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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31 19:4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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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王菊莲可以互证口述的是张菊莲和童金兰,当时都是鼠疫的患者,听说日本人在林山寺给村民治病,患病的俩人先后来到这里。张菊莲亲眼看见几个穿白大褂的日本人将崇山村豆腐店王关富的童养媳、18岁的吴小奶(囡,崇山村方言发音为“奶”)捆在凳子上,全身蒙上白被单。吴小奶在被单底下拼命地哀求“先生,我的病会好的……”并大叫“妈妈救命……”突然吴小奶的叫声变了调,撕心裂肺般的,好像不是人发出的声音。张菊莲看到吴小奶的胸膛被活生生地剖开,血涌出来,染红了被单,日本人在剜割她的心腑内脏。
张菊莲惊恐得晕厥过去,醒来之后拼命想逃出,意外发现林山寺的厕所掏粪坑是和墙外通着的,于是从粪堆里爬了出去。张菊莲,当年25岁;童金兰,当年53岁。两位妇女都是崇山村的媳妇,张菊莲逃出几天后,童金兰趁守卫的日本鬼子不备,也逃出了林山寺。另一个印证这件事的村民是王锦悌,王锦悌的父亲是承揽村里殡葬活计的,俗话说叫担棺材的人:“父亲装殓吴小奶尸体的时候,发现内脏都空了。”
张菊莲没有子女,解放后丈夫去世,改嫁至距崇山两三公里的童店村,1996年去世,享年86岁。王选和日本律师录下了她的口述。童金兰家穷,以帮人磨豆腐为生。在磨豆腐闲谈时,经常会向村民谈起其亲眼所见、所闻的吴小奶惨死经历。1982年,童金兰去世,享年93岁。
当年的林山寺现在还在,山门低矮,宽不过农家的院门,白墙、黑瓦、石阶斑驳,门上一方匾额,上书“林山寺院”几个字。正殿已经变成危房,通往正殿的过堂(也就是当年王菊莲进入林山寺的门)已经塌了,为此林山寺不得不关闭。王菊莲从这个山门进来,通过过堂,看到正面的大雄宝殿的恐怖情景,她吓得扔掉了饭碗,跑进右边殿的庭院,这个大殿是林山的主山殿,布置着当地人信奉的主山神。
现在这个大殿布置着一些泥塑:痛苦地呻吟的病患者,被解剖的人,这些都是根据崇山村细菌战受害老人们的记忆复原出来的。大殿神龛中央,依然供奉着主山神,神像前,红炷炷泪斑斑,神殿与屠杀形成极强的视觉和心理刺激。
林山寺门前立着一块碑,上书一副对联:
香烟缭绕佛门净地成屠场神人共愤
日寇肆虐炎黄子孙染鼠疫天地同悲
黑字行书,字迹已经斑驳,地面的塌陷造成碑体有些倾斜。
林山寺所在的山原名珠盘山,因为平地里突兀起一座山,而被称为奇异,山形如玉盘托珠,据说当年朱元璋起兵之前曾经来过这里,后来讳这个皇帝的姓而改为主山。
山上的寺庙为清康熙年间悔海法师主持道场并建寺,所修的大殿就叫做主山大殿。清光绪年间佛寺建筑被命名为林山古寺。
当地的人在佛教的信仰里夹上了他们对本地神灵的崇拜,他们认为保佑这里一方风水的是“主山大官”,一旦地方上发生旱灾水灾时,地方官都会到这里的“主山大官”面前请求施恩保佑。在崇山村人看来,佛离得远,而“主山大官”是这里的主管。乡民们会每年抬着“主山大官”去游行,一如佛教里的浴佛节。
原本是崇山村人“主山大神”的居地,却成为日军的屠场。
2011 “九一八”事变80周年纪念日,距离活体解剖遗址相距不足百米的林山寺后山坡挖出了8具头骨,仿佛是冤魂不甘,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又把这件事显现给世人看。除了头骨,还发现人体的腿骨、牙齿、手骨等多部位的骨头。遗骸是被胡乱埋葬的,头和身子都不在一起,谁是谁的对不上号,非常散乱。可惜的是,工地现场很乱,当崇山村的老人们向上报告,公安部门派出民警、法医、市疾控中心工作人员赶到时,遗骨已风化。
在崇山村细菌战受害者调查中,当年崇山村死于细菌战的404名死难者中,约45人是死在林山寺里的,其中仅有20多人被抬回村中安葬,其余20多人的尸体至今不知下落。
到林山寺送饭不久,王菊莲也生病了。她讲述了那个过程——
发烧,淋巴肿痛,口渴,难受得要死,后来就昏死过去了。我母亲以为我已经死了,就钉了口小棺材,把我放进去准备埋了。正准备埋时,听说那一天日本鬼子要来,母亲就把棺材放在柴房里,用柴禾掩盖起来,逃出村子。
母亲7天之后回村,去问了王兴(村里和日本人有联系的人)日本人来不来,听说不来,母亲就叫了自己住在塘头村的女婿鲍四兰来,让他去把放在柴房里的我埋掉。
姐夫搬棺材时,突然听到里面有声音,打开一看,我在里面活了。
在棺材里的7天,我完全没有记忆,痛啊,饿啊,渴啊,一点都不知道,人都是昏死的。现在,想爬出来,姐夫很害怕,逃出柴房。听到我喊饿喊渴,就从窗口塞进两根糖蔗梗给我吃,后来母亲给我弄了开水稀饭,吃了后才慢慢走出柴房。
鼠疫真是太厉害了,就这样短短的接触,姐夫就染上了。在走回自己家塘头村时,竟然无力支撑到家,死在了路上。
姐姐想把丈夫拉回村里安葬,遭到了村里人的反对,他们说塘头村还没有鼠疫,如果有人死了,就把姐姐王仙云拉出去活埋。于是姐姐只好将丈夫就地掩埋,没有让他的遗体回到村里,也没有举行什么安葬仪式。姐姐后来改嫁,早早死去,她的三个孩子,二个男孩都没有成年就死去,只有一个女儿活了下来。
这还不是王菊莲恐怖记忆的全部,她还被日本人抓去修了三个月的炮台,又目睹了小姐妹被日本兵强奸至死。
“修炮台尽抓一些小孩子。大人一旦被鬼子抓了,鬼子就用铁丝穿过他们的锁骨,两人穿在一起,一对一对地赶到莹石矿上去做苦工,鬼子用枪押着他们,我亲眼看到的。我们20多个孩子,把沙子、石灰挑到炮台,日本兵自己砌,晚上我们被集中到炮台下面,没有床铺,没有席子,三个月里没有躺倒睡过,只能蹲着靠着睡,日本兵从上面往下拉尿,浇我们一头一脖子。”
三个月下来连累带饿,王菊莲几乎死掉。
而最忘不了的是小姐妹的死。
“我们村里有5个女孩,都是同年纪的,我们经常在一起玩,那一天我们五个约了一起玩,我们四个已经进到房间里了,那个金华的姑娘刚进门,被鬼子看见了。我们四个钻到了床底下,大气不敢出一口,鬼子把那个姑娘抓住,拖到我们躲的床上面,我们在底下听得咚咚声,看见鬼子的枪扔在地上,刀扔在地上,水壶扔在地上,布袋,接着是靴子、衣服统统扔在地上,就听见金华的那个姑娘哭啊,叫啊,哭声很凄惨的啦,渐渐的没声了。血流下来,流到我们身上来。后来鬼子穿好衣服,把地上的东西拾起来,挂好,走了。我们从床下出来,发现她已经死了,满床都是血,我们也不知道是鬼子走时杀了她还是怎样,只知道到处都是血,很多血。我们叫她老公来,她老公看到后,发疯一样,嗷嗷大叫,抱着她边走边哭边喊,很悲惨的,我们姐妹四个伤心煞了!她是我们五个玩伴里长得最高,发育最好的,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死了。”
王菊莲自己独居,一所黑黑的土屋,前面正房是土改时分的,后面是自己和丈夫加盖的几间。四个女儿在这里出生长大,现在她们各自成家,留下她一人,因为有子女她不够进养老院的条件,不久前被一个瞎子推了一把,摔断了脚,打了钢板勉强能走路,烧柴做饭有些吃力。女儿看她太孤单,为她买了一个电视机,每天她能做的事就是关起门来,看电视里的戏剧。
有一些屈辱深埋在心里,竟无法讲出来,王选发现有些事崇山人就算是当着她的面也是不说的,更不用说是有日本人在场。那个伤口太深,太丑陋,太痛苦,他们小心地护着,不愿意让别人看见,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心理。
王基旭的奶奶就是被日本人剖腹的,但做为崇山村细菌战调查团的成员之一,他始终没有将这个情节讲出来。
生于1939年9月13日的王基旭家住得和医生王道生家只隔了2所房子。王道生家现在的门牌号是上崇山村189号,王基旭家是157号。王道生家开始死人之后的两天,王基旭的姑姑就生病了。
“姑姑王小奶是家里最先感染的是人,她右边腋下有淋巴,发烧烧得很厉害,不到4天时间就死了。姑妈死后,一家人逃到赤岸镇东朱村的一个祠堂里住下来,在这里并没有亲戚,当时外面的村民还不大知道崇山村死人的情况。
“逃到赤岸镇东朱村后,有一天有人喊叫,‘日本鬼子来了,日本鬼子来了’,姐姐拉起我就跑,姐姐大概是7岁,我只有4岁,实在太小了,跑不动,跌倒了被姐姐拉起来再跑,跑啊跑,其实是没有目的地乱跑,结果姐姐一脚踏进草泥火堆里去。过去农村种田把草堆起来,用泥巴闷起来烧,烧成草泥灰,用在田里是好肥料。姐姐只顾逃,没有看到草灰,两只脚一齐陷进去,泥灰又很粘,姐姐爬起来时已经晚了,两只脚都快烧熟了。她就那样躺在家里天天疼得哭,一双脚烂了一年多,家里没有钱去治,就是每天哭,全家人都哭。
“奶奶爷爷留在村里看家,奶奶就化妆成要饭的人,整天坐在家门口,为的是让日本人看到这是一个穷苦的人家,家里没有什么东西,不要再进来抢。
“在姑姑死后的第7天,奶奶就染上了病。那时候日本占领军整天宣传林山寺里有卫生队,免费给大家看病,家里人就把奶奶送到林山寺里。
“奶奶那时刚发病,还能自己走到林山寺去,第二天爷爷去林山寺里看她,结果是大哭着回来,几天之后,爷爷的眼睛全哭瞎了。从此以后,爷爷再没有笑过,也不能劳动,整天坐着一语不发。爷爷叫王长清,奶奶藤翠菊,姑姑王小奶,死时38岁,父亲王志炯,只有36岁。父亲当时有大女儿9岁,还有小女儿7岁,我4岁。我还有一个更小的妹妹。
“奶奶被草草埋葬,之后父亲带着一家回到了崇山村,父亲也感染了鼠疫。为了救活父亲,母亲天天帮他用针刺淋巴,把毒挤出来,但是拖了一阵子,父亲还是死去了。
“父亲的身体非常强壮,当时日本人来了逃难都是他挑着我和小妹妹跑的,一根扁担,一头筐里是我和妹妹,一头筐里是全家的重要物品。父亲没有了,全家的顶梁柱倒了。
“我们这个家族已经是几代单传了。爷爷的父亲是一子一女,爷爷也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孙子,现在本来被寄予厚望的儿子在壮年死去,留下只有4岁的我,能否活到成人还是问题。
“父亲死后,家里最大的姐姐只有10岁,所有的田地就要靠母亲去种。母亲过去从来没有种过地,什么也不会干,加上小脚,也没有力气,但全家的活全部都得她来做,一年到头吃不饱饭,吃野菜,过年都吃不到白米。饭没得吃,房没有住的,所有的孩子没有读过书。小的时候饿极了我常常爬在地上捡鸡粪吃,什么能吃进嘴里都去捡了来吃。”(作者对王基旭的多次采访)
王基旭的讲述一般都是至此为止。大家都知道他的奶奶是死在林山寺里,但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形,直到细菌战诉讼经过多年之后,人们认为崇山村的情况都调查清楚了,再也不会有新东西出现的时候,王基旭有一次突然说:“奶奶就是在林山寺里被解剖掉的。”说完大哭不止。
原来,对爷爷最沉重的打击是他亲眼看到了妻子最不堪的一幕。头一天自己走着去林山寺的妻子,第二天已经是一副空躯壳,肚子里五脏六腑都被挖空了,爷爷当时就昏了过去,日后白天夜里都在哭,很快双眼就哭瞎了。
奶奶被日本鬼子剖腹,成了全家长久的耻辱。家里一直对此事保持沉默,不向外人提,在家族内部也不说。那一次是在日本进行举证的时候,王基旭突然泣不成声地讲了出来,王选和台下同村的人都大吃一惊,问他为什么早不说,他说这种倒霉的事,说了大家都会说这家人一定是“做人没有做好”,“上一辈做了什么缺德事”,加上实在是太屈辱了,以至在整个家族的心里留下巨大的阴影,多年来一直无法走出来。
火烧崇山村
村民的讲述渐渐拼凑起崇山村最黑暗的一天,1942年11月18日,这一天日本人放火烧了崇山村。
黎明之前的黑暗中,整个村子都在沉睡,100多个日本军人分三路进村,敲门砸户,叫醒全村人,把大家都集中到小山坡上去。这里有块平地,是个晒场,村民平日在这里晒稻谷。四挺重机枪架在小山坡上,防止被围起来的村民冲出去。
生于1921年的王培根当年21岁,他是被集中到山坡上的崇山村人之一。
“我是被日本鬼子从被窝里赶出来的,当时完全是懵的,我看到大家都那么严肃,那么害怕,不知道日本人又要搞什么名堂。我当时很着急,找不到父母。父亲出来时躲在一个弄堂里,他知道日本人不会干什么好事,只是不知道会干什么,他不愿离家太远,想护着自己的家。房子着起来了,父亲冲进火里抢出了两只放母亲嫁妆的箱子。”(作者在2004-2015年间多次采访王培根)
当夜崇山村刮着大风,王培根在山坡高处可以清楚地看到,日本人用村民的稻草作为引柴点火烧屋,三队日本人,三个纵火点,火从碑塘边、聚奎祠和松树厅三个部位烧起。
“高大的祠堂不易着火,他们就用“烧夷弹”打,枪弹打到哪里,哪里就着起来。全村不多时就浓烟滚滚,遮天蔽日。那天风特别大,火势猛烈,一下就连成了一片,山坡在崇山村的最高处,上面的人能看到自家的房子着起来,那些‘当家的’都是跳起来哭的啦,一辈子甚至几辈子劳动所得的房产、财产都毁了,村民们撕心裂肺、捶胸顿足地哭喊,房子燃烧的爆炸声、木头的爆裂声和日本人的骂声混在一起,日本人不让我们哭,用刺刀戳过来。”
崇山村被大火点燃的时候,正是张菊莲从林山寺的粪坑里爬出来时,她远远看到村里火光冲天,浓烟遮日,清晨如同黑夜一样。她没敢回村,就躲在田梗里。是她向村里人报告了林山寺里的情景,告诉村人千万别再把病人送进去,日本鬼子要剖肚皮的。
读小学一年级的王希琦当时正在江湾镇,突然学校天井变得墨黑,教室里也一下子黑起来,学生们都跑到山上去看,远处的崇山村大火弥漫,一团一团的浓烟向天空翻腾上窜,日本人的飞机在学校上空飞来飞去,不停向房顶俯冲。
大火烧村,王菊莲家的房子也被烧了,她和母亲失散了,她被日本人赶到山背后。她想去找母亲,但日本人只允许坐或蹲在地上,一站起来就会被用刺刀指着。
而近在山坡上的村民,更真切地看到了自己家的火情:
“村民王荣森看到自己家的五间房子着起来,火蹿上来,势头很猛,冲出来救火,他拿两只水桶从水塘里舀了水,提了往家里跑,日本人远远地举起了枪,也不急,‘啪’的一枪打中了他的水桶,水就哗哗地流出来,王荣森也不管水桶漏,还是去救火,日本人又‘啪’地朝他打了一枪,王荣森的一只手打断了,水桶一下跌落在地上,水流了一地。山上哭喊着要冲下山的壮年人一下不敢动了。日本鬼子不把你打死,只打断你的手,示范给大家看,不准你去救火。
“一个叫王荣琪的村民,天没亮就到远离村庄的南部田里干活,浓烟飘到了南边的田里,他想村里一定失火了,拿起锄头就往家里跑,日本人看到他来救火,就‘嘣’的一枪打中了他的大腿,他扑倒在地,鲜血直流。他挣扎着,就是起不来,眼睁睁看着他家房子烧,就是不能起来救,好可怜……
“原本想救火的村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的房子烧,村民们跳起来哭叫,日本人就四面开枪,不让叫,不准哭。我身边的一个村民气急过头,一头栽倒在地,这是我亲眼所见,他就倒在我面前,死掉了。最后连家里的一根稻草都没有拿出来。”王培根说。
被打伤胳膊的王荣森活了下来,他说当时烧房时他是躲在家里的,看见房子火起来了就拼命去救火,但日本人发现了他,不让他救,一枪打中了他右臂的关节,右臂从此残废。他家的5间房全部被烧,而他的童养媳朱金芝当年十七岁,就在烧房的这一天死于鼠疫。
放火时,王选的表姑姑王丽君和她的母亲也在山坡上,可是父亲和两个姐姐却还在家里没有出来。
“我哥哥刚刚得鼠疫死了,两个姐姐也发病了,父亲守在房子里不肯走,心里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只要人在屋里,总不至于连人一同烧死吧。可是火还是窜上来了,看到屋子已经冒烟,父亲还没有出来,我和母亲都急死了。后来才知道,父亲让姐姐往外逃,可是两个姐姐病得走不动。火冒到屋顶上来了,到处都是燃烧的噼叭响声,皮肤感觉到了炙热,烟已经呛得人不能呼吸。父亲先把一个姐姐背出来,又冲进火海背出了另一个姐姐。
“父亲很怕两个姐姐被日本人带到林山寺去隔离,就把两个姐姐藏在了甘蔗地里。因为崇山村有传染病,所有的亲戚家都不留宿,我们也不敢去投奔亲戚。”(王丽君诉讼陈述和作者对王丽君的采访)
王化涛没有被鬼子围住,他们一家看到情况不对就逃出了村,刚逃到西面的小山坡上回望崇山村时,就看到村里升起大团大团的黑烟,把天空都遮住了,“墨黑墨黑的,像要下暴雨一样。”
当时并不知道是哪些房子被烧了,回到家后才知道王化涛家边上的祠堂先着起来,然后延烧到他家,全家的房子都烧得精光,只留下一所放杂物的小房。
日军的纵火点也包括崇山村的医生王道生家。王道生的大院子里有10间房子,五间是王道生的爷爷盖的,另五间是王道生造的。祖孙两代人造的房子衔接在一起,形成很长的纵深跨度。但细细比较,王道生造的五间显然要比爷爷造得高大得多,梁柱更粗大,雕刻也很繁复精致。可以看出,这个家族祖孙接力点滴积累,家势在逐渐走高。
遭遇了巨大灾难,老天爷也似有不忍,给他们留下了一线生路。王道生的大儿媳妇没有逃走,大火烧起来时,她用棉被泡了水往墙上、房子上盖,保下了这十间房子。现在房子外墙还可以看出黑色的火烧痕迹,这也是崇山村保留下来的唯一一所遭遇火烧而没有毁掉的建筑。家庭的悲剧,村庄的悲剧和国家的悲剧在这一个小院子重合并凝固了下来,成为至今留存不倒的证据。
烧村那天晚上下起了大雨,没有房子的人都在外面淋着雨,那个夜晚的彻骨寒冷深深雕刻进崇山村人的记忆里。
王培根回忆说:
“我家的五间房子全部烧掉,一家人没有住处。我父亲人比较聪明,他找到离村300米的水塘边的一个庙,想要一间房子给家人住,这座庙很小,有三个和尚,和尚说大殿里有菩萨,人不能住,除了他们自己住的,庙里不剩下几间房,结果有11户人家来抢房子。
“那时候田野里都是枣树,树上的枣都没有收过,我们村有几千担青枣,可以加工南枣、蜜枣的,是农民的重要收入来源,但当时都没有办法收来加工。无家可归的人就到枣树下面,用稻草包起来,用树拿来绞起来,支成两穴、三穴的草穴,搭成简易的茅棚,下面都是通风的,无非是把上面的雨水、露水遮盖掉。”
王丽君和父亲母亲及两个姐姐在田梗里度过了又湿又冷的一夜,两个染上鼠疫的姐姐在泥土里痛苦地挣扎,下没有铺垫,上没有盖的被。一家人什么都没有带出来,连一只锅一只碗都没有。父亲乘夜黑又回到烧毁的家里,挖开废墟找了一口锅几只碗,找了张门板给姐姐在野地里搭了张床,然后又将大姐背到山里,藏在看山人用的小屋里。等父亲安排好大姐,转回田梗里再看二姐的时候,二姐已经死了。
王丽君和父母在野地里过了整整一个饥寒交迫的冬天。大姐因为在山上的小屋里,或许不至于像棚子里那么冷,竟慢慢熬过并活了下来。
王菊莲有3天没找到母亲。她哭了3天也饿了3天,村子烧完后她回到家,看到小脚而瘦弱的母亲在冒着烟的废墟上哭。“她瘫在那里,哭得很伤心很伤心,那个样子现在我都记得。”王菊莲说。
没有丈夫的母亲带着一个孤女在田垅里住了3年:
“我们家两间房子被烧了。我们家原本是造不起房子,这房子是祖父和父亲从别人手里买下来的。我和母亲住在天空下面3年啦,在田垅的沟里,用晒谷的簟围起来,从坟头里挖几块砖,搭成灶来烧饭,就这样过日子。冬天冻煞了,风刮过来刀割一样,我就去抱母亲,母亲就抱着我,两个人缩在一起哭。冬天大家都想去弄些稻草垫在下面,可稻草也没有那么多啊,冷啊,一个草棚一个草棚,里面天天都有人死掉。他们都口渴得很,都到沟里面去喝,但沟里也没有水,他们就趴在沟边上,也有的人往沟边的路上,爬着爬着,‘啪’的一下,就死在路上再也不动了。
“母亲个头很矮小的,又是一双小脚,原本就不出门不会种地的,房子和粮食烧没有了,她不得不学着种地,我记得的母亲的样子,就是跪在地里用双手刨,踩水车时她也是双膝跪着‘踩’的,她的小脚根本没法站长时间。
“后来太公祠堂里的一间小房子让我们租来住,一屁股大,只能放下一张床,一只炉子。我就是从那间破房子里出嫁的,我嫁了,就只有老太婆一人在里面住了20多年啊,到死都没有搬出来住进好房子。”
家境原本不错的王化涛就此中断了学业,上不起了。王化涛父亲家五个兄弟,除一个在江湾,另外四兄弟的房子全被烧掉。王化涛家死了一个妹妹,第四个伯父家里死了一个儿子。一个江湾的兄弟拿来400斤大米,一家分100斤,帮助渡过难关。一家人收拾了杂物间,在那所旧房里住了十三四年,直到新房子造好。
崇山村的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共烧掉176户人家的420多间房屋,700多人无家可归。
松树厅烧了3天3夜,它太高大,用的木料太多了,加上又是松木,本身油多,所以尽管下了大雨,还是没有把大火浇灭,它就像是一盏天灯似的熊熊烧着,日夜不熄。在火光照耀下,崇山村人匍匐着爬向松树厅西边18所房子的废墟,扒开余火未尽的梁木,寻找着粮食和衣物,那是他们劫后唯一可以渡过难关的物资。
“空前之浩劫”。1942年11月19日,崇山乡乡长王文格、江湾镇镇长王芝生联名再次致电流亡永康大平的义乌县县长章松年,报告日军火烧崇山村灾情:“……职等已在竭力施加防疫工作,费尽心血。突于昨日上午10时许,被日军将崇山村包围,焚毁二百余户,计屋四百余间,计灾民七百余人,损失一时难以调查。一般灾民啼饥号寒,哭声震天,为吾义空前之浩劫。”
王选姑姑王容仪家的房子全部被烧毁,她的叔叔也死于鼠疫。
王选在姑姑口中慢慢知道了小叔叔的遭遇。
姑姑和叔叔逃到隔着一条江的江南村舅舅家里躲避鼠疫。一个叫翠兰的中年妇女得了鼠疫被放在祠堂里,叔叔和她感情很好,每天跑回村去看她。有一天王选叔叔号啕大哭着跑了回来,样子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停地哭号。后来人们才慢慢知道,这个孩子看到了最惨的一幕:祠堂里,女人被日本人肢解了,尸身不全,一只胳膊已经不知去向。
“当时我弟弟海宝看到这一情况回来告诉我。他痛苦地流着泪,不料晚上我弟弟突发高烧,第二日早上发现他的右颈长了个硬块。我到处为他去觅草药,以便敷治,结果被乡人知道了,不让我和弟弟与乡人在一道。我去央求舅舅将弟弟抬回家,拆了一块门板,在田里搭了一个棚,背着弟弟住到棚里”。(王选姑姑王容仪诉讼陈述)
王选的姑姑说,那一夜的冷,一辈子都忘不掉。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下着夹着雪粒的冻雨,14岁的她和13岁的弟弟一头一个蜷缩在一张门板上。弟弟身上烫得不敢摸,嘴里凄唳地嘶叫着他伙伴的名字,不停地喊:等等我,等等我,我就来。这让王选的姑姑怕极了,因为她知道,这些人都已经死于鼠疫。
“棚搭得不严实,天又下着雪,一条棉被已经湿了,又没有东西吃,饿得难受,弟弟呻吟着喊胸口疼,我轻轻抚摸他。乡民知道我弟弟患了鼠疫,提醒我让我与弟弟分头睡,晚上我便睡在弟弟脚后,半夜时光,忽听到一声响,似有东西掉下,我在黑暗中定了定神,连叫‘海宝海宝’,推他不动,使我更为惊慌,想起大人们说过,死了的人鼻子是冰冷的,于是我把脚伸过去碰碰他的头,岂知他的头已倒挂到门板下了。我哭着立即起身,连鞋子放在何处都找不到了,赤脚在黑暗中的野地里直奔三婶的草棚边,连哭带喊:‘海宝死了,海宝死了’。我弟弟患了鼠疫3天后就这样死去,天亮后我向伯伯借了些钱,请人把他埋葬。弟弟光着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从棚内拉出来只用块破布裹了一下,这些情景让我感到痛不欲生。”
多年之后王选才知道,叔叔去祠堂看的那个妇女,姑姑叫她翠兰伯母的,实际上是爷爷去兰溪做生意时带回来的一个女人,长得清丽和顺,和爷爷没有法定或乡俗的婚约。爷爷去世后,奶奶和她一起照顾家里的生活。接着奶奶也去世了,王选的父亲是长子,在上海工作,家里只留下翠兰伯母和姑姑、叔叔两个年幼的孩子。翠兰对叔叔照顾最多,叔叔很粘她,所以叔叔才要跑回村里到祠堂去看她。而这个情节,姑姑一直瞒着王选,因为要避老一辈人的讳。
而在王选姑姑的回忆里,可以看到这个翠兰伯母不顾自己的安危,竭力保护王选姑姑的情节:一天,王选姑姑回村,看见晒谷场上四叔穿着单衣,跌跌撞撞地走着,他说四婶已死于鼠疫,王选姑姑急忙扶四叔到田地上,用糖秆枯叶,把他掩护起来,不让日军发现。
“我又去找伯母,因她也病重在棚里,隔壁棚里是四叔的两个女儿,两岁的躺着死了,四岁的看到我就撑手哭着让我抱她。此时伯母厉声叫我不要抱,让我马上离开。我没有办法,只得流着眼泪无奈走开,这3人两天内都死去。”
“这个可怜的女人就这样死在了外乡,还被日本人肢解作了实验材料,她的家在哪里,谁都不知道,一生也没有留下儿女,村里人也都叫她翠兰。后来我才知道她姓吴,叫吴翠兰。”王选说。
老画兵60年后的忏悔
一则刊载于1942年6月3日(日本昭和十七年六月三日)日本《朝日新闻》的新闻照片,被研究731部队的日本民间和平运动人士奈须重雄找到,他迅速把照片传给了王选。
这是一张黑白照片,画面中心是三个全身上下用防化服包得严严实实的人,其中两个人一前一后抬着一副担架,另一个护在旁边。担架上躺着一个人,中式衣服,看体形是个壮年男子。照片气氛紧张而阴森,最突出的是三个日本人的穿戴,一体化的头套上有猪鼻子一样的呼吸口罩和突出的白色边框护目镜,身上是手套长靴和胶皮质的衣服,让他们完全与外界隔绝。
图片说明是日军浙东作战防疫给水挺身队队员,在浙江义乌发生鼠疫后,不顾危险深入灾区防疫。照片由日军浙东战线义乌特派员白泽拍摄于义乌,图片背景是一座牌楼和不远处隐约可见的小山坡。
图片正是拍摄于义乌鼠疫流行期,一直盘桓于心的疑问再次涌上王选心头,崇山村的鼠疫到底是怎么来的?日本人为什么要在崇山村的林山寺里以治病的名义进行活体解剖?为什么要肢解病人的尸体,甚至要把埋进土里的挖出来割取淋巴?为什么要烧毁崇山村?为什么对外报道他们是在帮助防疫?崇山村的鼠疫和义乌鼠疫的关系是什么?日本到底在中国多大范围内使用了细菌战?
2007年,奈须重雄来到义务,王选和他及央视记者郭岭梅一起按着照片隐约显示出的背景,前往寻找照片拍摄的地点,以确认当年的情景。
义乌城和当年相比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义乌的牌楼也早在“文革”时期被毁掉了,小山坡也成了住宅区。家住义乌城区原东门的细菌战诉讼案原告张曙凭着小时候的记忆,认为照片上牌楼和小山坡应是在义乌老西门。经过现场查证和老住户们回忆,初步确认照片上的地点在义乌市西门街117-121号店面地段。
崇山村村民们大都说是“日本人放毒”,其中有这样的口述纪录:1942年9月3日,一架飞机飞来,一个叫金仙兰的24岁妇女正在水潭里洗衣服,看到飞机大叫起来:“这个飞机有毛病,它要掉下来了,屁股后面都是烟”,飞机没有掉下来,实际上是在撒布某种东西。飞机飞过去几天之后,崇山村就出现死老鼠,水沟里,水塘边都是。
王选认为,就目前的调查来看,崇山村的鼠疫很可能是受到了1940年对浙江衢州、宁波、金华、温州等地实施细菌战的波及,鼠疫在逃难的难民、在一次次的反复传染中一波波扩大,最后偶然击中了崇山村。至于村民们说看见了飞机的投撒,目前在中日资料里都没找到证据。
崇山村的鼠疫档案资料里说是从衢州传来,衢州被从空中撒播了鼠疫之后,第二年再度大流行。衢州火车站的一个售票员1941年9月5号在衢州发烧,于是乘坐浙赣线火车回到租住在义乌北门街的家,6日死去,将鼠疫带到了义乌……
一个当年如此偏远封闭的村庄,一旦被涉及,还能造成如此剧烈的传染,倒成为细菌武器恶魔般杀伤力的一个佐证,其巨大且连环不绝的功能,连日本的细菌武器研究专家都没有想到。
从几次浙赣细菌战的大局来说,崇山村不算是投放的中心,也不是重要的城市和战略要地,其所受影响理应不为日军细菌部队关注,那么日军细菌战部队来崇山村做什么?还有,来的又是哪一支细菌部队?
1993年日本,一个老兵进入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得知自己姐姐的孙女水谷尚子正在中国上海复旦大学以中国政府奖学金攻读近代日中关系史学研究生,就嘱咐家人把这位孙女叫回日本,他要在临终前将他隐藏了一生的秘密说出来,告诉这位研究中日关系史的外孙女。
老人叫石田甚太郎。在病榻前,老人说,他是日军南京细菌部队1644部队的老兵,见过世间最残酷的事。
石田甚太郎1911年出生于日本爱知县热田。战前是一名小有名气的插图画家,战后成为一名随军美术兵 ,1942被分配到1644部队,从事绘画和编写该部队机密文件的工作。
荣字1644部队旧址在今天的南京市中山东路305号南京军区总医院内。“当时荣字1644部队分四科,一科担任的任务是最重要的,进行生物化学武器生产,二楼对兵器进行管理,负责供水、运输,三科生产疫苗,四科主要管理。”
“当时没有彩色照片,也没有拍摄细胞和细菌照片的技术,所以需要配备专门的画兵(即美术兵),当场画出病理解剖和病理试验相关图形并着色,附在报告上。”石田甚太郎说。
作为一名画兵,他的任务就是在实验室里画各种细胞的速写,还描画因毒素反应而造成的细胞异常现象;画感染了细菌的虱子和跳蚤的解剖速写,有时深夜里还在解剖室里画人体骨骼标本、头盖骨,以及活体解剖后浸在酒精里的标本。从1942年到1945年战争结束,他一直都在做这一工作。
“有时工作时,头颅滚到地上,发出一股难以言表的臭味。在三楼有一些特别的房子,里面放着几个笼子,囚着供人体实验用的活人 ,三楼朝南的大房间里经常放着5个笼子,在西面的小房间里放着2个笼子。这些笼子就像动物园里关狮虎的笼子一样,大小只有一张3尺床铺那么大。有一天带来一个脸上还留着几份天真的年轻女子,我觉得奇怪,私下里打听。据说她大腿内侧藏着一把手枪,怀疑是共产党间谍。这位女子就被当做了人体实验的材料了。”
水谷尚子从舅公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了解到在当时中国首都南京居然藏着一支细菌部队,舅公告诉她,之所以讲出来,是不想把这样的事带入坟墓,让她在以后的历史研究中,把真相公布出去。
水谷尚子这才知道舅公战后为什么放弃绘画,以贩鱼为生,晚年患病后也拒绝住院治疗,原来都是在逃避,不想触踫这一段地狱般的记忆,内心充满对以医学科学名义进行杀戮的厌恶。
水谷尚子开始了对荣字1644部队的追寻,这支细菌部队为什么要设在南京,以及它在华中做了什么。舅公说起过,战败后上级命令他负责销毁所有相关记录资料,并命令凡是带菌物,从跳蚤、老鼠直到活人体全部放入焚尸炉内焚毁,活人体用氰酸钾毒杀焚烧后,将关押活人体的囚笼拆除,再把房间改装成娱乐室。他亲眼看见士兵在销毁埋在院内的尸骸,有一百几十具。因为是夏天,腐烂的人体尸骸散发出刺鼻的臭气。一直连着烧了好几天才全部销毁。1644部队存在过的证据就这样被抹去。
几年之后,水谷尚子宣布她找到了1644部队的踪迹,相关证据直接和崇山村的鼠疫流行联系了起来。1997年6月的《浙江学刊》第6期,总107期发表了她的论文《崇山村鼠疫流行与1644部队》。她采访了当时驻扎在义乌的日军22师团86联队还在世的军医佐佐木义敏和连队当卫生兵的吉冈林一,曾担任1644部队义乌分遣队卫生兵的“T”,检索了关于1644部队的资料,找到了22师团86联队军医林笃美的日记,拼凑起了1644部队在义乌,在崇山村活动的情景。
王选心中的疑问才渐现端倪。
“崇山株”,最强的鼠疫致病菌种
1977年,林笃美66岁时去世,1978年其家人将其遗稿和日记自费出版,名为《医心点滴》,其中有林笃美写于1953 年的一篇文章《华中的鼠疫》,成为崇山村鼠疫的第一手资料。
“松山村(松山村即为崇山村)死了很多人”,于是,林笃美和从防疫给水部来的人员“以及护卫的士兵都穿着白色的鼠疫防菌衣和长筒胶鞋,只露出两个眼睛,开进了鼠疫发生的村落。这是一个在华中地区常见的村庄,人口密集,有二百户人家。”
“(患者)得的是腺鼠疫疑似症。”
从林笃美的日记中可以看出,因为义乌在崇山村鼠疫之前一年发生过鼠疫,作为驻扎连队的军医,他马上安排部队防疫,整个1942年的10月,联队都在根据师团的要求进行防疫工作。
“10月9日(星期五)阴 微寒
下午2时始预防接种兼每日例行检查。
10月15日(星期四)晴 稍热
下午3时至4时预防接种。
10月24日(星期六)晴
将一名由自治会长安排好的男子(义乌地区)自情报部带来诊断,询问去年流行的鼠疫情况,似乎确为事实,不能过于乐观。”
义乌的确在上一年,即1941年10月发生鼠疫。《东南日报》1941年10月14日报道:“义乌城内北街于八日起突发鼠疫,死亡已有廿余人,经衢县防疫队查验结果确为腺性鼠疫。现城区交通已由宪警加以管制。义乌发生鼠疫后,县府除饬由卫生院立即执行隔离,并电省处,请求派员带药来县检防外,复经召集各法团会议,决定组织防疫委员会及检查队于十一日举行清洁及灭鼠运动,以免蔓延。”
而浙江省卫生处也派出专员柯主光前来督导防疫,但疫情发展极其炽烈,中国红十字312队队长刘宗歆紧急驰援,带来特效鼠疫药200粒,尽管如此,鼠疫迅速由腺鼠疫转化肺鼠疫,也就是说,从接触或跳蚤叮咬传染转为空气传染。这是鼠疫最烈的传染阶段,传染极其迅速,而且难以控制。
1941年12月31日,刘宗歆队长在检查病人时不幸染疫身亡。
日军86联队是1942年5月侵入义乌的,9月浙赣战役结束后实现占领,对义乌上一年发生的鼠疫的具体情形似乎并不完全掌握,但义乌上年流行过鼠疫他们是知情的。
情况在11月4日这一天发生了变化,1644部队驻扎在金华的支部下属义务分遣队的高山中尉及两名队员来到86联队,他们来的目的,是“为收集鼠疫情报而来到本部队”。
11月7日林笃美的日记记道:
“据高山中尉调查所获得的情报,在距义乌西南10公里的松山村附近似有鼠疫患者出现,今日早上8时30分出发。向四中队要了队长以下5名护卫。12时抵松山村。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农村村落,很大。见到部队人员后很多村民先是逃走,过一会又渐渐靠拢来。(部队人员)向他们进行了各种调查,了解到最近一个月来出现了一种伴有高热、淋巴腺肿胀的流行病,患者在患病后的二至七天内死亡,大致可判断为鼠疫。(他们)在村民的引导下来到了一户农民家,为其妻子诊治。在左侧腹沟股部及股淋巴腺处有鸡蛋状肿大,在两周前开始出现疼痛,恐怕是……(有数字无法判读)。下午6时30分归队。向R长(连队长)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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