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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18 19: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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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死人死的真激烈呐,有的人家7、8口人死的一个不剩,有的只剩一个小孩。最惨的是爱国街的孟家豆腐坊,我搞巡察的时候去过他家,头两天去的时候一家8口都在屋里坐着呢,我进去一看都挺好。我隔天再去的时候,8口人横七竖八死在炕上、地下的都有,就剩一个刚会爬的小孩在他妈妈的身上找奶吃呢。我一看孩子没有病,就把他抱回防疫队,放在来苏儿水里洗了洗,泡了一会,看那孩子干干净净的了。孩子放在那儿,饿得哇哇直哭。我那年只有19岁还没结婚侍弄不了孩子,给人又没人敢要,干着急没办法。后来,有一个老头看那孩子可怜,说给我吧,我也是光棍抱回去养吧。
有一个姓薛的单身木匠,是个热心肠的人,性格特别豪爽。他不但帮助我们作防疫宣传,还为那些疫死的病人义务打制棺材。有一次我到他家去检疫,他告诉我,自己有点发烧,好象也长了疙瘩。我给他查了,发现他腋下淋巴确实肿起来了,但它还是光滑的没有和皮肉包在一起是早期腺鼠疫。按要求我应该把他送到隔离区去,但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我真不忍心,就多给了他几片磺胺,让他呆在家里哪儿也别去,如果明天不见好就得进隔离所了,结果到了晚上,他躺进自己做的棺材里,用斧子把自己的头檗开自杀了。
开始的时候,我们看到每天死那么多人,心里也害怕,私下说,不一定哪一天也得摊上这个病。有的同事一两天没见,见面后也会调侃地说:“小样,你还活着”。因为我们是在生死线上工作,所以同事们相互都很关照。留下值班的同事,一早就开始挑水,给每个大缸里都加满水让太阳晒着,为的是让疫区回来的人清洗消毒时,不至于水太凉。我们这些防疫队的小伙子,只要从疫区一回来,马上脱掉防疫服,就光着身子跳进盛着来苏水的大水缸里了。大家都说多泡一会,就不会传染上了。但到了后来,看着一家一家地死人,自己反倒不怕死了,想多活一天也赚了,一定让这一天活的有意义吧。
白希侯的夫人白淑枝也是1945年参加的防疫队,她在回忆时说:
1945年8月,日军撤退时曾经也要把我们医院的医务人员全部带走的,我们的行装都准备好了,苏联红军大兵压境后,把日本人的部署打乱了。日军撤退后,我工作的伪兴安医院还有不少日本人没有撤走。光复后,我们这些小护士非常庆幸自己没被日本人带走,都特别想回家,但日本人撤退的时候把铁路、桥梁炸了,铁路线断了无法回去。只好同那些没有撤走的日本医务人员留在医院里。很快,各种传染病开始在王爷庙流行起来,患病人数最多、危害最大的是鼠疫,但同时流行的还有斑疹伤寒、麻疹、霍乱等病。内科医生长田是日本人,日军投降后不久他患上了斑疹伤寒,后来还传染给我们4、5个人。我也被传染了,由于是在医院里救治及时,我经过十几天的疾病折磨,终于幸存下来。
45年10月5日号,苏联红军把我们这些有点卫生知识的人召收到了防疫队,同他们一起搞防疫工作。当时,王爷庙没有全部封锁,而是采用了疫点隔离。分警戒圈、大隔离圈和小隔离圈。如爱国街死的人最多,就把那里封锁起来,当时我们称为大隔离圈,这里的居民每天由我们给查体温,看有没有异常情况,如果发现高烧,或腋下、大腿根长疙瘩,像喝醉酒似的打晃无疑是患上了鼠疫。这样的疑似患者就被送到就送到小隔离圈,也称隔离所。进了这里的病人很少有活着出去的。防疫队里还有专门的消毒组,对疫死者的房屋一般采用涂撒白灰的方法,这样跳蚤落在白炭上就跳不起来了。再用石炭酸,来苏儿分别对屋内的器具物品和人体进行喷洒消毒。
45年11月份,腺鼠疫流行似乎是要消停了,但没过几天肺鼠疫又开始爆发起来。这种鼠疫传染力强,死亡率也特别高,有的患病几个小时,一吐血就死了。我们称它为闪电式死亡。一天,我们接到通知,应家屯发生疫情要求我们小组立即去处理。我们到了那里才知道,这是一个11口人大家庭,儿子原在东北军政大学,起义后也没回家。一天老太太去院子抱柴禾,看见她家的狗叼来一颗死人头,正在柴禾垛上啃。老太太看到心里 得慌,慌忙把狗赶走,用簸萁铲上死人头埋在了院外。死人头上的血沾到柴禾上,老太太也不知道,又抱了沾着血的柴禾烧火做饭,饭熟了,家里人发现老太太倒在灶火坑边,吐了一滩血死了。老头来拽老太太也传上病,很快就死了。不到二天,这家人就死的剩下一个过门不久的新媳妇了。我们看到那种情况都很同情剩下的这个媳妇,为了防疫她家的房子和所有的东西一起烧掉了,我们给他做了检查,确定她没有患上病,不忍心把她送到隔离所去,就在她家院子里的柴草垛里刨了个坑,把她放进去,每天给她查体温,喷洒来苏液消毒,还给她送饭。这样,当我们结束在这个屯的防疫工作时,确定她没有感染鼠疫,才让她从草堆里出来了。
起初,疫死的病人就拉出去埋了,后来疫情严重后采取了集体焚烧掩埋处理。尸体收集到几十具就烧一次。烧尸体的地方有篮球场那么大,尸体下面铺上野外挖来的杏木疙瘩,尸体上浇上火油烧。人的脂肪一烧着冒的烟又浓又黑,打着旋,遮天蔽日,焦糊的味道奇臭无比。
防疫队员里也有传染上鼠疫的,我的战友满守芹就得了腺鼠疫,发现的早做了淋巴摘除手术。
我们的老师阿拉腾巴根,30左右原是伪兴安医院外科的中尉军医,光复后参加了防疫工作。他在防疫中传染上了腺鼠疫,从此,把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绝对不让我们任何人接触他。我们只能隔着窗户看他自己给自己治疗,往脉管里打针。他的病发展到后期的时候,他自己切开淋巴往里面放药,我们看着心疼就在外面喊。没有用,他意识到自己非死不可了,不愿让我们传染上。我们眼看着他用自己的毅力跟鼠疫斗争着,但最终也没有好转过来,还是去世了。
那时也许我年龄小,虽然每天在死人堆里工作,却没有恐惧感,也想不到传染上自己该怎么办。遇到有紧急情况的时候,有时没来及做好防护也进疫区去处理。如果,市区外的村屯发生鼠疫,我们接到命令就会立即出发。当时,缺少交通工具,三、五十里地的疫区我们一般步行去,一走就是大半天。夜里住在野外或者寺庙里。
当时社会秩序特别混乱,土匪也很猖狂,我们到乡下防疫也会受到土匪的袭击。我们的院长沙木勒扎布,带着七、八个女防疫队员到赤峰执行防疫任务时,在路上遭到土匪的袭击。他们抓到我们的防疫队员,就把衣服扒光,用铁丝从锁骨上穿过,拉在马车后面跑,直到拖死为止。所有被杀害的防疫队员的尸体都被吊在了树上。我们的防疫队员就是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工作的。
白希侯、白淑珍夫妇作为王爷庙鼠疫大流行的见证人,首批参加王爷庙防疫队的成员,他们用“人间地狱”来形容当时的情景。他们说,日本人真是残忍,下手太毒了。王爷庙从地理上划分,虽然也属于达乌尔黄鼠疫源地,但在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人间鼠疫。侵华日军占领了我们的家乡,在这里统治了14年,掠夺了我们无数的资源。仅大兴安岭的木材,日本人在满洲铁路修成后,就日夜不停地运输了十几年。结果,他们在撤退时又用鼠疫菌污染了我们的家乡,造成这一带地区数十年的鼠疫遗患,成千上万的百姓在战争结束后,仍然不断被日军细菌战的屠刀杀害。这难道不是对人类的犯罪!我们想通过你的这本书,呼吁人们不要忘记历史,提高对细菌武器的警惕,不能让历史的悲剧重演。
1942年日军在浙赣战役中,按照既定方针,采取不损害己方的方法,在浙赣铁路沿线进行了旨在使中国军队人数锐减的细菌战。但是,在日军使用细菌武器后,由于中国军队撤退速度快,日军不得不进入散布细菌的地方宿营,又因饮用附近的水,致使多数日本士兵感染,结果,杭州陆军医院住满了日军患者,死于医院者每天都有3~5人。8月,收容的患者达数千人。(《日军罪行证明书》)
据日军的资料,在这5个月里,日军受伤者为2767人(也有传说是5000人),相比之下同一时期的患者人数(11812人)却特别多,而患者的80%以上集中于 6月16日开始的第三期战斗之后。
参加过淅赣战役的日军士兵福村繁在回忆录中说:前进的目的地衢州一带,因鼠疫、霍乱等瘟疫猖獗,我们时而打三种混合预防针,时而接种牛痘,差不多所有的士兵都因化脓发高烧,开战以前就已经开始了同病魔的斗争......。我们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将饮弹而亡,还是将中毒而死。我们在就餐动筷子以前,首先察看食物的色、香、味,还要看是否煮熟,这简直也是一场战争。我们与敌人斗,与水斗,有时还要被“此处有鼠疫”的标语吓得魂不附体。
散布连日军也深受其害的细菌,使日军内部出现了混乱。井本也在日志中说,对细菌战缺乏信赖,把细菌战看成是麻烦的事,这就是现状。
另一位在回忆录中涉及到细菌战的是松田十郎。他出生于1930,他出生后的第二年发生了“九·一八”事变,日本正式拉开了侵略中国的序幕,进入了为称霸世界而进行的侵略战争时期。在这种历史背景下成长起来的松田十郎从小学开始就接受了战争教育。他在回忆录中说:我们当时全部的教育方针都把为战争做贡献视为“善德”,而把除此以外所有对战争持不同态度的人统统称为“国贼”来论处。对于从小就失去了父母的我来说,因为没有了基于强烈的爱而产生的至高无上的影响力,这一套教育就被我全盘接受了下来。当时,我完全听不进哥哥姐姐,亲朋好友的反对意见,为了“立志”,在我14岁那年春天,也就是1944年3月,志愿参加了“满蒙开拓青少年义勇军”来到王爷庙。
1945年8月13日,苏军已经邻近王爷庙的时候,松田十郎和他的队友加杂在上千名日本难民的队伍中开始了逃难生活。他们在前郭旗向苏军缴获械后,于10月中旬他再次回到王爷庙,住在一间大客栈中,靠在镇上的粮库中搬运粮食维持生活。但是传染病并没有放过这些日本少年,他们也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参加过王爷庙防疫的白希侯、白淑珍夫妇告诉作者,贾家店当时有二百多名日本人,是没来得及撤走遗留下来的,有开拓团的和义勇军的。有一个是林业方面的工程师。98年,曾有一名曾在贾家店的日本人回到了这里,还来拜访过我。他曾在齐齐哈尔遣返的时候没走,参加了八路军第四野战军。这些日本人得鼠疫死了也不少,因为那不是我们这个防疫组负责的,所以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这一段记忆的空白,松田十郎先生用《我的命运之变迁》作了弥补,其中详细记述了这一段让他刻骨铭心的经历。(照片)
10月底,在俘虏收容所,不得不与一直患难与共的中队本部作“命运的别离”,而后又被丢在这兴安街福泰栈里的我们60个人,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地由于营养失调,斑疹伤寒的流行,加上寒冷的到来,而与悄然降临的死神见面了。
从11月中旬开始,好象每天都在死人。有的因发烧而突然说起胡话,渐渐的声音也没有了,最后身体也凉了下去;或者是被高烧烧得昏昏沉沉,然后渐渐地停止了呼吸;有的人全身皮包骨头象一具活着的骷髅不声不响地也死了;还有人挣扎着上厕所,走到冰天雪地的屋外就再也没有回来,在外面冻成了冰人......就这样,今天两个,明天五个,才刚刚十五、六岁生命的灯火就无情地熄灭了。
火炕上铺盖间的缝隙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扩大,房间里弥漫着悲凉的气氛。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想把亡友的遗发、指甲带回日思夜想的故国供奉起来,大家都分别把朋友们的遗物珍重地藏在怀里,但特地作的这些努力全都白费。第二天厄运就有可能轮到自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连下去,结果到后来这些朋友的重要遗物连同遗体一起统统送进弹坑埋掉了。
我和阿恒是邻床,睡觉时铺盖挨着铺盖,枕头靠着枕头。开始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都比较健康,时而起来为病得起不来的朋友们,用所剩无几的粮食,帮他们做饭、取暖,因为寒
1994年6月松田十郎(左二)在乌兰浩特市参观蒙古族小学
冷坚持不了多久,马上又钻进麻袋。
在卧床不起的状态下,令我们苦不堪言的,不仅是发烧、饥饿、寒冷,更难受的是我们睡觉的火炕上,除了干硬的粘土外,只铺有一张席子,大家的身体都早已是皮包骨头,一翻身与炕席磨擦就疼痛钻心,其疼痛处用手轻轻一摸,有的地方已经开始化脓了,特有的腥臭味直冲鼻子(现在我的两腰上,还清清楚楚地留着当时留下的伤痕,这象征着我一生永不磨灭的记忆)。
我和阿恒间的会话也在一天天地减少,后来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有时一天当中除了从痛苦中发出几声呻吟之外,完整的话一句都听不到。这样的日子持续到12月25日,那一天,我们俩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突然我感到阿恒的手急剧地冷了下去,第天我们相互握手时从他手上传来的鼓励已经感觉不到了。我不由得喊起来:“阿恒,阿恒”,看着阿恒的脸,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颜色;身体也渐渐的冷了下去,但是我还是无法相信,我拼命地喊着,希望出现奇迹,希望阿恒的眼睛突然睁开,直到我意识到那只是梦想时,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我的眼泪也哭干了,只是哽咽着不知又过了多少时候。
......阿恒走了以后,我的精神也一下子崩溃了,渐渐地开始出现了意识朦胧的症状。这样的症状持续了几天后,我自己已经完全陷入了意识不明的昏迷状态,以后的事情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昏迷中好象曾经醒来过,但没过多久就又昏睡了过去,等到再次醒来已经是几天后的一个清晨。这一次我总算是真的醒了过来。我发现我躺在暖暖的炕上,下面不再是光光的席子而是松松软软的褥子,身上盖的也不再是麻袋而是喧腾腾的棉被。头上凉凉的敷着一块湿布,虽然还发着烧但感觉起来很舒服,象是在天堂,又向是回到自己的家里。
慢慢地向左右偏过头看看,有一位中国妇女歪在我身旁静静地睡着。过了不大一会她也醒了。她注意地看了一下我的脸,我对她点了一下头,她对我笑了笑把手伸过来试了试我的额头,没说什么,只是现出满脸高兴的神色,对我点了一下头之后,马上起身把好象是她丈夫的人叫了过来。
她丈夫会说日语,据他告诉我他是蒙古人,在伪满时期当过警察。日本战败后,满洲国也跟着跨了台。他失业后开了个豆腐坊,和同住在一个院里(为四合院,是中国独特的建筑群结构,父母、兄弟等的房子都建在用围墙围起来的宅地里)的兄长一起经营。在当时比较混乱的时期,城里住着的一些人聚在一起,组织了一个叫作“道德会”的慈善团体,开展各种互助活动。这家的房东也入了这个会。去年12月31日,听说我们在“福泰栈”的情况后,立即和许多会员一起来到“福泰栈”,看到我们的惨状,马上把还有一口气和孩子,分别地,或者带回自己的家,或者托熟人给予适当的照顾和治疗。
我就是这些被救出来的孩子中的一个。据说当房东把我抱回家来的时候,我轻的和十岁小孩差不多,发着高烧,全身长满了虱子,到他家后立即把我身上穿的麻袋片全部脱下来烧掉,头发也全部剃光,换上干净的衣服后,让我睡在暖暖的炕上。由于极度的营养不良和斑疹伤寒的影响,我浑身烧得滚烫滚烫。因此,他们就把家里有的中药找出来让我喝下去,额头上不断用冷湿布敷盖以降温。为了照看我,房东太太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好觉。
听了这些话,我的喉咙哽住了,我想说点什么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跟房东太太一连声地说:“谢谢、谢谢”。
多亏了有他们这样的救命恩人,我才能有今天,我才可能到阎王爷那里做了客后再回到这个世界上来。
然而他们为什么宁可自己做出牺牲也要拯救我们这些卑微的生命呢?
他们过去是受过日本统治压迫的人,有些人即便违背本意为傀儡政权做过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随着侵略国日本的垮台,自己的祖国,自己的城市,自己的土地,还有自己的家园都回到自己的手里,他们应该扬眉吐气。尽管他们痛恨日本,但对我们这些来自敌国的日本孩子,带到家里精心照料,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始终是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反过来说,在今天的日本人中,有没有人能够理解这样崇高的、人道主义的行为。这实在是个疑问。
在这之后,房东一家几乎把全部精力都花在了我身上。为了能使我恢复健康,他们付出了所有的努力。
这是一个高尚的,实在的民族的爱,跨越国界的爱,博大的爱。如果不是体现博爱精神的具体行动,那又是什么呢?
我真是很幸运。房东家开着个豆腐坊,每天能让我喝到豆浆,吃到各种各样以豆腐为原料的小菜,对大病初愈的我来说这比什么东西的营养都丰富,再加上我休内蕴藏的青春活力,身体的恢复一天比一天快。
就这样在房东无微不至的照料之下,我在意识恢复后大约过了三个星期左右就能下炕和房东全家一起做些家务,或在豆腐坊里帮帮忙。
我的体力差不多已经完全恢复了,虽然有的时候还有点虚弱,但和全家一起做事已经不成问题。同时,我的汉语水平也有了大幅度的提高,日常生活会话已经能听懂了。俗话说,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有一天夜里,我正在熟睡的时候,把我从福泰栈救出来的房东,突然跑进来把我摇醒,叫我立即穿上衣服跟他走。我在迷迷糊糊感到一定事出有因,黑暗中抓起衣服套上,跟着他就来到门外。出来后没有奔正门而是去了后院,来到后院墙跟底下,他先让我踩着他肩膀翻上墙头跳出去,然后他自己也一纵身上了墙头翻了出来。下来后一句话也不讲,拉上我的手就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一口气跑了三十多分钟。累得大病初愈的我上气不接下气,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上。到这里他才把真相告诉我。原来在四合院里一起住着的他的哥哥本来就痛恨日本,讨厌日本人,弟弟家里住着这样一个日本小孩已经使他恼火万分,又正好赶上城里鼠疫大流行,谁家如果一旦染上,不出两三天就会死人。
死者的房子也要同尸体一起被烧掉。而且还要在周围拉上铁丝网隔离。上街一走到处都象迷宫一样,死胡同连着死胡同。那些日子里,到处都在传说,城里流行的鼠疫是日本人散布的细菌,不是特务机关就是关东军干的。
这件事肯定也传到了房东哥哥的耳朵里。使他更加仇恨日本人。他下决心要刀劈所有的日本人。首先要杀掉我,拿我的人头来血祭青龙刀。他弟弟不知怎么察觉了他的行动,慌忙跑来,先把我救出去。于是才有了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听了这惊心动魄的故事,在恐怖之余,对这位两次救了我性命的大恩人,真不知怎样才能表达我的感激之情。中同有句老话讲,大恩不言谢,人受了如此的大恩,只能在心中为他把双手默默地合在胸前。
尽管我再次捡回了一条命,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次鼠疫骚乱在我心中一直是一个不解之谜。在过了半个世纪以后,1993年春天,有一个叫做“不要再有七三一部队”的展览在全国巡回展出,最后在名古屋开幕时,有三名“证人”抛却私心勇敢地站出来为历史作证。我确信十有八九是这个七三一部队所为。
当时以创始人石井四郎军医中将为首,成员多为日本的著名专家的七三一部队,是侵略中国的一支细菌部队。这些本应以救死扶伤为已任的“医生”们,干的却是比纳粹德国在波兰领土上设置的奥新维茨集中营里用瓦斯杀人还要残酷的勾当,在哈尔滨郊外用剧毒细菌在活人身上作实验。在日本接近崩溃之时,他们为了掩盖所犯下的罪行,用多发重磅炸弹将所有的建筑物、实验设施、实验用具统统炸毁,当时也包括关在铁格子里的所有活人。但是寄生着带有鼠疫菌跳蚤的几万只老鼠却活着逃了出来。于是,鼠疫患者在哈尔滨郊外迅速蔓延开来。我们住有兴安街虽然离哈尔滨有相当的距离,鼠疫的蔓延只是在时间上有些推迟而已。很容易想象由于有铁路相通,老鼠可以钻在行李中被带到这里。因此,房东哥哥从心底仇恨日本人,先要用我的血来祭血龙刀,然后杀尽日本人的行动的意义也是可以理解的。
要乐村接受采访的人说到王爷庙客人带来的大米,都提到这米里掺着粟米。粟米从外观上看,比小米的颗粒稍大一些,颜色略黄一点,很容易分辨。葛扎拉嘎在接受采访时反复说:“大米里有毒,我丈夫说火上闷的饭味可大呢”,“大米里掺了粟米”。
尽管,我们不能猜测历史,但我们仍可以从语词和资料中用逻辑思维的方法论证出历史的真实片断。以上受访者亲身经历了60年前那场黑死之灾,他们是那段历史的证人。佟金生和葛扎拉嘎在受访时证实,死难的家人吃的“大米中掺着粟子米”。而浙江宁波1940年受日军细菌袭击地区的幸存者也在回忆中称,一九四0年十月二十二日,有一架单翼日机从东北方很低地飞来,在开明街、东后街一带扔下许多麦、面粉和粟子,同时还散发画着日、德、意国旗和两手相握,表示“中日亲善”的传单。传单大意是说重庆正在闹饥荒,民不聊生,日本人民则丰衣足食,尚有余粮接济你们......
当时担任鄞县卫生院内科主任的孙金铭也亲眼见到日军飞机散布的细菌是附着在粟子、小麦中的。他在回忆中说,当时,在市中心东大路、开明街拐角一带商店住户发现屋瓦上、在井里有麦子和粟子之类散着,拐角处更多。
时任宁波临时防疫处消毒队副队长的钟辉证实:当鼠疫发生后,那些在隔离室里的病人对我说,当日机飞来时,只见有许多麦子和粟子一起落下来,还有许多跳动的小东西。凡是落麦最多的人家,死人就越多。
更重要的证词是日本的吉见义明等人1993年发现的防卫厅防卫研究所图书馆所藏的井本熊男的业务日志《井本日志》中的记载, 1942年8月28日在广信、广丰和玉田向地面撒布鼠疫菌,就使用了毒化跳蚤,给老鼠注射疫菌后放出;将鼠疫的干燥菌附着在大米上,企图通过老鼠—跳蚤—人这一渠道使人感染。本文前述凤凰山受害者正是吃了有毒的大米染上鼠疫,并传染给了自己的亲属。
日军早在1942年前就掌握了鼠疫菌的干燥技术,鼠疫干燥菌的毒性比其它细菌战剂强十倍,可以掺在粮食中,也可以添加在任何食物和物品中。用粟子等谷物作为撒布细菌使用的附着物和媒介,在粮食和食物中掺菌,向地面和水中直接撒布细菌已是日军细菌战中惯用的手段。
关于1945年王爷庙鼠疫流行,郭洪茂先生在《战争 与恶疫》一书中,对它的发生、流行特点进行了详细分析,提出四种违犯鼠疫发生规律的疑点:
(一)发生地区反常。王爷庙在1945年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鼠疫,史料中也无任何由外地传入鼠疫的记载。现地调查表明,当年发生人间鼠疫前夕,市区内曾发现一些死鼠和病鼠,其中也有黄鼠。而黄鼠素喜在草原和野外活动,它在市区内出现,是明显违犯其生态习性的。
(二)发生季节反常。据东北四省区的鼠疫流行史记载,东北各地发生鼠疫的时间,一般在每年的5~7月份。王爷庙在8月下旬才开始暴发人间鼠疫,这在季节上有些反常。因为作这自然流行鼠疫的主要疫源动物——达乌尔黄鼠,很快将进入冬眠期(9月下旬~3月上旬)。这时在无外来传染的情况下,突发鼠疫,恐非偶然。
(三)患者死亡率极高。王爷庙1945年共发生862名鼠疫患者,死亡851名,死亡率高达98.7%。
(四)疫区固着程度不强。1945年王爷庙首次发生鼠疫流行后,只在1946年、1947年复发两次,以后再没发生。可见,王爷庙鼠疫虽然涉及扩散范围很广(可能因强毒菌易感染),共达10个县旗市,但疫区固着程度不强,比较容易被根除。这大概与城市周围野外的达乌尔黄鼠密度有关,在黄鼠密度低的地区,即使人为撒布强毒菌而引起鼠疫流行,也很难形成强固的疫源地。
作者在写作本书以前曾经查阅了大量鼠疫流行病学方面的书籍,同时访问过国内一些流行病防治专家,因此,可以认为郭洪茂先生的上述分析是有道理的。但仅就一点提出自己的意见,王爷庙(现乌兰浩特市)的人间鼠疫并非只在1946年、1947年复发两次,而是在1953年、1954年两年间也有发生,只是发生的规模要小得多。1953年发病11人,死亡8人;1954年发病8人,死亡5人。此为《内蒙古自治区鼠疫流行史》中记载,以后再无发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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