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挂起红灯笼

黄泉路上断丝连

过年了，娘说要在门口挂上一盏更大的灯笼，鲜红色的，要让远远的人看到。我们家临过年时都会在门口悬上一盏大红灯笼，是我娘做的。每年一盏。
　　我问娘说：“娘，那远远的人是谁啊？”
　　娘低头想了许久许久，也不回答一个字！我以为娘没有听到我的话，于是我又问了一遍。
　　这时娘说：“孩子，你爹不是出远门了吗？那就让你爹能看到回来的路吧！”
　　爹很久以前就出远门了，也很久很久才回来一次。好像就是一年回来一次！他是一个穿着青衣握着扇子满脸胡子的男人。我对他很陌生又很熟悉，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使我觉得他其实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没有还好，反正他一回来便抱住我往天上抛，还用胡子扎我的脸，吓得我哇哇大叫！
　　我对娘的话很怀疑，一盏灯笼能照得很远很远吗？我出了门口就一路跑去，在街角拐一个弯，便不见了灯笼的影子，周围一片黑暗。我又跑了回来对娘说：“娘，远远的人看不到咱家的灯笼，我才走到那边一个拐弯的地方就看不到路了，好黑哦！”
　　娘看着黑暗的远处轻声地说：“是啊，在外面走路的人都会觉得路很黑的，只要挂上一盏灯笼，走路的人才有一线的光亮。孩子，你爹就快回来了！”
　　我见娘说得郑重其事，不敢再说其它的话。我是不相信这盏灯笼的光亮能够让爹看到，因为我刚才转过街角就看不到了。
　　娘像是看透我的心思，蹲下身子用手抚摸我的脸庞说：“孩子，我知道你不相信你爹能看到，可你爹确实看到了，因为这盏灯笼是你娘亲手做的。今年只有挂上这盏灯笼，你爹才会认准门儿回来。”
　　我很怀疑娘的话，我说：“爹怎么就不会认门了，就认得灯笼，他是不是太糊涂了？”
　　我娘突然就生气了，她大声地叫我住口，还用巴掌打我。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已经挨了两掌，火辣辣地疼。于是，我大声地哭。娘见我哭了，又温柔地用手揉我的脸，轻声地问我是不是打疼了。然后她又警告我不许说爹糊涂，尽管爹有时候是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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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同小顺子还有李歌在我家的门前放小炮仗。这种小炮仗一文钱就买到一大捧。我们三个人点然了引子就往鸡身上抛，弄得满地鸡毛。当我们把手上的小炮仗都放光了，小顺子站在我家的门坎边上盯着我家刚刚挂上的大红灯庞使劲地看。
　　小顺子说：“你家的灯笼好漂亮哦！晚上一定很亮吧？”
　　我得意地说：“那当然，是我娘亲手做的，我娘说晚上这灯笼连在远远的爹都看到呢！”
　　小顺子和李歌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小顺子说：“这有可能吗？我走到街的对面就看不到你家了，哪里还看到你家这灯笼。”
　　我说：“是啊，我也是这样说的，还跑到街角呢，拐过街角就看不到这灯笼了，可我娘硬是说我爹能够看到，还会照亮我爹回家的路呢！”
　　李歌看了我一眼说：“李可，你不要骗我们了，我爹娘说你爹都死好几年了，你才出世就死了，爹还嘱咐我要好好和你玩，不许欺负你呢！”
　　我反驳说：“才不是呢，我爹这两天就回家了，我娘说挂这灯笼我爹就会回来，去年他还回来用胡子扎我的脸，好疼的！”
　　小顺子抚弄着自己的小辨子说：“李可，你不是做梦吧，我爹也说过你爹在你出生的时候就死了，你是没爹的孩子，不能欺负你，你爹都死了，你还怎么见到他呢，你一定在做梦！”
　　我着急地说：“我没骗你们，我真的见到爹了，我娘说这灯笼挂上去几天他就会回来了，到时让你们见一见，你们就相信我爹还活着，他只是出远门了！”
　　李歌抬起尖削的小脸看着灯笼说：“咱们这里都不挂灯笼过年的，你娘挂的这盏不会是招魂灯吧，能招来鬼的，李可，你不是不怕没爹吗？难道你也不怕鬼？”
　　小顺子点头说：“是啊，李可，我爹不会骗我的，他真的说你爹没有了，没爹也没关系嘛，有我们做你的好兄弟呢！”
　　我迟疑地说：“我爹真的死了吗？我回去问清楚我娘。”
　　我转身就往家里走，小顺子在身后压低声音喊道：“别告诉你娘是我们说的！”
　　我娘正在纺纱，一根一根的丝线在我娘的手里滑过。她的头发垂在地面上，头发里面露来半边漂亮的脸庞。阳光在房檐上斜了下来，那一瞬间，我第一次觉得娘是很美的。从前我不知道怎么样才算美，一直以为家里那只白色的小母鸡很美，因为它会生蛋，我最喜欢吃荷包蛋。我不愿意破坏娘纺纱的情绪，倘若我拿这种问题去问我娘，她一定会伤心。以前我见过我娘哭，她以为我睡着了不知道，其实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娘哭的时候我很难过，尽管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与其去问娘，倒不如自己去弄一个明白。我想起李歌说那灯笼可能是招魂灯，不如悄悄地拆了它，看看爹今年会不会回来，如果不回来，那就说明爹已经死了，以前回来的只是爹的鬼。
　　我心里这么一想，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聪明，也觉得自己在今天似乎一下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待天黑下来，我悄悄地溜到门外，抬来两张椅子叠在一起站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摘下那个红色的灯笼。摘下来之后我吹灭了里面的蜡烛，藏在门口斜对面的那片林子里。

　　第二天是农历二十八，爹每一年都是这一天回来，两天后又离家而去。这一天我娘一整天足不出户。她从清晨就梳妆打扮了，还让我穿上新衣裳。我根本就没有新衣裳，娘就拍着我的脑袋让我把旧衣裳当新衣裳穿。还告诫傍晚我见到爹时一定要笑。我问娘说：“娘，要怎么笑呢？”
娘想了一会儿才说：“娘笑给你看看。”娘就蹲在我面前露着洁白的牙齿温柔地笑。我觉得娘笑得很好看，于是我也学着我娘一样笑。我娘看着有几分的不解，好一会儿她才说忘记了我是男孩子，不能像女人一样笑。
　　我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笑！”
　　娘说：“你高兴怎么笑便怎么笑吧！”
　　可是那个晚上我不用笑了，因为我爹没有回来。我同我娘坐在房里坐到很晚很晚，我娘忐忑不安地左顾右盼，还时常打开窗户，伸出脑袋去打探。那一个晚上我不敢睡觉，因为我娘的脸色随着夜色的加深而加深，而且一句话也不说，可是我还是不知不觉睡着了。我是不敢睡觉的，可我忍不住不睡觉！待晓色从窗户透进来的时候，我睁开眼睛。一醒过来就听到我娘说：“儿子，你爹是不是没有回来！”
　　我睁开眼睛，打量一下四周，只看到台子上剩下一大摊的蜡油，蜡烛烧尽了。其它的一无所有。我对我娘说：“看起来爹没有回来！”
　　娘一听我这话，她跳起来打开门冲了出去！过了不久，大门外传来娘的一声尖叫：“混蛋，哪一个该被雷劈的偷了我的灯笼！”我鞋子都不穿便赤脚跑出去，看见娘神情呆滞地坐在大门的门坎上，有眼泪正从她憔悴的脸庞滑落！
　　我看到我娘哭了我心里非常难过，很后悔不应该把灯笼摘掉。我只是想知道爹是不是鬼，却不想惹得娘哭。昨晚爹没有回来，看来我爹真的是一个鬼了，于是我也坐在门坎上陪着娘掉眼泪。我拼命地让自己落泪，可眼泪一直就出不来，可能平常没有学会怎么落泪。我急中生智悄悄地把唾液涂在眼角处，然后带着哭腔劝我娘别哭。
　　我娘泪眼朦胧地看了我一眼，说：“儿子，不知道哪一个混蛋偷走我们的灯笼，你爹一定是没有灯笼照着，路上太黑走不回来，所以才没有回家！”娘说完想起什么似的自言自语说：“对了，再做一个灯笼！”她又是一蹦而起，冲进屋里搬出剪刀红纸之类，手忙脚乱地做起了灯笼。我在旁边看着对娘说：“娘，我饿了！”
　　娘不理不睬地说：“那你先吃着风吧，反正今天风大，我不做完这个灯笼不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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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我娘是颗粒未进，我也只能靠家里剩下的几块面饼充饥。我悄悄地到外面的林子看过我藏起来的灯笼。因为昨晚下了一场小雨，藏起来的灯笼已经坏了。
　　娘的灯笼在傍晚来临之前终于做好了，比先前的还要红还要大。娘亲自爬到椅子上把灯笼挂上，才站在门坎上满意地微微一笑，说：“今晚我就在这里守着。看哪一个小兔崽子敢动这灯笼分毫！”于是娘就搬过椅子坐上去一动不动地看着灯笼，直到夜色完全把整个屋子占据。夜已经很深了，我娘让我回去睡觉。我一直倚着门在打瞌睡，于是我拉耷着眼皮回到房里睡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好像才睡下，又好像天就要亮了，我朦朦胧胧听到有人在讲话，我勉强地睁开眼睛，发现屋里灯光通明，刺得我眼睛生疼。
　　适应了光线后我看见床上坐着两一个人，一个是我娘，一个背对着我把我娘搂在怀里，我看不见他的模样。他与我娘在悄声说话。一听他的声音我知道他就是我爹。我爹回来了。
　　我听见娘说：“你昨晚受苦了，不知道哪一个欠雷劈的偷走我的灯笼！”
　　爹柔声道：“没有怎么受苦，就是心里着急，一路上太黑了，又远，胡碰乱撞的好几回迷路，天亮了只好依在草木之间躲避阳光！”
　　娘说：“吓坏我了，以为今年见不到你呢，你知道我多想你吗？”
　　爹说：“娘子，我何尝不是心急如焚呢，还好以后可能相见比较容易了！”
　　娘的声音带有欢喜地说：“怎么，你要长住在家里吗？”
　　爹说：“不是，我在北边的城隍任期将满，可能会在今年年末调到这里任本地的城隍，那时，咱们不是近在咫尺了么？”
　　娘欣喜地说：“真的么，相公没骗我！”
　　爹说：“我何时骗娘子了，咱们的儿子也是时候读书了，到时候我亲自教咱们儿子，让他以后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咱们儿子是天下大器，将来富贵不可胜言的！”
　　……
　　我不知不觉又睡着了，再一次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我突然闻到窗外传来一阵香气，我推开窗户，看见娘笑得如花一般灿烂地在厨房做着我最喜欢吃的荷包蛋。我仔细地看了一遍屋里，一切该有的都在，不该有的什么也没有。
　　我爹在我醒来之前又出远门了！

霜ˊ夜瞳

从开始就能看到结局了..

还行

月中天

你真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