它不怕开枪,不怕子弹也不怕声音?
我俩思索来思索去,也理不出个头绪。唯一的猜测就是,那次刘兵的枪法太差了,因为刘兵眼睛有点近视,再加上害怕和射击的距离远,子弹又少,打不到是可能的。后来,我曾问过刘兵为什么不多带些子弹,刘兵说:何连长只给三发,多一发都不给的。
种种困惑激起了我和汪振宇的强烈好奇心。我俩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再次“捉鬼”,看看这个鬼的真面目。
在此后的日子里,每次搞军事训练射击时,我俩都会偷偷地藏起一两颗子弹。当时私藏子弹性质还是很严重的,弄不好,就是“现行反革命”啊。
当子弹攒到第八颗时,我俩决定开始“捉鬼行动”。
那一天的晚上,我俩来到何连长家。考虑到何连长可能不会同意,所以在出发前我俩还特意带了一点山村的稀罕东西。经过一番软磨硬泡,再加上“一切后果自负”的庄严保证后,何连长终于同意借给我们一支枪,另外送给三发子弹。
出了何连长的家门,我和汪振宇赶紧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那瓶白酒,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起来——我们很需要酒精来壮壮胆量。
潜入古楼时,时间大约是晚上九点多。我们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来到二层楼梯口旁的一个房间。那天晚上虽然风很大,但天上几乎没有云彩,月光也很好。我把何连长给的三发子弹压入枪膛,又从汪振宇的手里接过我们私藏的子弹,压进了七发——这支半自动步枪最多只能装十发子弹。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的心脏始终提在喉咙边,两个小时后,那瓶白酒已经被我俩喝得见了底。
大约12点刚过,就在我还有些担心今晚的行动可能会无果而终的时候,汪振宇用颤抖的声音小声说:陶哥,你快看!我往古楼的院门口仔细一看,吓得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一个素白的人影真真切切地向我们走来,一边走还一边挥舞着手臂,好像在跳着一种什么民间舞蹈。惊惧之中,我慢慢地端起枪,枪口伸出窗外。这时汪振宇又说:”靠近了再打!“这是我俩事前做好的约定,上次刘兵好像是看见了鬼影就开枪的,这次我们一定要走近了再打。
那个人影慢慢地向我们舞蹈着走来,它走的不是直线,而是类似于东北大秧歌的那种步伐,走四步退三步的。大约一分钟后,它离我们大约已经不到二十米了,由于它的胳膊总是在向前不断挥舞,所以我一直看不清它的面容。近了,更近了,我看见它的脸孔了——它根本就没有脸孔!在应该是脸孔的位置上,同样是一片素白!
“啪——”,我的枪响了,巨大的恐惧已经几乎让我窒息,我无法再等待下去了。然而,枪响之后,那个人影依然没有停止脚步。
我稳了稳心神,凝神瞄准。第二枪响了,接着是第三枪——全部无济于事!
第四枪响了之后,那个人影居然大叫一声:“啊——”
我知道,我打中了这个鬼。就在我准备继续射击时,那个鬼居然说起了人话:“小陶、小汪,别开枪了”
鬼居然在叫我俩的名字——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一刻的恐怖。
就在我准备继续扣响扳机时,汪振宇猛地推了一下我的枪口,第五颗子弹随之射向天空。他对我说:“别打了,那是人不是鬼!”
这时那个人抱着大腿躺在地上一边呻吟,一边叫喊:“我不是鬼呀,我是何大魁啊!”
何连长!怎么会是他?
我俩迅速跑下楼去,这时他已经把脸上的白纸扯了下去。果然是何连长!
事后我们得知,何连长是为了将来独霸这栋古楼才装神弄鬼的。他给我们的子弹是哨兵报警用的“空爆弹”,这种子弹外表与普通子弹一样,响声很大,但没有杀伤力。
我那颗真的子弹打中了他的大腿,穿肉而过,居然没伤着骨头。
半个月后,我们这些知青搬进了古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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