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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床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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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29 03:55: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
  柳缺从梦中醒来,发现身边躺着一个女人。
  有一刻她以为自己没有醒,自从用了这架明代黄花梨拔步床之后,她就常常做一些奇怪的梦,梦中一切清晰的如同真实,醒来再回想,又记不得了,只记得是怪诞的。与真实根本搭不上边。
  柳缺略动了一下,发现女人一条手臂正搭在自己腰间的被子上,这表示什么呢,自己醒来看见女人?还是梦到了女人?她又闭上眼,居然发花痴了,还成了同性恋。心里觉得好笑,男朋友刘匾驻外三个月了,自己白天上班,寂寞的晚上经常上网到后半夜,也许过于疲劳了吧,才会产生幻觉。
  侧耳倾听,走廊里有人锁门,楼下有人发动汽车。有买菜归来的人说话,有狗叫,有炒菜的声音。又是一个平凡的早晨,千篇一律的人,为了生计作早课,千篇一律的内容。
  凭什么只有我例外,柳缺嘴角溢起自嘲的微笑。睁开眼......女人还在那里。
  遭到雷击的感觉,可能就是这样,一切尘世的声音粹然隐没了。唯有心脏咯噔一声,沉闷而剧烈的收缩,恐惧顷刻随同血液蔓延全身。
  梦魇了?还是见鬼了?柳缺身子一阵酥麻,一阵僵硬,一阵虚脱。出一身冷汗,心里更是彻底的冷。意识仿佛又回到梦中的游离,仿佛看见一个女人,千娇百媚俯下身子......

  恐惧让人虚弱,但恐惧过了头,反而有一股豁出去的力量。在短暂的眩晕之后,柳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微微耿起脖子,去看清那个女人。
  女人俯卧着,似乎睡得正酣,头拱在自己腋下的位置,看不清面容。脑后的头发象是浅棕色,又象是不实在的、透明的黑色。发丝长长的,柔软而光泽。赤裸的纤弱的身躯非常白,也是白的透明,透明到身躯轮廓的边缘仿佛溶化在了刺眼的晨光中,总之整个人都是虚虚的,象海市蜃楼的影子。
  可她不是影子,隔着被,她一条胳膊、一条腿,连同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但是柳缺并没有感到太多重量。她一定很轻,柳缺想,或许自己可以拼力一搏。
  幸好女人睡在靠里的一侧,柳缺调整呼吸,开始朝外极其缓慢的移动身体,只一会儿,僵硬而紧张的移动就让她大汗淋漓。床下仿佛架了火炉,被窝则成了蒸笼,闷热而潮湿。柳缺心想,这就叫煎熬吧。可凭什么自己要遭这份罪?
  突然,女人动了一下,柳缺吓的连呼吸都停止了,心脏却激越的跳动。暴露出急促的节奏。
  女人似乎没有醒,只是用搭在被子上的手背抚过额头。又放下来不动了。
  如获重释,柳缺轻轻咧一下嘴,鼻尖便有一滴汗珠流下来,痒痒的一路流到耳后。不能惊醒她,等一会儿再继续吧,借此机会,柳缺快速整理思绪,昨晚回家后,防盗门是反锁了的,后来再没出去,窗户根本就上冻了,打开都费劲。这个女人到底怎么进来的呢,为什么偏偏睡到床上来?于是又耿起脖子,只看见女人脖颈上仿佛有细细的汗珠。
  不大对劲,柳缺突然警觉:这明明是寒冬的早晨啊,暖气也没多热,床上只有一床大被,自己严严实实盖着。这女人光着身子,怎么还在出汗?难道......难道她也像我一样紧张出汗?难道......她是醒着的?
  想到这里,身体不由自主抽搐起来,柳缺暗叫糟糕,也顾不得了,拼命似的揭开被,跳下床,一手抄起床头柜上的台灯,不过一秒钟,转身就没头没脑砸下去。
  “啊……”
  让柳缺尖叫的不是女人的反抗,而是……床上除了被子,空空如也。

  (注:拔步床床体庞大,是床榻中最大的床类。床下有底座,床前置浅廊,四周设矮围屏,上有俗称“承尘”的顶盖,中间为床门,状如居室。明代拔步床常以千字纹装饰,是一个重要的特征。)

  2
  柳缺只披一件棉睡衣,坐在梳妆台旁的椅子上,左手夹一根烟,青烟袅袅的上升着,随着她手的抖动画出符咒一般神秘的曲线。随即消失在阳光中。成为无形的烟瘴。柳缺抖的很厉害。到不是因为害怕,实在是因为穿的少,她故意冻着自己,为了更清醒。
  窗外,又听得见声音了,那尘世的声音,让人踏实。
  拔步床上,一堆台灯的残片还没有收拾。由于电线被拉出来,床头柜上的一个小闹钟也被拨到地上。柳缺呆看着,心想,这些都是证据啊。
  才转眼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已经不真切了,怎么睁开眼,怎么看见,怎么挪动,怎么下床,怎么砸,柳缺回想了无数遍,偶尔摸一下腰,感觉那条胳膊曾放的位置。是有一条胳膊的,很白,很纤长。溶化在晨光中。
  “嘶……”
  烟烧到手了,柳缺激灵一下,把烟头抖出好远。
  这叫什么事,自己吓唬自己。想起来还没个完了。柳缺突然懊恼起来,下了断言:确定了,不过是一场幻觉而已。
  她站起身,腿有些发麻。晃悠悠走到床边,捡起闹钟放回柜子上。再看着那些英勇牺牲的碎片叹息一声:“可惜了。”
  灯是磨砂玻璃上描金梅花的,点亮时很有轻纱罩影的韵味,很古典,
  就为了配这古董床。柳缺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为了达到:金炉麝袅青烟,凤帐烛摇红影的意境,光是这灯,就足足逛了一个星期市场。还有这淡绿色的素纱帐子,上面密密的绿萼梅花是自己一笔一笔画上去的,这一方青绫帐颜,也是自己剪裁制作的。这织金彩绣被面,是姥姥历经文革保留下来的老货,为了配这床,屋子里的几件老家具,都是柳缺跑断腿掏的,再磨破嘴皮子买回来。那阵子她满脑子只有床,终于把男朋友大伟惹急了:“你就跟这床过吧。”那时候她正和前男友大伟闹矛盾。正处在分手的边缘。那时候她还不认识刘匾。
柳缺弯下腰,右手捏成兰花指,小心的捡拾起锋利的碎片。
  不经意间碰到床铺,滚烫!!!怎么回事?她一时没明白过来,自己离开被窝也有两个多钟头了。怎么还热。再摸一下,的确,普普通通的褥子仿佛通了电的电褥子一样
  “啊……”柳缺惊慌后退,一直靠到梳妆台才止住。任由各种化妆品的瓶子在身后乒乓作响。倒成一片。
  她忙用右手捂住脑门,手很凉,大概是冻的,也许褥子不热,只是因为手太凉。她真有点生自己的气了,苦笑了一声:“今天这是怎么了,一惊一炸的。”重又走到床边,右手扶住床楣,左手结结实实摸到褥子上,可不是!只是有点微热而已,还是自己手凉。
  上班是来不及了,索性请假去买灯。先打个电话给公司,再去厨房拿垃圾桶,把碎片捡进去,然后去卫生间洗脸。

  柳缺从来不是一个迷信的人,她相信一切事情都有合理的科学的解释,只是有些解释还需要时间而已。可当她看到自己在镜子里的模样时,终于有点相信……这世上确有不可解释的力量存在。

  卫生间的镜子里,柳缺看到自己脑门上一抹鲜红的血迹……

  3
  看着镜子,不免一阵恶心,再看右手,不知何时已经鲜血淋漓。睡衣上也是,垃圾桶上也是。糟糕的是,床楣旁挂的梅花素帐上也染了血迹。正当中红红的一抹。仿佛梅林中映着如血残阳。
  一定是那会儿自己吓唬自己时,不小心割破了手。居然还相信什么神秘力量的存在。傻透了。柳缺懊悔不已。狠狠洗着手,疼的自己哧牙咧嘴,以示惩罚。
  没办法,只好卸下帐子洗。心想:幸好血迹是容易清洗的。不然糟蹋了台灯不说,还糟蹋了帐子。今天哪里不对劲?难道要把自己心爱的东西统统葬送了不成!
  血迹必须用冷水才能洗掉,柳缺穿好衣服,右手贴上防水的创口贴,把纱帐和睡衣放进浴缸,打开冷水管。冷水花花的淋在血迹上,那一片片血红,又仿佛化作一片片残秋霜叶,随波流转。
  先在睡衣上洒上洗衣粉,用力搓两把,血迹浅淡了,放到水中投一投,再搓,干净了。
  如法炮制,再洗帐子。搓两把,没反应。不会吧,柳缺心上一沉,不会这么倒霉吧。又搓两把,血迹不但没浅,仿佛越红的鲜艳了,再搓,加洗衣粉,再搓,打肥皂,再搓,摸洗涤剂,再搓……创口贴早已脱落,血又流出来,却没有溶解在水中,而是悉数染在帐子上,那在水中缥缈浮沉的帐子,仿佛有生命的魔,要吸干她的血。
  柳缺手底没命搓着那帐子,脑子已经一片空白。胸中一团憋闷,愈堵愈胀,就要疯了,终于,这一早晨的不如意一股脑爆发出来:“妈的!”她无限怨恨的骂了一句,使出浑身力气,把湿漉漉的帐子重重摔到浴缸里。立即有无数水花回应,溅了她一脸一身。
  终于,冰冷的水混合了滚烫的泪一同流下。她输了,输给一个莫名其妙的早晨,柳缺疲惫地摊坐在地上,痛哭失声。
  那么多泪水,不光是为了冲刷烦闷,还因着思念。她想刘匾了。可是他们约定了半年不打电话。也不见面。他工作会很忙,不愿儿女情长,分散精力。真是无情无义的家伙。柳缺恨他,更恨自己想他,因此这泪里,又包含着少量的羞愧。

  用围巾包住脸,大衣领子立的高高的。只是红肿的眼睛暴露出来。卖灯的老板看见了,没用啰嗦,直接给她一个最低价。谁愿意招惹一个正伤心的人呢。柳缺提着灯走出市场时,心情好了很多。
  还要去看作帐子的纱,幸而不远。
  已经中午了,天气很冷,却很干爽,阳光薄薄的一层金,照的世间万物都带了点神圣感,这阳光下,那么平安,仿佛没有鬼祟。人丛涌动,也都是安静祥和的步行者,礼貌的擦肩而过。彼此看的再清楚,回头也就忘了。都是不相干的人,无需牵挂。
  走到一个路口,发现前面人丛中有个纤细背影,似乎一直走在自己前面的,只是没有留意。背影梳一条长长的辫子。穿一件盖过脚面的青色衣服,说不出什么款式,反正不象冬衣。单薄伶仃,怪模怪样。柳缺待要细看,人影却又不见了:这么冷的天,爱美也不能不要命啊。正想着,又从人缝中看见那个背影,有意无意间回头看了自己一眼,一个清秀的侧影,也辨不清是男是女,眼神却有几分熟悉。然而马上又不见了。柳缺紧追几步,也只是人海茫茫。哪里还有踪影。
  人丛有自己的流向。象一条河。汇聚和分离,都在一瞬间完成。柳缺突然觉得很失落。满眼的人,却都是不相干的。只有自己是自己的。
  到底是谁?这么有特色的人物,没理由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是谁。或许是哪个韩国、日本的明星吧。柳缺想入非非。不觉已到了布艺店门口。没留神,正与一个走出店门的人撞个满怀,差点摔倒。那人急急扶了她一把,闪身就走。柳缺一句对不起说出来,面前已经没有人了,回身一看,匆匆离去的,正是那单薄的青衣人:“等等。”她不觉脱口而出。那人似乎迟疑了一下,却没有停。依然走进人丛消失了。
  “耍什么大牌,我又不找你签名。”柳缺嘴上刻薄,心里还在琢磨。怎么这个人好象很熟,又好象压根不认得。

  4
  回家的路上,柳缺一直留意人群,再没看见那个怪人。一天之内碰到一个陌生人两次,应该是一个极限了。记得看过一个香港电影,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女主角碰到一个喜欢的陌生男人三次,于是向男人示爱。最后险些死在男人手中。
到了家门口,有人在等她。
  柳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仰视楼梯上的青衣人。进退不得。
  终于照面了。先看到衣服。长下摆托在地上,纤尘不染。再看收腰、抿襟、窄袖,不系腰带。好似改良的明朝服饰。又或者只是新款的时尚睡衣。
  然后看到脸。柳缺必须秉住呼吸。
  她,很美。或者应该是他,很英俊。不能确定。柳缺心里糊涂起来,再也无法保持清醒。愣愣的看着那年轻的脸,陌生的不能再陌生了,只有那带一点笑意,却洞悉一切的目光。似曾相识。
  “你在等我?……你是谁?……”她疑疑惑惑的问,青衣人却不作答。而是微笑着,慢慢解开右边腋下的衣带。
  先展开左襟,再展开右襟。有如展开巨大的秘密,眼前的人,象一只展开翅膀的巨大蝙蝠。笼罩了柳缺周围全部的时空。那青色的蝠翼里面,竟露出一袭淡青纱袍,纱袍上,分明画满婀娜多姿的绿萼梅花啊,胸口处,却是点点血泽,娇艳欲滴……

  柳缺在梦中挣扎,那一重一重的纱幔,有如蛛网,躲不过去,怎么都躲不过。无论她朝哪个方向跑,它们总是扑面而来,让人窒息。这纷乱的纱幔,又仿佛隐藏了太多秘密,变成一座迷宫。无数的空间被隔绝,又在某处被连接,它们根本就是一体的,纱幔只是皮肤,那些秘密的空间,都是皮肤下痛苦的血肉,一脉相承。
  柳缺疯子一般乱闯,仿佛去了很多地方。死了好多次,又活了好多次。仿佛很遥远,都记不得了,只记得最后一些残缺的片断,有一刻,当她掀开某一道纱幔时,就会看到阴森的房间。死一般寂静,然而不远处的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面目模糊的清朝男子走进来,俯身温柔的说:“还没睡。” 她怎么能睡。她明明是在等他的,这三个字,足以唤醒沉积千年的欲望,于是虚空中便有谁的手,彼此贪婪的抚摸着、纠缠着,牵扯着,谁捂住她的嘴、谁捏痛了她的臂膀,谁搂紧她的腰。她好象是在挣扎,满脸却是欢悦的泪水,她像是欢悦,眼中却又是扭曲的痛苦。然而最终她还是被巨大的愉悦征服,不能自拔。迷离中,她抓破了谁的肌肤,看见鲜血染红了谁的指甲。然后那指甲陷在床楣上,应声折断。
  “有人来了。”她听到一个声音,慌忙撩开帐子。于是一切瞬间消失,她重又陷入纱幔的迷宫,她着见梦中的自己,她知道那不是自己了,那是谁?她急切的撕扯着纱幔,答案似乎就在它们后面,它们那么薄,却又那么严密。有一刻,当她掀开某一道纱幔时,又会看到许多清朝打扮的女人围在床前,拼命按住谁。那么多人挡住视线,她依然看到房门大开,看到屋子里的桌椅都翻到了,一地瓷器的碎片。她还看到谁的一截苍白手臂,带着翠绿的镯子,象溺水的人,拼命挥舞。谁厮打着她、谁掐住她的脖子。 她要喊叫,却发不出声音。围着她的人都不救她,一心只盼望她死。于是她死了,手臂无力的落下来,镯子被磕成粉碎,最后的鲜血,凝结在床沿上。
  柳缺看到别人死了,却又觉得死的是自己。一个惶恐的女人跑去关上了门,关住了所有秘密。她又重新被纱幔包裹。她看到了秘密,却并不知道答案。秘密依然是秘密。她却不再是她。
  然而死亡带来了无限的宁静,她不再抓狂,于是纱幔也不再那么纷乱。她不再奔跑,于是纱幔也不再满天飞舞的追赶。为什么要追!要逃!人生不过如此,悲剧总是慢条斯理的上演,高潮不过短短一瞬间。急什么呢。该来的都会来,该结束的也都会结束。她在浓缩的爱恨生死中大彻大悟,一切都归于简单了,只需慢慢走向一道纱幔,轻轻掀起它,于是便有光,将这黑暗纷扰的世界击的粉碎。

  光润之中,柳缺看到青衣人如获重释的笑容。

 楼主| 发表于 2008-3-29 03:56:1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床旧梦(2)

5
  “你是谁?”
  “我叫千工。你醒了。”千工紧紧握住柳缺的手。
  “你是谁?”柳缺一点都不害怕了,那手是温暖的,与自己的体温一样。那眼光也是熟悉的,虽然她们并未见过.
  “我不是人。我吓到你了”千工眼里流露一丝自责。
  “我知道,可你是什么?”
  “我……我是这床,是这床中所有的欲望,不甘,泪水和鲜血。我是一个妖孽。”听见千工说自己是妖孽,柳缺莫名的心痛。
  “你是一个床妖?!我从没想过床也可以成为妖精。”
  “是啊,要想成为妖精,需要躲过很多劫数,需要很苛求的机缘巧合。作为床,要经历的自然更多。更难。”
  千工用纤细的手指,抚摸着柳缺右手上的伤口,让柳缺想起帐子上洗不去的血泽,还有那些梦中的血。仿佛与这床有关的,都染了血腥。难到这就是劫数?或者是所谓的机缘巧合?!
  “能给我讲讲吗?”柳缺回握住它的手。
  “说来话长……我原本还是一棵树时,就已经修炼很久了……”

  真的是很久很久了。连回忆都变得困难。这床,是明代的拔步床。木料是最上好的黄花梨,来自最南方的岛屿。还是在明朝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岛上是荒无人烟的,但是依然不是所有的树,都可以活过千年。它躲过无数个劫数。好好的活过一千年了,没有在幼年夭折。没有被雷劈,没有被海啸席卷。没有被林火烧焦。没有被地震摧毁。它吸收一千年的天地精华,终于有了灵性。然而,还不能成为妖。因为缺少一个引子:必须要得到人的精华才行。没有人,它只能还是草木。那时,它常常想,如果自己是飞禽走兽多好啊,它们多么自由,可以到任何有人烟的地方。把所有的灵气去赌一场。变成一个美丽的人形,去讨好、去诱惑一个纯洁的人。只要那个人能真心爱它,作一夜夫妻也好。它们就可以得到人的精华了,它们就是更自由的妖,但如果它们失败了,就会灰飞烟灭。
后来岛上渐渐有了人。终于有了希望。可它还没来得及去赌,就被锋利的斧头拦腰砍断了。
  如果那时候死去,该多好。它就不会堕入这无情的轮回,可是命运偏偏给了它第一个机缘巧合。
  一个砍树的人受了伤,坐在树下休息。把血洒在了它的树根上。那是新鲜的,童男的血啊。胜过作一夜夫妻所得到的千倍。即便随后它就被砍倒了,却已经不是平凡的死木,至少它保留了性命和部分灵气。
  它被作为最好的寿材,运送到都城里,一个巨商买了它,要在百年之后作一副棺木。它害怕极了,怕那一天到来,自己要陪着一具腐朽的尸体被长埋地下。直至有一天,自己也腐烂干净。它在心中默默祈祷,终于灵验。那一天终于没有到来。富商晚年落魄了,出卖了它。
  几易其主之后,已是两百年过去了。它身价暴涨。才知道自己原来叫作花润木。又因为纹理酷似狸斑,亦名“花狸”。木色从黄赤色到绛红均有,它却是罕见的青色。香气也非比寻常的悦人。
  最后,一位城里有名的年轻木匠,变卖了祖传的木匠作坊。几乎倾家荡产买下了它。成交的晚上,它被运到木匠李琢家的院子里。那里有专门为它搭建的敞蓬。月色空明,微风恬静。喝醉了酒的李琢抱着它热泪盈眶:“这是多好的木材啊。”他一遍一遍抚摸,一寸一寸爱怜。他是懂得木材的人。他知道它成材多么辛苦。他是真的钟爱它,钟爱这天地之灵。他发誓要把它做成最华美的器物。才不辜负上天的恩赐。邻居们隔着墙,都在嘲笑他的疯癫。千工却一下子喜欢上他。就因为他的疯癫,因为他是在为自己而疯癫。

  它被做成拔步床,历时五年。拔步床床下有底座,床前置浅廊,四周设矮围屏,上有“承尘”顶盖,中间为床门,状如居室。是用整块木料做成的,没有一点添补。没有一点浪费。它还是它,只是变了个形状。倘若添补或浪费太多了,它也会死,这算是又躲过一个劫数。是李琢用高绝的手艺救了它。做到不添补也许容易,做到不浪费其实很难。因为承尘和围屏上全是镂空雕刻的千字纹饰,还有各种花卉图案。雕刻下去的残料便是无用了,李琢怎么舍得丢弃。于是费尽心思又在不镂空的地方把残料一点一点嵌回去。嵌出浮凸的图案,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千工吗。就是因为制作工序太过复杂,所以李琢每每扶床感叹,真是千工床啊,其实何止千道工序。他本就变卖家产来买我,这五年又单单做我,生计全无。待到床成之日,他已是一贫如洗了。”千工追忆这爱它的人,有淡淡的感伤,毕竟他是第一个全心全意爱它的“人”。

  都城无人不知这五年一床的奇事,欲购者络绎不绝。因此床实在华美,香气宜人,最终议定天价。出货前夕,又一个月夜,李琢买了酒,却没有喝。没有收获的喜悦,因为分离在即。又是一遍一遍的抚摸,一寸一寸的爱怜。感觉却与最初不同。那时,他是在感叹造物之完美。之后整整五年,他与它寸步不离,朝夕相对。他熟悉它周身所有的细节,它的气味,它的纹理。它从木料脱胎成床的全部过程。而今,他就象在抚摸自己身体的一部份,即将割舍的一部份。这一次,他没有哭,他的全部热情都给了它,耗尽在构思中,耗尽在打磨中,耗尽在雕琢中。它就要走了,他只是心如刀割,欲哭无泪。
  在李琢几尽绝望的注视下,千工决定要赌一次了。用它仅有的灵气。不是为了骗取精华,而是为了爱。草木无情,原本它并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李琢教会了它。它要报答他。用最奇异的缘分报答,用爱报答。
  于是,李琢看到一个命中注定的美丽女子。走进院门。

  6
  “听说官人五年始成一床,奴家特来见识见识。”千工浅施一个万福,缓缓走过李琢身边,留下悦人的香。
  李琢闻香错愕,继而一阵眩晕,看那走向拔步床的纤细背影,一袭青纱袄裙,正是床帐的颜色。这香与色都太熟悉了。恍若前世宿缘。不绝心动:“你是哪家的娘子。我们可曾见过?”
  “奴家待字闺中,小名千工。”千工并不回头,却猜的出李琢何等表情。必定有如晴天霹雳,呆若木鸡。不觉莞尔,自走到床边。扶帐问道:“自古卖床的便只卖床,官人这床为何还配了这等好帐幔。岂不浊本。”
  李琢心绪纷乱,呆盯着千工,只是不答。
  千工便假意轻责:“想来奴家打扰了,这就告辞。”
  “娘子留步。”李琢这才发急,欲拦又止:“因我这床便叫千工床。一时想呆了。别无他意。这帐子本可不配。只是怕买家不懂得赏识,胡乱搭配,糟蹋了我的床。”
  得一知己如此,无论是人,是妖,都别无所求了。
  千工闻言,怎不动容,也不敢再逗留,怕露了行迹,便道:“月光昏暗,奴家明日再来细看。”说罢又是一福,缓缓去了。只留下李琢一人,彻夜难眠。
  第二日上,李琢早早起身,从日出到日落,只不见伊人出现。直等到三更方死心。不觉恍然若失。悻悻关了大门,落了门栓,回身却发现千工正站在床前。也不道万福,只是醉人的微笑。
  李琢欣喜若狂,他知道她喜欢他了。宿命的安排,实在是最简单的,也是最妥帖的。接下来的一切都不言而喻,顺理成章。就在这皎皎月下,就在这千工床上,青纱账底,李琢全部的付出都得到双重的报偿。千工则成为了真正的妖。
柳缺听的正出神,千工却突然停住了,柳缺便有不祥的预感,正如在梦中得到的启示,高潮不过瞬间,该来的终究要来。古今中外,人与妖的故事,又有几个是完美结局的呢!!
  果不期然。
  李琢知道了千工的底细,千工本也无意隐瞒。因为带了这一抹妖气。两人的爱与欲,情与色,反而分外暴烈,沉迷的不可收拾。
  为了千工扯了李琢的衣袖哀求:“我不去,我要留下来。官人你要将我留下来。”为了常相厮守,也为了保全双重的珍爱。到了交货的日子,李琢反悔了。可那出的起天价的买家,又怎会善罢甘休。于是千工床被强行抬走,李琢则被打的半死。
  “你为什么不用法术,嗯……或者妖术!”柳缺急切的问。
  “妖术不过是故事里的噱头,真正的妖,并没有什么特别。”
  “怎么会?”
  这个颇为复杂,千工大略讲给她听:
  凡草木鸟兽,千年不死可聚天地灵气,谓之灵。灵不弃原形,却拥有了超越原形的思想。仅此而已。
  灵若要变成妖。必须打通第一关。最长用的法子就是:集结全部灵气把自己幻化成一个人形。再去找一个纯洁的、真爱你的人,取其精华。精华可以是爱、是血、甚则是命。灵气消散的快,如果在耗尽前没有成功,或者被不爱你的人、不纯洁的人欺骗,就会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成妖之后可以随意吸取精华。世人便以为作妖厉害,不知妖终究只是依附人气而生的灵气。只是用灵气幻化出人形。真身却依然在原形中,终不能离开原形太远。
  妖每次只能与一人来往,所谓相随心生,解释的最好。你看得见我的相,是因为我与你通心。我在你心里。这叫通心法。除了你,其他人并不知道世间有我。如果我与另一个人通心,你虽然知道世间有我,却再也看不到我,摸不到我了。
  妖要蛊惑人,也不能强迫,只有当人对妖起了欲念,甘心就范时,妖才可以得逞。这也需要时间。所以妖虽然变化多端,却没有人强。
  等妖修炼成精。才算得了正果。至于怎么修炼,却始终是一个谜。据说不同的妖,有不同的引子。随缘而定。所以无法传授。精可以完全脱离原形。如风一般自由。还有许多好处。比如即可以像真正的人一样。活在人群中。又可以象妖一样,只活在某一个人的心中。
  “我明白了。”柳缺没想到妖精的成长也是这样一波三折。聊斋里的故事,果然胡扯。

  “那时我才成妖,道行尚浅。这床到哪里,我就要跟到哪里。除去李琢,那些人又根本看不到我。我又能怎样?我既不能脱逃,也护不住李琢。”
  可是留在李家,又能怎样呢。不过是看心爱的人慢慢老去。不过依然是分离。柳缺心想。
  “全是我的错,我不该怂恿李琢留下我,反而给他招来杀身之祸。”千工幽幽的目光,含着一丝歉疚:“后来我报复买家,才用了妖术。妖若真心爱人,就会适可而止,反而对人有益。妖若诚心害人,就让他欲罢不能。因为贪恋我,买家年轻的男丁陆续死去,弄到断子绝孙的地步。我也吸收了不少精华。终于可以去找李琢,李家却已经易主,听说他早已死了,吊死在房梁上。”千工语调平静,当年即使天崩地裂,六百年的岁月也足以填平了。可因为是第一次的刻骨铭心,还是不能放怀:“他毕竟是因我而死……听说人死了会投胎转世,再续前缘。但我始终没遇见他。”

  7
  天色渐渐昏暗,一整天没吃东西,柳缺才感到饥饿。千工不让她起身,自己去厨房做饭。柳缺还是跑到厨房门口去看它。看一个妖精做饭,这样的机会毕竟难得。
  千工会使用煤气灶,还系了围裙。做的都是普通的小菜,吃起来很象刘匾做的味道。柳缺望着千工笑:“你是偷偷跟我男朋友学的吧。”
  千工也笑了:“无事可做,学点东西也好打发时间。”
  是啊,一千多年的灵,六百多年的妖,一个人该是多么孤独。柳缺一阵心软,目光分外柔和的看着千工。千工坦然受之。并加倍柔情的回望。柳缺又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么安全,那么舒服。却又说不出出处。也许妖的眼神都是这样的吧。毕竟是六百年道行的妖,看得透她的需求。
  千工不吃饭,它只喝水。

  暮色更重了,千工站在镜子前,慢慢展开柳缺买回来的新纱,轻轻披在身上比试:“是青色。”千工左右打量自己:“李琢也说青色好。因为我是罕有的青,所以才贵重。他说好,我就喜欢。不过我更喜欢你画的梅花。”
  “六百年里,你不会只遇到李琢一个人吧?”
  千工垂下眼睛。把纱揭了下来。柳缺便知道了,一定还有别的故事,一定又是一场悲剧。

  那是差不多三百年前的清朝。
  当年,千工得知爱侣已死,便觉生无眷恋,于是闭息止气,进入休眠。浑浑噩噩只管沉睡不起,床帐不知被换过多少茬,床上的人也不知变过多少回。成了妖的床,却始终崭新、香气四溢。清朝时,花润木越发难得了,千工床成了绝世的古董。在皇族巨富之间流转。最后被一个贝勒用良田万亩换得。作为迎娶侧福晋的婚床。
  千工床被换成彩绣蝶戏牡丹的水红大帐。床门挂:寝兴常怀鸡人器,琴瑟须调麟趾歌的泥金笺对。左侧是湘竹罩影纱灯,右侧柜内放朱漆新马桶。床上各色锦被三薄三厚,两对鸳枕有矮有高。褥上花生、桂圆遍撒,褥下春意书画掖藏。然而新婚当晚,却只有血腥,没有爱意。但正是这血,唤醒了千工。
侧福晋其实是一个汉女,名叫巧莲。那时清室刚刚入主中原。按理皇族是不可以娶汉女为妻妾的。何况巧莲还是有妇之夫。新婚不久,丈夫是个秀才。
  可惜又是一场孽缘。因为一次进香,无意中被贝勒看中了。便派人强抢了去。秀才去寻,也是打的半死。含恨上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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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29 03:56:4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床旧梦(3)

讲到这里,千工苍凉一笑:“你听这故事,多象当年的我与李琢。原来悲剧也可以轮回。”
  巧莲执意不从。贝勒就实言相告,秀才已经死了。要她死心。巧莲不是妖,为了守节,她只能答应再嫁,却不做妾,要行夫妻之礼。这些无疑是难为贝勒,量他不敢张扬,触犯国法。然而贝勒动了真心,瞒天过海,至少表面上兑现了她的苛求。巧莲无奈,只好在新婚之夜行刺。先用簪子刺向贝勒的喉咙。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成功。于是再刺自己。鲜血四溅,所幸贝勒不想她死。答应不再碰她。由着她自己独居。她脱不了身,又被下人监视住。真真是求死不得。每日以泪洗面,只是作贱自己。没了人形。
  “我不明白,为什么单单是巧莲的血,把我从三百年的沉睡中唤醒。可能也是机缘巧合吧。而正是这机缘,巧莲的真情,相似的经历,或许还有别的,让我喜欢上她。”
  “等等。”柳缺不顾千工正沉浸在伤怀的回忆中,毅然打断:“你……是女的啊!”
  “呵呵。”千工轻笑:“飞禽走兽是分雌雄的,草木却不是。要看我喜欢怎样的人。如果他是男,我就作女。如果她是女,我就作男。”千工看着柳缺,一字一句的说。深情的目光足以融化金石。
  柳缺一阵慌乱,连忙在心里提醒自己:不管它是人、是妖,我只爱刘匾。于是岔开话题:“你和巧莲,后来怎样?”
  “后来……我不忍她这样下去。便化作秀才的人形……”
  千工假扮了秀才告诉巧莲,他并没有死,是贝勒骗她的。贝勒家的人,并不认得他,他如今混进贝勒府做下人。以后一定伺机带她逃走。于是,太多的夜晚,它来到她的身边,两人贪恋着人生苦短,儿女情长。巧莲并不问它如何逃走,仿佛也知道行不通。而千工,只希望巧莲好好活下去,给她一个希望,结局怎样,它又如何做得了主。
  听到这里,柳缺突然想到自己的梦,那个面目模糊的清朝男子,那个俯身温柔的说:“还没睡。”的男子,会是假作秀才的千工吗?那个等待情人,在欢愉中流泪的女子,会是巧莲吗?不可能,柳缺自己又否定了自己。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人,怎么也轮不到梦见她们的故事啊。除非……除非巧莲的魂魄还留在千工床里?不肯离去?并通过梦境诉说她凄美的往昔。
  “巧莲相信你?”柳缺问。
  “相信。那时候的女子不象现在。没念过书,没出过门。很容易轻信。可是……我宁愿她不信。”
  千工沉浸在回忆中,那会它很矛盾。很想告诉巧莲,自己并不是秀才。它不甘只作秀才的替身,它要她的真爱。可是它不敢,它怕她不在理自己,怕她恨自己,怕她死。然而有时候,它又觉得她什么都知道了。但她始终没有向自己求证。
  因为千工的出现,巧莲放弃了死,重新获得了生的乐趣。可是即使千工是妖,也无法掩盖这个秘密。终于,有人察觉了。
  “那是正福晋安插的丫环。正福晋带着她的人来捉奸了,她们看见赤裸的巧莲,却看不见我……你知道那种滋味吗……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在自己身边……却又无能为力。” 千工目光迷离,好像又看到当年一幕。
  贝勒真的很伤心,却奈何不了身份高贵的福晋。何况巧莲是汉女,也不宜张扬。只有草草安葬了事。人生有时无奈的近于滑稽,贝勒一个人的欲念,平白害死一对夫妻,然而他又得到了什么。正福晋杀死情敌,得到的也只是丈夫一生的怨恨。
  千工再次经历爱侣的死,却连报复的想法都没有了。既然悲剧也可以轮回,报复又有什么用,不如睡去吧。于是,它进入了更深的休眠。真希望自己不要再醒来。最好能象一只衰老的熊,死在漫长的冬眠里。

  8
  这一睡,又是三百年。
  千工床带着沉睡的千工四处漂泊,慢慢退出流行的舞台。人们开始追求新式的床了,它从城市来到农村。越走越远。建国后,在一次文革抄家中,又从地主家来到一户贫农家里。贫农一家七八口,嫌床太小。干脆卸下承尘,作为床板令搭一铺。他们虽然不会欣赏华美,却喜欢花润木的质地坚硬。于是拆下来的所有围屏、床楣、连同床门,一起围成羊圈。而没被当劈柴烧掉。千工在无知无觉的沉睡中又躲过一劫,

  柳缺能找到完好的千工床,则又是一次机缘巧合。
  几年前,在她们报社组织的一次支援贫困山区的行动中,柳缺来到这个几十年没有变化,人迹罕至的山村。
  贫农的家,还是一样的贫,人却已经四散。死的死,走的走,只剩唯一的老人。守着风雨飘摇的半片房舍。靠同样贫穷的乡亲接济。此情此景令柳缺心中充满酸楚。她毅然把所有带去的钱,外加自己的部分积蓄,全部用来建了五间瓦房。两间做教室,三间做敬老院。
  除了天意使然,又该如何解释!一场暴雨之后,老人的房子更加危险。柳缺连同村民去接老人,无意间走过久已空置的羊圈时,惊奇的发现被雨水冲刷的羊栏上,雕刻竟然如此华美。老人久已迟钝的思维也突然活跃起来,透过尘封已久的记忆,奇迹般的回忆起当年的情景:“这可是地主的床哦,中看不中用哦。连一根钉都没有。我们是外来户,他们分光了牲口,分光了粮,剩下没用的哦,分给我们。我们吃亏哦。”
既然大恩人说它漂亮。老人便执意要送给她。大伙一件一件拼凑起千工床的木件,堆在地上,居然是齐全的。临走时老人还嘱咐她:自家穷哦,只有过几头羊。糟蹋了这些好木头。你拿回去以后,可以造个很结实的牛栏。

  然而回去以后,柳缺找来的小木匠除了用钉子,却不知道如何重组。千工床又被堆入车库,差一点被大伟扔掉。那时候因为这床,她跟大伟几乎闹翻了。其实还有别的原因,床只是借口,有时候气急了,她也后悔把它带回来。平白添出许多争执。
  直到两年前,小木匠介绍来一个好奇的老木匠。老木匠蹲在这堆木件前,看着这罕见的青色木料琢磨了半天,开出一个价,几乎是那五间瓦房的两倍。柳缺一生气,决定彻底放弃了,老木匠却又放不下,隔一天来电话说:“我到想看看装起来是个什么样。于是他告诉柳缺翻新的方法,要她自己作。做好他再来组装。”
  “作好作歹看造化吧。”老木匠最后一句话,令柳缺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既然是她找回了它,她就不会再放弃它。她要让它复活。于是只要一回家,她就钻进车库。一切都严格按照老木匠的指点进行。完全按照古法翻新。除尘,打磨,配料,上漆。柳缺一件一件细细的作,而且还越做越上瘾,她和大伟也彻底疏远了。让彼此冷静一下也好,柳缺想。
  千工即使在昏睡中,都能感觉到柳缺不知疲倦的双手,全心全意的双手,爱的双手。但是千工不知道是谁的手,它梦到的依然是明朝李琢的手,清朝巧莲的手。它依然沉睡,只有某个人的鲜血能让它苏醒,于是有一天柳缺的手割破了。血染在承尘上,宿命的轨迹不偏不倚,又走向新的轮回。


  千工就要死了。作了一千多年的灵?六百多年的妖,却永远变不成精了。也许因为孽缘太重,也许因为陷世太深。也许因为缺少一个引子。它没有修成正果。
  这一次重生后,香气没有了,千工并不在意。直到三个月前,它发现自己越来越虚弱,越来越透明。才知道那是一个征兆。它不能再化身为刘匾了。于是,它编排了刘匾驻外的理由。而且半年之内不要通话,不要见面。千工知道自己活不过半年。

  “虽然我们相爱。但是我们并不适合。”这是大伟在信里说的话。柳缺去山区的时候。大伟开始了新的感情,却又不想伤害柳缺,大伟内心的矛盾,也就诱发了他们日常的矛盾。最后他终于决定离开,只留下一封信。
  柳缺哭了很久。意气消沉。大伟是她的初恋,这么多年唯一爱的人,她那么爱他,他的离去,重创了她。心有多大,伤口就有多大。直到刘匾的出现,
  刘匾小心翼翼的用幸福一点一点将她的心填满了,满到流淌出来,眉梢嘴角,哪里都是。
  可是千工却要死了,刘匾就要消失了。
  今天早晨柳缺在床上看见它时,它正在垂死边缘。后来因为柳缺的血,它又暂时活了下来。可是它不想再要柳缺的血。它自己不想活。如果悲剧可以轮回,爱它的人都为它而死,它不想再看到。它只要柳缺看到它,知道世间有它的存在。活了一千六百年,它只爱过三个人。两个已经死了,它要这活着的人记得它。一个就足够。真是很幸运,他想,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他爱的人。
  衣服不见了,它又变为赤裸。这是灵气消散的迹象。然后它会慢慢透明,最终消失。
  柳缺睡着了,一天的惊吓让她疲惫。她睡的很不踏实。千工躺在她的身边,压住她半边身子。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腰间,一条腿搭在她腿上。就像早晨的姿势一样。以前化身刘匾时,她总说它重。只准许它的胳膊和腿搭过来。她喜欢这样的姿势:“小部分亲密,大范围自由。”她曾对刘匾说过。其实是对它说的。因为她说了这样的话,它就知道,以后她会活的很好。喜欢自由的女人都是坚强的。
  它陪伴了柳缺一年。虽然柳缺脸上洋溢着幸福,然而它依然害怕,怕那突然的生离死别。现在好了,死的是它,柳缺能平安,它就知足了,

  9
  柳缺又进入了梦境,这纱帐的迷宫,梦魇的宝藏,一直以来,那些在清晨被遗忘的梦啊,原来都是源之此地。从前,她只能在里面四处游走,却带不走一丝一毫的秘密,而今,千工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所有秘密的大门。这次她是熟门熟路的,仿佛重归故里,她的梦,竟然从一个伤了手的砍树人开始做起。
  千工静静躺着,感觉自己越来越轻,皮肤里,已经渗入深蓝的夜色,成了一个比夜黑一点的剪影。柳缺突然躁动起来,嘴里是断断续续的呓语:“那是我啊!是我的血……滴在树根上……”
  千工惊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捉住柳缺的手,拼命摇撼着,你说什么,你说什么。然而它是影子了,什么都没有抓住。柳缺并没有醒,却含糊的回答一句:“我要把夫人的名字刻在承尘上。在那。李门千工,你可喜欢……”
  一行透明的几乎看不见的泪水流淌下来。千工哭了,一千六百年里,它第一次哭了。这正是那晚躺在月下的千工床上,李琢指着承尘说的一句话啊。原来它的爱并没有中断。它爱的三个人,竟是一个人的三世,不断唤醒它的,竟是一个人的血和爱。都说转世的人,还是从前的样子,它真是太傻了。居然相信。无论他们什么样,还是会相遇了,会走到一起。这就是轮回啊。他却不知道。它从来都未曾孤独。可是它却要死了,永远不能再守护它的爱了。它甚至无法把这轮回的秘密告诉她。
“这次分离,是最后的一次了。”千工泪如雨下,有无数看不见的泪珠滴落到柳缺脸上,于是,它用那看不见的手,替她轻轻擦去。

  一缕晨光照在柳缺脸上。
  走廊里有人锁门,楼下有人发动汽车。有买菜归来的人说话,有狗叫,有炒菜的声音。又是一个平凡的早晨,千篇一律的人,为了生计作早课,千篇一律的内容。
  柳缺却没有被吵醒,她睡的很沉。她太累了,无数的梦,分分合合,生生死死。在她的脸上,留下无数的泪痕,
  一阵无名的微风,吹起梅花素帐,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一股淡淡的清香,慢慢扩散开来,在晨光中,越聚越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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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29 19:38:07 | 显示全部楼层
哎...

生生世世啊...

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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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29 23:17:03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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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31 04:22:12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长,
好困,
先留下名字.晚点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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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2 17:08:13 | 显示全部楼层
没了吗?那千工?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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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5 11:23:37 | 显示全部楼层
生生不息的情...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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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7 17:58:46 | 显示全部楼层
哇塞,,,,好长好长啊,,,,不过故事还是很不错的,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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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7 21:07:04 | 显示全部楼层
生生世世的情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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