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麻衣不姓麻,姓邱,姓邱的麻衣原来叫邱书生。按照他的说法是水无常形,命无常势,麻衣和邱书生是两个人。先前的邱书生被狗叨走了,狗叨剩下的就是麻衣。邱书生是游闲的尸,多余的肉,所以被狗叨走了也不足惜。现在所有的狗都不敢叨麻衣了,逢到麻衣都扁着嘴躲。姓邱的麻衣一遇到狗眼神便开始象一把锉,随意一翻就能锉到五脏六胕.黑虎是街里犬中的首恶,遭遇麻衣也“嘤咛”一声酥了骨,麻衣说:狗呀狗,你前生是个女人,今世咋这么恶!黑虎眯起细长的眼睛看麻衣,一脸的惶恐和妩媚,张了张嘴,继续嘤咛,寻着麻衣的香味淌口水,自说自话,像梦呓。
紫木街从东到西三百户,一个麻衣香透了整条街。麻衣说:草有草味儿,兽有兽味儿,人不可无味儿。麻衣香得透彻,香的脱俗,仿佛是那种经年熏在香火院里的香,又不像,深软绵长又不呛鼻。还有腮红,像是脂粉贴的却不是,嘴角咧开红晕一颤一颤,颊上荡漾着跳动的两瓣玫瑰。街上的女人不喜欢和麻衣一起走,她们的腮没有麻衣那么潮红,肌肤香不过麻衣。可惜麻衣不是女人,如果是,一定媚到骨子里。
麻衣不是女人,当然会喜欢女人。只是麻衣没想过娶妻,却迅速成了相公。女人在麻衣相馆坦露凝脂素手,一双眼扑闪扑闪盯着麻衣,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想闻那股香气,香气自四面八方来,四面八方来的都是麻衣的香气,香气让女人入定,让女人禅思,浑然忘我。麻衣的香气不可小视。麻衣知道女人是个瞎子,麻衣也不看女人,麻衣只审视一双手,专注一双手的麻衣立刻成了神,五指藤蔓般缠过去,间、关、寸、尺,从掌心到指尖,麻衣知道,这个女人和自己有关。
麻衣说:三十天后,我抬花轿登门迎娶。
女人笑笑:为什么?
麻衣说:命啊!三百年前定的。
女人拾起矴步移向门口。发丝在香风中缠过面颊。
麻衣相馆一日三占,无一例外,这是紫木街尽人皆知的规矩。麻衣的声音细小,细若游丝,却丝丝地扣着别人的前尘后事。麻衣开馆三个月,方圆几百里的相馆便倒了十几家。从前寂寥的紫木街,如今人流萧萧,车水马龙,求占的号贴直排到下一个冬天。麻衣在内室熏香洗浴完毕才施然端坐,闭目低颌,只问求什么?便说,三五十句,语调悠长,像慢酌一杯老羹。占闭,却凛然睁开眼,霎时练光火炬,眼锋凛凛,刺得求占者心尖战战,堂皇而退。占完一个,麻衣极有耐性的调息养神,待到神清目明时再燃一柱香,香烧罢才占第二个,声音细小,细若游丝,沙沙地数着时间的沙漏,求占者疑心自己在做一个梦,吉凶险恶纷至沓来,喘息间洞穿自己的一生。心情随着麻衣的声音爬起跌下,直到被麻衣的目光利刺一样针破,恍然一身汗水。再看麻衣,清心素脸,裹在一团香气中,好似打坐的神仙。
麻衣的坐态包含着微妙的身体语言,加之长年不散的香气,仿佛孤云灵鹤,空寂中透着不在凡中的味儿。他身边的木格窗雕满梅花,每天,完成之后,立在窗前看求占的人流和车马,心中有一股春风扑面的感觉。然后,他脱的精光泡在澡盆里,撒满花瓣,还要淋上香料,麻衣说:人不可无味儿。
紫木街从此香风扑面,连小孩子也会说:人不可无味儿。但是任谁也香不过麻衣,一个麻衣香透了整条街,来过紫木街的人都想带走一片香气,可是出了紫木街便寡然无存。紫木街的香气旁人带不走,因为麻衣在紫木街,没有了麻衣的紫木街还叫紫木街吗?没有了香气的麻衣还叫麻衣?香气真的很厉害的,麻衣占得是人间凶吉,随风四溢的却是撩人的香气。麻衣一边泡澡,一边嚼一种芝草,腾起的水雾还未散尽,芝草的香气便充盈出来,这敏感气味儿让麻衣通体透明,目宇澄清,生死湮灭尽收眼底。擅于参透破天机的占卜者,终究不是凡人,奇葩异类从来都不混同于凡俗。
麻衣香,在街上乍一行走,便诱来一老者,老者和麻衣擦肩而过,仿佛一缕微风轻抚过来,飘飘乎乎,好象陷进了无从逃脱的笼子,那一刻,老者感到有些什么急需解决的事情在撵着他。此时正是早春,晓雾仍在迷朦,老者清清亮亮打了个喷嚏,麻衣回头看看老者衣衫褴褛的样子,忍不住想笑,两人都是狼狈不堪的衣着,茫然无从的神情,不同的是,麻衣的面色潮红,老者的脸土灰。
麻衣用树枝在土路中间划上四个大字“麻衣神相”,然后便坐着等,麻衣觉得坐在路中间香气才飘得远,香气飘得远才能弥漫整条街。麻衣的香气不可小视。
紫木街的人清早被一团异香惊醒,香味儿中潜伏着一股空灵之气。
那次占卜,紫木街的人有一半亲眼目睹。老者裹在空灵的香气瑟瑟发抖。
麻衣说:十两纹银。
老者说:没有。
麻衣说:我不能替你占,占了你会家破人亡。
老者摸出一玉镯,紫红玉带,性暖。膝一软跪着给麻衣。
麻衣面若虚无,叹了口气:何苦!
对于紫木街的人来说,这一次占卜已经足够了。麻衣占卜的声音细若游丝,丝丝地在香风中飘荡,麻衣抓住老者的双手,骨胳内侧发出轻微的“喀喀”声,麻衣说:河东孙宝,离家二十年,母亡子丧妻改嫁。然后起身便走,后面还有四个字麻衣没说,麻衣觉得周身发麻,胸膛里腾起一股肃杀之气,身上流淌着泠透全身的冰凉,麻衣不想说,麻衣握住那只玉镯,这紫红玉带足以治一间精舍。
晓雾散尽了,紫木街的人仍跟在麻衣身后走,麻衣的香气让他们迷惑,香的淡陌,香的憔悴,香的无所适从。麻衣走向紫木街最雅致的房子,回头说:去替那老者收尸吧。
紫木街的人“啊”了一声,闪电般折回去,老者还在那里跪着,胸口坦露着半截树枝。
麻衣一举扬名,成了紫木街固定的一部分。紫木街的名字因为麻衣的存在而高深莫测。麻衣看相,但不看人,只看手,麻衣的手藤蔓一样缠过去,扣住手掌仿佛扣住命门,人生曲直被紧紧缠绕着,从头到尾毫无遮拦地缠绕,求卜者无法收回,感到一种扭曲的力向远方拽。麻衣手上流淌着可怕的魔力,那是一种对行将暴露的事物充满狂乱的戾气。占卜过的人,很久很久都无法抹去那种窒息的感觉,麻衣的手柔软、霸道、苍冷。像一条蛇游进血脉。
麻衣相馆一日三占,无一例外,这是麻衣的规矩,也成了紫木街的规矩。紫木街的人习惯了看从相馆出来的占卜者,像看宝匣一般过瘾。一部分人开始押宝,几文钱一个子儿,赌求卜者的脸色,进去都是堂而皇之的平常神态,出来就变了,高兴的、萎靡的、羞愤的、暴怒的、有些干脆被痴呆呆架出来。没人知道麻衣的话里包含了多少隐秘,也没有敢问他如何会占的如此准?除非他想说。
曾经有个出了名的相士,在紫木街转了三天也没赚到一文钱。淅淅沥沥在麻衣相馆门口撒了泡枯黄的尿,那尿的气息像风一样遁入空中,霎时无形。相士站在尿上,双脚用力搓,口里大声背《易经》、《奇门天术》。麻衣闭户不出,闭户不出的麻衣天天泡在澡盆里,反复嚼一种芝草,芝草的汁液沿喉中央下行,行至丹田,发之于外,通体清香。麻衣不信相士背的口决,麻衣信水无常形,命无常势,信命中注定的天数,几个死板板的公式能推出早已定好的天数吗?
相士站在那泡尿上背了三天,大吼一声转身便走,三天后那泡尿上的血痕还没消退,那是相士舌上滴下的血。
麻衣洒了花瓣泡过的水冲那泡尿,轻轻说:你看不清楚,因为你没有第三只眼。
三十天未到,女人自己来了。
日斜时分,麻衣的澡盆里腾起葱笼的香气,女人立在门口,女人的身体在香气中徘徊,女人的幽香和麻衣的香气比起来,似乎显得过于单调了。女人觉得麻衣的香气透着虚无,任何气味一遇他接触便遁然无形。
麻衣说:还没到日子呢。
女人说:不是命中注定的吗,早晚又如何!
他的半边脸被夕阳罩住,头发像水一样遮住另外半边,眉眼间是辉光中惹人酡红。麻衣指了指乌漆的圆橙:把衣服拿过来。女人没动,女人的眼看不见,女人的手停在裙子的罗带上,血藤一般的罗带,把女人束的很美。
麻衣眼风扫到女人身上,嘴角有一丝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无奈。他的手指刚一接触女人,女人便倾斜着偎到他怀里。女人是个瞎子,但是女人很妖媚,皮肉里的温润香酥无法抗拒,她的手在麻衣身上移动,五根手指落在麻衣胸脯上,像几节玉笋,真是手中的极品。她的唇像两瓣樱桃,呵在麻衣耳边说:你能看多远、麻衣说:很远。
女人说:那是多远?
麻衣说:一直看到没有我。
女人的手突然不动,似乎打了个冷战,转而咯咯笑了,另一只手滑向麻衣的下身。
这一间精洁的斗室,一屋子都是麻衣的香气,女人软绵绵地缠在麻衣身上,仿佛一条香气中游弋的鱼。
麻衣少了一个蛋,这是女人说的,女人告诉了煮饭五婆,五婆告诉了紫木街的人。紫木街一夜间纷纭四起,麻衣只有一个蛋,香透紫木街的麻衣只有一个蛋,一个蛋的麻衣还算男人么?这在确是个异数,如果男人的单位以蛋的个数来衡量,那么麻衣算半个?又不像。自古以来,能参透天机的人大多早夭或绝后,是天数。
麻衣的蛋让狗叨去了。
那个时候的麻衣还叫邱书生,邱书生不读书,邱书生信命,贫富由天,生死听命。不是麻衣的邱书生,经常到山岰间睡觉,邱书生不喜欢泥土,却喜欢泥土上的草味儿,不喜欢读书,却喜欢念两句古人的道白。邱书生觉得睡在草丛中和采菊东篱下没什么区别。邱书生躺在山岰间睡觉,差不多每天在山岰间睡上一觉,把草味儿和土味都吸纳进了身子。邱书生躺在满坡的草叶中,很舒畅。
后来,邱书生遇到一只狗,睡得很香很沉的邱书生遇到一只很饿很凶残的狗,狗在邱书生裆下叨了一口便跑,邱书生睡不着了,弓起身的邱书生屁股下一大滩鲜红的血,邱书生疼的昏过去。
邱书生醒来后,闻到一屋子草香,仿佛听到一种丝丝的嚼草声,越听越清楚,满屋子都是,丝丝丝,丝丝丝,丝丝丝,丝丝丝,满屋子都在嚼。邱书生疑心自己做了个梦,乍一翻身却从床上掉下来,摔了个结实。他小心翼翼地撑身体,把头伸向屋处面的星天,世界一片虚无,除了满坡的山风,什么也没有。
邱书生在屋子里躺了一个月,他不知道身处何方,也不知道屋子的主人是谁,他只是每天嚼一种血红的芝草,嚼完之后便沉沉睡去,直到裆间血痂退去,才审慎的踱出来,他发现自己的身体飘乎乎的轻盈无比,通体内外清香阵阵。
邱书生为回走动,来回走动的邱书生听到一种声音,细若游丝,丝丝地飘过树梢,又远又近:你走吧,眼观玄机,凡与己有关的事不能看,看了也不能说,说了便败了。
麻衣很久没有回内室了,除了女人刚来的那晚,麻衣从没有回过内室。麻衣的内室只是多了一个瞎了双眼又无所事事的女人,女人整天好象忧心忡忡,坐下又站起,似乎举足无措。她想麻衣的香气便到相室来站站,无声无息的,每一个求占者离开时她总要叹息几声,仿佛不叹息麻衣就会忘了她的存在。麻衣劝她多到外面走走也好,哪怕只是去闻闻树林的香味儿。
树有什么香的?女人想,就像赵火身上的味,送柴的赵火天天在林里钻,可是赵火身上的味儿并不好闻,汗醙醙的,柴枝上又好多灰尘,女人进了柴房忍不住呛得轻咳了几声,赵火在柴草堆里探出头,女人的脸很白,伫在柴房里和赵火的黑泾渭分明。一黑一白无法调和。
女人说:树也有香味儿么?
赵火说:麻衣讲过,草有草味儿,兽有兽味儿,树也有树味儿吧?
女人蹙了蹙眉:又是麻衣说,除了麻衣说的,你还知道什么?
女人觉得很没意思,抬起矴步偏着往门外走。
赵火不知所措,他心中有点暗暗着急,他似乎看出女人有什么哀怨,胸口有些微微颤抖,忍不住说:我知道,我知道其实你很美,可惜你自己看不见!
女人轻轻地“啊”了声,抚过额前的几根乱发,手指间隙间,眉锋凛凛。
麻衣相馆又算死了一个人,麻衣相馆算死人是偶尔发生的事。麻衣说:那是命呀,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区别。
麻衣算死人的时候,女人就站在身边。那个小个子男人掏出把匕首抹了脖子,女人突然闻到一股杀伐之气的血腥味儿,血腥味儿乍一飘开便消失了,消失在麻衣幽冷淡陌的香气中。女人明白,其实麻衣的香气是裹着杀气的。她本来是想来亲近麻衣的香气,却被这一股子杀伐之气吓晕了。那一刻,她感到体有种冰冷忽然膨胀开,仿佛有一抹闪电唰地飞出来,闪电迅忽地从眼前刺过。她看不见世界,却看到了闪电,她的眼睛不会表达,却包含了满满的泪水。她捧着胸口一颤颤地往外走,她不知道向哪里迈步,不知什么方向才沾不到小个子男人的血,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脚又落下,还是踩到了小个子男人丢下的匕首。这只匕首并不是寒光闪闪的,只是刀尖上还殷着血,黏黏乎乎的血让匕首像一个暴戾的杀手,女人踩在匕首上,表情冰冷的吓人,她的两只美丽却无神的眼睛,潮水般翻滚出泪水。其实瞎子也是会流泪的。
紫木街的赌徒没有分出胜负,他们的筹码不包括死人。他们看着女人扶着墙壁走出来,扶着墙壁的女人握着一把匕首,那把匕首还在滴血。
女人不再去相室了,女人不喜欢沾过血腥的相室,却喜欢那把匕首。女人从相室回来的时候,还有零星一丁点儿夕阳,夕阳的光打在匕首上,丝毫没有反射出来。女人握着匕首走进内室,一只手吊住窗棂,她一扇扇地关窗子,雕着梅花的木格窗在夕阳中左右摇摆,女人伸长腰去拉,窗子和女人轰隆隆栽到地上,碎起几片碎屑和梅花。这个时候,夕阳刚好完全沉没下去,匕首和女人的颜色都暗淡。
女人还是像以前那样似乎忧心忡忡,手足无措的样子,把所有窗子都遮的严严实实。她看不见阳光,也不喜欢阳光照进来,苍白的脸在昏黑中显得更白,就象是黑暗中的一片白绫。她不说话也不走动,只是呆呆地握着那把匕首,一忽儿流泪,一忽儿傻笑。她笑的时候两片鲜红的嘴唇仿佛涂过血,嘴角向上轻挑,很邪气。
一天,女人突然出现在柴房里。
女人说:带我去看看树吧。
赵火吃了一惊,抬起头,正对着女人苍白的脸,女人的脸更苍白了,苍白中透着一股迷人的媚气。砍柴的赵火立时神魂颠倒。赵火觉得,如此美丽的女人,不应该和少了一个蛋的麻衣在一起。
满山的绿色象流动的活水,赵火扶着女人指指点点。这是苍梧,那是麻桑……说完之后,赵火斜着眼打量女人,女人的眸子像一汪流动的泉,幽黑深远,看不见底,绿色在她眼前,仿佛一道阳光折射进去,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可惜女人自己看不见,看不见绿色的女人好象深陷于梦幻,有些迷蒙,有些伤感。赵火发现自己的力量虚弱了,扶着女人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天杀的麻衣用第三只眼看乾坤,而他的女人什么也看不见。少了一个蛋的麻衣算不得男人,却讨了如此漂亮的女人。赵火想着想着就呸一口,唾沫砸在苍梧的树干上,像一条下滑的蛆。
女人正扶着麻桑摸树叶,初秋的树叶,又大又厚实,女人一片一片地摸着,一片一片放在唇边闻,然后再扔掉。她好象是在寻找树叶的味道儿,又好象在倾听叶片划开虚空的风声。她柔嫩的手指和耳朵就是这世界的全部,似乎感觉不到赵火直勾勾的目光。
女人的头向天空仰着,看不见世界的眸子上翻滚着风和云。
女人说:树其实是没香味儿的。
赵火听了,心茫茫然无从着落,这种感觉,女人是无法体会的。茫然无从的赵火举起斧子,开始砍树“斫斫斫斫斫斫”。树叶随风乱窜,飘过女人的双眼,女人的眼睛被树叶牵出几滴泪珠子。
女人问:树是怎么砍的?
赵火说:把斧子举起来,再落下去。
女人撒开手中的树叶,扬了扬手:是这样么?
赵火说:是。
女人十指葱笼,凝脂漱玉,是手中的极品。
沉默了片刻,女人然说:那么杀人呢?
赵火愣了一下:也是这样吧。
女人有些不悦:是哪样呢?
赵火用力把斧子凿进树干,冷冷地说:就是这样。
女人的手突然扣住赵火面颊,血藤一般的罗带缠上赵火的脖子,她的双腿蛇一样盘住赵火的腰,酥白的胸口跳动出两只椭圆,就像颤颤的两只成熟的瓜。她苍白的面孔举向天空,坦露出一股狰狞的妩媚。
最后一个被麻衣算命的人,就是麻衣自己。麻衣一早起来就觉得眼皮在跳,麻衣神色严峻地熏香泡澡,嚼一种汁液含香血红的芝草。麻衣想,来得真快啊!麻衣柔软、霸气、苍冷的双手犹疑着在自己身上滑动,像一条寒冷的蛇攀过皮肤。对于这个结局,麻衣早已预先知晓,他揣测过时间和方式,但看不清,关于他自己,他永远看不清,只有模模糊糊的轮廓和结局,关于时间和方式,无从验明。
赵火的武器是一把斧头,是那种看上去蠢笨的毫无杀气的斧头,它的形状从来不让人联想起凄艳的血,只是它的锋刃还是可怕的锋刃。
赵火窜进去的时候,麻衣还在泡澡,他的手还在身体上游动,芝草的汁液清香着从体内充盈出来,有一些空灵,有一些淡陌,有一些憔悴。
麻衣不看赵火,只是在梳理自己的身体,他的手均匀在皮肤上平铺开,一寸一寸地,像是在轻缕几尺布帛。他的手滑到裆间,触到了少了一个蛋的麻衣,他想起原来在山岰间睡觉的邱书生,想起不知名字的草屋和芝草,记起刚刚下山的时候,他眼风扫过,所有的狗都嘤咛一声酥了骨。麻衣笑了,麻衣的笑声丝丝地在香气中飘荡,好像很多只饥饿的蛐蟥叫唤。
麻衣轻轻地冲赵火点了点头:我没算到是你呀!
麻衣伸长脖子,斧头过处,喷出一腔鲜红的血,喷出一腔血的麻衣还能说话,麻衣的头颅跳跃着在空中翻飞,仿佛在完成一曲短暂的舞蹈,颈腔里飘出细若游丝的声音:好臭呀。
紫木街又变回原来的紫木街,一瞬间,紫木街的香气荡然无存。
赵火的斧头还在滴血,血让斧头有了生动的内容。赵火拎着斧头跑进内室,他想让女人摸摸斧头,摸摸斧头上麻衣的血。可是,内室空了,十六扇雕着梅花的木格窗敞开着,像一只装满老酒的坛子敲碎了四壁,整洁的床铺没留下女人的一丝气味,只有一只玉镯孤苦伶仃地卧在那里。紫红玉带,像一环结痂的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