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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红色,一个绿色生灵的另一个开端
四处都弥漫着红色,天空被残阳流出的血染红,大地被历史流出的血染红。
在一片混沌的红色中,似乎一切都已经死了。而恶战后的土地似乎也已经无法再长出生命,只剩站着的尸体空洞地看着倒下的尸体。不断有哀号在回响,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但却听着那么的真切;或者这是长空中盘旋的乌鸦发出来的,这些黑色的巫师已经饿了,做完了简单的法式后,他们要飞向大地这个巨大的祭坛领取他们的祭品。又或者这是那些尸体在哀号,站着的为了他们不知道何时便会戛然而止的明天;而躺着的已经不再拥有明天,但他们却有着自己的昨天,和那些所谓的“胜利者”一样美丽的昨天。
死,黑色或者红色。历史在搐缩着自己的眉头,当兵灾降临,其实就很少有人能活下来,只剩下一具具尸体等待着被另一个历史唤醒。
但在这一片死灰中,还有一棵树还挺拔地屹立着。其实,那不是一棵树,而是一个人,他叫典韦,有着树一样粗壮的腰板,树一样坚韧的枝干,树一样木然的面庞,更重要的是他有着树一样绿色的心脏,深入大地,不断扎根于泥土的灵魂深处,又不断仰望着苍穹。在烈日最后的舞蹈中,他慢慢地闭上眼,像一棵树在接受光的指尖地抚慰。
在那个时代,每个人都应该对死亡熟视无睹,典韦也不例外,只是他永远也忘不了他第一次出手杀人的情形。面对仇人,他一点也没有心软,因为他要为小曼报仇,要为小曼的父母邹大叔和邹大妈雪恨:
决斗场上的风卷起阵阵沙尘,“鬼刀无影”李永阴森森地笑着,他本来相貌还不错,五官端正,身板孔武有力,但他这一笑却让人浑身都起鸡皮子疙瘩,这笑不像是他自己发出来的,到像是地狱里鬼的笑浮在了他的脸上。典韦没有笑,依然木然的站着,在风中他的安静似乎更加可怕。风停了,典韦却终于动了,巨大的手用力握了握刀,太轻了,这已经是全镇最重的屠刀了,但在他的手中似乎跟家里的柴刀没什么区别。对于李永而言杀掉小月父母那样平民,简直就是司空见惯,谁让他们交不起租,谁让他们不肯用自己的女儿抵债。对于典韦而言这却是同杀掉亲身父母一样大的仇恨,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把小曼当作自己的家里人。李永又笑了,这次更加的诡异,或许他想到了杀掉这个卤莽的村夫,他就可以将小曼霸占;而怒色却悄悄地在典韦的脸上浮起。鼓响,风起,尘扬,刀落,只听“啊”的一声,一场恶战便算划上了句点,典韦当然还立着,他怎么能倒下,一棵树为一个信仰而站立,信仰不倒,树也不会倒;而李永却永远也站不起来了。这一刀太快了,带着从地狱里而来的仇恨,连“鬼刀无影”也无法看清,仿佛是他刀下的冤魂都借着那还涂满死猪气味的屠刀像他杀将过来,他甚至连叫第二声的时间也没有,就再也不能残害黎民了。典韦回过头,看着地上的李永,李永依然笑着,但这笑充满了说不出来的恐惧。侧旁的树林也一片异样的安静,似乎他们也被这一刀惊住。而李永随从的一百来个家丁竟然也全被镇住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向典韦索命,眼睁睁看着典韦从容地离开了较场。而典韦也第一次被自己体内惊人的力量镇住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或许正预示他的另一个命运。
“典韦”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从记忆中拉了回来。是夏侯敦。他板着他那张脸,仿佛刚才恶战时的杀气还没有消减下来:“主公要见你,快随我来。”典韦默默地随着夏侯敦向前走着。到一个巨大的营帐前,他见到了他生平第二个重要的人。曹操威风凛凛地站着,一副剑眉锁的是全天下的苦与仇。夏侯敦上前恭谨地一躬,脸上的杀气在曹操一身的霸王之气下退去了不少:“这便是主公要找的人。”回身一指,典韦却不在身后了。他在不远处,十来个士卒正在扶起一面写着“曹”字的大旗,黑色的旗杆,黑色旗帜,黑色的历史把一干小兵压得喘不过气来。典韦唤开士卒,微微卷起在战斗中撕破的衣袖,两只桶一样粗细的胳臂抱住柱子一样粗细的旗杆,大喝一声:“起”,大旗哗啦啦地一声树了起来,小兵们被惊住了,过了一会儿才七手八脚地上来扶住旗身。连夏侯敦脸上的杀气也都完全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眼中深深地敬佩。
典韦回身,来到曹操面前,巨大的身体往下一沉。曹操深邃的眼睛中泛起喜悦的光芒,忙将典韦扶住:“典韦免礼。”典韦哗地一下直起身子。曹操望着典韦木然的面庞,叹道:“此古之恶来也。” 接着,解开身上的锦袄,又命人牵来骏马,拿来雕鞍一并赐给典韦。又道:“寻找小曼姑娘的事,曹某已经知道,曹某一定让全军将士一同全力去办好,你可放心。从今你便是我帐前都尉,率猛将五百为我随身护卫。”又命人造“烈焰长刀”一把,重六十四斤,再造“暗星狂战戟”一对,各重八十斤。曹操手持烈酒一樽:“请。”典韦一饮而尽,酒劲上窜,典韦稍稍舒展了眉目,仰望青旻,落日已西,一个历史便在这个烈酒烧红的长空下开始了。
(二)烈焰长刀,宿命的见证者
战争这个涂满鲜血和火焰的怪兽,把它肮脏的爪子伸向了神州大地,也伸向了典韦的故乡陈留,杀死李永后,典韦名声大噪,小曼也过上了没有人欺侮的日子,但战争毁灭了一切,包括典韦和小曼简单的生活。他忘不了那天,他让自己的邻居胡车儿带着小曼离开,自己去殿后的情形。一群恶兵杀将过来,他舞动着大刀,平生第二次开了杀戒,他之前从来不曾料到这次杀戒一开便再也无法收回了。待到他回头去追小曼他们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寻找他们的踪影。小曼可是他未婚的妻子啊!为什么战争会摧毁这美好的一切?为什么?他不断地追问。他可以问谁?谁又可以给他答案?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四处狂奔,可是纵然他可以追得上“幽灵刀”胡车儿的绝世轻功,他又怎么能追得回一个武将的宿命?怎么能追得回那些已经在战火中化作灰尘的时光?
别了,陈留,纵然陈留的风抚摩过典韦和小曼平凡的爱情,纵然陈留的河喂饱过典韦和小曼简单的生活,纵然陈留的雨清洗过典韦和小曼日子里的伤口;但典韦必须得离开,去寻找他过去无限接近的幸福。
在乱世中,一个人的力量是单薄,纵然这个人是力敌千钧的典韦;为了找回自己的未婚妻,这个饱受战争之害的巨人,最终却成为了战争最犀利的爪子。他先是跟随了张邈,而后被送到夏侯敦的帐下,最后成为了曹操的得力战将。一切都是那么的讽刺。曹操是一个以天下为重的人,他知道;可他觉得最重要的不在于这一点,他是一个简单的人,和树一样靠着阳光雨露生活,和树一样总是需要一株小小的藤蔓将他轻轻地缠住,但那株缚在他心头的藤蔓已经和他分离了,他必须要去找回来,而曹操可以帮他达到这个目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酱紫色的黄昏笼在大地上,又将是一场恶战。曹操踌躇满志地跨在马背上。那是一个属于背叛的时代,仆从背叛主子,百姓背叛天子,行动背叛誓言,眼睛背叛内心,现在背叛过去……而未来是不是又会背叛现在?张邈本是曹操的好友,陈宫本是曹操的助手,如今却先后跟随了吕布而背叛了曹操,夺走了他的濮阳。曹操咬咬牙齿,深邃的眼睛里微微泛起光芒,他要这个两个人为自己的愚蠢的付出代价。
夜里,曹操在黑暗的掩护中自引兵夺下吕布的西寨,不待他布好防御。四更左右,吕布大将高顺已率军前来,曹操亲自带兵迎战,见高顺危坐于一高头大马之上,一杆“乌金长枪”分外抢眼。三军混战,夏侯敦取“夺命紫金刀”前去与高顺对阵,大刀吐出几尺来长的杀气,在夜中宛如一只哭丧着脸的鬼头,裂着牙齿去夺高顺的命,高顺舞动着长枪吃力地抵挡着,不消二十个回合,高顺已然招架不住,那鬼头却哭丧得更加厉害,追着高顺已经颤动的枪又是力劈华山地一斩。眼见高顺小命不保,忽听鼓声如雷,军中急报,吕布已经亲领救军前来救援,曹操急令三军弃寨撤退。高顺这才捡回了小命。于禁、乐进各携“双环刀”、“追星锤”前去迎战,吕布岂是等闲之辈,脚跨赤兔宝马雄立于山冈之巅,取“方天画戟”杀将而来。吕布的兵刃洋溢着一股舍我其谁的霸气,长戟一挥便如长虹坠地,气势如宏,于禁、乐进哪里抵挡得住这水银泻地一般的凌厉攻势,纷纷败下阵来。
曹操只得向北而行,又一彪军杀出,左有张辽,右有臧霸;曹操派吕虔、曹洪前去迎战,二人又怎是张辽、臧霸的敌手,张辽使一杆“乾坤枪”,在军中武艺只在吕布之下,臧霸使一柄“虎头刀”也是个不好惹的狠角儿。不消几个回合,吕虔、曹洪便先后败下阵来。曹操又改道向西逃走,却不料吕布的四大骁将——郝萌、曹性、成廉、宋宪,也已经杀到,“霸王锤”、“降魔棍”、“九环刀”、“射日弓”都已经嗅到敌人的气味,纷纷亢奋起来。曹操脸色大变:“谁人救我!”只见军中,一人跃出,此人正是典韦,典韦道:“主公,勿慌,典韦来也。”只见典韦木然的脸上已经腾起阵阵杀气,仿佛一棵巨树要在狂风中舞动自己粗壮的腰肢。典韦取出“暗星狂战戟”插入地中,另取短戟数十枝握于手中,在一片昏暗中,迎着呼啸的箭雨向前冲去,一边冲一边对随从道:“贼人离我十步时便告诉我。”片刻,随从道:“十步矣”典韦又道:“五步再告诉我”,四大骁将的前军数十骑已近,随从惊唤:“五步矣”典韦一声大喝,宛如惊雷落地,竟使数匹战马受惊,火焰恍惚中,典韦已经停下了脚步,一棵树牢牢地抓住大地,在呼啸的兵刃中,纹丝不动;紧接着典韦将手中的短戟掷出,一戟一马,毫无虚发,刹那间,敌军大乱,典韦取出“烈焰长刀”跃上马背,郝、曹、成、宋四将杀将而来,典韦长刀如虹,在长空在化作狂龙呼啸,四将自不敢怠慢,各自使出杀招。典韦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之爽朗,震动山川,还在远处追赶曹军的吕布也被这笑声震住,回头问道:“此乃何人也?”陈宫道“此乃曹操大将典韦也。”吕布嘴角微翘:“真是个令人期待的对手!”
却说典韦大笑,郝萌挥锤而来,典韦依然在原地丝毫不动,回身只一刀,郝萌的头发便被扫去大片,而此时郝萌尚在三十步以外。曹性、成廉大惊,前来相助,典韦挥臂一斩,劈开数块巨石,碎石霎时在空中飞舞起来,曹性、成廉的坐骑被碎石击重,纷纷轰然倒地。一时间,飞沙走石,三将在风沙中直不起腰板来。典韦一怒冲冠,挥刀而上,刀刀致命,连环而出,如宝珠坠盘,三将合力,却始终近不了典韦之身,所战之处星月失色。典韦之刀,寸劲惊人,一刀劈下,重如泰山,又蓄势暗藏,劲力节节推进,竟将三人,杀得连连后退。暗处的宋宪把这一切都看得很是分明,心中也是暗暗地吃了一大惊,四将出山多年,但凡连手作战鲜有败绩,更莫说像今日这般的惨败,他若再不出手,惟恐四人性命不保,于是张弓搭箭,霎时箭坠如雨。典韦突然不笑了,一片安静中,只有火堆的“啵啵”声和落箭的“嗽嗽”声。典韦收刀,扬手,只见利箭竟被典韦一一抓住,四人一阵惶恐,一片朦胧中,竟一下不看不清典韦的方向,只仿仿佛佛看见有一棵参天巨树,巍然挺拔,挡住枪林弹雨的侵袭,四人一生经历大小战役数以百计,而今却第一次看到这惊人的力量,追兵们都不敢上前,曹操便趁机在典韦的掩护下安然无恙地回到军营。
(三)谁与针锋,暗星狂战戟对方天画戟
枕着破碎的河山,曹操又入梦了,梦中他站在群星下,依着一棵高大的巨树,在山巅之上他凝视着众山在脚下低语着什么……而典韦也入梦了,除了和风中相拥在一起的巨树和藤蔓外,还有那悠扬的胡笳之声,他仿佛又看见了小曼纤细的手指抚摩着琴弦,一只只的音符在半空中排着队列,咿咿呀呀地唱着,引来了一群群的小鸟前来聆听……
耕田、牧牛、劈柴,本都是再平常的琐事,但这些却组成了典韦生平最快乐的时光;没有振臂高呼的气势,没有横刀立马的英姿,没有杀敌立功的快意,典韦不会忘记自己曾经只是个普通的老百姓,在田埂里,在牧场中,在山林内,他和小曼携手播种下希望,又精心地看着他们一点一点走向丰收……
曹操是当世之杰,对典韦又有知遇之恩,长期派遣手下去往各地找寻邹小曼的下落,典韦打心里佩服曹操。天下大乱,群雄并起,能安抚苍生,重定神州者,非曹氏莫能也。典韦早已下定决心,无论能否找回小曼,他当将为曹操战至最后一刻!
吕布毕竟是人中赤兔,又有大将与奇士相佐,几个回合下来,老谋深算的曹操竟没有占到半点便宜。这夜曹操亲率着轻骑部队披着星月,挟着一身的杀气,摸到了吕布的营寨前,营寨里一片寂静,看来似乎士卒们都已入梦了。身边的将士们个个跃跃欲试,都寻思着要杀个痛快,却不料曹操却把他们止住了:“寨中有佯,恐妨有诈,行动取消,全军撤退。”众将皆不解,却听四面战鼓惊天,刹那间火光亮了起来,昏暗中吕布已经骑着赤兔宝马走出了兵阵:“怎么?曹兄,来到我寨前,也不进来坐坐?”曹操苦笑道:“吾又中陈宫小儿奸计也,快撤!”吕布哪肯让曹操从容撤退,亲带人马紧紧追赶,眼见吕布已经渐渐追上,曹操惊呼道:“恶来何在,速来救吾!”却见一片火光中,一人提双戟冲出,正是典韦,曹操大喜:“恶来救吾!”
吕布定睛一看:“你就是典韦?想不到今日你竟亲自前来送死!哈哈哈哈!”典韦没有笑,双腿像生了根一样,牢牢地抓住了土地,在土地中他似乎更加高大了。吕布暗吃一惊,沙场之将无非分为四种:有力拔山河的勇将,有慧眼独具的儒将,有以一敌百的猛将,有老谋深算的老将,但眼前这个人却无法把他列入这些类别中的任何一类,独屹于乱军中,视生死如粪土,非古之神将莫能也,吕布自认是天赐神将,没想到面对这个看似有勇无谋的莽汉却让他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或许他吕布或许并不是当今世界上唯一的神将!想到这里,吕布愤怒了,他不允许有人能和自己平分天下第一的美誉,他要证明“古之恶来”不过是一个虚名。发怒的吕布比平素里自傲的吕布可怕百倍,但典韦依然没有动,仿佛他生来就是长在那里的一棵树,连沧海桑田的巨变都无法改变他平静的脸色,何况对方只是这世界上的一个小小的生灵。赤兔越来越快,化做一道光电,向典韦扑来,典韦挥舞双戟,长空里火星四溅,短短的一来一回,二人已经对拆了二十余招,每一招都快得可以取下对方几辈子的性命,每一式都狠得足以让对方见几次阎罗,吕布双手已经发麻,生平第二次感到了力不从心,第一次是面对刘备、关羽、张飞三人地夹击,而这一次却让他感到了莫大的耻辱,吕布的愤怒疯长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四围的火焰突然都弱了下去,仿佛都被吕布的杀气镇住了,“方天画戟”化做一条长龙迎面扑向典韦,“暗星狂战戟”迎了上去,典韦的身子猛地往下一沉,双脚深深地陷入了土地中,胸膛已经被吕布发出的力劲灼伤,血流了出来,典韦生平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血,昏暗中鲜血浸湿了战甲,典韦突然大喝了起来,就着巨大的声波,典韦从土地中拔了出来,顶开吕布的大戟,回身一扫,火星和着碎石飞了起来,吕布对自己这一劈太自信了,他满以为自己已经击溃了典韦,但关键时刻吕布被自己的傲慢出卖了,这一招来得太陡,吕布始料不及,典韦已经趁乱撤走了。就这样,典韦又一次成功地让曹操从吕布的手掌心中突围而出了!
吕布与生平的头号敌手匆匆交了几手,便再也没有了过招的机会。吕布再神勇也只是个狂傲的匹夫,陈宫再聪明也只是孤灯一盏,又怎敌得过曹操旷世的才智和他帐下多如牛毛的能人异士。不久,曹操就成功夺回了濮阳。
吕布败走之时,叹息不已,陈宫道:“将军在为两次错过生擒曹操的机会感叹吗?”吕布深深吐了一口气:“非也,我叹没能与典韦一决胜负也!”
(四)胡笳的余音,一个命运的终点
有的人天生就异于常人,比如说曹操,又比如说典韦。依靠着濮阳曹操的羽翼渐渐丰满起来,不久之后更是挟天子得令诸侯,令群雄无不对他又敬又畏。曹操自小似乎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受命于天,拯救这乱世的人物,直至许子将一句:“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曹操便更是立下了要平定天下的大志。但典韦却好象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自己的命运,他很小的时候就丧失了父母,当他知道是山中的老虎吃掉了自己的父母后,他竟独自上山穷追了恶虎几百里,非将恶虎杀死了才下山安葬自己的父母。于是,邹大叔和邹大妈就成了他的再生父母,小曼也就成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而今,随着曹操的势力日益强大,“恶来”的威名也远扬四海。人们都传说,曹操帐前有一员虎将,名唤典韦,提一对八十斤的双戟,膂力过人,有万夫莫敌之勇。
但典韦似乎对这些名誉毫不在意,依然渴望着过去那些纯粹的日子。什么天下,什么苍生,典韦感觉这些都太远了。他依然梦着那棵幸福的树,依然在梦中唤着小曼的名字,依然只在酣眠才微微露出浅浅的甜笑。
典韦答应过自己要为曹氏战斗至死,但他却没有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了……
典韦微微地抬起头一个明晃晃的“宛”字,那一刻典韦突然感到什么抓了他的心脏一下。“宛城”曹操得意地笑了,“得来全不费工夫。”典韦一点也笑不出来,不仅仅是因为他早已对这攻城拔寨的胜利毫无感觉,还因为他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象有什么已经在这里等着他,是的,而且已经等了很久!
张绣在城中大摆宴席,款待曹军的到来,他怎可能轻易将这宛城拱手让给曹操,纵然他愿意,他旗下的首席军师贾诩也不会愿意。但当他看到了典韦,他却第一次对贾诩的计策产生了疑虑,但看着贾诩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张绣悬着的心又微微放了下来。典韦,已经成为了一座山,横亘在张绣的面前,要击败曹操就必须先越过这座山!
宛城的夜,安静得令人不安,长空中无数失眠的星星在守着典韦的宿命。张绣的叔父便是张济,而张济的妻子邹氏最善于演奏的便是胡笳,其名声不在张济之下。是的,他不能睡,他已经感觉到了什么,他在等着胡笳的旋律再次将他沉重的身体托举起来,洗尽他一身的罪孽。然而,这时候一个人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个人便是胡车儿。典韦一眼就认出了胡车儿嘴角上诡异的笑,和在陈留分离时一样,典韦读不懂这笑背后的含义;而且他也就从来就没有读懂过这个人脸上各种各样的笑。从见到胡车儿第一天,他似乎就没有见过胡车儿什么时候没有笑过,有的时候他笑得像个孩子,有的时候他像个寡妇,而更多时候他的笑都很怪异,淡淡的在嘴角挂着。胡车儿今天笑得特别难看,典韦从来不曾见过他笑得这么难看过,整个脸耷拉着,肌肉和皮肤都松弛了下来,却又分明是在笑着。这异样的笑,化做一种不好的预感将典韦团团围住。果然他从胡车儿的口中知道了小曼不久前就已经辞世的消息,他还知道直到小曼死的时候还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念叨着家外那条淌满他们记忆的小溪。喝吧,醉吧,不是胡车儿的陈年老酒醉人,只是此情此景此人此事令人不得不醉,典韦从来没有醉得这么厉害过,仿佛他已经死了,是的,唯一让他活下去的信念已经断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但醉梦中,他惶惶忽忽又听见了悠扬的胡笳声,越来越清晰,他的灵魂仿佛被一株细柔的藤蔓温柔地缚住了。在胡笳中,他已经忘却了自己是身在何方,忘却那些涂满鲜血的过去。但胡笳声却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战鼓声和兵刃相互撞击的声音。典韦张开双眼,醉前那个安详的宛城已经被战火烤红了狰狞的面目。“主公!”典韦暗叫不好。回身一摸,“烈焰长刀”和“暗星狂战戟”呢?典韦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只见曹操已经跨上宝马“爪黄飞电”,典韦跃将起来:“主公勿慌典韦在此!”曹操回身道:“将军,此战凶多吉少,请多保重!”典韦道:“典韦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矣。”曹操深邃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感情,他不愿意拿自己帐下的首席大将冒险,但此时能救他性命的也只有这“古之恶来”典韦了。典韦又道:“天下可以没有,但不可以没有主公啊!”曹操回头匆匆一瞥,典韦的脸上写着太多的东西,同样的这一瞥也有着太多的含义。曹操把心一横,用力拍了马一下,“爪黄飞电”一声长嘶消失在稀释的夜色中。
敌军压近,典韦独自屹立于营寨,像一棵大树伸展开枝叶将整个营寨微微覆盖。敌方敢死队数十人已经抄着兵器冲了过来,典韦双手空空,在狂风中动也不动,他已经死了,是对小曼的爱支撑着他巨大的躯壳走过了这许多的日子,从陈留到宛城,这已经够远了。忽然,他大手一张拎起最前面那两个士兵,猛地挥舞起来,在夜色中,典韦又化身成为了那个绿色的巨大生灵,最后一次,伸出自己全身的枝杆发狂一样地舞动起来,敢死队数十人仿佛被卷入飓风之中,纷纷被扫出营寨外足足百步之远。
胡车儿又难看地笑着出现了,这次他笑得比上次更难看,典韦突然停住了,不是因为那个笑得很难看的胡车儿,而是因为胡车儿身边多了一张写满哀怨的脸,是小曼,她手中还抱着胡笳,双手战抖着,已经无法拂一曲“清心奏”,扫尽漫天黑色的战云。典韦这一停不要紧,对于平素而言,典韦或许只是稍稍顿了一下,但对于沙场之上,这一停实在是太久了,胡车儿已经近了典韦的身,“幽灵刀”偷偷出鞘,划出凌厉的寒光向典韦砸去,典韦未及抵挡,肩头已经流出了鲜血。“幽灵刀”胡车儿日行九百里,能偷走典韦兵器的人也只有他了,他在刀光中笑得像一个屠夫,满脸的肉扭曲着,分不清哪是鼻子,哪是嘴巴。但他以为靠偷袭就可以击败典韦,就大错特错了,典韦回过神来,翻身一掌,这一掌间其实已经又连发了十余掌,手道之麻利,寸劲之惊人,足以让十个胡车儿,死过去再活过来。要知道这一掌饱含的是一棵树最后的灵气、数年来典韦和小曼的千里辗转和“古之恶来”不能掉下来的泪。纵然胡车儿是日行九百里的“幽灵刀”,纵然胡车儿有着令人看不穿的心计,但依然避不开这宿命的一击,他被镇出十步,双膝一软,哗的一声倒在地上就再也没能起来。
张绣的部队一阵骚动,这怎么可能是一个人,这分明是个怪物!贾诩依然一脸自信,仿佛他根本就没有看见张绣那足已塞下一口大碗的嘴巴:“列阵,‘流星锥’‘破天弩’‘追命刀’待命,发射!”无数暗器在空中张开成一副巨网,典韦将营帐的布撕下,舞动起来,一棵树要在风中做最后的表演,暗器纷纷被镇飞出去,风雨飘摇也罢,天降奇灾也罢,典韦已经不去想了,一朝入江湖便永远是江湖之人,纵然今夜他找的人就在那里,但人心似海,一再将他们淹没,最后一战,死也罢了,至少小曼还好好地活着,至少今日他能保主公再次逢凶化吉。典韦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其实,“幽灵刀”之所以叫“幽灵刀”不在于胡车儿诡异的刀法,而在于刀上淬满了巨毒!典韦已经渐渐力不从心,贾诩不断催促兵士们狂放暗器,终于典韦停住了,风也停住了,但胡笳声却突然响起了,那么的悲凉,连贾诩的心肠也不禁一软,远远望去,典韦竟还巍然地站在营寨的门口,兵士们没有人敢上去,突然胡笳的弦断了,发出极不和谐的声音,众人回身望去,邹小曼已经倒在血泊中,胡笳的弦上还滴着鲜血,她的脸洋溢着幸福,双眼望着远处依然岿然不动的典韦。
是不是有的爱就像树一样,一旦学会了站立就再也不会倒下……
不久,典韦战死的噩耗便传到曹操耳中,这实在是曹操一生中难以忘却的大溃败,他的大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也丢了性命,曹操在众将士面前落下了眼泪,于禁道:“主公在为丧子、丧侄之痛而哭泣吗?”曹操道:“我哭泣非为丧子与丧侄也,我独泣典韦将军也。”
回朝后,曹操追拜典韦为司马;曹丕登基不久,又追封典韦为关内侯。
多年后,宛城外长出了一棵大树,周身被幸福的藤蔓围绕,传说那棵树所在的地方就是典韦死去的地方,曹氏后人下令任何人不得砍伐那棵大树,并设专人日夜精心护理。那些亡命的夫妻或恋爱中的情侣路过时,免不了在树前许下心愿。久而久之,此树竟也成为宛城的一大名胜。
后记:土地,一棵树的另一个完结
微风中,大树轻轻地摇摆着,仿佛上要跟上那胡笳的节奏。藤蔓温柔地将他圈住,在阳光中微微地露出笑靥。有人说曾在宛城附近看见了典韦。他在风中傻傻地笑着,怀中依偎着一位抱着胡笳的女子。又有人传说典韦并没有死,是贾诩放走了他,他和邹氏团聚后便隐归山林,从新过上了耕田植桑的生活。孰是孰非已经无人能证实,宛城一役,典韦作为一员武将的宿命便划上了句号,只剩关山的月还记得他在万军之中来去自如的高大身影。曹操依然做着登高远望的梦,只是已经不再背靠大树了,靠着的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无论结局如何,有的人来自土地,注定也只能回到土地。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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