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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条蛇。一条活了很长时间的蛇。
也许是懒惰的关系,虽然在世上活了很多年岁,但除了捕食外,大多数时间我喜欢懒懒地躺着,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想。
日子,过得悠闲而无聊。
当无聊上升到某种高度的时候,为了能稍微有点儿聊,我也曾好奇地问过某位圣贤:你觉得人类对蛇最大的误解是什么?
瞧,我问得多么有哲学高度呀~。
但圣贤就是圣贤,他会回答得更有高度:你觉得是什么呢?
这样的反诘可真像一个炸—药包包,没把我炸没了,但也把我的脸给炸红了:你们人类心思那么复杂,我怎么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有些恼羞成怒地回答。
啊,原来圣贤们都是狡猾狡猾的呀。
他静静地看着我,轻轻地叹息,眼神里飘过一丝慨叹:等到某一天,你会知道的。
那种表情就好像大人在跟小孩讲“乖,听话,等你长大了,你就晓得了”。这语气让我心里特别不爽快,卖什么关子呢,我又不是你家小孩儿,好歹也活了些年头了,说得好像我还有什么不懂的似的。
在回去的路上,我还在想着这个问题。大约是想得太入神了,突然听到小孩惊恐的尖叫声,以及紧随而来的大声哭泣:蛇……蛇……有蛇……哇呜呜呜!
我吓得一抬头,只见得一个小孩正站在我面前半步不足的地方在哭:哇!人……人……有人!
他吓得大哭,我也吓得不轻:拜托!你怕我,我还怕你咧!要论公斤来算的话,恐怕还是你比较重吧!一屁股坐在我脊梁骨上,不把我的腰都坐断呀?
吓得我赶紧蒙头乱奔!
可我才想逃跑,一阵剧痛就钻心而来!忍着痛,我扭头一看,一大块石头正沉甸甸地压我身上!那石头耐不住我身体的绵软,在以那么大的力道砸下来后,一歪就滚落到了一旁。
我再用力睁大被疼痛麻痹得昏花的双眼往伤处瞧去,一看,差点没昏死过去。被砸的地方一片血肉模糊,看起来几乎都变成了一滩肉泥。头顶上却还有一个恨恨的声音在说:哼!畜生一条,还想伤人!那是相较之前的稚嫩童声,要厚重许多的男人的声音。
应该是小孩的父亲吧?
我知道人在伤心、委屈的时候,是会流泪的。可我没有眼泪。
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我心里真是恨呀!又恨,又委屈。
可是被伤成这样的我,没有能力表达内心的愤怒。我只能虚弱而又疲软地被男人从地上粗鲁地拾捡起来,心里突然响起圣贤的那句反诘:你觉得是什么呢?
他说,等到某一天,我就会知道人类对蛇最大的误解是什么的。
可是,不必等到那一天,现在的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圣贤曾经告诉过我,人类最擅长的,就是误会他人。他们总是认为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是易嗔恨的,是自私的,甚至是冷血的。他们就像有被害妄想症一样,总觉得别人在侵害自己,总爱带着偏见去看别人。
他说的是“人对人的误会”。但原来,人对蛇也是一样。即使我从来没有生起过要伤害他们的心,他们也觉得只要我出现了,就一定会伤害他们。
嗔恨。冷血。自私。侵害。
那些人一定认为这就是蛇的本质。
可是我好冤!好难过!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们凭什么这样伤害我呢?
男人把我带回了家,拿了把菜刀就坐到了门口。看那架势,就是想把我抽筋剖皮!我怕得颤抖,却无力动弹。
男人刚要动手,却忽然停了下来。这个动作给我带来了一丝生的喜悦,但那喜悦还未来得及变得强烈时,他说出了一句让我仿若掉入冰窖的话:听说有人宰蛇的时候,才把蛇头斩断,蛇头就跳起来咬了那人。我还是小心点为妙,先把它的头钉牢才行……
他拿来铁钉,眼看着就要把钉钉入我的脑门!
我心里一寒,嗔恨之火直往上冲,眼看燎原!
突然,有个焦急的声音响了起来:诶诶!那位菩萨,刀下留人呐!
男人一愣,看了看我,回过神来,哈哈大笑:留人?留蛇吧?
对对对!留蛇留蛇!
有人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过来,一脸着急:哎呀呀,身上怎么伤成这样啊?话说,这位菩萨,你把这条蛇让给我成不?
让给你?这蛇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年了,还是野生的,吃了多补身体啊!男人马上摇头,斩钉截铁地道。
那人镇定下来:蛇是很有灵性的动物,你看白娘子不就是蛇仙吗?十几二十年的蛇,已经很有灵性了,杀了多可惜呀。而且要是有报应的话,万一报在你子孙头上,多冤枉啊!
男人微微沉吟,望了一眼躲在屋里头往外偷瞧的小孩,口气还有点硬:那也不能就这么白白便宜你呀!再说了,要真有报应的话,你干嘛还非要我把它让给你呢?我吃它就有报应,你吃就没有?
那人赶紧摆手:我可不是想吃它,我是想把它带去放生!
放生?男人瞪大眼睛:这是哪个地儿吃蛇的法子吗?是生吃的意思?
不是不是,是把它带去放归大自然,放它活命!那人解释道。
男人更讶异了:小子,你傻的吧?
看着他们一来二往的,我心里又是期待,又是害怕。既期待被拯救,又害怕那人会知难而退。我微微地抬头,渴望地看着他,忍不住就吐起信子来。可一吐信子,我就知道糟糕了。人类对蛇的误解那么大,我现在就是随便做什么动作,也一定会吓到他的吧?
果然,那人一看我这模样,吓得往后一缩。
我心里叫糟,伤心得直想学人类掉眼泪。
可那人又开口了:是是是,我傻的。我用钱来买它,行不?
我不知道男人所说的数目是否天价,但我看到想买我的那人脸色变了。
那人沉吟了一下,终于开口:你这价格太高了。
男人不屑地道:这么大一条蛇,你连这点价钱都不肯出,那我还不如自己杀来吃。那么营养的野味,吃了少说也能多活好几年!
那人又想了想:行,就按你说的这个价钱。不过,你得跟我一起去放生。
男人喜形于色:成!!不就多走两步路吗?说着,掐着我的要害(七寸),把我往他肩上一撂,就要往前走。
那人却一脸心痛地道:诶,你别这么大力道啊!它会痛的。
男人又愣了:它是蛇。它是畜生。它哪里会痛?
那人着急了: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吧!说着就走上前来,一只手在空中期期艾艾地抖动,好不容易在我身上轻轻碰了一下,又飞快地弹开。
这回我学聪明了,像死掉一样一动不动。他反复试探了几次,看我没有反应,终于放大胆子用双手把我放到胸前。
真神奇,他竟没有为了防卫而掐住我的要害。我忍不住望了他一眼,他又是一惊。
我感动不已,又有些埋怨他对我的害怕。其实,假如他像圣贤那样懂得蛇语的话,我是真的很想唱给他听: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
假如你不对我嗔恨,我也不会对你嗔恨。
假如你不来侵害我。我也不会来侵害你。
假如在此基础上,你愿意来善待我的话,我也会温柔地对待你。
他轻轻地托着我,嘴里念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语言。念了好一阵后,轻轻地往我的伤口吹气:乖,不痛哈,感觉好点了没有啊?又对着我念: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我不知道他念的这些是什么意思。但我想,在有生之年,只要我想起这句话,心里一定会溢得满满的,都是一种温暖,一种感恩。
圣贤曾经说过,人类在临死的时候,假如回忆起幸福快乐的事,那么就会投生善道。我想,当我快要死去的时候,想起这句话来,一定也会投生善道的吧?
啊,真好……我感激地看着那个人,发现他也在用很温柔很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他说:咦?近点儿看你,原来你是很可爱的呀。这么听话地贴着我,摸你脑袋,你也不咬人。呵呵,小东西还真讨人喜欢。
我轻轻地点点头,是呀,圣贤就经常摸我脑袋,把我当个小孩儿似的。现在你知道了吧,我真的很可爱很可爱的。不是吹的哦~。
假如你不对我嗔恨,我也不会对你嗔恨。
假如你不来侵害我。我也不会来侵害你。
假如在此基础上,你愿意来善待我的话,我也会温柔地对待你。
他轻轻地托着我,嘴里念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语言。念了好一阵后,轻轻地往我的伤口吹气:乖,不痛哈,感觉好点了没有啊?又对着我念: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我不知道他念的这些是什么意思。但我想,在有生之年,只要我想起这句话,心里一定会溢得满满的,都是一种温暖,一种感恩。
圣贤曾经说过,人类在临死的时候,假如回忆起幸福快乐的事,那么就会投生善道。我想,当我快要死去的时候,想起这句话来,一定也会投生善道的吧?
啊,真好……我感激地看着那个人,发现他也在用很温柔很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他说:咦?近点儿看你,原来你是很可爱的呀。这么听话地贴着我,摸你脑袋,你也不咬人。呵呵,小东西还真讨人喜欢。
我轻轻地点点头,是呀,圣贤就经常摸我脑袋,把我当个小孩儿似的。现在你知道了吧,我真的很可爱很可爱的。不是吹的哦~。
那人带我去的地方,是一个天然峡谷。那里环境似乎不错,我看到有一个同类正懒洋洋地盘在一块石头下面,一动不动的,就像我没被男人捉到之前,岁岁年年最常做的那样盘着。
而峡谷里,早就已经有很多人了。
看,是人!
是人!
还是人!
这么多这么多的人呀!我吓得有些惊慌失措——毕竟才刚刚受了人类的伤害,现在身边一下子出现这么多人,叫我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可是……真是奇怪呀……为什么地上会有这么多我的同类呢?而且全都是被拴在袋子里的……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有人在跟抱着我的那个人打招呼:怎么这会儿才来啊?放生都快开始了……诶?你从哪儿搞到的一条蛇啊?哎哟,都受伤了!来来来,赶紧给它喷点甘露水!说着,拿着一杯水就往我头上脸上,还有伤口上倒。
老实说,他这么突然地倒水下来,真把我吓了一跳!忍不住就往抱着我那人怀里钻,弄得那人一阵惊喜:你看你看,它还会黏人呢!
= =|||是啊,我会黏人啊……而且我还很会黏人啊……温柔难道就不可以表现为“黏人”的模式么?
他们好像要做什么事,把我跟其它蛇放到了一起。
有点挤。嗯,有点挤。
真是壮观呐……说实在的,咱蛇类冬眠的时候,喜欢群居而眠,所以几十条、几百条,甚至上千条蛇睡到一堆堆的情况,我都见过的。可是……这么多人全都挤到一块儿来了,还真是壮观呐……
我感慨着他们的“壮观”时,他们也在感慨:这么多蛇,真是壮观呐!真是壮观呐!
好好好,咱们彼此彼此。都来欣赏一下壮观哈!
他们看我们的“壮观”……
我们看他们的“壮观”……
我们和他们合起起来的壮观:
下去峡谷的地方,还有一道山坡,山坡上也站了很多的人。那些人可能是有点害怕我们吧,不太敢靠近。但人人脸上都露出兴奋、高兴的表情。
听他们说,在峡谷外面还有很多人呢。要么就站在一起交谈,要么就等着看热闹。大家好像都很想看到我们的样子。
听圣贤说,人类当中有一种类型的人,叫明星。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大家为了看到他们,你挤我,我挤你的,经常把鞋子都会挤掉。
看他们这架势,我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明星了。
有点小喜悦。再加上这么多人善意的目光,我发现我已经把疼痛给忘记了。
有胆子大的人,伸出手来对着我的脑袋就是一阵**。唔,我可不是你家养的猫或是狗……不过……看在你们这么可爱的份儿上,这次就不跟你们计较了哈。
人群先是发出很兴奋的声音,很快就安静下来,并且井然有序地拿着一本书,念着我听不懂的东西。他们叫它是“放生仪轨”。有人不断地往我们身上喷水,他们叫它是甘露水。
是水,就一定是甘露吗?还是他们喜欢把水叫成甘露?我不太明白。但挤在一起的同伴们,因为有了水的滋润,身子慢慢舒展开来,显得不那么难受了。
念了很久之后,他们终于开始放我们离开。
大约是完全感受不到来自人类的敌意,同伴们都任意地离开着,很多是直接从人们脚边游走的。但人类就那么看着它们离开,一点也没有惊慌失措。
还有人在高声地道:它们其实不喜欢主动攻击人的,除非你刻意地去伤害它们。
我用力点头,真的呢,人看到我害怕,我看到人的时候还不是一样害怕。从来都是我躲人的呢!
这位兄弟就比较搞笑了,它好像特别喜欢那个人。一从口袋里被放出来后,就迳自游到他脚边,一动也不动的。
只听到旁边有人惊叫:哎呀呀,你千万不要往后退啊!
我一听,心里忍不住又有些埋怨:干嘛呢?我们不会乱攻击人的……
可那个人的下半句居然是:有条蛇在你脚边的,千万不要把蛇踩伤了啊!
啊咧?!啊哈哈哈!原来是这个意思呀,啊,人类原来也是很可爱的呀!
还有的同伴更夸张,在人群当中穿来钻去的,像在自己的洞穴里钻一样,一副不打算走蛇的样子。
同志们在努力乱钻!
终于,也轮到放我了!
一往外抖,我就奔赴了自由!
看!我跟同伴们跑得多欢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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