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斗神

千帆過盡 · 发表于 2006-7-9 04:00:51

我在天庭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和往常一样空无一片。我对自己的存在总是感到不真实，可别人却并不这么想。遇见的每个人都向我行礼，惶恐而恭敬。只是他们垂下的眼帘里却永远透着恐惧的光。瞒不过他们自己，也瞒不过我。只是我从来也不在乎，孤独，在这天庭里和我如影随形。 我低头看，膝盖以下都被一层氤氲的云气覆盖着，什么也看不见。这里就是天庭，人神都向往的地方，这里没有地，只有天，高高在上的天。这云气让我厌恶，我因此看不到我脚踏的地方，那坚实的表面不是地吗？不，天上是没有地的。神仙一旦升天，就不再承认地了，他们是如此心急而偏执。 地是过去，天是将来。地是羞耻，而天是荣耀。孰弃孰留，一目了然。 和他们苦修得来的仙位相比，我却轻松很多。我仿佛从来都是在这天庭里，就是这样漫无目的地闲晃。当然，我也有忙碌的时候。可那个时候是我最厌恶的时候。我的身上，总会一连几天冲不去那股刺鼻的血腥。 有时候我想，我究竟是为何生在这世上的呢？可有的时候我又很清楚，我是如此地被宝贝着，如此地尊贵，但我是如此地不自由，如此地寂寞。 不知不觉，我竟走到了广寒宫外。 这里住着的，是天宫最美却最为我所不齿的女人——嫦娥，但她和我一般寂寞。 背弃夫君后羿盗取灵药，无非是想抛却凡人的皮囊羽化成仙。西王母几粒仙药，成就了一个英雄，却没有成就一段忠贞的爱情。惊天动地射日的气魄，却敌不过人性中最卑微的背叛。霓裳舞动，从此天地两隔。一个死了，一个却还活着，还将永远地活下去。 我总是觉得，人人羡慕的不老不死的神仙，说白了就是“老不死”。总是活着过千篇一律的生活，心都变成灰了却还是死不掉，整日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在天上乱晃。对的，天上的全是行尸走肉。 而那个女人，却甘愿选择了这样一种生活。若不是铁石心肠，看到铁铮铮的汉子不畏天颜，却在自己面前失声痛哭的样子，怎么不会心痛？怎么不曾后悔？她没有，她连回头的一声告别也没有。这样的背叛，得到的，却只有寂寞。 广寒宫里的嫦娥，有多美丽，就有多寂寞。只有她的美丽，还不曾被天界遗忘，每逢佳节或蟠桃宴，必有她广袖一舒的身姿，在觥筹交错中旋转。而更多的时候，她在广寒宫的生活与世隔绝。她活该，因为她甘愿。 我平日里不会跟她有任何的接触，而今天，我只略一犹豫，便推门而入。 迎面便有一个裸露着上身的汉子在砍那个永不停止生长的桂花树。“嘣嘣”的伐木声在空旷的宫殿里回响。他像泄恨一样地用力挥舞着斧头，豆大的汗珠顺着黝黑结实的肌肉在他健美的身上游走。他那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却只能用来伐木，这无疑是一个英雄的悲哀，可是他甘愿地受了。以他的秉性，天上的枯燥他尚且不能忍受，何况这样乏味地和树拼个斗转星移？但他甘愿地受了，为了一个同样被锁住的女人。 这个傻瓜男人的名字，叫吴刚。 一样的心甘情愿，却是两样天差地别的理由。一个是自私，一个却是贡献。 他听见门轴转动，紧张地持斧而向。看到我，憨厚的汉子愣了，但他很快地俯下身去向我行礼。他理应没有见过我，但他曾是武将，不会看不见我眉眼间充盈的斗气和身后冲天的血光。在天界能有这样杀气的，只会有一个身份。 第一次，我在别人看我的眼光里没有找到惧怕，吴刚本是个叛逆之身，所以他的眼睛里，只有出于天生的对强者的崇敬。没错，我，的确就是强者。但他仍然惊讶了，不能相信是我拥有了那个身份。那个可怕而强大的身份。 是啊，从外表看，是不像呢！ 我向他点点头，向宫阙深处走去。我欣赏这个汉子，但我今天要找的不是他。 身后，有传来了有节奏的伐木声。他信任且尊敬我，所以没有阻拦。惟有这份心意，是我那么久来在天界感受到的唯一的真实。 当我面对嫦娥，真的不得不承认这是个足以让天地动容的女子。看多了她在宴席里浓妆艳抹的华贵，没想到素妆的她另是一番娇羞模样。云髻高挽，身裹青纱，神情随意而懒散，怀抱着玉兔款款向我行礼，清新脱俗的宛若池中盛开的莲花。难怪背弃情义偷道成仙的她没有被处以原有的死罪，只是被软禁罢了。 “斗神太子，”她身姿婀娜地向我万福，吐气如兰，“贵驾到此，恕贱婢有失远迎。” 我是女子。“斗神”是我的封号，至于那名不副实的“太子”却是沿承我的前任。我接任的时候，人们为我的称号伤透了脑筋。我身份尊贵，所以不能直呼我的名字“出云”和封号“斗神”，而把“公主”加在“斗神”后面也未免不伦不类，反正这本是个混淆性别的职位，所以他们也懒得把以前叫惯的称号改掉。我并不介意，这对我而言没有意义。只是在被人猛然叫起时，我会觉得是在叫另一个人，而不是我。 眼前这个女子看见我突然而来，很是吃了一惊。可懂得背叛，又能在天宫守住千载寂寞的嫦娥，早已能喜怒无形、处变不惊。 但她猜不透我的来意，她的眼神里看不见疑惑，可她递茶给我的手，微微颤抖。果然，她还是和其他人一样怕我。果然，她和我没有相似的地方。虽然，我们一般寂寞。 我看见她怀中洁白如玉的小兔，不由得伸手去摸。没想到那兔子惊慌失措地从嫦娥怀中挣脱，见鬼一样地跑得毫无踪影。我的手僵在半空中，是呢，我真傻，竟然忘了没有生灵敢触碰我这杀戮的手。我笑了。 嫦娥很惶恐，她想解释什么，却又实在无话可说，只有尴尬地站在一边。见我微笑，好歹吐出一口气。 “你敢说真话么？”虽然我知道我要不到我想要的答案，但我还是问了，这是我今天来找她的目的。我原以为相同的心境，她会理解我，可看到她我就知道，对神这个身份的理解，我们完全不同！ “什么事的真话？” “那个人——我的前任，去了哪里？” 她真的愣住了。这是禁忌。没人敢和我谈那个人，仿佛他从来也不存在。可他确确实实地存在过，名字响彻三界，直到被我所代替。 ——哪吒！ 是生是死，何去何从。他就像烟花，曾繁华一时，但消失得却也是那么无影无踪。我从没见过他，只是知道他是李天王三子，天赋异禀，加上天生杀气，所以被授予“斗神”，专门代表天界去征讨叛逆的神仙和祸害人间的妖魔。他战功赫赫，从不曾败，是天界的镇界至宝。 但是多么辉煌的外表，都无法掩饰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都是天界的傀儡，尊贵身份的背后是杀戮的鲜血铺就的道路，而且这道路还将继续向前延伸。只是某一时刻，他的突然断了，接上了我的。 而我，在厌倦了杀戮后，起了重新找到断的那条路的念头。但我很快发现很难。就连李靖也绝口不提自己的儿子。他们父子，本身就是不合的。李靖对天庭太唯唯诺诺了。 嫦娥说给我听的，就和别人肯说给我听的一样，没有新意。 “他是犯了什么大过吗？还是在战斗中死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深宫里的地位卑微的仙子，斗神太子的事，是天界的机密，我……” 见她为难，我不再问什么了，本来这次拜访就是个无心的试探。我起身告辞。她很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我刚踏出门槛，忽然听背后压得低低的声音：“那孩子和你一样，有着双清澈的眼睛啊！” 我猛地转身，却看见嫦娥依旧是副俯首恭送的样子，好像刚刚的话不是从她口中说出来一样。我明白她的苦衷，也不相逼，仍旧转身走了。 “去找巨灵神借宝镜。”当这句话飘进我的耳朵后，我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院子里，吴刚还在伐树。我走过去，一掌把树干震倒，然后召来火龙命它烧那桂树的根12个时辰。然后我对目瞪口呆的吴刚说：“现在起，你有一天的时间休息。” 吴刚感激得顿时向我跪了下来，等我走出广寒宫很远，还能依稀听得他“砰砰”的磕头声。

千帆過盡 · 发表于 2006-7-9 04:01:16

我回到我的宫殿，顿时有两名明显等得发急的传令官迎了上来。 “殿下，殿下！”我不理睬，继续向前走着，他们抹着满脸的汗涎着脸跟了上来，“斗神太子殿下！请殿下留步啊！留步！李天王有请啊！” “何事？”我问，却没有停留，他们气喘吁吁地小跑着，又要注意不能超到我的前面，样子狼狈而可笑。 “李天王有请太子下界降妖！” “是啊，太子殿下您又要立战功了呢！” “恭喜斗神太子，贺喜斗神太子！” “斗神太子威名远扬，马到功成！” 一路听他们的喋喋不休我实在厌烦，如此天花乱坠的说辞不过是要把我推到前面去当替死鬼，赢了便说我千秋万代，若是输了责任全是我的。万一我死了，造也会造出下一个斗神太子来帮他们打天下。 这些高高在上的神，吝啬他们尊贵的双手，摆出一副慈悲的面孔统治着他们的天界，出了乱子自有我的双手可以沾满血迹。我背负一身血债，而他们依旧洁身自好，白玉无瑕。归根到底，我是一把杀人的刀。他们只是忘了，屠血的虽然是我，可是持刀的人，依然是凶手。 哪吒啊，哪吒！这些你是不是也曾想过？你是不是也像这样鄙夷那些支配的神？你是怎么做的呢？ 你逃了吗？你是逃脱了吗？还是，已经灰飞烟灭？ 这次的任务，是讨伐西方一群纠集起来的妖怪。很简单的任务。 只是我没想到，会在一群妖怪里面听到哪吒的名字。 那是一只美丽的妖精，由柳树幻化而成。 “你不会杀掉我们的吧？”她睁着美丽的眼睛问持剑的我，“我们不曾害人的。” “可是你们已经超过五百只了。”我说。这是天界的规矩，妖怪群居不得超过五百，否则就要被讨伐。什么该死的破规矩，可我必须服从。 “我们只是一群无靠的老弱，我们的族群大多都被天界消灭了，我们只是想相互依靠而已。” 她说的没错，我满目看到的，都只是老人和孩子，还有妇女和残废。他们没有大肆地侵犯人类，只是依照法则吞食死人或者误入他们领地的人。他们看我的眼神多么惊恐，可也有刻骨的愤恨，我知道，他们的亲人有很多就死在我的手上。 我知道李靖和天兵们在云端看着我，那冰冷冷的目光刺得我脊背阵阵发寒。我摇摇头，仍然举起了手中的剑。 她绝望地看着我，冷笑：“若是哪吒，就会放过我们。” 我顿住，呆望着她。 “哪吒在哪？”我问。 “害死了，被你们害死了！你却来问我？”她用手指点着我，她哭了。一个妖怪为屠杀他们的斗神哭了。 “为什么哪吒会放过你们？”我再问。 “他不忍心，他是好人。他曾放过我和我的部族，可他的父亲带兵灭了我们，只剩下几个逃了出来，”她说，用手指向天上的李天王，“是那个家伙一直在逼哪吒，他很痛苦，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叫他逃！” 我大惊，不觉放下了手中的剑，看那妖精只是物灵，不过才修行数百年，浅浅的道行。哪吒的事她如何知道？难道高傲的斗神太子会向一只低贱的妖精敞开心怀？ “他逃了？”我急急问道。 她悲伤地摇头：“没有。他回去了。他的枷锁太沉重了。你要小心，你的眼睛和他的一样迷茫。” 我待再问，却没有机会了。天空中忽然劈下一道闪电，直接命中那柳精。她吭也没吭一声便倒下了，脸上那最后时刻的哀绝神情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撞向我的心口，使我一个踉跄。 “斗神太子出云！速速了结回来复命！”天地间，回荡着李靖冰冷的声音。 我看向那死去的柳精，她美丽的脸焦黑一片已惨不忍睹。我高举起长剑，冲进惊恐的妖怪中，四下砍杀。飞溅起的血在我眼前遮起一片朦胧的绯红，耳边妖怪们的哭号，忽然间听不见了。 天宫里到处在庆贺斗神太子的班师回朝。表面上他们为我的战绩而喝彩，可他们眼底的神情却说明了在他们心里，我是个天性杀戮的怪物，嗜血而狠毒。我一人杀尽五百只妖怪，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他们也听说了，这次我杀的是一群几乎没有还手能力的妖怪，于是这些得道的慈悲仙人们眼中的恐惧里又多夹杂了一丝鄙夷。 连老弱也杀，真是个天杀的怪物呢！ 哪吒，当你被逼一身鲜血地回来时，是否也曾听到过这种声音？ 呵呵，忍了吧，忍了吧！ 天帝赏了我很多的珍宝，我叩谢。我看得见底下羡慕嫉妒的眼神，那么想要这些东西的你们，要不要和我交换？给你们，都给你们，包括“斗神”！要吗？要吗？ 李靖也得了不少赏赐，他笑呵呵地得意非凡，听着别人对他的吹捧摇头晃脑，只是偶尔射向我的毒针一样的目光冷冷地警戒着我。 你的儿子，也曾经这样被你对待的吗？ 终于，一切都安静下来。我回到我的寝宫倒头睡下。我以为会像以前那样做噩梦，可是没有，我一直熟睡到第二天很晚才醒来。 醒来后我就直奔南天门，途中遇到雷震子，他满面愧疚地向我打招呼。我知道是为了柳精的事，那道闪电就是从他的闪电锥尖直接劈到那妖怪头上的。说实话，雷震子是个不错的人，我并不怪他，他和我一样，身不由己。我匆匆回礼，然后跑开。我的身后，我能感觉到雷震子的目光里百感交集，追随了我很远，很远。 到了南天门，我拽了巨灵神就往回跑。他巨大的笨拙的身躯跌跌撞撞地跟在我后面，铜铃般大的眼睛茫然地直愣愣望着我。我把他拖回我的寝宫，把手一伸：“拿出来！” “啥？”他吓得不行。 “宝镜！” 只这一句就把这个大个子吓了个半死，他哆嗦着问我：“殿下，您，您要宝镜干嘛？” 对付这种人是不能讲实话的，他们会根据利益挑选主子。但往往这样的人胆儿都特别小。所以我压根就不想跟他客气。 “少废话，拿来！我要干什么与你何干？你很伟大是么，要跟你汇报？” “可是，可是这宝贝是不可以随便给人看……啊啊啊啊啊！”他之所以叫得和杀猪的一样是因为我不耐烦地召出了饕餮，正对着他舔嘴唇呢！ 我是天神，但我有着天生的魔性，所以可以召唤出和神势不两立的魔兽。当然召出饕餮这种顶级的魔兽目前对我而言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这只对着巨灵神垂涎欲滴的饕餮的真面目是一只文狸，善变化。 这已经足够把巨灵神吓个半死了，他几乎要跪下来向我叩头了：“好好，我给，给便是了！不过，”他顿了顿，“这事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啊，不然小神这个职位可就不保了啊！” 他看我点头，便哆哆嗦嗦地在怀中摸索着，忽然想起什么地问我：“殿下是要看过去还是将来？” “管得着吗？”我让“饕餮”更近了他一步。 他马上狂叫起来：“不是啊不是啊！宝镜有阴阳两把，一个能看见过去，一个能看见未来。您不说，我怎知道给您哪一把呢？” “过去，我要看过去！”我说。是的，我就是想知道我前任的哪吒是谁，什么样子，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然后他怎么了。 可那混神马上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但幸灾乐祸的神情还是没被遮严实：“那可就难办了。那面可以照见过去的镜子被孙大圣打碎了，现在只剩下可以照见未来的那面镜子了。” 我拿眼死瞪他，再叫“饕餮”舔他的脸，他哭喊着昏了过去，看来是没说谎。我从那窝囊废的怀里果真掏出一面镜子。可黑糊糊地连个东西也照不出来。我摆弄了半天，看看还是死气沉沉的样子，没奈何用冷水浇醒了巨灵神。小子一哆嗦像被电击了一样一骨碌爬了起来。 “镜子怎么用？” “这只能看到未来的。”他提醒我。 “知道，怎么用？”既然已经看不到过去，我想至少看看我的将来。 “说出你想知道的事情的名字就行了。”他说。 “这么简单？”我问他，他死命地点头，不时还拿眼角偷看那只“饕餮”。 “行了，你出去。”我把门关上，让“饕餮”在外面守着。 回到镜子面前，我深深吸了口气，道：“斗神太子。” 镜子中蓝光一闪，黑色的镜面渐渐明亮了起来。有个人的脸渐渐地在镜像中浮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终于，定格。我看了个清清楚楚。

千帆過盡 · 发表于 2006-7-9 04:01:35

那绝对不是我的脸。 是个少年，英气逼人。眉眼间高傲冷漠，杀气腾腾。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茫和犹豫，那杀戮的快意就写在他的脸上。 我心中一凛。将来的斗神太子不是我，最终还是有人代替了我。而显然他比我更合适这个位子。对我而言，这是一种解脱吗？然而，他代替了我，那么我到哪里去了？我将会怎样？ 我倒退了一步，细细端详这少年的脸，我要把他牢牢记住，以便以后见到他就杀了他！ 杀了他？ 天啊，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念头？难道我不想有人代替我么？难道我留念这个位子吗？我一直愤恨，一直想要挣脱的这个位子，其实我在深深迷恋吗？那杀戮的感觉，那种血在手上残留的恶心，难道我厌恶的背后其实是迷恋吗？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或者说，我在害怕？害怕自己会像哪吒一样毫无痕迹地消失吗？为了保全我自己，我宁愿永远待在这个我憎恶的地方，杀下去，寂寞下去？ 我脑中乱糟糟地一片，等我再次望向镜中的那张脸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鬼魅般响起。 ——“出云。” 镜子暗了下去，那少年消失了。然后镜子又渐渐地亮了起来，有什么景象在里面。 我急切地俯身去看，却依然昏黄一片。“快啊，快啊！”我心中狂乱地喊着，恨不能一头钻进镜子里看个究竟。 可就在这时，镜子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噼噼”的声音。然后镜子从中央开始裂开，瞬时间无数碎片从镜中飞散而出，如一把把尖利的刀锋。我大惊，急忙躲避，还是被一片碎片划过了右脸颊，一阵疼痛，然后就感到粘稠的液体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巨灵神冲了进来，脸色惨白。“糟了啊，糟了啊！天机啊，您偷看了天机啊！” “会怎样？”我冷冷地看着惊慌失措的他。 “万劫不复！万劫不复！”他挥动着粗壮的手臂，发出的声音却像被人捏住了喉咙，虽然在拼命嘶喊，却只发出这样尖利短促的声音。 万劫不复？哼，我倒要看看会让我怎么个万劫不复？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嘿嘿笑了起来。在巨灵神吓得快崩溃的眼睛里，我看见自己满脸是血却笑着的样子，可怕狰狞得宛若地狱中的修罗。 事情过去了好几天，也没有人来找我的麻烦。看来还没有人知道，巨灵神怕牵连到自己也没有透出半点口风，每次看到我就像见了鬼一样溜得飞快。而我依然是天庭中显贵的“斗神太子”，受着和以前一样的恭敬和惧怕。 我很想冲到广寒宫去质问嫦娥，问她是不是故意害我。但我没有。 哪吒的事情再度变得一无进展，但我越来越好奇。我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但我放不下。我开始害怕他的命运会变成我的。 天庭派给我的每项任务我都完美地完成了。我现在不再和任何妖怪废话，闭着眼睛杀。等再次睁开眼睛，周围都是不留一个活口的荒凉。 没有任务的时候我就在天宫里瞎晃，从东走到西，再从西走到东。 这种日子周而复始，直到有一天，我遇到那只成了佛的猴子。 猴子是来找太白金星斗酒的，冷不丁在路上撞上我，彼此都大吃一惊。 “你身上的血腥味真重。乖乖，老孙当年护送师傅西去也没见沾上这么重的血腥！”猴子眯着眼看我，成了佛的里面，要说顶不正经的，就数这只猴子了。他东窜西跑的时候远比在蒲团上打坐的时间长得多。 “丫头，你是不是那个代替哪吒小娃儿当什么狗屁‘斗神’的人啊？” 我行礼。终于有人在我面前毫不避讳地提起哪吒的名字了。孙大圣果然名不虚传。 “果然是了！阿弥陀佛，造孽啊！这般杀戮的后果，娃娃你可知道啊！” “大圣认识哪吒？”我避开话题直接切到我想要的主题。 “当然，那个娃娃可了不起！能和老孙我斗上几次三番呢！悄悄告诉你好了，天庭里那些神里面，俺最喜欢看得最顺眼的，就是这个娃娃了！” “那大圣知道他现在的下落吗？”我追问。 猴子瞪着小眼睛望着我，挠了挠头：“原来你是在为这个。老孙不知道，俺也觉得奇怪呢！要不是老孙成了佛，可定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可是现在老佛陀就会唠叨什么‘六根清净啊，悟空！’啊呀呀，烦死俺老孙也！” 连成了佛的猴子也不知道吗？我心中一冷，到底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让天界的高层瞒得这般严实？ 猴子看出我心中的失落来，他偷着在我耳边说了个名字，然后一溜烟地跑掉了。一边跑还一边嚷嚷着：“不醉不休！” 几日后，众仙约了去紫竹林听观音菩萨讲禅。我原是不听这些的，一个杀戮成性的人，还需要听什么禅理呢？真是笑话！但我跟去了，因为我要见一个人。 众仙见了我好不尴尬，基本的礼节后便都默不做声了。同去的途中，他们颇惧怕地聚集在一起，不时小声嘀咕着什么。当我把目光投去，他们就露出讨好却不自然的笑容，当然也有人转过头去装作不理。 等到了紫竹林，他们如释重负，开始说笑起来。有童子上前要求我卸下佩带的宝剑，我一愣。周围的仙人们都用瞧笑话的眼神看着我。 我摸了摸我的剑。从不离身，连睡觉也抱着的剑，是让我唯一感到安全的东西。它的剑身因为浸染了太多的鲜血和怨恨已经变得微红。自打我有印象起，身边就有这把剑，我决不让它离开。 我拒绝。 童子很为难，他叫来了另外两个童子，三个人拦在了我的面前。 “此剑杀气太重，血腥太浓，不得进入清净之地，免得惊扰菩萨。”他们说。众仙大为放心，开始三三两两地向讲禅的地方走去。 我本就不是来见观音菩萨的，我自知罪孽深重，原也不敢参见普度众生大慈大悲的菩萨，但如果我见不到菩萨，我就见不到那个人。而我，一定要见到他。 三个童子一副毫不让步的神情拦在我面前。佛门净地，我本不敢胡来。观音菩萨我也很尊敬。但是，镜子里的景象让我已经不能再茫然度日了，我必须找到哪吒消失的真相，否则不用多久，我就会重蹈覆辙。 自从窥到镜中影像，我的心——长久以来如止水的心，再没有一刻宁静。我决不能再等下去，这已经不单单是对哪吒那与生俱来的好奇和接近感，我要为了我自己。至少，要保住我自己。 是不是，我已经变了？这样的心路历程，哪吒有没有彷徨过？ “呛啷”一声，我抖出宝剑。宝剑逼人的血光面前，童子们吓得倒退数步，面色惨白。他们哆嗦着嘴唇：“你、你要做什么？” 看着他们如临大敌的样子，我冷笑，反手将剑横托，双手递到为首的面前。“给你。让我进去。” 那童子一呆，颤着手接过。三人向左右让开。 离开了宝剑，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空虚。虽然我总是有自己是不真实的感觉，但这宝剑会提醒我一切都是真正存在的，包括杀戮时溅在我身上脸上的血。而宝剑脱手的一瞬间，我感到什么也没有了。我什么也没有了。 我拜见了观音大士。她和蔼地笑着，并没有因为我身上的血光而大惊小怪。我知道，她一向是反对天庭设置“斗神”的，可她是佛，管不了天界的事。从她的眼神里，我第一次看到了一种叫“悲悯”的东西。看着她眼光流转，忽然地，我冷漠的心里浮出一丝悲伤。我向她大礼叩拜，第一次心服口服。 她笑着受了，然后对身边侍立着的一人说道：“善财，你带她去吧，她本是来找你的。” 那人合十拜了，牵我手领我来到一处幽境。有一小池，接天的碧叶里，芙蓉摇曳生姿。 那人向我转过身来，一身素雅的修行打扮却遮不住红发红眸里关住的野性。我已一目了然。“红孩儿？” “那是我俗世中的名字，现在我法号善财，早已与那滚滚红尘无关。”他双手合十向我作揖。 红孩儿，西去道路上唯一一个让齐天大圣无计可施的妖怪。猴子搬救兵搬到天上，斗神太子哪吒领命降妖。谁也没有料到，他们大战一天一夜后竟双双住手，再也不肯向对方发出一招半式的攻击。他们彼此站着，相对无言。猴子急得跳脚，没奈何请来观音将红孩儿降伏。从此红孩儿没有了，却有了善财立在观音左右。人人都忘了妖怪红孩儿，只记住了童子善财。 我没忘。眼前的这张俊秀的脸无数次在梦中见过，他总是挥舞着缨枪和我大战，然后被我一剑穿心，大笑着倒下。我握着滴血的刀在血泊中兀立。 我只是不知道，这个人，原来就是红孩儿，如今的善财。 “我似乎见过你。”他忽然说。我一惊，难道，我们有同样的梦境？ “不，不对，”他笑了，自我解释道，“肯定没有见过，只是你身上的斗气实在太像哪吒，我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吧！” 他看着惊愕的我，继续道：“没错，你太像哪吒了。这斗气，这神情，甚至这眼神里的不更事。”我张口，他摇手拦住：“莫问，我知道你的来意。但我不能于你讲明。菩萨许我跟你说些旧事，你只需静静听来。” 我点头，他淡然笑了，火红的眸子里满满的全是温柔。 “我与哪吒的相识，始于我拦住唐僧一行的道路，并让孙大圣急得跳脚的那一回。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的，但那一切如今依然历历在目。我早就听说天界的斗神太子战无不胜，很想会他一会，当他站在我的面前时，我却不免惊奇。能够毫不眨眼地屠戮人神妖的鬼童，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竟然很天真地问我：‘喂，听说你的鼻子会喷火。怎么喷的啊？教教我，我也好用它来烧猴子的屁股！’“那个时候，我就对他产生了好奇，尤其是他眉眼间若隐若现的迷茫和悲伤。我只与他战了一天我就明白，他是个被逼着杀人的玩偶，是个没有自己灵魂的的傀儡。他本就是莲花化身，支配他的人希望他无乐无悲，无喜无怒，甚至没有知觉。但是不知为什么，哪吒却有自己的一颗心，虽然微弱，就如孩童般天真脆弱，但终归，是有了情感。正是那情感，让他在占了上风后不忍杀我。我那时无限的自由，让他羡慕和渴望。 “他忽然住了手，对着我微笑。刹那间，我知道我明白了他想说的一切。‘把那自由，经你的手，赐给我吧！’我们凝望彼此，他的恳求撞击着我的心。那琉璃般澄净易碎的心，若我能救赎，我一定拼出性命也不惜。但我不忍伤害他的性命，虽然那时唾手可得。 “他看出来了，哀哀地对我笑一笑，说道：‘原来你和他们一样。’然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给我的，只有最后那一眼落寞，和他孤单的背影。从此，我就知道，我再也不能过和往常一样的日子了。 “后来，我被菩萨降住，抛却了世间一切喜怒悲欢，眼中有了澄净的大空世界，哪吒，也就成为了一个旧梦中的一个未曾完全消失的影子。我早已放下杀戮的刀焚香诵经，伴莲而眠；他本就是一株无瑕的碧莲，却仍不得不继续着无奈。我心痛，却已与我无关。我只有在随菩萨前往天庭的时候才能看见他。他站在众仙里，那么的突兀，微笑的眼睛望着我，身上的血气不减却浓。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也就是这般模样，只是眼睛里有下定了决心似的坚决和坦然。我原是不解，但我今天看到了你，我就知道那决心是什么。” “是什么？”我急问，心中有一种悲伤慢慢铺展开来。 善财摇头：“我问你，可知道哪吒真身？” “灵珠子。”我答。 他点头，却不语。我看着他平静的脸，心中猛然一惊。 一直蒙在眼前的迷雾，随着一丝光线的透入，慢慢、慢慢地变薄，幻化着斑斓的色晕，渐渐清透，终于散开了。那一刻，我被真实，击中了五脏六腑。 雾散开了，却结成了冷冷的冰，满心满怀。

千帆過盡 · 发表于 2006-7-9 04:02:00

“原来你和他们一样。”他也曾冷冷地对我说。 我望着他全身的鲜血和手中滴血的长枪，害怕得蜷缩着发抖。我们的四周，早已尸横遍野。眼中都是暗色的红还有昏黄，仿佛未开世之前的混沌。“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对死亡的恐惧和生存的向往，最终只化出了这四个字让我一遍遍重复。求生的欲望驱使着我，使我匍匐在他的脚下，丢弃了一切的自尊和廉耻，只苦苦哀求活命。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许此刻是鄙夷的吧！也许他会想着：“果然是只卑贱的妖怪啊！”然后一刀结果我的性命，正如他杀光我的族人们那样。 但是那张脸，那张俊美得让人无法抗拒的脸，我在死前，却一定要再看一眼。于是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你很强。”他说，脸上却没有什么鄙夷，却有让我不明白的欣喜。 的确，做为妖怪，我是很强。据说，在下界的妖怪中，除了以前被观音收服的红孩儿外，没有人有这样的天赋，更何况，我一直在苦修中磨练着自己。但我再强，在斗神太子的面前，却弱小得可笑。我是如此地不堪一击，不仅得眼睁睁地看着同伴被杀，却还得向那凶手摇尾乞怜。我鄙视我自己，却在他那里得到了赞美。 “真的很强！”他像是得到了心爱的东西般笑得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齿，像个孩子，那表情和他身上的血腥格格不入，“那么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我愣住。 他将火尖枪抛向我，我躲闪，钢枪在地上碰出清脆的响声。那声音震得我耳膜生疼。 “拾起来。”他说，语气很平静。 我在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完全地读懂了他。天界显贵的斗神太子，原来并不快乐。 “把那自由，经你的手，赐给我吧！” 我脑中空白一片。原先以为灭族之仇足以让我痛下杀手，何况是他自己的要求？但是我忽然觉得，我举不动那杆沉重的枪，举不动那上面无数死去的游魂。于是我仍然让枪在我脚边躺着。 我们一动不动地对望着。忽然他说：“原来你和他们一样。” 他冰冷冷的失望的样子就像一鞭子狠狠抽在我的心上。我抬头看那够不到的，高高的天。 不，不一样的。 我忽然对他产生了一种嫉妒。对我而言，他就像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明明拥有那么多精美奢华的东西，却还在贪恋穷孩子仅有的破草屋。如果那都是我的，我真不知该如何快乐！如果那些——他所拥有的那些都是我的，我愿意付出一切。自从我成为了一个有意识的妖怪，我就那么向往着高高的天界，我苦苦地修炼，历尽寒暑，身上总布满了旧痕新伤。被同类嘲笑，被仙人鄙视，可我从没放弃。可是他，他做过什么？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神灵，拥有我做梦都想得到的一切，他凭什么还那么不满足？ 恨意在我心中不断地弥漫开来，终于充盈并澎湃。我拾起了火尖枪。 我知道很多天兵都在云端上看着，包括他的父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用枪尖挑开了哪吒的胸膛时，没有人来阻止。那一刻非常的安静，只有血肉撕扯开来的声音，就像以前听到的枯树皮里的爆裂声。不响，却惊人。 他的温热的血溅到我满身。 “你痛不痛？”他忽然问我，然后他又开始微笑，满足而得意，“我呀，一点也不痛呢！” 他慢慢地倒下，我丢了枪去扶他。后悔宛如潮水，冲开了堤坝不可收拾。他软软在我怀里，苍白的脸孔失去了灵动，精致得仿佛玉石的面具，美丽已极。 我哭了。族人死的时候，我不曾哭。我乞求着卑贱自己的时候，我不曾哭。很久以来，我一直孤身一人打拼着，争取着知道怎样也得不到的东西，从来也不曾哭。那么现在，我为什么要哭？ 他破裂的身体中忽然绽开一道眩目的光芒，一团结晶般透彻的光亮缓缓从他体内升起。我一把抓住，端在手心端详。 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珠，滴溜溜地在我手心旋转，它如此之小，却仿佛有森罗万象般的无限宽广。这就是圣物灵珠子，那个人的心。 我心中腾起一种止不住的饥渴，我知道我想要的，这颗珠子全都能给我。但我还在犹豫，为了怀中的他。然而，我最终还是没敌得过心中的欲望。当我看到李靖向我走来时，我一口吞掉了灵珠子。 猛然间，仿佛有烈火从我的每一处肌肤、骨头中窜出，恶狠狠地焚烧着我、啃咬着我。我痛得不能自禁，大喊出来。恍惚中，也能感到那叫声撕心裂肺。 我很快被这突如其来的炼狱之刑折磨得失去了知觉，在那之前的最后一眼，我看见，非常清楚地看见——哪吒，在我手中幻化成一株美丽的莲花。冰清玉洁得不食人间烟火。那是他原来的样子，原本就应该是那个样子。 我捂着胸口，愣愣地看着善财。“这里的，是灵珠子？” 他叹了口气。 我冷冷的笑声听来宛如鬼魅：“原来是我杀死了哪吒，吃掉了他的心，代替了他。无耻的天庭，毁了我的记忆，竟真的让我这妖怪来当一个万世瞩目的‘斗神太子’，让我成为同样的一个，却更听话的傀儡。不是吗？我是更听话的，因为这原本就是我自找的！” 难怪把哪吒的事瞒得这样密不透风，是怕我找回了我的记忆，甩手不干吗？真可笑，我那么辛苦得来的东西，怎么肯轻易放弃？失去了记忆的我，厌恶杀戮的生活和自己人偶的身份，也许还会走上哪吒的老路，迷失自己的方向！可是拾回了记忆的我，却怎么可能再放手？这得来不易的力量，这足以抗衡天地的魄力，这高高在上的神的身份，当我还身为妖怪的时候，就是那么的渴望啊！ 我忽然觉得，在我失去记忆的时候感受到的孤独，是多么的可笑。 所以我和红孩儿不同，同样的选择岔路口，我们分道扬镳。当他选择淡定，我却选择了……用杀戮来得到一切。 天界和我，一直在互相利用。 实在的，我不后悔。

千帆過盡 · 发表于 2006-7-9 04:02:15

我回到天庭。却在南天门被拦住了去路。 巨灵神被押到我的面前，面容苦楚，神色憔悴。他身上的官服已被尽数扒下，头发也披散着，惨白着一张脸，颓然地看着我。他绝望得连怨恨我都没有精力了，我知道他有多么小心翼翼地保着那个小小的神位，现在因为我，什么也没有了。 天兵在我左右围成一个圈子，但都不敢靠近。我感受到腰间的剑“嗡嗡”地颤动着，因为杀气而激动不已。他们也听到了那越来越响越来越频繁的“嗡嗡”声，一个个面色发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我看到了站在他们后面的雷震子，风雷双翅展开着，手中紧紧握着雷公锤和闪电锥。他不敢正眼看我，我知道他是不情愿的。于是我向他走去。天兵们纷纷退让，有几个胆大些的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中气不足地喝道：“站住！斗神出云，不得再上前一步！” 我冷笑，一步步走到了雷震子的面前。“你知道你们是拦不住我的。” 他点点头，眼中也是疑惑。显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上面只派他带那么少的兵来抓我，也不认为会抓住我。但他还是觉得对不住我，因为是他领的兵。真是个天真又可爱得可笑的人。他不知道的原由，我却明明白白。 我解下抖动得厉害的剑，扔在他的脚下。剑一下被云气遮住了，但每个人都知道它就在那里，“嗡嗡”地响个不停。这声音刺激着在场人的耳膜，使人不寒而栗，它让人觉得如果那声音忽然停了，斩下的就是自己的脑袋。 “好了！抓了我去复命吧！”我说。他们都惊呆了，尤其是雷震子。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出他已经下了很大的决心要放我走。难为他了。 可是我不会走，我怎么会走呢？李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这只老狐狸，在他看到我把他儿子的心吞入自己肚中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吃定了我，也知道我会比他儿子听话得多。 可是我却猜不透，为什么他现在会派人抓我，难道他已经不需要我了吗？不可能，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他手中最好的王牌。他要想继续稳坐他的高位，就得靠我。 所以我不认为什么会伤害到我。我想连这种自信李靖都猜到了，他猜到我不会反抗。 他猜对了，但我猜错了。 我被带到玉帝的面前，但我知道我命运真正的裁决人是李靖。同时，我也看到了告密者。她站在李靖的身边，那么美丽妩媚。在我被带到灵霄殿的时候，众仙才把目光从她身上转到我这里来。 其实一开始我就猜到是她，巨灵神不可能揭自己的短。可是我没有想到，她面对我的时候却是那么的坦然。她早已习惯背叛了，连那么爱着自己的夫君都不怜悯，更何况我？第一次背叛让她修成正果，而这一次，让她堂而皇之地走出禁闭之地广寒宫，站在众仙之列。相比而言，背叛的名声是多么值得的代价。 换了是我，我也会这么做。我们，自从我拾回我的记忆起，就成了一样的人。 罪名很快就定了，我窥看天机。我想说我什么也没看到，但我没有，我觉得李靖会救我，他只是想给我个教训，让我更听话。但我错了，他要我死。 地上杀个人，不过是摆个刑场，午时一到便挥刀杀了，很干脆。可天上杀个神仙，却不是那么简单。我虽是妖怪，但吞了灵珠子那么久，被它净化得身上的仙气比妖气要重，早就是个神灵了。最常用的方法是用三昧真火封住我的元神，再用斩神刀断了我的脑袋，同时要打散我的三魂七魄，让我神形俱灭。 我真不甘心这么死了。好容易得来的一切，在我真正珍惜的时候却要变成一场空梦，真是太讽刺了！我要求见李靖，却一点回音也没有。我被禁锢在我的寝宫，等着最后的时刻。 在焦躁的心稍微平静的时候，我就会想到哪吒。我捂着胸口，他的心在这里有力地跳动着。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放弃你自己的生命？又为什么选中了我？如果只是想逃离这肮脏的一切，以你的能力，并非一定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啊！ 随着期限的临近，我越来越慌乱。直到一天，宫外忽然大乱。 我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向这里而来，站起身茫然地看着门口，不知道那里会出现什么。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吴刚。那憨厚的汉子一把拽住惊愕的我，说：“太子，快走！” 我一边随着他往外冲，一边还觉得在做梦。这个男人，在心爱的女人出卖了我之后，居然会来救我，难道是因为我曾给过他的那小小的恩惠吗？那点不值一提的小事，值得他这样甘冒着生命的危险来救我吗？我忽然明白了他甘愿在寂寥冷清的广寒宫无怨无悔那样天长地久的守候的原因了。他忠于自己的心，他就是这样的男人。了不起的男人。难怪会被这天庭排挤。 但是，我们根本逃不掉。 没走多远，就被李靖带了天兵层层围住。这时我彻底绝望了，算了吧，这天上是容不下我了。若能活得性命，我就下界依然做我的妖怪去。我对自己很有信心，一旦我决定拼命，这天上没有人能拦得住我！只是，吴刚，我顾不了他。 而且我没有武器。我看中的，是吴刚身体里那金刚不坏的神仙骨。 我有些犹豫，这是天庭里唯一一个真心帮助我的人，若是原来的我，一定拼命也要救得我们两个，宁愿玉石俱焚。可是现在的我，找回了我的记忆。我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不能丢了我的灵珠子。 吴刚倒下的时候，不可思议地瞪着我。飞溅的血花中，我手下用力，将他的神仙骨硬生生拽了出来。他看着他身体的一部分在我手中化为一柄宝剑，吐出最后一口气：“我们对不起你……”然后灰飞烟灭。 我们？嫦娥何时把你当做了“我们”？可笑可悲的男人啊！但是他最后会讲这样的话，却让我吃惊。如果他恨我、诅咒我，倒还会让我更坦然一点。 他的这句话却让我决定去做一件刚才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我要去杀嫦娥。好，我帮你杀嫦娥！ 李靖一直在一边看热闹，就像那时看我杀他儿子一样。然后他大笑，说：“成了成了！终于露出你的本性来了！”笑个鬼啊，这个神经病，不知道我下一个就要杀他吗？ 我提着剑扑了上去，挡我者全部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与耳。都是些自不量力的家伙，活该当替死鬼。我第一次真正地享受到杀戮的快感，那种不用负罪，没有犹豫，单纯的快乐！原来真的可以很快乐。 然而李靖站在那里，不逃也不躲，泰然自若。我顾不上惊讶，已经冲到他的面前，挺剑当胸刺去，犀利的剑风使得他周围试图保护他的人无不化为尘烟。我拼尽所有力量刺出的这一剑，要让天地也动容。我要他万劫不复！为了我自己，也为了哪吒。所有我们失去的一切，要他来偿还。 但是那一剑，始终没有刺进去。不是他有这个能力挡下，而是我自己刺不进去；也不是不忍，我的怨气直冲九霄！可在看见那个人的一刹那，全部冰消瓦解。

千帆過盡 · 发表于 2006-7-9 04:02:32

哪吒！竟然是哪吒，挡在了他父亲面前。 我急急收剑，可那一剑太猛了，我破解了它的攻势却无法挡住它反弹回来的余威，那力道尽数打在我的身上，使我受到重创，顿时倒地不起。立刻我就后悔了，但是已经晚了，我意识到我在那一瞬间下意识的行为，会害死我自己。 因为他不是我认识的哪吒，不是那个眉眼间迷茫的，笑起来像个孩子的哪吒。而是我在看得见未来的镜子中，看到的哪吒。 是的，在我恢复记忆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在镜中看到的那个少年，就是哪吒。我疑惑不解，不明白镜子的意思，哪吒不是早就死了吗？死在我的手上。被关住的几天我也在想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然而镜子是不会错的，它显示的一定会成为真的。要来代替我“斗神”之位的，就是哪吒！ 一个和以前完全不同的哪吒。眉眼间高傲冷漠，杀气腾腾。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茫和犹豫，那杀戮的快意就写在他的脸上。——一个完全的杀人的傀儡，全然在杀戮中迷失了自己。我猛然醒悟，我做得再好也没有用，李靖不可能会放心我，他一直在猜忌着我，提防着我的反叛。只有现在挡在他身前的哪吒，才是他心目中完美的“斗神太子”！只有这时，他才能高枕无忧。 我们，我、善财、猴子还有那些为哪吒死去而悲伤的人都忘记了一件事，哪吒早已剔肉还母剐骨还父，只是一具莲花化身。只是一具死去千次百次也能重塑的莲花化身。只有那灵珠子，才是哪吒真正的灵魂所在。 我们是一群傻瓜。最大的傻瓜，是我！ 可是李靖那时为什么不夺去灵珠子，而是费心思毁了我记忆让我来代替？我依然不明白。原来我永远也斗不过李靖这样的人。 忽然，我心中猛地一惊，那颗已经成为了我的灵珠子突然不安分起来。疼痛感在我身体里四处肆虐。我下意识地用手护在胸口。是了，他们要抢灵珠子！ 哪吒虽然活了过来，不过是一具躯壳，没有什么战斗力。只有得到灵珠子，他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斗神太子！难道一切要回到原点吗？不，不会那么简单，李靖不会再要一个曾违抗他的“斗神”！那么…… 容不得我再想，哪吒拿着火尖枪向我走来，他的眼中一点生气也没有，黯淡一片，黑得仿佛地狱的深渊。他会毫不犹豫地用枪挑开我的胸膛。我看出给了他行动能力的是我的那柄宝剑，它用它在我身边时染上的血光和杀气支撑着他。好啊，李靖，连你给我的武器都是预先谋划好的，你还有什么没想到的？我忽然害怕起来，真的非常害怕，就像第一次遇见哪吒时，他杀光了我的族人，正满身浴血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试着动了一下，感到我还能对哪吒发出足以让他致命的最后一击，可这有什么用呢？死亡对他而言根本毫无意义。一击之后，我根本无力脱逃，还是一条死路，白白便宜了李靖那混蛋！ 李靖！！ 我冷笑，原来还有你在那里！这一击就送给你吧！这样我死了心里还舒坦一些。 一道光龙从我的身体里迸裂出来，直扑李靖而去，他面如土色，害怕得尖叫起来，竟无法动弹分毫，摊软在地上。 哼，你终于要死了吗？我心中大快，与此同时，我听到了身体里筋脉尽断的声音。我大口大口地吐出血来，无尽的能吞噬人的黑暗带着痛楚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我拼命挣扎。再等一会，请再等一会，请让我至少活到看见李靖万劫不复的时候吧！我尽力地张大眼睛，忍住要撕裂我的痛苦向李靖看去。 一口鲜血在我看到李靖的时候喷了出来，血色在我眼前熏染成一片。是的，我失败了。 一朵祥云护住了李靖，将我的光龙全然吸收。祥云上端坐着慈眉善目的观音菩萨，她的身边站着善财，还有孙猴子。 我杀不得他了，我杀不得他了！此刻这种感受比死亡还让我痛苦和战栗。 “为什么？”我问善财，他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抱住了我。他的眼中有泪光在闪动。“对不起。”他说。可我不要对不起。我就要死了，就要死了！我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我宁愿没有来过这里，在山林沼泽做我的妖怪，卑贱却自由的妖怪。 我懂得菩萨的意思，她不忍地看着我，那目光使我平静。的确，她不可能放任我杀李靖，虽然她不满李靖的做为。猴子正对李靖怒目而视，但他也无可奈何。我啊，的确是孤独的。哪吒把力量给了我，也包括他不能忍受的孤独。而我，忍了下来，并曾打算继续忍下去，因此我让自己变得狠毒和残忍。可是没人给我这个机会。 啊，难道说…… 我忽然张开满是血的嘴，不顾一切“嘿嘿”地笑，我明白了。什么也明白了。什么，善财，你还不明白吗？好，我这就给你看。 在他惊恐的目光中，我剖开自己的胸膛，从里面捧了灵珠子出来。看啊，我想得没有错，晶莹剔透的灵珠子，现在已经暗黑一片，幽幽地绽着冷冷的墨色的光。你明白了吗？李靖从一开始，要的就是这个。 我不择手段的心，能将灵珠子染成冷酷无情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在哪吒的胸膛跳动的时候，不会再反抗杀戮。我是个暂时存放灵珠子的容器，是个染缸。我和我的族人根本没有触犯天条来让哪吒讨伐，是李靖选中了我。当我找回自己记忆的时候，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在天界立足下去的时候，这黑色的灵珠子就已经完全成熟了。哪吒澄净的心，被我污染了。 没有犹豫，没有迷茫，没有不忍，没有情意。所以我杀了要救我的吴刚。 我是罪有应得。苦果是我自己酿的，小小的妖怪，要成什么该死的仙！我忽然想起了还是个一名不文的小妖怪的时候，住的那片森林。葱绿葱绿的林荫间有我的伙伴们，快乐嬉戏。可是当我开始潜心修道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回去看过他们。他们还好吗？还是那么快乐吗？知不知道我在临死的时候，想到了他们？ 我好想他们。 泪水随着我的面颊滚落，我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我隐约听见善财正苦苦哀求菩萨救我。菩萨在叹气，她何尝不想，可这是我的命运，她无权更改，哪怕她是佛。 这时，我感到有人托起了我。我微微张开眼睛，哪吒正好奇地看着我。他还是那么不懂事，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我抬起手抚着他美丽的脸孔。直到现在我依然恨不了他。但是我不能就这么放过他。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灵珠子托到他的面前。他看了看，伸手抓过，放在手中仔细端详，就像我第一次看到灵珠子一样。渐渐地，那里面蕴含的巨大的力量使他的眼中有了贪婪的光。他看着我，我也微笑着看着他。 “不，出云！你不能这么做！”听见善财远远地向我喊道。可是，为什么不能？他和菩萨来就是阻止李靖做这件事的。可是，为什么不早点来？我，就快死了啊！ 我听见我的声音像在很远的地方一样响起：“来，吞了它！” 哪吒没有犹豫地照做了。很好，终于你，逃不掉了。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我身体里涌起，就像以前和伙伴们戏弄路过的行人时那种恶作剧成功后又惊又怕的快乐，全身像蜕去了一层皮一样清凉松弛。 哪吒，我被你束缚了那么久，现在也该你了。带着那被污染的心，做一辈子杀人的娃娃吧！要记住，你的心，是出云给的，是出云。记不住也没关系，因为它，会一直在你的胸膛里跳动。 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的身体轻了，我在往上飘，很快，就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氤氲一片。我会去哪里？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原来是没有害怕的啊……

南昌徐麟 · 发表于 2006-7-9 07:43:30

顶！~[em01]

南昌徐麟 · 发表于 2006-7-10 20:28:36

不错~~！！[em03]

千帆過盡 · 发表于 2006-7-10 21:36:02

很好看吧~我可是找很久的哦~

涅槃荷花 · 发表于 2007-6-3 11:24:12

貌似是《最游记》的同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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