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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7 16:5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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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号冢主.琴女
高高的演奏厅前,一个穿白裙的小女孩正端坐在钢琴边紧张地弹奏着。
曲子是自选的变奏曲E大调。
高音,低音,小女孩十指如飞,娴熟得如同飘扬的风。
台下是一脸肃穆的大赛评委,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一把精确的天平,衡量台上那位小小的表演者的一举一动。
观众席中还有一双更加紧张的眼睛,这个双鬓微白的中年女子紧张得把双手使劲地绞在一起,背脊硬直地绷起,整个人就似钢线拉直的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永远也不能忘记那一天,父亲携着一个阿姨绝然而去,从那一天起,母亲温婉的容颜被瞬间摧毁得面目全非。妈妈,你好可怜,妈妈,为了你,我一定会赢的,因为我爱你。
评委们交头接耳,纷纷露出赞许的微笑。
还有最后一段,完美的表演即将划上句号。
突然,一个不协调的音符就象恶毒的小魔鬼般跳了出来。
评委们尖锐的耳朵已捕捉到这丝微的变异,都惋惜地摇了摇头。
曲终了,小女孩弯腰谢幕,轻盈得如同一片白云。一滴不争气的泪水却沿着天使般的脸庞上缓缓滑落。
台下的母亲忽然全身如泥般瘫软了下去。良久,她才勉强直起身来,慢慢离开观众席,往后台走去。
“请问有谁见过我的孩子?”她问工作人员。可是谁都说没有见过。
于是他们一起出动寻找,最后有一个人在三楼道具室中一架废置的钢琴上发现了一双小小的脚印。
当人们攀上那座钢琴,从推开的窗户往下看时,那个孩子正静静地躺在花丛之中,一如坠落凡间的天使……
“廖太太,这就是我上次我向你介绍的那位白老师。”热心肠的关太拉着廖太太的手道,“她啊,原本是A校的音乐老师,教过好多学生,她自己的女儿拿过那个什么邦奖的,我都不记得了,总之你家的柔柔让她来教肯定错不了!”
廖太太便打量这个坐在一角沉默不语的女人。
她脸色泛白,眉间隐隐露出一丝愁苦之色,看样子只有三十几岁,头发却已花白。
见廖太太打量她,便略微害羞地低下头去。
见多的那些音乐老师,不是一见面就大吹大擂,说自己有多少多少个学生,就是清高得不可一世,动则要价狮子大开口的人,现在这个老师真有点古典的忧郁气质。
“那一节课要多少钱呢?”她颇有些喜欢这老师了。
“这个嘛,她教的都是八十块一小时,一周一节……”
“太贵了,A校嘛,不就是个民办学校吗?”廖太太一撇嘴道。
这时,一直沉默的白老师忽然道:“我先教两个月,钱你随便给,如果你觉得好,我再教按这个价钱继续教下去。”
摆明以实力证明的样子,廖太太不由又多了几分信任,便答应了下来。
可是当廖家的心肝宝贝儿见到这位白老师的时候,却死活也不肯让她教。
廖先生和廖太太只得变换着办法哄她:“宝贝,你学一次,就带你上一次肯德基……”
“不学!”
“买个大熊宝宝?”
“不学!”
“那就学一小时琴,玩一小时游戏好不好?”
“那——好吧,我学一次琴,就上一次F,再买个大熊宝宝,跟着玩两小时游戏!”然,小孩子还是经不起诱惑的,虽然条件有点复杂。
柔柔是属于天性聪明,却又懒惰贪玩的小孩,并且被宠爱过分,任何事不顺意,立刻起闹。
白老师显然没有驯服这种小孩的经验,面对柔柔的蛮拧,一开始就显得茫然无措,最后把她气得捂着脸冲了出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一次之后,柔柔就突变乖了许多,竟然不抗拒学琴,也不提出任何条件了,甚至还要求把每周一节加为两节。廖家夫妇看到女儿如此,心中自然不胜欣喜。
这时候刚好两个月。
只是女儿好象也和他们开始慢慢生分起来。偶尔一转身,那个眼神,生疏得好象陌生人。
只是疯狂地爱上了弹琴。每天一回家,就直奔钢琴,非要廖太太再三劝告才肯撒手。
“柔柔,那么努力干什么呢?妈咪又不是真的想你当钢琴家。”
“我要考亚洲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柔柔一字一句地答。
“什么邦啊?”廖太太搞半天没懂,只得诺诺地点了点头,又问,“你弹的是什么曲子,能告诉妈咪吗?”
柔柔甜甜一笑,道:“变奏曲E大调。”
是夜,廖家夫妇正带着一天的疲惫昏昏睡去,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了叮叮当当的琴声。
廖太太披衣而起,打开房门果然见到宝贝女儿正连夜练琴。
“柔柔,明天再说吧,别冻着……”她温柔地道。
柔柔置若罔闻,仍在专心致志地弹奏。
廖太太只得走到她的背后,想拉住她的手,岂料女儿突然转过身来,脸上、身上、身上竟然全是血,连钢琴上的亦是一摊血迹,柔柔的眼睛里汨汨流出血泪来,嘶声叫道:“妈咪,救救我!我不肯弹,她打我,骂我,我好疼,好怕……”
柔柔的脸忽地变得狰狞,突然抓住她的手臂,狠狠道:“不好好练就打死你!”廖太太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柔柔!”她猛然坐起。
“你叫啥,女儿还没起床呢。”廖先生正在洗脸刷牙。
廖太太余悸未平,连抚胸口,“我说,还是不要让柔柔再学琴了。”
“为什么?”
“我昨天晚上梦见……”说到一半已说不下去,只不过是个梦而已,她亦觉得自己太过多心。
晚上,白老师如约到来,柔柔显得特别高兴,一手拉着廖先生,问:“爸爸,你说我弹得好不好?”
“好啊,柔柔最棒了!”
“都是老师教的嘛,柔柔最喜欢老师了!”一手拉起白老师。那模样,真象是幸福的一家子。
“爸爸也要喜欢老师哦!”
“柔柔!”廖太太再也坐不下去了,低声对白老师道,“对不起,教导就到今天为止,柔柔不学了。”
白老师惊惶地看着她,颤抖问:“为什么?”
“柔柔不要离开老师!”柔柔扑进她的怀里,亲昵一如母女。
“柔柔你过来!”廖太太怒火中烧,一把把女儿扯了过来,柔柔立刻哭喊道:“疼死柔柔了!”
“你看你发什么神经?”廖先生心疼地拉过女儿的胳膊看,“好好的怎又不学?”
白老师也在关心地察看,两人手不经意地碰到一起。
虽然两人都没在意,可廖太太心中的一把火更盛了,她指着白老师道:“她、她打我女儿!柔柔昨晚说的……”
“妈妈,我没有说啊!”柔柔闪闪眼道。廖先生拉过女儿看了看,果然没有半点伤痕,除了手臂上的淤肿。
“你睡糊涂了!”廖先生道。
柔柔撒娇地拉起父亲和老师,“爸爸陪我弹,老师教我弹。”
…………
当廖太太怀揣着所有的积蓄来到这间简陋的房子时,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竟然会住在这种地方!?”
“是的,在没有找到这份工作之前,我一直打散工。”打散工的意思就是半失业。
“你自己一个人么?”
白老师伤地低下头,“五年前,我的前夫离开了我和女儿,后来,女儿也走了……”
“啊,你女儿死了么?”廖太太顾不得礼貌,急问,“怎么死的?”
“这个……”白老师面有难色,好久才道,“参加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失手后,想不开就……”一想到那个天使般的身影,她的泪水就缓缓浸了上来。
“那……她当时,弹的是什么曲子?”
“变奏曲E大调。”
“啊——”廖太太差点儿晕了过去,她扑通一下跪在白老师面前,捧上半生的积蓄,惨然道,“求你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女儿吧,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求你把女儿……还给我……”
亦夜,廖家的大厅里又传来了紧张不休的变奏曲E大调。
“柔柔……”廖太太小声乞求道,“别弹了,别弹了……”
琴声忽然断了。白老师忽然出现在大厅上。
“老师,你什么时候来的?”
“老师一直在这里。”白老师拉起她的小手,眼睛里充满了慈爱,“来,柔柔,老师带你去休息一下。”
“好!”柔柔听话地顺从着,两人一直走到了阳台上。
白老师忽然抱住了她,浑身都在颤抖,“小琴……真的是你么?”
柔柔的脸上泛起了甜美的笑容,道:“妈妈,你终于认出小琴来了!”
“真的是你……我的小琴……妈妈对不起你!”白老师抱着她狠狠地亲了又亲,“妈妈以前,为了自己能教人赚钱,非要逼你考琴,还骂你、打你……都是妈妈不好!”
“小琴不怪妈妈,只要妈妈重新快乐起来……”
“小琴……”白老师放下了柔柔,攀上了阳台上的栏杆,“妈妈来陪你好吗?你来带妈妈过去好吗……”
从柔柔的身体里忽然涌起一层薄薄的雾来,慢慢地形成了一个人样子,是个穿着白裙如同天使般可爱的小女孩。
她飘浮在空中,“妈妈,小琴不要你来陪,妈妈也不要小琴陪。”
白老师的头发被风吹得扬了起来,一只脚已探了出去,听见这话,略略惊愕,“小琴你说什么?”
忽然,廖太太从隐藏的一边冲了出来,她抓住白老师的另外一只脚就往外推,月光下她的眼睛里闪着恶毒的光芒,“你为什么不去死!只有你死了,我和女儿才有安宁日子!”
白老师半身凌空,眼看就要堕下去,廖先生突然从屋里冲了出来,一把把廖太太推开,又把她抱了下来。
“你疯了!你……你在杀人知道吗?”
“我没疯!”廖太太尖声申辩道,“她的女儿要杀柔柔!”
她突然打了冷战,“你为什么一直抱着这个女人?”
据说,在廖先生和白老师的婚礼上,许多人亲眼目睹了一个穿着白色裙子天使般甜美可爱的小女孩,站在两人中间。
之后,又有许多人目睹,一个脸容憔悴的妇人,当街斥责并毒打了她那不肯好好读书的女儿,边打,边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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