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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oar

〈阿丝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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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04:08: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山谷  第8章 复活



    到了中午,小楼外面已经躺了十二具尸体。

    秦歌和黄涛早就退回到了屋里,而且,大门紧闭,连看都不愿意再看外面发生的事。一群人围坐在一起,谁都不说话,沉默让空气紧张得像要炸裂开来,那些仍然连成一片的雨声像一柄柄千斤的铁锤,连续不断地落在每个人的心上。要爆裂的何止是空气,还有每个人的胸膛。

    冬儿到这时再不怕顾忌什么,她紧紧地贴着秦歌,两只手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已经在他的胳膊上掐出了好些印痕。昏倒的那少妇再次醒来,她仍然趴在桌子上,似乎连坐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而且,黄涛适才察看过了,她正在发烧,前额烫得有些吓人,此刻,面色——特别是嘴唇——白得有些让人害怕。那六个模特小姑娘挤坐在一张桌前,此刻身子靠得很紧,下面的手也交叉握在一起,她们惊恐的眼睛里还流露出绝望。张松与雷鸣相对镇定些,张松皱着眉一直在思考着什么,雷鸣则阴沉着脸独坐一隅。跟张松同桌而坐的苏河与童昊目光不时相遇,现在他们都变得坦然了许多,也许,在这种危险的境遇中,两颗心会很容易撞击在一处。谁都看出了童昊对苏河的迷恋,苏河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虽然这份迷恋来得这么突然,但苏河心里仍然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感动。她想,如果在外面的现实世界里,她一定不会在意童昊这样的毛孩子的。

    童昊的年龄看起来至少比她还要小上好几岁,他还只能算是个大孩子。

    门紧闭,但现在谁都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十二具尸体躺在小楼前的空地上,他们有男有女形态各异,但却都已经是个死人,而且,都是死去已久的人。十二个人,一共分三拔,第一拔就是开始时那被烧死的一男一女,第二拔四个男人,秦歌与黄涛在他们倒地时,还上前察看过,其中有一个人是自杀死的,因为进城打工包工头拖欠了他的工资,他索要未果还遭到了毒打,一时想不开从脚手架上跳了下去;还有个老头生有三子两女,但老来却被儿女赶出家门,孤独无依,最后冻死在桥洞底下;剩下那两个是一对兄弟,因拖欠每年的农业税,被村长带人扒了房子,一气之下怀揣利刃冲进村长家里,错手杀了村长。兄弟二人逃亡途中因为拒捕被警方击毙。这四人的容貌依稀可以看出他们临死时的模样,摔死那民工面上血肉模糊,冻死那老头面色铁青,那对兄弟身上还在流着血。秦歌与黄涛纵是抑制力再强,面对这样四具尸体,也是喉头腥咸,有些想呕吐的冲动。黄涛真的蹲下干呕了半天,面上已露出痛苦的表情。

    等到远方雨幕中又有人影出现时,他们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这一回,那些人影增加到了六个。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邪恶的山谷,这小楼又到底具有一种什么样的魔力,竟能吸引这么多死去的人向它靠近。更重要的是,究竟还有多少尸体在向这里赶来?

    秦歌与黄涛想想就不寒而栗,他们再没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相视一眼后,飞快地踉跄着退回小楼,也不多言,飞快地将门关上,坐到桌边时,仍然满脸惊悸。他们不想让自己的恐惧来感染大家,但恐惧是不由你控制的,当那种深层的恐惧降临到你身上,那么,你就成了恐惧。

    秦歌与黄涛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其它人了。

    沉默。等待。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面的雨声好像小了许多。还是没有人说话,间或能听到那少妇趴在桌上低低的一两声呻吟。没有人愿意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秦歌黄涛心里知道离开小楼是这些人必须要做的,但是,他们却始终没有勇气站起。离开了这小楼能去哪里?到处都是山,也许,那些死去的人正从群山各处正走过来,与他们半路相逢也是件很恐怖的事。但坐在小楼里等待也不是个事,他们除了等到外面的尸体,还能等到什么?

    雨声终于变得淅沥起来,断断续续如同落泪的佳人。

    高烧的少妇已经变得有些不太清醒,她嘴里发出一些分辩不清的呓语,身子不停地轻轻扭动,好像正在与梦魇作着殊死的抗争。黄涛离得她最近,犹豫了一下,还是俯过身去,抚试她的额头,面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她烧得厉害,如果不想办法,只怕会出什么意外。”少妇忽然抱住了他,那么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黄涛露出尴尬的神色,两只手在少妇背后不知所措地张着,不知是该推开她,还是就此抱紧她。

    “冷——冷——”少妇惨白的嘴唇动了动,这回大家都听清了她的话。

    秦歌叹口气,想站起来,却被冬儿死死抓住。他在冬儿耳边低声说:“我还是到楼上去拿床被子下来吧。”冬儿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手。

    秦歌上楼取了被子,出门时向着少妇昨晚住过的房门看了一眼,身上不由自主有了些寒气。他慌忙下楼,心里知道今夜肯定再没有人会上楼睡觉了。

    黄涛将被子裹在了那少妇的身上,为了防止滑落,他只能伸手将少妇揽住。他求助的目光看了看苏河与那几个模特小姑娘,苏河叹口气,还是过来接替了黄涛。她过来,身边的童昊旋即露出失望的表情。

    黄涛坐到了秦歌的边上,他怔怔地看着秦歌,秦歌也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俩人不约而同地点头,但神色间满是无奈。

    他们俩同时站了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冬儿紧张地问。

    “这小楼就算再神秘,但我们至少还得在这里过一夜。我想大家谁都不想睡着时被外面那些尸体围着吧,所以,我们还是出去把尸体给处理一下。”秦歌说。

    冬儿和其它那些小姑娘面上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冬儿低叫道:“那你们干完活一定得把手洗干净了。”秦歌摇头苦笑,竟不再说话,与黄涛默默起身往门边去。雷鸣犹豫了一下,也站起来跟了过去。苏河回头看了童昊一眼,童昊明白她那一眼的用意,有心站起来跟过去,但心里着实害怕,身子始终站不起来。那边的苏河幽幽一叹,收回了目光。

    秦歌经过张松身边时,张松正要站起来,秦歌拍拍他的肩膀:“你就守在这里,看住这些女人。”张松如释重负,轻吁了口气。秦歌心里理解他这一刻的轻松,谁愿意面对一群尸体呢,而且是异常诡异的尸体。

    打开门,暮色一下子涌了进来,原来不知觉中已经到了傍晚。落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停了,零星还有一些细细的雨丝飘过来,但已经软绵绵的没有了力度。群山掩映在灰白的暮蔼里,厚厚的云层在天空飞快地涌动游移,只有天边薄薄的一道亮光慵懒地给天地抹上一些光亮。大雨洗净了青山,那些陡峭的山崖都呈现出洁净的黛青色,它们层次鲜明地隐藏在暮色里,蜿蜒不尽,如刀枪林立,不知延伸到天边的哪个角落。空气里清新的雨气倒是让人精神舒爽,但雨气里似乎还混杂着其它一些味道。

    秦歌黄涛与雷鸣目光落在散乱倒在地上的十二具尸体上,愁云便同时掠上了他们的眉梢。秦歌与黄涛稍作犹豫,便向着地上的尸体走去。地上又多了六具尸体,他们心里虽然害怕,但仍然忍不住想去查看一下六具尸体的身上有无报纸,这又会是六具如何死去的尸体呢?

    秦歌已从那孩子的身上找到了报纸,黄涛也正在搜索一个男人的口袋,而雷鸣仍站在门前不动。就在这时,他们同时怔住了,目光四处逡巡,脸上俱露出骇然的神情。

    鼓声。他们又听到——更确切地说是感觉到了鼓声。

    鼓声从心脏里传出来,每一下都很沉闷,但却能让人震颤不已。当震颤消失,你根本无法寻觅鼓声的来源,甚至,你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如果不是看另外两个人都有和自己同样的惊诧,你还会怀疑那鼓声只是自己的幻觉。

    但鼓声真的存在,它一下下敲击在你的心上,让你无缘由觉得一丝恐慌,而且,敲击的次数多了,你的整个心都会变得虚空起来,好像随时都能轻飘飘地随风飞舞,无所依靠。

    鼓点还在敲击心脏,暮色已浓,整个天地间笼上了层灰暗的颜色,远山却有一层薄薄的光亮作为背景,让你清晰地看见山的轮廊。持续的暴雨泄尽了天空的阴霾,刚才还浓密的乌云轻飘飘的被一阵风就不知吹到了哪里。天空那种澄澈的幽蓝映衬几点微弱的星光,仰面看着它,真有种出尘的宁静感觉。

    但出尘在这里也会给人带来些恐惧。

    鼓声像是有魔力的,秦歌黄涛与雷鸣三人站在小楼前长身而立,神色紧张,身体绷得像一根拉长的弹簧,似乎只要轻轻一弹便能让他们拔地而起。他们虽然分辩不清鼓声的方向,但目光却死死盯着正前方——那些尸体走来的方向。

    鼓声由一个全身煞白,肢体僵硬的“僵尸”敲响。正是这鼓声在昨天深夜引这一群人来到这深山中的小楼。现在,它再度响起,又会给这群不知身在何处的人带来些什么?

    鼓声虽然小,但整个山谷都似因为鼓声而震动。

    小楼里的那些人当然也感觉到了鼓声,他们簇拥到门边,但谁也不敢踏出门去。现在形成的局面是秦歌等三人站在楼前,张松带着童昊和一帮女人拥立在门边。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好像在倾听那鼓声,因为听不真切,所以谁都想听得清楚些,因而,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也很专注。

    另外一些声音在空旷的山崖上传来,它比鼓声真实,但却和着鼓声的节拍,与鼓声相融。这声音你不需太刻意聆听,便能分辩出那是一个男人浑莽雄壮的歌声。歌声曲调极其古朴苍凉,仿佛已经历经了亿万斯年的时空,此刻蜿迤在群山之中,就为了让你感受到它那种悠远的神秘。

    歌声起初只有一个旋律,后来大家甚至已经能听见歌者雄浑且略显沙哑的嗓音了。但是,暮色中的天地仍然一片沉寂,连最后的一点雨毕都停止了飘动。风止住了,树影停止了摇曳,晚归的倦鸟也收起了羽翼,鼓声与歌声是寂静的,它纵然让整个山崖都在震动,但它仍然是寂静的。

    小楼前与小楼内的人都隐隐期待着什么,但同时,对期待的又充满恐惧。

    鼓声与歌声如此诡异,谁不想知道它们究竟从何处传来,由何人发出呢?但那敲鼓与唱歌的人,是敌是友?给这群人带来的是幸运还是灾难?

    天空中忽然飘起了一片阴影,看不清楚,只能感觉到那阴影像一只大鸟,缓缓地在前面的天空中游移。大鸟样的阴影缓缓向小楼靠近,外面的秦歌等人凝视着它,觉出这一刻,体内奔涌着一股汹涌的力量,它们左冲右突,不得喧泄之门,因而,门外的三个男人面色渐渐变得红晕,呼吸急促,雷鸣的双腿都微微有了些颤栗。

    秦歌勉力转头看了一眼雷鸣,只见他双目尽赤,脸颊的肌肉剧烈跳动着,胸口起伏不定,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杀气。再看另一边的黄涛,他显然还在竭力抑制,但面上已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从痛苦之中,秦歌还看到了些沮丧,那些沮丧似从他的五脏六腑里渗透出来,简直就已经是种绝望了。

    秦歌大惊,立刻意识到那鼓声和歌声或者可以扰乱人的心志,他想大声吼,或者拉住黄涛与雷鸣退回到屋里,但他双腿却重逾千斤,体内奔涌的一些力量堵在了喉边,让他动不了,也叫不出声。

    就在这时,他忽然又觉出了另一些异样。身上的汗毛倏然根根直竖起来,体内的那些力量瞬间凝固成了寒冰,让他的全身都被一股寒意笼罩。

    他看到地上有具尸体动了一下。

    那是具女尸,她紧贴着地面的脑袋忽然抬了一下,现在,她的头离地约有一寸,好像下面有个东西将她的脑袋撑了起来。

    偏偏秦歌看到了她适才的动作,那仅仅是几分之一秒的时间,如果秦歌错过了,他根本不会想到尸体曾经动弹过。

    秦歌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盯着那具女尸。他现在只希望自己刚才看到的是幻觉。他忽然又想到,有些人心脏停止跳动后,但神经还未完全停止活动,有时它们也会让死人稍微动弹那么一两下。秦歌吁了口气,他现在只希望那具女尸能够保持现状,再不要动弹。

    这回动弹的不是那具女尸,而是另一边的一个老头。

    老头的手臂从头的正前方缩了回来,甚至它还支撑起了老头的半个身子。

    黄涛与雷鸣具都看到了这个情景,他们大骇,张目结舌,惊愕得全身都在瑟瑟颤抖。民间不乏神怪灵异的传说,影视作品里的尸体复活已经是种毫无创意的拙劣手段了,但有谁会眼睁睁看着一具躺倒在地的尸体慢慢抬起头来,还用空洞邪恶的眼睛注视着你?

    所有的尸体都有了动作,他们或者抬头,或者翻转身子,还有些已经双手撑地慢慢站了起来。十二具尸体,就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神奇地复活了。门里门外那么多人,此刻俱像中了魔一般,全都瞪大了眼睛,但谁也发不声音,谁也无法移动脚步。

    远方天空移动的阴影越来越近,近到现在已经可以看清它的形状了。它居然会是一只棱形的风筝,风筝的下面,忽然凭空多出一个人来。他真的是突然出现的,谁都没有看见他走来,但看见他时,他已经离小楼只有数十米之遥了。

    那人身材高大,从头到脚俱被一件宽大的黑袍裹着。那黑袍造型极其简单,就像是两块布对边缝了两边,顶在头上将整个人都遮住。他必定是个男人,因为此时,那些浑莽苍凉的歌声就从他站立的地方传过来。歌声尾音悠长,旋律单调,好像只有几个简单的音节。这样的歌声每个人都似曾相识,但却知道自己绝没有听过,因为那些音节不像是汉语,旋律也像是某些少数民族所特有。

    黑袍人张开双臂,像一只张开双翅的鹰隼。

    黑袍人离小楼至少还有三十米,这么远的距离,又在黑暗里,任你的视力再好,也不能看到他。但他的周身竟然好像隐在一层淡淡的光圈里,你看得不很真切,但偏偏似乎连他身上那件黑袍的质地都能感觉得到。

    诡异的黑袍人,带着他的歌声。

    那些小楼前复活的尸体,是不是因为他的歌声而从幽冥世界重新归来?

    现在那些尸体都站了起来,他们有些看到了小楼前站立的秦歌等三人,有些没看到。但他们却谁都没有停留,而是一起转身向着那黑袍人慢慢走去。

    他们走路的姿势还很僵硬,但比来时已经要灵活许多。

    他们已经围在了黑袍人的周围,黑袍人歌声未歇,但人已转身,引领着那群复活的尸体,向着远方的黑暗走去。

    鼓声渐歇,歌声渐远,黑袍人与群尸的背影渐杳,天地间仿似瞬间恢复了平静。风又开始吹,树影又开始摇曳,夜鸟的蹄声悲切凄然,甚至这时还有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这将是个非常美好的夜晚。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因为你曾亲眼见到一群复活的尸体。

    秦歌吁一口气的时候,觉得全身酸麻,有些虚脱的感觉。这时身后屋内有些响动,两个模特小姑娘勉力撑到现在,到了这时才一跤跌倒,竟似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冬儿和苏河相互搀扶,勉强支撑住身体,张松与童昊额上渗出汗珠,但他们仍然呆若木鸡,任冷汗慢慢划落脸颊。倒地的一个模特小姑娘开始呕吐,她是那群模特小姑娘中最年轻的,因而心理承受力也是最弱的一个。

    黄涛与雷鸣也在勉力支撑,他们慢慢转身向门内走去,走了两步,停下,回头看仍停在原地的秦歌,惊魂未定的神色中还有些诧异。

    “你们回去关上门,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看。”秦歌沉声道。

    “你要干什么?”雷鸣冷冷地问。

    秦歌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我要去找那些复活的尸体。”“你发疯了!”大叫的是门里的冬儿,她此刻身上不知哪来的力量,竟然直奔到秦歌的面前,抓住他的胳膊,“你疯了?那些死人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死人也许跟我们没关系,但还有一个黑袍人。”秦歌话音有些发颤,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念头是对还是错,“我们现在被困在这小楼里,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把我们带到了这里,现在,黑袍人是我们惟一的线索,我有预感,他跟带我们来的人一定脱不了干系。”“你疯了你疯了。”冬儿拼命摇着头,“我不要你去找那黑袍人,他跟那些死人呆在一块儿,你找到他,就不怕他把你也变成死人。”秦歌叹息:“纵然是亲眼所见,但我还是不太相信刚才看到的。死人就是死人,死了就不会复活,所以,我现在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管他什么阴谋,我们不管。”冬儿把他拉得更紧,“咱们明天就回家,咱们不管那些死人的事。我们回家,明天就回去。”冬儿“嘤嘤”地哭了起来,她抱着秦歌,那么用力,好像松开手便要永远失去他一般。那边的黄涛与雷鸣这时也赶过来,黄涛眉峰紧锁问:“你真的要去?”“如果我不去,我们就只能继续困守在这小楼里。”秦歌道,“这山谷里所有诡异的事情我怀疑背后都有人操纵,那个黑袍人也许能告诉我们很多东西。他不可能一个人生活在这深山里,找到了他们,也许我们就能找到所有问题的症结所在,那样,我们才能离开这里,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黄涛怔怔地盯着秦歌,竟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的心里已经赞同了秦歌的观点,但要让秦歌独自追踪那神秘的黑袍人,他隐约觉得不妥,但如果他提出来跟秦歌一同前去,心里又莫名地生出些恐慌。

    “如果你一定要去,那么我陪你。”说话的人是雷鸣。

    秦歌吁了一口气,神色似乎轻松了不少。也许在他潜意识里,正是希望有人能与他同行。黄涛心中暗叫惭愧,终于不再犹豫,低声道:“我们一块儿去。”秦歌摇头:“你还是留在这里看着屋里的人,我跟雷鸣俩人去就行了。”黄涛还想说什么,忽听身后传来一片尖叫,他急忙回过身去,只见本来拥挤在门边的一群人正惊慌地向四周散开,模特儿小姑娘惶急的尖叫此起彼服,张松和童昊也是面色煞白,身子一步步向后退去。

    早上第一个走到小楼前倒地的那具尸体正摇摇晃晃地向门边走来。

    黄涛与秦歌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刚才门边那十二具尸体,在黑袍人的歌声与不知何处传来的鼓声中复活,并随黑袍人而去。这样的情景委实太匪夷所思,所以他们都因为惊恐而忽略了小楼内的另一具尸体。

    那是第一个到达小楼前的死人,发现他后,秦歌黄涛将他移到了楼下的一个房间内。其它人都已经复活离开,难道会丢下他一个人?

    复活的尸体跟其它尸体一样,走得摇摇晃晃,动作僵硬,但秦歌一眼看去,还是觉得他走动的动作比早上要灵活了许多。更重要的是,他泛着灰白的呆滞的眼神中,依稀有了些别的东西,你说不出来那是什么,但却可以感觉到那已经是一个人的眼神了。

    复活的尸体径自穿过屋子,出了大门。秦歌黄涛和雷鸣下意识地向边上让了让,尸体便从他们中间穿越过去,毫不犹豫地向着外面的黑暗中走去。

    最初的惊恐已经减弱了许多,除了复活的尸体和印象中的“僵尸”相差太多,而且谁都看出来他丝毫没有暴力迹象。他摇摇晃晃向黑暗深处走去时,背影看上去甚至更像一个受了重伤的人。

    秦歌沉吟了一下,这回他不再犹豫,冲着雷鸣使一个眼神,雷鸣会意,立刻轻手轻脚地往前走去。此时那复活的尸体已经走出去二十多米,纵是他脚步的声音大些他也不一定听到,但雷鸣仍然小心翼翼。无论怎么说,复活的死人都是个让人忌惮的对手。

    秦歌轻轻拍拍冬儿的脸颊,便用力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冬儿还想说什么,但秦歌却抢先冲她“嘘”了一声。冬儿的眼泪含在眼里,看着秦歌快步跟上雷鸣,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不消片刻,秦歌雷鸣连同前面复活的尸体俱已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之中。

    远山有夜鸟的悲啼,附近草丛中不知名的虫鸣此起彼伏。夜晚的山林其实并不平静,这样的夜晚,谁能知道还会发生些什么呢?

    黄涛带着众人回到楼内,紧闭大门。他吩咐童昊跟苏河去厨房做饭,童昊和苏河神情有些畏缩,黄涛便示意那几个模特小姑娘过去几个帮忙。

    冬儿与张松分别独坐在一隅,张松困惑,而冬儿忧虑。

    黄涛还是坐在那少妇边上,适才众人拥挤到门边看那十二具尸体离开时,她仍然趴在桌子上,但当屋内那具复活的尸体走出来时,她便立刻跳了起来,加入到了惊慌的人群中去。现在,她又安静下来,垂首而坐,目光偶尔落在黄涛身上,有些感激,有些恐慌。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笃——笃——笃——”敲门声节奏缓慢,轻柔且悠闲,给人感觉像是来了位有礼貌的客人。厅堂里的人却悚然动容,因为谁都可以从敲门声中判断来人绝不会是秦歌与雷鸣。

    他们的敲门声怎么会如此轻柔。

    那么,除了他们,还有谁会来敲门呢?

    诡异的鼓声,神秘的黑袍人,还有复活的尸体,现在轮到了夜晚的敲门声。屋内的所有人都好似凝固了一般,他们全力倾听着敲门声,寒意笼罩在每个人心头,血液都好像随着敲门声渐渐冷却。

    “笃——笃——笃——”敲门声还在继续,依然悠闲且轻松。门里的众人这时都想到了一个同样的问题,敲门的人,又会给人带来怎样的惊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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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04:08: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山谷  第9章 祭坛



    身后的灯光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消失不见。天上洒落的星光却明亮了许多,只是一弯残月仍然躲在乌云的后面,羞涩地露出半个面颊。前面那具复活的尸体走得很慢,而且他在行走时绝不回头,所以秦歌与雷鸣的跟踪并不困难。

    困难的是秦歌与雷鸣必须努力对抗心底那份惊恐。

    山路变得狭窄,地势变得险峻,但前面复活的尸体轻车熟路地向前,摇摇晃晃的身体居然走得还很平稳。山上多是一种生满针叶的针松,偶或有受到惊吓的夜鸟煽动翅膀抖落一树的水滴,让树下的秦歌与雷鸣心增惊悸。

    跟踪一具复活的尸体,这样的事说出来当真匪夷所思,但它现在真的就发生在秦歌与雷鸣身上。他们已经翻过了一大一小两座山头,前方还有一座更高的山需要他们攀登。星光下的山林笼在一片黑色的阴影里,那具复活的尸体现在正走入到阴影之中。秦歌与雷鸣都有些犹豫,他们没想到跟踪会持续这么长时间,他们不知道现在离亮着灯的小楼与楼里的同伴已经有多远,也不知道还要再往前走多久。看起来无知无觉的一具尸体,居然对此地的山林异常熟悉,他走得虽然步履蹒跚,但给人的感觉却异常悠闲,好像一个身体有恙的病号正在自家庭院里练习走路一般。

    漆黑的山林,僵硬行走的尸体,还有身后不远处的跟踪者。

    跟踪者已经气喘嘘嘘,两腿像缚上了重物,走得越来越沉重。前面的尸体仍然保持原来的步伐,虽慢,但却似永不知疲倦。秦歌与雷鸣已经顾不上放轻脚步了,他们走得越来越跌跌撞撞,踩上断枝或踢飞了石头,那声音在寂静的黑暗里格外刺耳,到这时,他们已经顾不上隐藏自己的行踪。

    幸好那具尸体从头到尾,始终都没有回过头来。

    一路向上,在漆黑的松林中穿行。星光透过松针的罅隙,星星亮亮地碎落在地上,前方那尸体的背影也显得斑斑驳驳,好像身体被分裂成了无数个碎片。林中几乎看不见路,秦歌与雷鸣只是凭着感觉在稍宽些的树缝里穿行,如果没有前面尸体引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去。这一处的地势相对平缓,但根据经验判断这已经在半山腰上了。山林内的松树越来越密,天上洒落的光影越来越稀松,到后来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光亮,连前面的路都难看清。

    秦歌与雷鸣偶一失神,前面的尸体便消失不见了,宛若被黑暗一口吞噬一般。

    秦歌与雷鸣满脸惊异,他们慌张地提起精神紧走几步,但前面已经失去了那具尸体的踪影。黑暗已经完全笼罩了山林,寂静像是一头噬骨的猛兽,一下子钻到人的心底深处。秦歌与雷鸣惊慌且茫然地转动身体,企图倾听到一点可以给他们指明方向的声响,但他们耳边听到的,只是自己鼻中粗重的喘息。

    那具复活的尸体走得那么慢,他不可能摆脱俩人的追踪,除非他的目的地就是这片山林,而这山林中隐藏着一些别人看不见的神秘所在。

    恐惧像一团浓密的雾环绕着秦歌与雷鸣,他们这时几乎感到彻底绝望了。失去了目标,自己又身陷这样黑暗的密林之中,他们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能回到亮着灯的小楼。

    鼓声就在这时蓦然再度响起,它们好像就从秦歌与雷鸣的身边传来,敲鼓的人好像就站在他们的身后,与他们近在咫尺。但当他们惊恐地回身,身后却又除了黑暗的松树,再没有别的东西。

    “咚——咚——咚——”

    鼓点敲在心上,又从心上开始迸裂开来,在你还没有完全在意的情况下,它已经开始震荡你的耳膜,让你觉得漫天都是劈落下来的鼓声,每一下都似要将你的身体震裂开来。

    秦歌与雷鸣发出痛苦的呻吟,他们紧紧捂住耳朵,企图阻止那声音。但鼓声仍然源源不断地从四处传过来,针一样扎在他们的身上。

    虚脱了一般,身体各处都已经渗出了冷汗,他们像溺在水中,最后一口气已经吐尽,他们只能尽力上浮,但水面仍在遥远的地方。他们已行将力竭,他们已经感觉到了窒息的晕眩。

    他们背靠着树干,身子缓缓滑落下来。黑暗变得模糊,整个松林都开始摇晃。他们勉强用毅力保持着清醒,但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再坚持多久。

    山林里开始起雾了,雾在眼前弥漫。

    黑暗里怎么能看得清雾气?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树林里有了光亮,它隐藏在雾气的背后,只是隐约的一大片模糊的光圈。颗粒极大的雾气在光亮前面盘旋,它们渐渐涌来,很快就把秦歌与雷鸣裹在中间。

    秦歌与雷鸣睁大了眼睛,看到了雾气背后影影绰绰晃动的人影。

    那些人影越来越近,抑或是光亮越来越强,秦歌与雷鸣已经可以分辩出那些人影正是适才突然消失的那具尸体。何止是他,在他周围,用僵硬的姿势缓步逼近的,正是傍晚时随着神秘的黑袍人远去的那十二具复活的尸体。

    这些复活的尸体已经将秦歌与雷鸣围在了中间,他们没有力气奔跑,甚至没有力气呼叫。深入骨髓的恐惧已经把他们全身的力气都抽得干净,他们身体发冷,头皮毛麻,每一根汗毛几乎都倒竖起来。

    尸体们煞白的脸孔在周围晃动,空洞的目光诡异且充满邪恶。

    鼓声仍在继续,那些尸体便随着鼓声不停地走动。

    喉头似有些腥咸的力量呼之欲出,而脑袋里却像被塞进了一颗拉响引线的手雷。当最后那身材高大的黑袍人出现在雾中的时候,无数双冰冷的手已经触到了秦歌与雷鸣身上。秦歌看到身边的雷鸣身子晃了晃,终于倒在地上。他清醒地意识到这时必须做点什么,但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软绵绵地瘫软下来。

    他的脸颊紧紧贴着潮湿的地面,枯枝与落叶腐朽的味道让他有了些想呕吐的欲望。在腐朽的味道中依稀还能闻到一些香味,他想分辩那是什么花香时,意识已经变得模糊。

    身体变得很轻,鼓声似乎变小了,周围晃动的影子变得愈来愈模糊。还有那最后出现的黑袍人,他的黑袍被风吹起来,他的人看起来便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鹰隼。

    秦歌的最后一点意识就是这只鹰隼要飞到自己身上了,他甚至觉出了鹰喙啄在身上的痛感。

    他最后看到冬儿枯坐在小楼里无助忧伤的面孔,随着一阵骤然的心痛,他的知觉陷入了一片冰冷乌黑的深沼之中。

   

    “笃——笃——笃——”

    敲门声仍然从容不迫,悠闲的客人并不在乎时间,因为他知道,门内的人终会为他打开房门。

    她恐惧之中有了些恍惚,觉得这敲门声似曾相识。

    其实敲门声会有什么不同呢,不管手指敲在什么质地的门上,发出什么样的声音,但它的背后总归会有一个人,有时候还会有很多。谁也说不清楚人的一生里会听到多少次敲门声,你也根本无法预料敲门声背后那个人会是谁。

    但总有那么一两次吧,敲门声会彻底改变你的生活。

    那么改变她生活的那次敲门声呢?

    她知道自己没有睡着,但却已经在床上躺了两个多小时。她在等待一次敲门声,因为她知道,丈夫今晚出门前忘了带钥匙。钥匙现在就搁在床头柜上,她目光死死地盯着它,似乎已经清晰地看见了即将响起的敲门声背后发生的故事。

    丈夫在一家银行工作,她嫁给他时,他是银行营业部主任。

    营业部主任管辖着银行总部营业大厅所有窗口内的职员,他跟那种储蓄网点的分理处主任不同。分理处主任每年都要重新推选,如果完不成当年的吸储任务,那么下一年,任何一个毛遂自荐的职员都可能取替他的位置。营业部主任像银行其它部门的领导一样,如果不出现什么重大问题,那么你便可以一直做下去。

    所以丈夫那时还很有优越感。

    他的优越感来自他那个当副市长的父亲。

    那一年的秋天,落叶过早地飘在城市的街头,她每天最喜欢做的,就是在傍晚时,倚在临街的玻璃窗后面,盯着面前东西走向的那条街道。夜幕降临之前,当暮色还没有完全笼罩这个城市时,有一辆解放牌自卸车会准时停在路边,开车的男孩从车窗里露出脑袋,看到玻璃窗内的她,先是羞涩地露出些微笑,然后冲她挥手示意。

    这是她一天等待的终点,每回她在玻璃后面,都能从男孩羞涩的微笑背后发现他内心潜藏的渴望。她不用跟店里的人打招呼,便出门跑到车边,车上的男孩已经为她打开了另一边的车门。男孩几乎每天都会为她带来些女孩们爱吃的零食,有时候是果冻牛肉干,有时候是开心果冰糖葫芦,反正每天的花样都不同。有一次他还带来一大捧野菊花,那些小小的花簇拥在一起,像一蓬在天空灿然绽放的烟花。

    男孩说他开车经过旷野,看到遍地的野菊花后,便下车采了来送给她。他说话时的眼神有些闪烁:“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它们,也许我应该去花店买些更漂亮的。”

    她将野菊花抱在怀里,让它们贴近脸庞。野菊花恬淡的香气氤氲到了她的心底,让她有了陶醉的感觉。她主动握住了男孩的手,片刻的无措过后,男孩露出一口洁白牙齿笑得灿烂极了。

    如果碰上店里没什么生意,老板会宽容地给她一个小时的假,这样,她就能坐在他的车上,去城北的河边呆上一会儿。车子停在大堤上,他们俩牵着手下到河边去。有时候他们会并肩坐着说话,有时候,会在河边追逐嬉戏一会儿。其实,那会儿她心里最想做的还是能静静伏在他的肩上,让他的气息把脖子弄得很痒,一直痒到心里去。

    她躺在床上盯着一串钥匙时,那样的画面还在她的脑际隐约闪现。

    那是她的初恋,那个男孩现在早已不知身在何处,甚至因为年代久远,他的模样在她记忆里都有些模糊了,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影子。那影子让她惆怅,还会让她生出些只有少女时代才会有的心事。

    现在,她在自己的家里,等自己的丈夫回来。她的丈夫曾经是银行营业部的主任,但是他现在却需要每天戴头盔、穿防弹背心,背着防暴枪坐在运钞车里,每到一家分理处门边,便会像一只狗一样跳下来四处逡巡。

    营业部主任到保卫科押运员,这中间的距离到底有多大,也许只有她和丈夫俩人最清楚。感到失落的只有丈夫,而她似乎觉得现在的工作更适合他。他以前当营业部主任的时候,每天除了想着把自己打扮得衣衫光鲜油头粉面往漂亮的女职员跟前凑,根本不知道还应该做什么。他做不做事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副市长父亲就是他腰上的枪,随时都可以掏出来在人面前晃悠两下。但可惜后来这把枪虽然还在他腰间,但却已经是有枪无弹了。副市长因为经济问题受到双规不久,营业部主任也被人一脚踹到了保卫科。

    他开始愤愤不平,开始抱怨世态炎凉,却从不曾想到做了那么多年营业部主任他已经赚大了。他现在根本没心思工作,和外面一帮狐朋友狗友除了喝酒就是做梦,醉酒之后他会在她面前大喊大叫,叫嚣着他终有一天会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瞧瞧他的本事。她的冷漠常常会激怒他,他即使在自己最风光的时候也不敢动弹她一下,但这时他已经不把自己当人了,居然动手打了她。虽然只打了一巴掌,也不是很重,但这一巴掌却让他永远地失去了她。

    现在,她躺在床上,期待着敲门声响起。

    丈夫今晚又跟人出去喝酒了,他近来几乎逢酒必醉,必定会在深夜时才踉踉跄跄地回来。他回来后会喝一大杯茶水。茶水有时他出门前便砌好了让它凉着,有时是她在临睡前替他砌上。

    这天下午,她专门去前门的老字号生庆公茶庄买了二两雨前云雾茶,花了四百多块钱。这点钱算什么呢,即然他喜欢喝茶,就让他好好享受一回吧。

    茶已经砌好,到这会儿应该凉透了,丈夫回来,看到它,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捧起杯子一饮而尽。说不定那时他心里还会很感激这个善解人意的老婆,也许心里还会生出一些温情来。但他哪里知道,清香的云雾茶是副穿心的毒药,他喝了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又怎么会想到,睡在枕边的漂亮老婆有一天会变成蛇?

    她辗转反侧,根本就不想睡着。但渐渐的,她真的有了些困意。丈夫为什么还不回来呢,就算他喝得再多,这时候也应该到家了。她忽然有些不安,觉得有些事也许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更重要的是,只要是不曾发生过的事,都存在多种可能性,这就是人常说的人算不如天算。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她对自己说,只要你决意要将一件事做成,那么,便没有任何因素可以阻拦你。一次做不成还有两次,两次做不成还有三次,何况,对付那样一个身体指挥大脑的男人,实在是件很容易的事。

    我可不是因为你当不成主任才想要你死的。她对着墙上悬挂的合影轻声道,我也不是嫌弃你每天打扮得跟小丑似地站在运钞车旁边。你变成了什么样关我什么事呢,虽然我跟你每天睡在一张床上,但你对于我却永远是个不相关的人。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当然也没有恨过你,包括你打我那一巴掌,男人打女人我并不认为是多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可是,今晚我要杀死你了,不是因为你的错,而是因为另一个男人。

    ??她在夜里的喃喃低诉有些凄惋,像一个古代深闺中的怨妇,任谁都不会想到她其实是一个心似毒蝎的女人,她就要在今晚亲手杀死她的丈夫了。

    ??“笃——笃——笃——”

    ??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她悚然一惊,翻身从床上坐起。

    ??“笃——笃——笃——”

    ??敲门声还在有节奏地响着,她依稀记得那天自己开了门,后来还发生了很多事,但为什么敲门声还在继续呢?

    ??她很快就弄清楚了这里原来并不是自己的家,自己周围还有好多人。大家都惊恐地朝着门的方向,名叫黄涛的男人犹豫着已经慢慢向门边走去。

    ??雨夜的山谷、行走的僵尸、诡异的鼓声,蓦然而至的尸体。所有现实的记忆这时都回到了她的脑海里,她忍不住长长呻吟了一声,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简直就是一场梦。只是,谁知道这场梦有没有醒来的时候呢?

    ??黄涛停在了门边,敲门声还在继续,甚至这时门外还响起敲门人说话的声音:

    ??“有人在吗?”

    ??那声音低沉稳重,彬彬有礼,丝毫没有想像中那种诡异气息。黄涛怔了怔,终于再上前一步,蓦地拉开大门。一股清凉的气息传来,黄涛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门外的人却往前进了一步。

    ??现在,敲门人终于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了。

    ??

    ??秦歌从黑暗中醒来,起初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随即便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椭圆形的巨大阴影里,阴影外面白花花的,那是星光。

    ??断裂的记忆纷沓而至,秦歌想到自己晕倒在一处浓密的松林里。松林里有雾,那些复活的尸体从雾背后走来,围绕着他,他们冰冷的手已经触到了他的身上,让他感受到了浓烈的死亡气息。诡异的鼓声让人晕眩,他倒在地上时落叶枯枝的腐朽气息中夹杂着一种幽香。神秘的黑袍人在雾背后隐现,他张开的双臂让他像极了展翅欲飞的鹰隼。

    ??醒来的地方显然已在松林之外,周围静悄悄的,那些复活的尸体与鹰隼样的黑袍人宛若都是梦中的人物,梦醒了,他们也就消失了。

    ??秦歌睁扎着坐起来,头裂开似的痛,全身软软的没有力气。这种感觉与昨天夜里醒在客车时的感觉非常相像。他闭上眼睛平息了一下,然后再睁开眼时,看清了自己原来坐在一块峭壁上。这块峭壁足有半个足球场大,身下的岩石光滑得不像是天然形成,他用手摸了摸,果然触到了些斧凿过的痕迹。

    ??现在秦歌便醒在峭壁的边缘,他离峭壁下的悬崖约有五六米的距离。

    ??他再展目,最先看到的是呈半圆形排开的十余根石柱,这些石柱圆润光滑,根根都有一人环抱粗细,高约丈余,一看就知道是人工凿成。这样的工程即使放在外面城市里,动用一些现代化的设备,也不是轻易就能做成的,如今出现在深山的峭壁上,更有些让人费解。谁会在这里花费那么多人力物力竖起这些柱子呢?而且,很快他就发现这些石柱的顶端还包裹了些什么,那是些凸起的浮雕,仔细看去,浮雕部分居然是些抽象夸张的面孔。十余根石柱上端的面孔各不相同,喜怒哀乐,虽不写实,但还是让人一眼便能分辨出来。

    ??在高耸的石柱后面,似乎还有更高大的一个物体,它离石柱数米之遥,秦歌所处的位置恰好被一根柱子档住,他强撑着站起来,往边上挪了两步。这回他看清了那更高大的物体是一尊石像。

    ??石像有着颇为健壮的身体,肌肉凸起得有些夸张,让人一见便能感觉到他的强壮。石像左手执着一把月牙形的利刃,另一只手却拿着一株草样的植物,只是那株草有着块状的根茎。秦歌在石像的背后,看不清石像的脸,但他这一刻脑海里却立刻现出了一个温和清瘦的面孔,面孔的额下还飘着几缕长须。带着几分仙风道骨的脸却生在这样一个肌肉发达犹如传说中力士般的身体上,除了不和协,还给人带来很浓的诡异气息。

    ??秦歌记起在那幢小楼内的窗棂门框上粘着许多黄纸,上面用红色油墨勾勒出一个人形来。前面伫立的石像赫然便是黄纸上的人。

    ??也许那不是人,而是神。

    ??秦歌慢慢穿过石柱,往石像那边去。这时他可以看清石像面前有一块很大的空地,俱是人工凿出,光滑平整。纵然秦歌对民俗知道得再少,但从影视作品中得到的经验还是让他判断这应该是个祭坛。

    ??远古的时候,很多部落都会有自己固定的场所,用来膜拜信奉的神灵,以祈求风调雨顺,人畜兴旺。但是,这一处峭壁上的石柱与石像并不像是古物,表面的凿痕还很新鲜,一见之下便知凿成的时间不会太长。

    ??秦歌心里有很多疑问,但转到石像前边时,他已经顾不上去思索问题了,他看见雷鸣正卧倒在石像背后的空地上,一动不动。他加快速度奔过去,扶起雷鸣,见他虽然双目紧闭,但鼻吸均匀,知道他性命无忧,这才放下心来。

    ??片刻过后,雷鸣悠悠醒来,面前的石像石柱,还有光滑平整的地面虽让他诧异,但他却能保持沉默,并不开口询问秦歌。

    ??秦歌叹道:“看来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真的不想伤害我们,否则,只怕我们早已经死了一百回。”

    ??“现在我们必须回去。”雷鸣沉着脸道。

    ??这也是秦歌心里想的,但他们现在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茫茫群山,叫他们到哪里找回去的路?俩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俱都神情沮丧,还有些莫名的恐慌。秦歌想到了小楼里的冬儿,只觉得与她分开得已太久,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不会再离开她。但现在,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咫尺天涯的感觉把他的心灼得很痛。边上的雷鸣亦是满面懊丧,似乎那小楼之中也有让他牵挂的人一般。

    ??“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得回去。”雷鸣坚定地道,“我们昏迷的时间不长,这点时间不会让我们离开那松林太远,也许,我们运气好,可以回到松林去。”

    ??回到松林里,凭着记忆,便能找到回小楼的路。秦歌和雷鸣都戴着表,上面显示的时间让他们确定昏迷的时间。

    ??决定的事情不能犹豫,这片光滑平整的石壁前方有一片低矮的树林,下山的路显然就在那边。俩人正要往前去,秦歌忽然说声等等。

    ??“等等,他们把我们带到这里一定有他们的目的。”

    ??雷鸣凝眉沉思,心里虽然同意秦歌的判断,但这处像祭坛样的空以及那尊石像与十三根石柱,究竟在告诉他们什么呢?

    ??“你还记不记得昨夜我们听到的鼓声?”秦歌说,“后来,我们在一处山崖上发现了那个僵尸样的人。”

    ??雷鸣不解其意,但还是点头。

    ??“我跟黄涛爬上了山崖,但那僵尸样的人已经不见了,鼓声也停了。当时,我就在想,僵尸样的人在山崖上让我们看到,一定有他的目的,所以,我在下山时奔到了山崖的另一边,在山崖下的黑暗里看到了一点灯火。”

    ??“灯火就是小楼的所在。”雷鸣点头,“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昏迷后被带到了这里,很可能是躲在暗中的人想告诉我们一些什么事。”

    ??秦歌点头:“所以,我想我们现在应该到悬崖边去,也许我们从那里望去就能看到亮着灯火的小楼。”

    ??雷鸣稍一沉吟,虽没再说话,但已经举足往石柱方向走去。

    ??片刻之后,俩人走到了崖边。崖上有风,风吹乱了雷鸣的长发,也让秦歌觉出了些寒意。但这时,他们俱都睁大了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不相信自己看到的。

    ??期待中小楼那一盏孤灯并没有出现,但他们却看到了稀稀疏疏的许多灯光。

    ??山崖下面的山谷中,那些灯火像阳光在树林中的投影,又像许多萤火虫聚到了一处。如果说深山中的一盏灯光让人觉得诡异,那么,这一大片灯火便会让人感到振奋与喜悦了。

    ??灯火所在,必定是一个村庄,村庄里也必定有人居住。那么,秦歌与雷鸣只要下到那个村庄里,相信一定会有人知道那幢小楼在什么地方。这样,他们不仅能够找到失散的同伴,而且,村庄里的人还会告诉他们这是什么地方,也许,依着村人的指点,他们便能回到外面的世界中去。

    ??所以,秦歌与雷鸣立刻决定先到下面的村庄去,然后再想办法去找其它人。

    ??骤来的喜悦让他们的想法变得简单,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既然煞费苦心将他们掳到这里来,又岂会这么容易让他们离去?

    ??下山的秦歌与雷鸣也许并不是真的想不到这一点,只是他们都不愿意去想。这时他们心里都需要保留一份希望,即使那希望是他们用来欺骗自己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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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04:08: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部分:城镇  第10章 麻雀



    村庄与想象中的极不一样。

    像这类远离都市,蜗居在深山密林内的村庄一定原始而简陋。在很多人的印象里,还会把它和原始的群居部落联系起来。房屋必定是就地取材,石屋土屋或者木棚竹楼。村内脏乱不堪,人畜混居,走动的村人神情呆板,邋遢萎琐。这样的村落生活条件必然极差,不要说代表现代气息的各种电器,就算电灯说不定都是件奢侈的物品。村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为满足生存需要而忙碌的简单生活。

    这些印象在秦歌与雷鸣走进村庄时很快便一扫而空,他们甚至觉得用村庄来形容这里极不恰当,如果要换一个准确的词汇的话,他们会选择城镇。

    城镇的概念和城市更接近些,它不一定要有大厦,但起码的建筑群落已经有了结构,质地也包含现代建筑业中必不可少的砖头水泥钢筋。秦歌和雷鸣走在街道上的时候,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两边的房屋显然都是砖瓦结构,间或还有一两幢传统的平板式两层小楼。他们踏上的街道沥青路面,显然铺就的时间还不很长,路面还保留了浅浅的黛青颜色。路两边的房舍除了各种商店外,还有饭馆酒店,虽然不是很多,但颜色鲜艳的霓虹灯在夜色里格外刺目。使用电力是城镇的又一重要标志,这个深山中的城镇不可能有外来的电力资源,那么,在它的某个地方,一定有一套可以提供电力的设备。

    秦歌与雷鸣居然在街道上还看到了酒吧游戏厅这样的场所。酒吧临街的大玻璃窗被厚厚的窗帘遮住,隐约可见里面透出的微光。游戏厅里则嘈杂一片,枪炮厮杀声不绝于耳,间或还能听到一些带着稚音的尖叫声。

    秦歌与雷鸣面面相觑,他们心底都开始涌动一些不安。

    深山中出现这样的城镇委实有些不同寻常,不要说建造它要花费的资金,就说这里的人们,他们依靠什么生活?一个城镇的硬件设施可以投资建造,但是,这个城镇要想存在并发展,还必须依靠一整套完善的经济体系。在这套经济体系中,有两个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资源和人力。人通过对资源的生产获得报酬,报酬用来消费资源产品,促进再生产。有些资源是不可再生的,所以,社会需要一个大的流通环节来平衡资源的这种局域性匾乏。

    没有人可以在一个绝对独立且地域狭小的环境内创建这种经济体系。除非这个城镇有专门的的途径和外界联系。

    秦歌与雷鸣下山进入城镇时根本没有看到通往外面的公路。

    城镇在凹陷的山谷中,四面环山,如果再没有路,那么,它的封闭将是它发展的最大障碍。现在秦歌与雷鸣只希望通往山外的路其实是存在的,只是他们没有发现罢了。

    已经是深夜,街道上鲜有人迹,但路边的饭馆酒吧与游戏厅内显然还有人活动。特别是小饭馆,隔着门窗都能见到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秦歌与雷鸣不知谁的肚子叫了一声,他们除了早上吃了点白米饭,到现在可是水米未尽。俩人相视了一下,都猜到了对方的心思。这一刻,俩人觉得彼此间的距离很近。

    “我们得找个人来问问那幢小楼在什么地方。”秦歌叹道,“如果大家都在这里,那么,我们今天晚上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了。”

    雷鸣左右张望了一下,街角有人影匆匆走过。

    “我觉得这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对来,所以,我们一定要加倍小心。”雷鸣低声道。

    秦歌苦笑:“就算这里再不对劲,难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暗中策划这一切的人既然不想伤害我们,那我们至少可以放心地在这里养精蓄锐。”他顿了一下,接着又忧形于色,“不知道今晚能不能见到黄涛他们。”

    雷鸣知道秦歌最想见的人是冬儿,他也不点破,而是指着前方不远处一间铺面道:“那边有一家旅店,我们去那里看看。”

    “这一路走来,旅店倒是只看见这一家。”秦歌跟雷鸣并肩往旅店去,“我真想不明白,这里要旅店干什么,难道经常会有像我们一样的人到这里来?”

    雷鸣身形顿了一下,面上的神情变得冷峻。秦歌立刻感觉到了,他想了想刚才自己说的话,心中立刻也有了些寒意。

    也许这城镇真的是专门为他们这样的人建造的。

    旅馆的木质招牌挺别致,褐底绿字给人非常古朴的感觉,绿字是用狂草书就,三个大字为“弹官堂”。这名字颇为怪异,如果不是门边还有一个落地式灯箱上面写着旅馆的字样,谁都不会想到它会是个旅馆。旅馆两扇玻璃门开着,一眼看去,进门处是间不算大的接待处,里面有常见那种带弧行的服务台,沿墙还摆放着一圈沙发。沙发前的茶几上有个烟灰缸,里面此刻还有些袅袅腾升的烟雾。房间一角有条通道,通道内灯光较弱,但依稀可见两边的房门。这是典型的旅馆布局,跟外面的旅馆没什么区别,只是没有人。

    秦歌嘴里念叨着“弹官堂”,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出处。他跟雷鸣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走了进去。

    他们左右环顾,还是没有人出来,俩人走到过道边上,探头向里张望。过道并不长,两边的房间房门全部关闭着。

    “有没有人?”秦歌大声地叫,“老板,老板!”

    一扇门很快打开了,但却没有人走出来。秦歌与雷鸣正觉奇怪,忽然听到一个女声道:“老板没有,老板娘倒有一个。你们俩要想住店,得先看看自己兜里还有多少钱。”

    雷鸣还在疑惑,秦歌却已经展眉露出了笑脸。

    这时,从打开的那扇门里,走出一个满脸都是笑意的女人,笑意之中还隐有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恶作剧得逞后的开心。

    这人赫然就是秦歌此时最想见到的冬儿。

    她本应该留在那幢诡异的小楼内,现在怎么会到了这里?跟她在一起的黄涛等人呢,是不是也都到了这家旅馆内?

    像是回答秦歌与雷鸣的疑问,黄涛张松等人随即出现在走道里,他们后面是苏河与童昊,再往后,就是那六个模特儿小姑娘。这一群人走出来,很快就把秦歌与雷鸣围在了中间。

    现在秦歌迫不及待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在询问之前,他先紧紧地在下面握住了冬儿的手。握得那么紧,以致让冬儿都有了痛感。冬儿能体会到秦歌的心情,所以,她的身子紧紧地靠在秦歌身上。

   

    敲门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肤色白皙,眉清目秀,高佻的身材略显单薄。他站在这么多人面前,没有丝毫的拘谨和不安,好像面对的是一群相识多年的好友。他的脊梁挺得笔直,眉宇间却隐着些淡淡的郁悒,似乎内心深处有些无法排遣的心事,那挺直的脊梁看上去便有了些悲凉的感觉。

    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一个正常的人,虽然他在这里出现绝非巧合,但至少他是大家到这山谷后见到的最正常的人。

    “如果你们已经做好准备,现在就可以跟我走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所有人都怔怔地盯着他看,说不出话来。

    ——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深夜来敲小楼的门?

    ——他要带众人去什么地方?

    如果说最初听到敲门声的惊惧随着敲门人的现身而消散,那么,现在每个人都是满心狐疑。这个看起来文弱的男人,偏偏身上有种让人觉得畏惧的东西。

    黄涛看了看身边的人,定定神,向前迈出一步,沉声道:“你是谁?”

    文弱的男人盯着他看,脸上居然现出很奇怪的表情:“你们不知道我是谁?那么,你们也不知道我要带你们去什么地方了?”

    黄涛有些哭笑不得,这文弱的男人露出的奇怪表情不像是装的,他好像还在有些不满这些人居然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要带大家去什么地方。

    “如果你能告诉我们,我想事情会简单许多。”黄涛说。

    文弱的男人沉吟了一会儿,显然是心中犹豫,一时拿不定主意。

    “没有道理的事,凡是我来接的人,一定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而你们居然不知道。”他摇头不解地道,“那么,你们现在一定不会跟我去了?”

    “如果换了你,在这样的地方,又是深夜,会跟着一个不认识的人走吗?”

    “我不会。”

    “所以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回答。”

    文弱的男人重重地点头,他居然立刻转身,再不多说一个字。屋里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到了门外,而且,健步如飞,竟似一刻都不愿停留。

    黄涛这一刻脑子飞快运转,仅仅是一瞬间,他紧张得手心脚心里都是汗水。他转头看了看身后那么多人,知道没办法从他们那里得到任何意见。他忽然一跺脚,也不和后面的人说话,径自奔出门去,冲着十余米外的那男人背影叫:“等等!”

   

    “你们就这样跟着那人到了这里?”秦歌说。

    黄涛点头:“你不知道,当那男人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心里真是矛盾极了。留在小楼内等你们回来,当然要保险一点,但是,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道你们回来了我们又能怎么做。暗中策划这一切的人显然不想伤害我们,否则,我们根本不可能来到这山谷中。敲门的男人接我们去的地方,这肯定也是整个计划中的一个环节,如果我们不去,便失去了一个机会。我想如果换了你,也会像我当时一样做的。”

    “当然,如果你们不跟他来,起码我们不会在这里见面。”

    “我叫住那男人,跟他说我们可以跟他去,但是我们还有两个同伴现在还没回来,所以,我们现在必须在这里等。”

    “那男人告诉你们,只要你们跟他去了,用不了多久我跟雷鸣也会到这里来。”秦歌苦笑道,“躲在我们背后的人可真是算无遗策。”

    黄涛脸色凝重起来,有些忧形于色:“现在你们果真到了这里,而且连你们会走进这家旅馆他都能算到,可见这人心思之严谨。如果他替我们安排好了什么事情,只怕我们想反抗,真的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这也正是秦歌现在心里想的。当警察这么多年,他也遇到过很多厉害的对手,包括沉睡谷中隐匿多年的亿万富豪之子华雄,他苦心经营沉睡山庄,更是从土家族巫师手中得到一种可以诱发人潜在欲望的葡萄酒秘方,最后让沉睡谷中群魔乱舞,所有人都陷入极度疯狂的状态;还有泰国大降头师乃猜的孙女姻脂,只身潜入京家老宅掀起,暗中勾结残肢杀手与传说中的大头娃娃,将京家搅得不得安宁(以上故事详见《沉睡谷》与《鬼童》)。但所有那些事加起来,也没有这次的遭遇这么诡异,碰到的对手也没有这次的这么强大。甚至,现在他连对手是谁、将要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如何才能击败这个对手了。

    他的情绪也一下低落下来。

    黄涛摇摇头,勉强笑道:“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又在一起了,这应该是件高兴的事,所以,我们也别愁眉苦脸的。”他顿一下,又说,“你们还没吃东西吧,这里有可口的饭菜,你们吃了赶快休息,带我们来的男人明天一早会来告诉我们很多我们想知道的事情。”

    秦歌的肚子适时地又响了一声,他尴尬地苦笑,但边上的冬儿已经拉着他的手往通道里面去了:“饭菜都在里面,如果你不想肚子再叫的话,就快去填满它。”

    饭菜果然可口,除了香喷喷的米饭,几样精致的小菜,居然还有几瓶啤酒。啤酒的牌子是一种国内知名的品牌,很多城市都有销售,这样,秦歌便无法判断它究竟来自哪个城市。他只依稀记得这种牌子的啤酒是一家中日合资的企业生产出来的。

    填饱了肚子,再喝上一瓶啤酒,困意便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黄涛已经安排其它人去睡了,只有他和冬儿陪着秦歌与雷鸣。

    “带我们来那男人说,这里的房间我们都可以用,但是,我们今晚睡觉一定要有个伴儿,不能哪个人单独呆在一个房间里。”黄涛说,“那六个模特小姑娘睡在两间房里,苏河跟柳倩睡一个房间。”他又解释道,“柳倩就是今天早晨晕倒的那个人,现在她吃了药,已经好多了。”

    秦歌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那边的雷鸣也已经吃完,黄涛站起来,冲着秦歌与冬儿笑笑:“童昊跟我一间房,这会儿已经睡了,现在,我也该跟雷鸣各自回房了。至于你们俩,外面还剩下好几间空房,你们怎么安排就由你们自己决定了。”

    秦歌怔一下,然后一板正经地道:“我想想我们的结婚证带了没有,要不晚上有人来查房,可是件非常麻烦的事。”

    冬儿嘻嘻笑着拳头落到了秦歌的肩上,但落下来时却又软绵绵的毫无劲道。

    这一夜,所有人都睡得异常香甜,那干净的床铺,柔软的被褥,简直可以让这群疲惫不堪的人忘了身在何处。

    一夜无话,第二天日上三竿,秦歌与冬儿才醒来,透过窗棂的阳光像一把刀落在床上,还有些清脆的鸟鸣随同阳光一道泼洒进来。身体慵懒得不愿动弹,运动过量的双腿有些酸涩,但秦歌还是飞快地推醒身边的冬儿。

    “快起床吧,别人晚了没关系,我们起得晚就要让人笑话了。”

    冬儿哼哼叽叽不愿动弹,后来还是秦歌硬把她拖起来。洗漱过后,俩人出门,看到黄涛与雷鸣已经坐在外面一进门的房间里了。在他们边上,还坐着一个干净整洁的男子,三十多岁年纪,身材高佻,略显单薄,他显然就是昨夜带众人来这里的那个人了。

    “我姓高,叫高桥,欢迎你们来到阿丝镇。”

    秦歌刚要介绍自己,高桥抢着道:“我知道你的名字,也知道你是个警察,今年夏天刚跟这位冬儿小姐刚结过婚,现在还在蜜月期里。”

    秦歌怔一下,向着黄涛问:“这些都是你告诉他的?”

    黄涛苦笑:“你看我是那种多嘴的人吗?”他犹豫一下,又小心翼翼地道,“何止是你,这位高桥先生对我们所有人简直都了如指掌。”

    秦歌这回真的怔住了,半天才瞪着高桥说:“现在,我们想知道原因。”

    高桥淡淡一笑,笑容里有些无奈:“你们会知道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想今天还是让我带你们去了解一下这个镇子吧。”

    “我们对这镇子不感兴趣,我们只想知道是谁把我们带到了这里。”

    “我说了你们迟早会知道的,而且会很快,就这几天吧。”高桥说。

    “我们现在就想知道。”秦歌加重了语气。

    “那我就只有走了。”高桥说完真的站了起来,“我只是这镇里负责新加入人员的接待工作,其余的事与我无关。现在你们已经安全地到了镇里,那么我的工作就算结束了。”

    秦歌与黄涛面面相觑,居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雷鸣抢先一步拦在了高桥的身边,沉声道:“你不能走!”

    高桥转过身来,面向着秦歌与黄涛,再淡然一笑:“那么,就等你们的同伴都起床之后,我带你们去这镇里转转吧。”

   

    小镇名叫阿丝镇,没有人知道这名字的由来,据高桥介绍,他到这里的时候,小镇便已经叫这个名字了。

    小镇建在山谷中一块天然的平地上,方圆大约两公里。这么小的地方决定小镇的人口必然不会太多,高桥说现在小镇确切的人口是二百九十六人,他最后补充一句,这个数字不包括秦歌等十四个人。

    “我们不会在这里呆得太久,所以你不用考虑我们。”雷鸣冷着脸说。

    高桥沉吟一下,才缓缓道:“每个人刚到这里,都抱着和你们相同的心思,便结果是,既然来到了这里,那么就必须在这里生活下去。”

    高桥的声音软绵绵的毫无力道,但这话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跟在他后面的这群人立刻如遭重创。秦歌与黄涛四目对视,已经保持高度警觉,边上的雷鸣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嘴唇动了动,似有话要说,但终究还是忍住不说。张松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童昊却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苏河,面上还露出欣喜的神情,似乎真要留在这里于他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男人们的反应还很含蓄,女人们则外露得多。那几个模特小姑娘已经叽叽喳喳叫了起来,就连相对稳重的徐娟都按捺不住。苏河略显平静,只是眉峰皱得很紧,叫柳倩的少妇则面无表情,好像根本没有理解高桥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冬儿在第一时间抱住了秦歌的胳膊,秦歌能感觉到她这一刻的惊惧。

    “你不会吓唬我们玩吧?”秦歌试探着说。

    “你看我像在跟你们开玩笑吗?”高桥同情地道,“我当初刚到这里的时候,也觉得如果一辈子都呆在这里,那简直是一种煎熬,但现在呆久了,我觉得这小镇其实还不错,外面世界有的,这里基本上都有。而且,这里的生活很平静,你不用成天忙忙碌碌地为生活奔波,也不用为与人交往而绞尽脑汁。在这里,如果你不想,便没有人能打搅你。所以,我觉得对于那些想过些平静生活的人,这里真可以算得上是个世外桃源了。”

    “可是我们不想过平静的生活,我们必须回到外面的世界里。”冬儿声音有些发颤,如果一辈子呆在这里,那对于她,真的就是一场噩梦了,而且是一场永不会醒来的噩梦。

    “外面的世界已经不属于你们。”高桥意味深长地道,“我在这里接待过很多批你们这样的人,但是你们最特别,你们并不知道在你们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你们。”

    他转过身来,面向着众人:“现在,我只是向你们介绍这个小镇,因为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那些模特儿小姑娘齐声抗议,这回就连苏河都忍不住加入进来:“你们怎么能强迫我们留在这里,我们有自己的人身自由,你们不能勉强我们。”

    高桥用种很忧伤地眼神看着苏河,似乎在惋惜什么。他转过身,伸手指着前面的街道说:“这里就是小镇的中心了,这里的商店可以满足你们日常生活的需要,如果觉得闷了,还可以来这里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这条街道上除了商店,还有游戏厅酒吧浴室发廊,甚至还有一家电影院。电影院外面的海报上贴的是大幅的《十面埋伏》宣传画,这可是在外面大城市里刚刚公映的新片,这深山中的小镇居然能跟那些大城市同步,着实有些让人啧啧称奇。但现在秦歌等人无心去想电影的事,他们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处境。

    高桥显然不愿意再与众人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他慢慢向前走去,径自说道:“在这里生活,你们必须先找到一份工作。工作全部是服务性的,像商店里的售货员,酒吧里的服务生,饭店里的厨师,或者像我一样,做一些行政工作。”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幢白色的两层小楼道:“那里就是小镇的镇务中心,里面有不同的部门来管理这个小镇。像我就是户籍部的工作人员,此外,还有内务部,负责协调小镇内部的规划和发展;资源部负责生活物资的调拔,要知道小镇上没有专门生产的企业,也没有农业耕作,所有的生活物资全部靠资源部每月调拔;警务部不用我说,你们也该明白是负责小镇的治安情况。”

    秦歌等人面面相觑,明明觉得高桥的话荒诞到了极处,但看他极其认真的表情,却又知道这必定是真的。这方圆两公里的小镇,居然像一个独立王国,自有一套自己生存发展的系统。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这只麻雀在众人看来,当真诡异到了极处。

    高桥继续往下说:“你们必须先提出申请,待内务部批准之后,你们便能开始工作,每月领取报酬。报酬在这里只是相对的一个概念,它只起到激励每个人为小镇服务的热情。当然如果你不想工作,你也不必为生活担忧,镇里的福利待遇足以让你衣食无忧。”

    “我们不会工作,也不稀罕这里的福利,我们只想回去。”秦歌坚定地道。

    高桥犹豫了一下,显然是心中有话,但这些话至关重要,所以他在考虑要不要告诉面前这些人。最后,他叹息一声,似是下定了决心,“难道你们到现在还不明白,既然来到了这里,你们其实都已经是死人。死人只能呆在死人的地方,外面的花花世界,从此你们再无福消受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让所有人都觉得耳边轰然巨响,接着,漫天的恐惧扑将下来,几乎要把每个人都掩没了。

    ——你们其实都已经是死人!

    ——外面的花花世界,从此你们再无福消受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体温,感到疲倦与疼痛,这些感觉必然与死亡无关。可高桥为什么说大家已经是死人。

    “不要问我你们是怎么死的,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能告诉你们的,就是只有死人才能来到阿丝镇。你们没有像其它死人一样在这世界上消失,因为你们还有一个使命,这也是所有阿丝镇人的使命,那就是等待阿丝神的降临。”

    “阿丝神?”秦歌低低地喘息道,“我怎么听你的话像听一个神话故事。”

    高桥的眼神更忧郁了些,他说:“我知道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相信,幸好阿丝大神苏醒的时间已经不远,三天之后,就是阿丝镇的祭神大典,传说的阿丝大神就会在那一天重回世间,也许,到了那时候,我们这些死去的人,就又有重新回到外面花花世界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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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04:08: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部分:城镇  第11章 眩晕



    这天中午的时候,大家终于见到了“弹官堂”的老板。

    对于这样一家旅馆,为什么要叫“弹官堂”这样莫名其妙的名字,老板哈哈大笑,指着坐满一室的这些人摇头道:“这旅馆的名字,你们这些年轻人恐怕要再过几十年才能真正明白它的含义。”

    秦歌年纪已经不小,黄涛与张松比他还要大些,但这老板说他们是年轻人,他们谁都没有脾气。这位旅馆的老板虽然不一定很老,但至少要比场中所有人都大得多。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半,脸上的皮肤却还很光滑。他说话的声音很宏亮,一双眼睛盯着你看时,你能从里面发现与他年龄极不相衬的锐气来。这位老板如果能再瘦上那么几十斤的话,他一定是个很有风度的人,但偏偏他是个大胖子,特别是那肚子,好像随时都能掉下来砸到脚面上。这下你们知道他脸上的皮肤为什么光滑了吧,是他胖得脸上的肉把皮肤都绷得紧了。

    这么老的胖子并不多见,但他老得不让人讨厌,胖得还挺可爱。

    “既然你们住在我的地盘上,那就得听我的。这俩天你们肯定累坏了,在我这儿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做,该吃吃,该喝喝,把你们个个养得生龙活虎的,我老头子瞅着也开心。”

    这话说得亲切,好像家里大人跟子女们在唠家常。

    这样,大家便认定了这不是个古怪的老头,相反,还很风趣,还很有亲和力。这位老板介绍自己姓董,名字跟现在的香港特首只差一个字,叫董志华,他让大家叫他董老头就行:“这样叫,我听着亲切。”

    董老头不仅风趣,还很开朗,跟这群比他年轻许多的年轻人一起说话,于他好像是件挺开心的事。他说自己是一年前到这里的,他对生活已经无牵无挂,所以呆在哪里都觉得无所谓。到这里后,大家见他年事已高,便让他经营这家小旅馆。小旅馆里平时没什么客人,他便乐得四处游荡,与这镇上另一些老年人,钓鱼打牌取乐,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听说到了这里的人便再也出不去了。”秦歌试探着问。

    董老头怔一下,脸上的笑容像水中的涟漪慢慢消散。他咳嗽了几声,然后摇头叹道:“我年纪这么大,又胖得像头猪,在哪儿还不都是一样。这里山清水秀空气又好,你就是想让我走,我也不会走了。”

    秦歌还想再问什么,老头讪讪地笑笑,站起来拍拍脑门,说中午跟西街的几个老头喝了二两小酒,现在头晕要回去睡了。

    董老头的房间就在旅馆的最后面,他晃着企鹅样的身子,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秦歌皱着眉想说话,黄涛冲他使个眼色,他便带着大家去了黄涛昨晚睡的房间。这间房最大,有三个床位,十四个人进来分别坐下,也不显得拥挤。

    “你们现在谁相信自己是个死人?”秦歌沉着脸问。

    这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但偏偏那么多人都面面相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天过后,黄涛才摇头苦笑道:“这简直太滑稽了,还没有尝过死亡的滋味,我们就成了死人。真不知道是我们出了问题还是那高桥在搞恶作剧。”

    “如果这是个恶作剧的话,那么,这恶作剧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些。”说话的是雷鸣。他照例一个人站在窗边,和谁都保持着足够远的距离。显然他脑子里一直在思谋这个问题,所以秦歌又能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杀气。

    也许找到这杀气所针对的人,就能揭开雷鸣心中的秘密。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我们都还活着,这里的每个人也都不是死人,但是,创造这个小镇的人却想给大家一种心理暗示,这是个只有死人才能来的小镇。他这样做到底因为什么呢?”秦歌说。

    “也许他想让我们真的都成为死人。”坐在苏河边上的童昊忽然插一句。

    “这好像也不成立,让人变成死人的方式有很多,何必劳师动众兴建这样一个小镇?我看,这小镇一定隐藏着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找出这些秘密,我们才有机会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秦歌说。

    “小镇的秘密会是什么?”黄涛苦笑道,“以前看过一本小说,一些人进入一个山庄,看到桌上有一盘泥偶做成的庄院,庄院里还有些人在钓鱼读书。一觉醒来,他便真的置身在这玩偶山庄中了。”

    “我们现在进入的不是玩偶山庄,而是死亡城镇。”雷鸣低声道。

    “也许道理都是相同的,玩偶山庄与死亡城镇都不是真的,它只是一种强加到我们意识中的一种概念。”黄涛摇头不解地道,“现在我只是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其它来到这里的人都不明白?难道他们真的幼稚到以为自己是个死人?”

    “也许这里的人愿意做死人。”说话的人是童昊,他忧郁的眼神还落在苏河身上,“这世上一定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在生活里遇到了不幸,活着对于他们已经没有了意义,这样的话,活在外面的世界,还不如呆在这个死亡城镇。”

    “也许你说的死人还包括那些罪不可赦的人!”窗边的雷鸣重重地道。

    这一刻,秦歌忽然有了种感觉,似乎他已经辩别出雷鸣的杀气的方向了——童昊。大家原本素不相识,莫非素不相识的人之间,也会有什么仇恨?

    “好了,我们在这里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所以索性真的像董老头说的那样,该吃吃,该喝喝,养足精神。就算这小镇再诡异,但我们可以确定一点,就是小镇主人起码目前不想伤害我们,所以,我们可以到小镇上四处看看,多跟镇上的人接触,了解的情况越多,对我们越有利。”

    “难道那什么见鬼的祭神大典过后,我们真要在这里找份工作?”苏河说。

    秦歌与黄涛对视一眼,心里真的有一些浓浓的隐忧,小镇主人既然煞费苦心经营这一切,要想离开这里必定非常艰难。如果大家真要呆在这里,为了安全起见,必定要遵守小镇既定的一些规则和秩序。苏河的话说不定到时真的会变成现实。好在高桥临走时说了,他们刚到阿丝镇,在祭神大典前,还算是小镇的客人,所以,不需要工作,他们在这里的日常开销,全部由政务中心承担。

    高桥临走的时候还特别交代,小镇被两条十字交叉的街道分成了四个区域,其中三个区他们可以自由出入,但是东南角被高墙围起的那个院落,却是小镇的禁区。

    “我也不知道擅闯那里会有的结果,但我却清楚地知道那结果是我们每个人都不愿意看到的。”高桥说。

    “那个院落里肯定隐藏着秘密,但我们现在却不能去冒这个险。”秦歌沉吟一下道,“既然我们的安全不成问题,下午大家可以自由活动,尽量多地去了解这个小镇,晚上回来我们碰头,交换一下这一天得到的信息。但是,我们决不能去东南角的那个院落,秘密有时跟危险是同一个意思。”

    “祭神大典。”一直没有吭声的张松忽然嘴里念叨着这个词,继而面无表情地道,“这样的仪式现在大多只发生在一些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部落里,这个小镇完全是按照现代城市的格式来创建的,难道它也需要神灵的庇佑?”

    张松是民俗文化的专家,连他都百思不解的问题,别人当然更不会有答案。好在据高桥说,祭神大典三天后就要举行,这对于阿丝镇是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所以,到那一天,不仅镇上的所有人都要参加,小镇的创造者很可能也会现身。秦歌等人当然不相信什么阿丝大神会在那一天重返人间,但把那当成赶庙会看大戏,也是件挺有趣的事。

    这时的秦歌如果知道他们这十四人到时也会成为那场大戏里的一部分,一定不会再觉得好笑,甚至,他们连一天都不愿再呆在这里。

    但还没有发生的事,谁能预料到呢?

    下午,六个模特小姑娘最先离开“弹官堂”,她们说要在镇上四处走走看看。她们虽然有六个人,但终究都是群小姑娘,秦歌不放心,便让张松跟她们一块儿去。张松还从来没有过跟这么多小姑娘在一起的经历,有些犹豫,但那些模特小姑娘们上来围住他,他的一只手还被一个小姑娘拉着,他除了乖乖跟着她们,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看着张松尴尬的神色,秦歌与冬儿暗暗偷笑。秦歌说:“呆会儿咱们也出去转转,蜜月旅行能到这样一个神秘的镇子上,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冬儿吐下舌头,哼一声:“我现在宁愿呆在海城哪也不去。”

    话虽这么说,但秦歌出门时,她还是紧紧地挎住他的胳膊,一步都不愿意离开他。冬儿是个简单的女孩,虽然这小镇如此诡异,但至少眼前的一切还好,所以,她很容易就把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抛开。而且,跟秦歌在一块儿,还有什么问题是他不能解决的呢?

    黄涛见人走了大半,看看剩下的几个人,便想邀雷鸣一块儿出去,两个人至少可以彼此能有个照应。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雷鸣已经一个人走了出去。雷鸣的怪异大家已经习以为常,好像独来独往是件比跟人相处更让他安心的事情。黄涛苦笑,目光再落到坐在一边的童昊和苏河身上,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厚着脸皮跟这一对凑到一起。正犹豫着,面色苍白身处病中的柳倩目光落过来。

    “如果你们都走了,留下我我会害怕的。”她说。

    柳倩就是那个病中的少妇,她到小镇之后,已经吃了药恢复了些精神,但是仍然全身乏力,刚才随着高桥出去转了一圈,已是虚汗不止,这个下午,她无论如何要留在旅馆中休息了。

    黄涛沉默了一下,再看看那边的苏河和童昊,叹息一声道:“如果我不留在旅馆里,就只能跟你们一块儿出去。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会介意多我这个人,但是,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是识趣点不妨碍你们吧。”

    童昊红了脸,欲言又止,而苏河却落落大方地笑道:“如果换了我,我也会留下来陪这位姐姐。以前听人说,成熟的女人才最有味道,我开始不信,直到看见这位姐姐我才真的相信。”

    黄涛无奈地摇头苦笑,他从这句话里已经看出苏河其实是个蛮开朗的女孩。

    倚坐在床上的柳倩这时也笑道:“如果你们都愿意留下来陪我,那我真是求之不得。”

    苏河站起来:“我也想出去看看这个小镇,所以,剩下来的时间还是留给你们吧,我现在只希望,晚上你们不要嫌我们回来得太早。”

    柳倩红了脸,用些嗔怪的目光瞪着苏河,想说话,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黄涛手指点着苏河,再摇头道:“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精灵古怪的小姑娘。”

    苏河嘻嘻笑着,也不招呼童昊,径自出门。她出去,童昊自然老老实实地跟在她后面。他临出门时冲着黄涛和柳倩点点头,目光里有些暖昧的笑意。

    黄涛无奈地冲着床上的柳倩道:“本来以为童昊是个单纯的小伙子,原来他也并不是像我们想的那样单纯。”

    “现在的年轻人,就算单纯,但有些事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黄涛听柳倩的声音有些异常,警觉地向门外看了看。这时,床上的柳倩从床上下来,迎着黄涛慢慢走过来:“你留下来陪我是不是有些勉强?”

    “怎么会,你们女人就会胡思乱想。”黄涛机械地说。

    柳倩已经走到了门边,她慢慢地把房门关上,然后低头长长吁出一口气,再转过身来时,面上已经泛出一片红潮。

    “现在这屋里就剩下我们俩了,你知道吗,前天晚上醒在那辆该死的客车上,我惟一的庆幸就是我还能在你身边。你看上天还是眷顾我们的,他就算在这种情况下都没有把我们分开。我们这辈子终究是要在一起的,这是天意。”

    黄涛皱了皱眉,但眉峰随即便舒展开来:“我知道。”

    “你为什么皱眉呢,难道跟我在一块儿会让你不开心么?”柳倩往前迈了两步,现在已经站到了黄涛的身前。她的两只手环住黄涛的脖子,身子紧紧地贴着黄涛的,“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难道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也许他们很快就会回来。”黄涛身子还有些僵硬。

    “就算他们回来看到又能怎么样,我们现在是在一个死亡城镇上,外面的一切都与我们没有关系。如果我们真能一辈子生活在这里,那倒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我们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我就可以做你的老婆了。你知道吗,能做你的老婆,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黄涛的身子柔软下来,他用力把女人拥在怀里,在她耳边低语道:“清清,我们这辈子再不分开,你现在就是我的老婆了。”

    柳倩两眼中忽然落下泪来,她哽咽着,身子在黄涛的怀中轻轻扭动,好像要在这一刻把自己完全融入到男人的身体里去。

    “震宇,我等你这句话已经等了好久,我等得好辛苦,现在,你终于让我做你的老婆了。震宇……”

    ——震宇!难道这才是黄涛真正的名字?

    黄涛与柳倩厮缠一起,女人的身子像蛇一样扭动。她低低地喘息着,好像与身边的男人已分开了一千年,她迫不及待要把自己彻底地燃烧,即使燃烧成灰烬也在所不惜。当然,她要拉上面前的男人与她一道,她的生活里,如果没有了面前的男人,那么便没有了任何意义。

    黄涛显然还有些担忧眼下的处境,所以并不能像柳倩那样完全投入进去。可是柳倩的热情还是感染了他,他还有些感动。男人的生命中需要一些热烈的女子来填充,她们可以带给男人无限的动力与自信。

    黄涛把女人压在身下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体内激荡而充盈的力量。

    “你的身体要不要紧?”他这时候还没有忘记柳倩身在病中。

    柳倩没有回答,而是挺了挺身,便把他完全淹没。

    黄涛立刻觉得自己被一层热浪包裹着,它们温湿而灼热,像邪恶却充满诱惑的果实,吃下去便会耽于肉欲的沼泽中不能自拔。而谁不愿意深陷其中呢,又有谁不愿意就此沉沦,哪怕再不醒来。黄涛低低地喘息一声,体力游走的力量已经充盈全身,他必须向更深处的沼泽前进,必须在沉沦过后,再飘往神圣的天堂。

    忽然间,蓦然而至的一阵晕眩让他停止了动作。

    晕眩来得那么突然,仿佛有块黑暗劈头盖脸地落下,砸在他的身上。黑暗里,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将手中的菜刀高高举起,接连不断地落在一个倒地不醒的男人身上。血花飞溅,血色是黑暗里最鲜亮的颜色,它很快蔓延开来,让整个黑暗都变得鲜红起来。女人的眼睛变得赤红,散乱的长发有丝丝缕缕因为血液凝结而粘在脸颊上。她的面目狰狞,那些曾经的美丽已经扭曲变形。

    血液飞溅到了他的身上,那女子手中的刀闪着锋茫,直直向他的面上直落下来。刀风让他的全身骤起一片痉挛,死亡的气息瞬间把他完全笼罩。

    这一瞬间,他似乎又看到了小楼内那具倒在柳倩房中的腐尸。那不是他,但那腐烂变形的面孔却依稀有些他的影子。还有他胸口的刀伤,难道这些都是巧合,还是阿丝镇上有人知晓了他和柳倩的秘密?

    黄涛的身体变得僵硬,身下的女人已经不能唤起他任何的欲望。

    欲望的力量纵算再强大,又怎能与死亡的阴影对抗。

    柳倩清晰地感觉到了黄涛瞬间的变化,她带些怨嗔与不解凝望着他:“你怎么了,难道现在这一刻不是你所期待的吗?”

    黄涛觉出背脊一片冰凉,但手心脚心里却满是汗水。他闭上眼睛,晕眩中的幻影已经消失不见,剩下的,是一个女人赤裸的身子横陈在他的面前。毫无疑问,这是个美丽的女人,从她身上,你可以发现与美丽共存的优雅与性感。相信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会受她诱惑,并且,甘心情愿为她就此沉沦。而当你一旦拥有了她,那段记忆便会成为折磨你的利刃,每时每刻都在你心上刻下痛彻心骨的伤痕。黄涛也曾经是这样的男人,他可以为她而放弃一切。

    曾经的事必然已成为过去,随着时间的推移,改变的东西会有很多。

    那么现在黄涛想要什么呢?女人已经横陈在他的面前,她的肌肤像以前一样光滑白皙,那种柔软的质地可以让手的轻抚生出颤栗。这就是他曾经无限渴望过的身体,现在,它终于完全属于他了,再没有任何障碍可以阻止他们长久地生活在一起。可为什么,他单独面对她时,始终会有种挥之不散的恐惧呢?

    第一次拥有她,是在南方一座小城里,他与她在宾馆里足有三天闭门不出。积蓄许久的激情需要绽放,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蛮荒时代精力无限的巨人,他要在女人这片洁净的土地上,释放体内所有的力量。开始的温柔很快就一扫而空,他渐渐变得粗暴而疯狂。他像个残忍的屠夫,不把女人揉碎就难以平复心中腾升的火焰。那一晚,在十一楼的窗口,他让女人双臂撑在窗台上,他关掉屋里的灯,打开窗户,让外面的星光与万家灯火落入视野,然后,他从后面缓缓地进入她。冷风吹进来,让两具赤裸的身体都感觉到了丝丝凉意,那些璀璨的星光与灯火好像离窗口很远,远得仿佛相隔一整个世纪。就在那时,他忽然感到了一阵恐慌。

    身体还在厮缠绞柔,远方驰来的风让他有了飞翔的快感。张开双臂,挟着女人,飞往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只有鸟儿才会飞翔,他不是鸟,因而他的飞翔根本就是无翼之翔,他感到了一种随时坠落的恐惧。

    他的身体还在有节奏地缓缓动作,但却已能让女人感到它的僵硬。

    女人回过头来,将唇抵在他的耳朵下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永远停留在我身体里,你想带着我一块儿飞翔。”

    他支支唔唔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女人说:“难道你不愿意吗?我现在已经是你的人了,我知道你早就开始喜欢我,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天起。你的眼神始终在传递着你的愿望,只有真正的男人在看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时,才会从眼神里透露出那种占有的欲望。其实你早就在我心里了,但我不能让你一下子得到我,那样,你会不珍惜的。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不满足什么,他也无法向女人诉说这一刻心中的恐慌。他还停留在女人身体内,女人的身体曾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回,梦里的一切如今都成为现实,还有什么比梦想成真更让人开心的呢?

    他不是不满足,而是恐慌。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根本不知道恐慌的源头。

    女人继续说:“你放心好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从今天这一刻起,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了。”

    后来,回到床上,她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瓶来。小瓶只有小指甲般大,壁薄如蝉翼,瓶颈纤细。她将它举在手中,眼睛里透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坚定与自信来。

    “你知道这瓶里装的是什么吗?我不告诉你,你永远不会知道。”

    他疑惑地盯着那瓷瓶,心中的恐慌又无端地开始蔓延。

    “这里面装的是蓖麻毒素,它是一种极具毒性的天然蛋白质,一克就可杀死数万人,他的毒性是有机磷神经毒剂的385倍,是氰化物的6000倍,它在世界上被列为最危险的生物恐怖病原,一些国家用它来做化学武器,恐怖分子用它来威胁政府制造恐慌。世界上虽然还有比它更毒的物质,但它的提炼却是最简单的,一般人员稍加培训便能从蓖麻中提取出这种毒素。”

    他瞪大了眼睛,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女人还没有穿上衣服,赤裸的身子在昏黄的光线下柔美到了极处,还有她手上的小瓷瓶,精致得像一件艺术品。谁能想到这样的女人手中拿着的却是致命的毒药?而且,她的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诉说一件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他知道蓖麻毒素。

    1978年伦敦发生的著名“马可夫毒伞案”中,叛逃到英国的保加利亚作家马可夫,就是被保加利亚特工用前苏联特制装有蓖麻毒素的雨伞毒杀的。而且,至今美国、欧洲和大部分的发达国家仍然拥有使用一定数量蓖麻毒素的权利,如美国化学战争服务中心就把蓖麻毒素列为一种致命武器。自“9?11”事件之后,美英等西方国家对恐怖分子运用蓖麻毒素袭击越来越担心,因为它的毒性大,并且可以以气态,即气溶胶的方式出现。2001年,美国在本?拉登的阿尔凯达组织丢弃的一幢大楼里发现了许多安瓿、注射器和药丸等实验器材,断定这是该组织制造蓖麻毒素的实验室。同年,俄罗斯特种部队在车臣多次抓获和击毙携带有关蓖麻毒素制备和使用手册的恐怖分子,并确认他们已拥有研制蓖麻毒素的实验室。2003年1月,英国警方在一住宅中查获了蓖麻毒素及生产原料和设备,发现恐怖分子计划在伦敦使用蓖麻毒素进行袭击。

    这样危险的东西,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得到,她是从哪里找到的呢?

    “我说过,蓖麻毒素虽然剧毒,提炼工艺却非常简单。但再简单我也不可能自己去提炼它,我只是在网上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网站,它可以为人提供至少三十种致命的毒药。我在详细查看了各种毒药的介绍后选择了蓖麻毒素。”女人继续用那种平淡娓婉的语气说,“现在,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吧。”

    他怔怔地盯着女人,目光似乎要透过肌肤抵达她的内心深处。

    一个月之后,他在办公室里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说:“我今天买了些好茶回家,是云雾雨前茶,要二百多块钱一两。虽然贵些,但那真的是好茶,你只要闻闻茶叶,那种清香就能沁入到你的五脏六腑。我本来还想再买贵些的,但像我们这种家境的人家,如果出现太贵的茶会引起麻烦的。”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用非常愉快的语气说:“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再没有人可以成为我们的障碍。”

    他放下电话时感到了一阵晕眩,这种晕眩与后来在阿丝镇弹官堂里感觉到的一模一样。眩晕背后一定隐藏着死亡,上一回死去的是女人的丈夫,这一回,死去的人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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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04:08: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部分:城镇  第12章 面孔



    阿丝镇的历史必定不会很长,因为街面上沥青路面的黑色还没有完全褪尽,两边不管是平房还是楼房的墙面还很鲜亮,路边与镇中心广场的花坛里那些黄土还很柔软。城镇的建筑风格并没有刻意模仿什么,它朴实无华,完全是一般小城镇那种没有个性千篇一律的风格,而且,它的建筑多是一些狭长的平房,两层小楼都只有不多的几幢,远远望去,小楼凸出的平顶在整齐划一的黑瓦斜坡的檐顶上特别抢眼,像一座座抗战时期日本鬼子的炮楼。

    秦歌与冬儿一路走过去,倒真的有种错觉。如果不是早已知道这里诸多诡异之处,他们一定会把这里当成中国最普通的一个边远小镇。

    除了建筑,小镇上的人也跟外面没有什么区别,他们穿着最寻常的衣服,在街上见了面微笑着打招呼。年老者悠闲地在阳光下面慢走,偶见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嘻嘻笑着一路远去。路边商店里的营业员彬彬有礼,酒吧的服务生穿着笔挺的制服,客人进门后便躬身问好,显见受过专门的培训。

    午后的街道上人不是太多,秦歌与冬儿走了半天,似乎谁也没有对他们表露出好奇的神色,只有那些悠闲的老人会远远地看上他们一眼,随即便转过头去,好像秦歌与冬儿已经在这城镇里生活了好多年。

    秦歌与冬儿走进了一家商店,商店面积不大,但货品却不少,而且是那种超市自选的模式。俩人在里面转了一圈,发现不仅各种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而且,连一些外面时髦流行的东西都有很多。货架上的雪碧已经是蓝瓶薄荷型的,脉动尖叫等新出的饮料也赫然有售。甚至,就连数码相机MP3这样的电子产品都有得卖,而且价格便宜。秦歌与冬儿不由得啧啧称奇,但面上却不显露出来。

    买饮料时,冬儿递上一张十元的人民币,售货员小伙子微笑着摇头:“这是阳间的货币,在我们这里不能流通。”

    冬儿怔住,身子又变得冰冷。秦歌抢着道:“我只听过不同国家的货币,但从没听说过货币还分阳间阴间。”

    小伙子还是不愠不火地说:“你活着的时候,难道没见过人们每年清明上坟时烧的冥币吗?”

    ——你活着的时候!

    秦歌头皮也有些发麻,他怔怔地端详着面前这个小伙子,实在分不清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你活着的时候,那么言下之意岂非便是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秦歌还想说什么,但冬儿已经拉着他转身离开了。

    说是离开还不如说是逃开。

    再走在街上,还是先前看到的那些建筑和行人,但那种诡异的气息却已经紧紧把他们包裹,他们甚至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感觉。阳光暖暖地照在街道上,冬儿紧紧地挎着秦歌,好像就连阳光里都有了让她窒息的东西。

    他们继续向前,其实并没有走出多远,但冬儿却低声说:“走累了,找个地方歇会儿吧。”

    秦歌看了看边上的一家酒吧,还没说话,冬儿已经低叫道:“我不去那里,我绝不再到这里的任何一间房子里去。”

    秦歌叹口气,知道冬儿心里的恐惧。他说:“如果那个高桥存心想骗我们的话,他大可跟这里的其它人串通来制造一种假象,让我们以为他说的话都是真的。”他把脸紧贴在冬儿的脸上,“你感觉一下,我们都有体温,在阳光下,我们也都有影子。”他使劲捏了一下冬儿的手,让她能觉得疼,“我们还保留所有活着时候的感觉,我们怎么会是死人?这一定都是暗中策划一切的人搞的鬼。我们都是受过教育的人,我们只要相信自己,不受这城镇里的人和发生的事的蛊惑,那么,他们就拿我们没办法。”

    冬儿不住地点头,这么长时间过来,她早已经养成了万事依赖秦歌的个性,秦歌这样说,她便相信他的话。但这一次,她的心里还是有些挥之不散的恐惧,她抬眼看了看四周,那些恐惧好像又从周围的房子里飘出来,粘附到她的身上。她最后再看看秦歌望向她时深深的忧虑,忽然想到,这一次,也许秦歌并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坚定。

    城镇的中心广场上有一个圆形的花坛,花坛边上是碎石砌成的小径,小径周围的空地上有些亭台长廊,此刻也是花草葱荣。秦歌与冬儿最后在石廊下的一张石椅上坐下。冬儿像是真的累了,一坐下便倚在了秦歌的身上。秦歌紧紧揽着她,发觉她的身子似在微微颤栗。

    冬儿不说话,秦歌也想不起怎么安慰她,俩人就这样相拥而坐,也不知道坐了多少时候,只觉得拂到身上的风中渐渐有了凉意,再抬头时,日已西斜。

    秦歌在冬儿耳边道:“我们回去吧。”

    冬儿没说话,眼睛却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小男孩身上。小男孩留着寸头,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他手上攥着一支雪糕,正慢慢向这边走过来。

    秦歌全身一紧,他看出那小男孩正是冲着他们走过来的。自己居然会为这样一个小男孩紧张,秦歌觉得这是件挺丢人的事,但在这诡异的阿丝镇里,又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呢?

    小男孩停在了他们的面前,雪糕已经吃了一多半,他的唇上还粘有一些粘稠的白色液体。小男孩和外面世界同龄的孩子一样单纯,他嘻嘻笑着,将一张报纸递到秦歌的面前。

    秦歌皱眉,身子绷得更紧了,他身边的冬儿这时连呼吸都开始急促。

    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张普通的报纸,但这份报纸此刻却犹如传说中的鬼魅,让他们俩人心底都腾升起无边的恐惧。

    山谷中的黑色小楼前,那些倒地毙命的人身上,都有一张报纸。

    报纸上都有这个人在不久前死去的新闻。

    现在,小男孩递过来的报纸上面,又会有谁的死讯?

   

    隔着一段距离,但还是能清楚地看见前面秦歌与冬儿挽在一块儿的情形。后来他们进了一家商店,再出来时,秦歌几乎把冬儿整个身子都揽在怀里。苏河与童昊看了一会儿,彼此对视一下,眼里都有了些笑意。

    “我们现在去哪里呢?”苏河垂下眼帘问。

    她与童昊中间也隔着一段距离,但这距离只是象征性的,任何一个人只要伸出胳膊,就能让这段距离消失。苏河能感觉到身边这个小伙子身上传递过来的力量,那力量似乎随时都能将她包裹住。她并不担心,甚至还有些期待。但那些力量却始终在她身边徘徊,像一阵风或者一场雾,你能感觉到,却不能触碰到。

    “你想到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童昊紧盯着她说。

    苏河其实并不喜欢这样没什么主见的男人,也许童昊并不是没有主见,只是太年轻,而且面对的又是一个让他心动的女人。苏河相信他对自己是一见钟情,从醒在山谷中的客车上开始,她随时都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起初她有些尴尬,还有些慌张,不知道如何面对目光背后的男人。这男人是如此年轻,还如此腼腆,你面对他,根本不会想到会受到什么伤害,相反,你还会下意识地就对他生出一些怜惜来。他的神情那么落寞,他的眉宇间隐藏着忧伤,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生活里肯定发生了什么变故,那变故还必定跟一个女人有关。在那间黑色小楼里,苏河在他偷看自己时,目光会随意地迎上他,他那一刻流露出来的慌乱,让苏河忽然好奇起来——在这样一个年轻人身上,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苏河的年龄也许并不比童昊大上多少,但她看着童昊,却觉得在看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被人喜欢其实是件很开心的事,而且,那还是一个比自己更年轻的男人,这样,苏河就觉得这件事情愈发有趣了。

    大家都在旅途中,虽然这样的旅途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但如果在这旅途中加上一场爱情,那么在许多年后回忆起来,是不是更值得回味?

    苏河停下脚步,童昊没留神,走出去两步了才停住,回过身的时候,脸上就带上了些疑惑。阳光落在苏河的脸上,她的人都似在这一刻灼射出耀眼的光亮。童昊看得呆了,但心里却阴暗了一下,那些失去的痛瞬间又俘获了他。他的忧伤开始在脸上弥漫,因为被阳光照耀,因而更有了种慑人的力度。

    忧伤的男孩,你为什么忧伤?

    苏河的心底莫名地痛了一下,她想,莫非真的是面前的这个男人打动了自己?他是那么年轻,好像还很脆弱,这样一个男人的爱情会是什么样的?

    “你喜欢我?”苏河盯着他,缓缓地说。

    ——你喜欢我?

    童昊恍惑了一下,随即心里轰然巨响,那些忧伤的记忆恍如洪水般涌上来,在他的体内左冲右突。那个曾经照亮他生命的女人,再一次在他心里鲜活起来。他记得那该是个春天,春天的街头飘满栀子花的香味。一身黑色长裙的女人披散一头长发,在初升的阳光中,怔怔地盯着他看。

    “你喜欢我?”她问。

    许多年前的童昊比现在更腼腆,他那一刻呼吸急促,甚至还感觉到自己的双腿都有了些微颤。他想告诉那女人,他喜欢她。他想大声地说,还想让她相信,他真的喜欢她。但他说不出话来,喉头像是被堵住了,一些气流在经过它时变作了一些呜咽。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哭了,以后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他都会觉得羞涩,会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男人。

    他真的哭了,当一个女人问他是不是喜欢她的时候,他哭了。

    比哭更丢脸的事情,是他后来竟然撒腿跑了。在奔跑时,他可以不受抑制地让两眼充满泪花,那不是忧伤,而是种幸福。她终于知道他喜欢她了,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她必定明白了。那年春天的阳光落在他泪光链涟涟的眼中,整个世界都变得晶莹,像一大颗璀璨的钻石。

    “你怎么了?”

    他听到有人在说话,钻石那璀璨的光茫便渐渐消散了。他看清面前站着名叫苏河的女人,她的脸庞落满阳光,像极了多年前照亮他生命春天的女人。他感到自己的双眼又湿润了,他已抑制不住悲伤的力量,它们就要汹涌而出了。

    苏河诧异地盯着童昊,不明白自己那一句话怎么会让他有这么大的反应。他像个入定的老僧,目光那一刻迷离得恍若已神游太虚。接着,年轻的男人眼中涌现一些泪花,它们闪烁着,却不滴落,它们越聚越大,摇摇欲坠的时候,男人伸手将它们抹去。泪花中的阳光消失了,那双眼睛随即便黯淡下来。

    “我——喜——欢——你——”

    她听到男人声嘶力竭地慢慢喊道,每一个字都仿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脸孔胀得通红,因为用力,脖子微微前倾,腰有些弯。这一刻,男人身上显露出的力量让苏河有了另外一种感觉,面前的人已经是个十足的男人而不是男孩了。

    “我——喜——欢——你——”童昊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说完,他身上的力气好像都已离他而去,他半弯着腰,用充满乞盼的目光盯着苏河,仿似一个身犯死罪的囚犯在聆听法官最后的宣判。

    苏河的心底温热起来,有一些情愫正悄悄地开始滋生。她不相信自己会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小的男人,但这一刻,她却真有了些想上前把他拥住的念头。就像拥住一个容易受到伤害的弟弟。

    童昊向前迈进了一步,他眼中的泪花终于落了下来,落在脚前的地面上,又被他一脚踏过。

    “我喜欢你,我一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像我喜欢另一个女人一样。”他喃喃地说着,甚至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苏河下意识地就伸手扶住他双肩,他的头便软绵绵地靠在了她的肩上。

    “她死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他虚弱地说。

    苏河双手轻抚着他的后脊,心里真的有了心痛的感觉。她想到如果发生在童昊身上的爱情已经成为悲剧,那么,他的悲伤将一直在他的生命中延续下去。这是种不好的预感,她低头看着肩上的童昊,闻着他身上男人特有的气息,忽然莫名地就有了些羞涩。

    也许我真的会爱上这个脆弱的小男人。她想。

    后来,他们去了秦歌与冬儿看到的那家酒吧。酒吧里装修得不很豪华,却很精致。小小的吧台里站着一个挺帅气的长发青年,他领着苏河和童昊到窗边的一个位置坐下。苏河要了两杯纯净水,他送来后便回到吧台,耳朵套上一副耳机听音乐,很投入的样子。

    苏河把杯子攥在手心,盯着面前的童昊,忽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童昊好像还很乏力的样子,趴在桌子上,脑袋紧贴着桌面,双目圆睁着,那目光却空洞得没有一点神采。苏河知道,必定是那个女人让他如此忧伤。

    那会是怎样一个女人呢?苏河神思有些恍惑,她想到了那个不断出现在她梦中的女人,即使穷尽世上最美丽的词藻也难以形容她的美丽。也许美丽在她身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能带给人的冲动与激情。苏河想,自己是一个女人,已经不能抗拒她身上迸发出的魅力了,如果换作一个男人呢?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仿佛又走进了那个起风的初秋傍晚,她穿着一袭曳地的白色棉布长裙,走在风中的街道上。华灯初上,暮色渐涌,她凝视着商店里橱窗内自己的面孔,忽然不可抑制地恐惧起来。她在风里拔足飞奔,一头长发纷乱如麻,白皙的面孔充满绝望。

    她停步时,便看到了那个改变她一生的女人。

    “你现在很想念她吗?那么,你就把我当成她,把你想说的话都告诉我。”苏河凝视着面前这张年轻而秀气的面孔,柔声道。

    泪水滑落到桌面上,童昊的哽咽让他的身子都开始轻微地颤栗。苏河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去,想给他些抚慰,童昊立刻就抓住了她的手,将它抚在自己的脸上。忧伤从掌心传递过来,苏河立刻就能深切地感受到这个男人的忧伤了。

    童昊在泪花涌动中开始回忆那个照亮他生命春天的女人。

    几年前的童昊腼腆却并不忧伤,他的年轻让他像周围许多同龄人一样,生活在无忧无虑的世界里。那时他还在南方城市的一所大学里念书,大三那年,他第一次出门去见网友,从此,那个叫楚烟的网络女孩便成了他的女朋友。

    楚烟在南方城市另一所大学念书,年轻美丽,一头短发染成了金黄的颜色,在校园里特别扎眼。她喜欢穿时尚前卫的服饰,到哪里身上挂满小饰品,MP3数码相机更是随身带的武器。她喜欢上童昊的单纯和羞涩,更喜欢童昊把她当成宝贝一样宠在掌心。即使在后来分手之后的日子里,童昊想起那个跟洋娃娃似的女孩,心底都会有些甜蜜的感觉。年轻时我们不懂爱情,但我们懂得快乐。爱情可以随风而逝,但快乐,却会永远络印在我们的生命中。

    楚烟不是野蛮女友,但个性却颇为张扬,她跟童昊呆在一起,一静一动,对比鲜明。很多朋友都劝童昊,说楚烟太野了些,不适合他这个老实人。但偏偏童昊就喜欢跟她在一块儿,俩人出去逛街,深更半夜翻墙头回学校,一块儿去迪厅跳到筋疲力尽,在深夜的街头大声唱歌,这些都是跟楚烟在一块后童昊才有过的经历,虽然事后躺在宿舍的床上觉得挺没劲的,但至少,那些无聊的日子因为有了它们才变得充实起来。

    大学生活里如果没有爱情,那么它便是不完整的,虽然那时童昊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爱情。

    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

    大学里自拍DV剧已经流行了好一段时间,各校学生经常互相交流自拍的短片,还将短片放到了网上让人下载。楚烟一位女同学拍了一部校园惊魂的鬼片,一段时间被人赞不绝口。哪个高校里没有一些鬼故事,大学生们穷极无聊,编点故事来吓唬别人,结果在学生中一代一代就流传了下来。楚烟也知道一些鬼故事,她也想拍一部鬼片,便问家里要钱,买了部西欧产的DV机。开始有人向她推荐日本佳能的机器,但她坚决不用日货,身边有哪个同学买了跟日本沾边的东西,都要遭她攻击半天,何况是她自己。

    有了机器,就得开始拍摄了。她自己写了剧本,找了同学当演员,还拉着童昊当剧务。本来想让童昊演男主角的,但腼腆的童昊根本进不了戏,所以只能当后勤人员。忙忙碌碌一个月就过去了,戏拍了一多半,人却累得快趴下了。这天是星期天,楚烟大清早到了约定地点,结果只有童昊一个人在,赶忙用手机联系别人,结果不是没人接电话,就是说还在床上没起来。没办法,只得休息一天。但别人休息童昊可不能休息,楚烟便拉着他上街拍些辅助镜头。

    “人家拍鬼片专挑阴森森的地方,你到街上能拍什么,那么多人。”童昊说。

    “这你就不知道了,鬼在没人去的地方还能吓唬谁啊,我要让咱们这只鬼在人群里活动,说不定现在它就在你的身边。”楚烟得意地说。

    不管楚烟说什么,童昊都得乖乖听着,还得乖乖跟在她屁股后头。那就去街上拍吧,反正这天也没什么安排。到了街上,楚烟也不老实拍,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后来实在没什么热闹了,就专门跟在一对对情侣的后面。你要偷拍就拍得隐蔽点,但她偷拍得大模大样,一点都不怕人发现。最后她惹恼了一位膀大腰圆剃光头的男人,那男人已经过中年,但身边的小姑娘二十出头,走路时像长蛇一样缠在他的身上。中年男人掳起袖子露出臂上花花绿绿的刺青时,把楚烟跟童昊都吓坏了,他们俩撒腿就跑,生怕落在那凶神恶煞的男人手里。

    这一跑俩人就跑散了。童昊停下时,发现身边没了楚烟,便立刻回去找,但周末的街上人那么多,让他到哪里去找呢?那就打楚烟的手机吧,偏偏怎么打也打不通。童昊没办法,只能在街上慢慢地遛达,希望能看到楚烟。

    很快到了中午,手机终于打通了,楚烟告诉童昊现在她的位置,童昊叫苦不迭,原来就这点时间,楚烟已经离开偷拍被发现的地方好远了。她说她一路拍下去,到现在也没闲着。童昊赶忙打车过去找她,俩人在一家餐厅门口见了面。楚烟嘻嘻笑着,抱着童昊的胳膊进餐厅吃饭。

    吃饭的间隙,楚烟打开DV机,让童昊看她这半天的作品。

    童昊第一次看到那个女人,就是在楚烟的DV机里。

    “这世上的女人有很多,即使是美女,也有许多种类型。如果要为自己喜欢的那类女人定义,我会选择三个词汇:美丽、优雅与性感。美丽的女人已经不多,优雅与性感的美女更少,所以,我必须将这些标准打散,从不同的女人身上去寻觅,这样,我才能发现目标,并使自己有所作为。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心中的梦想渐渐破灭,我甚至在梦中都不敢奢望见到完全符合我标准的完美女人。”

    这是童昊在最近看过的一本书里的句子,如果让童昊总结,他会在美丽、优雅与性感之外再加上一个时尚。他非常认同那本书作者成刚的观点,在我们的现实世界里,有谁敢奢望能见到自己心目中完美的女人?

    童昊见到了,在楚烟的DV机里。

    那女人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裙,浅黄色的长发自然卷曲地舒展在肩上,让人能感觉到一个成熟女人那慑人的力量。她的双眉细长,眉梢略往上挑,看人时便有了些俯视的味道。盈盈的目光里水波荡漾,即使在阳光下的街头,还能让你如沐静寂的星空下,那些冷到极致美到极致的星光,像一层氤氲不定的魅惑气息,环绕在你的周身。

    童昊看得呆了,连楚烟凑过脑袋嗔怪地冲他瞪眼他都没有察觉。

    不知道中间隔了几天,那天晚上,童昊的一个同学过生日,大家去了岭西路上的含烟翠酒吧庆祝,闹到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楚烟给童昊发来短消息,说刚好路过童昊所在的学校,现在正在学校操场上,让他火速赶回去。这么长时间,童昊习惯把楚烟的话当成命令,这天也不例外。同学们善意地嘲笑他一番后,便放他离开了。

    童昊从含烟翠酒吧里出来,到路对面的公交车站等车。他站那儿百无聊耐,无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他的目光很快就被人行道上一家影楼的橱窗吸引,在那橱窗里,悬挂着一张女人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成熟且美丽,让人一见之下便心生仰慕。童昊呆呆看了一会儿,觉得心上的某根神经被触动了,还有,那幅照片似曾相识,好像一直深藏在他的心底深处。他呆呆地看着,几乎忘了时间,身后的公交车来了又去,但他却仍然呆在原地。后来,他终于想到真的曾经见过这个女人,在楚烟的DV机里。

    他开始向着影楼走去,进门的时候还跟一位白裙的女孩擦肩而过,女孩走得匆忙,他也心无旁鹜。

    “我想替女朋友订一套写真图片的拍摄,但我现在需要一张样片。”他对穿绿制服的接待小姑娘说。

    绿制服小姑娘目光往橱窗外瞟了一眼,满眼都是疑惑地道:“如果你能预付订金的话,你就可以把这张照片拿回去给你的女朋友看。”

    说着话,她推过来一张五寸照片,正是橱窗里的那个女人。这回轮到童昊觉得奇怪了,绿制服小姑娘怎么知道他其实想要的就是这张照片?

    “刚才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刚在这里预订了一个套系,她的要求和你一模一样,而且,她指名道姓就要橱窗里的那张,我想,你想要的也是这个吧。”

    童昊歪头想了想刚才擦肩而过的白裙女孩,他现在连她的模样都想不起来了。但这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他得到了那个女人的照片。如果说在DV机里看到的只是一段虚无的影象,那么照片让那女人在童昊的心里变得真实起来。

    照片现在出现在童昊的手中,童昊缓缓向着苏河举起来,苏河的面上早已现出极其怪异的表情,她盯着童昊,好像在看着一个传说中人物一般。待到这张照片出现在眼前,她低低地喘息了两声,面上竟现出极其无奈的表情。

    她从口袋里也掏出一张照片,迎着童昊举了起来。

    两张照片上的女人一模一样。

    这回轮到童昊大惑不解了,他不知道苏河怎么也会有这张照片。时间仿佛静止,又仿佛回到多年前那个夜晚的街头,他站在路边的公交车站里,对着一照亮光中的照片怔怔出神。他进入影楼时,与一个正出门的女孩擦肩而过。

    童昊忽然明白了,那与他擦肩而过的白裙女孩就是面前的苏河。

    这时,苏河与童昊都感知了冥冥中存在的一种力量,它无声无息,无影无踪,但我们每个人的生活,无不在它的左右之下。如果它让两个人擦肩而过,那么这俩人注定一生无法相识,反之亦然。有谁能逃脱宿命对我们的摆布?

    童昊的目光在照片与苏河的面孔上来回游移,他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他在永远地失去照亮他生命春天的那个女人之后,又在这诡异的山谷之中逢到了另一个女人。而且,如果不仔细分辩,这两个女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两张照片中的女人与苏河生着同一张面孔。

    现在苏河也终于知道童昊为什么会对自己一见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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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04:09: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部分:城镇  第13章 生死



    还没有离开海城之前,也就是秦歌与冬儿举行婚礼的前夕,他们曾去一家商场购物,恰好那家商场在举行促销活动,凡是在商场购物达到一定金额,便能留下个人资料等待抽奖。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秦歌与冬儿中了奖,奖品便是南疆双飞七日游。秦歌本来没打算旅行结婚,但因为中了这个奖,这才决定带冬儿出来好好玩一次。

    知道自己中奖后,秦歌与冬儿曾到那家商场里办理了手续,那天出门的时候,他们看到街中心围了好些人,两边滞留的车辆排起了长龙,交通警察在维持秩序,还有些穿制服的警察拿着皮尺与照相机在忙活。不用过去看,他们便知道出了车祸。那次秦歌本想过去看看的,但冬儿却把他拖走了。没有哪个女孩喜欢看血腥的场面,冬儿也不例外。

    这件事虽然过去时间不久,但秦歌与冬儿几乎都已经把它给遗忘干净了。

    在阿丝镇上,一份海城日报又让他们回忆起了这件事,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那场车祸和他们的生命竟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本报讯:昨天下午,本市苍梧区秀水路金峰商厦前发生一起车祸,造成俩人死亡,一人轻伤。

    昨日下午3:40,一对青年男女在横穿马路时与一辆正常行驶的奥迪车相撞,青年男女当场死亡。据目击者称,那对青年男女刚从金峰商厦中购物出来,俩人手中都提着很多刚刚选购的商品。他们在横穿马路时,女青年手中的纸袋突然跌落,已到马路对面的男青年又回来帮着女青年捡散落在地上的东西,这时,由东往西的一辆奥迪车因车速过快,来不及避让,这才造成了这起惨祸。

    民警在5分钟内赶到现场,从死者携带的证件获悉,男性死者是本市刑警大队一名警察。又悉,女性死者是他即将新婚的妻子。

   

    新闻只有豆腐块大小,没有配图,也没有点明死者究竟是谁,但秦歌与冬儿看罢却如五雷轰顶,全身都像凝固在刺骨的寒冰之中。耳朵里有些嗡嗡的声响,甚至面前的街道都有些模糊,在他们心里,有个声音在轰然巨响:

    ——你们已经是死人。

    俩人呆呆地坐着不动,全身都变得僵硬,好像没有了呼吸,没有了体温,没有了任何作为人的感受。他们丝毫不怀疑那则新闻的真实性,因为那一天离开商厦时看到的情景真真切切地浮现在眼前。很多的人,很多的车辆,还有很多的警察。秦歌想上前观看,冬儿把他拉走了。那一刻,他们没有丝毫感觉,那被人群围在中间的死者,居然会是他们自己。

    这样的事太过匪夷所思,如果他们真的死了,那么之后发生的一切事便都不是真的了?热闹的婚礼,洞房之夜的缠绵,还有随后的蜜月旅行,现在回想起来,都真实得几可触碰。然而这一切,都是他们死亡之后所发生的。

    也许,有时候人真的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还会按照自己的意愿在人间做很多事。秦歌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影片《灵异第六感》,布鲁斯斯·威利斯主演的心理医生因此持续不断地帮助无数儿童及其家人,而获得特等专业优良奖的当晚,遭到自己曾经治疗过的一位心理患者的枪击,随后,他怀着深深的内疚治愈了一个小孩心灵上的创伤。直到影片最后,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就已经死了,在遭到枪击的当晚便已经是个死人。活着与死亡的界限在这里变得模糊,我们的主观意识根本不能给我们正确的判断。这种理论在另一部名为《小岛惊魂》的影片里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一位母亲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在一所老宅里,她一直心惊肉跳地生活在恐惧之中,老宅里发生的种种迹像都表明了鬼魂的存在,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危险一步步向他们逼近却无力改变。而到了故事结尾,她们终于与那些力量面对了,却发现原来鬼魂正是她和她的两个孩子。“生者都犯了一个错误,他们未免泾渭过于分明。天使往往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在活人还是死人中间走动。永恒的激流总是从两个区域冲走了一切时代,并比两者的声音响得更高”这是奥地利诗人里尔克在《杜伊诺哀歌》中的句子,天使尚且如此,那就更不要说人与鬼魂了。

    秦歌还想到了上午高桥说过的话。

    “难道你们到现在还不明白,既然来到了这里,你们其实都已经是死人。死人只能呆在死人的地方,外面的花花世界,从此你们再无福消受了。”

    难道这里真的是一个死亡城镇,只有死去的人才会到达这里?刚开始听到高桥的话时,没有人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因为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与体温,疲倦与恐惧,这些都是只有人才具有的感觉。但现在,这些感觉忽然就变得模糊起来,因为死亡的过程已经具体到了时间和地点。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有谁会知道他们那天走出商厦时见到的那场车祸呢?

    “我们回去吧。”秦歌低低的声音道。这时暮色已涌来,街道已变得凄清,不多的几个行人也都像传说中的魂魄般影影绰绰。

    冬儿这时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整个身子都靠在秦歌的身上,目光呆滞地望着某个地方,凄白的脸色此刻在暮色中,已没有了一丝生气。

    “冬儿!”秦歌忽然提高了声音,大声道,“我们的生命不会由一张报纸来决定,现实也不等于那些电影,活着与死了,只有我们自己最清楚。”

    他把冬儿紧紧抱在怀里,在她耳边重重地道:“现在,我就在你的身边,你能听见我的声音,我也能抱紧你。我们跟以前并没有丝毫的不同,如果这样也算死去的话,那么,生与死还有什么分别。”

    冬儿眼睛动了动,秦歌的话已经打动了她。

    “我坚信我们都还活着,这些报纸与发生在这里的一切诡异事件,最终都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当真相还没有搞清楚之前,我们一定要相信自己。”秦歌把冬儿抱得那么紧,以致于冬儿都有了被压迫的感觉。这样的感觉真好,至少可以让她清楚地感知秦歌的存在。

    “你别忘了你的老公是个警察,如果一个警察连自己的老婆都不能保护,那么,他就是一个衰到家的男人。”秦歌托起冬儿的下巴,“你看我的样子像个衰到家的男人吗?”

    冬儿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被一些哽咽堵了回去,她只能剧烈地摇头,并让更多的哽咽喷薄而出。

    秦歌盯着怀中的女孩,心情却变得愈发沉重。如果现在这一切都是个阴谋的话,那么设置这个阴谋的人未免心思太过缜密。无论谁有这样的敌人都会心情沉重的。秦歌虽然现在不相信自己真的已经是个死人,但是死亡的阴影却还是留在了他的心间。现在,他迫不及待要赶回弹官堂,赶快见到其它人。这样带着死亡气息的报纸不会只有一份,那么其它人呢,会不会现在每人都收到了一份这样的报纸?是不是每个人现在,都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死亡?

   

    那些像雾一样飘散的日子,这一生都将萦绕在童昊的心头。

    那个女人在那个秋日夜晚之后便不断走进他的梦里,她在梦里冲她微笑,还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每一次他都在惊喜交加中醒来,在漫漫长夜里,让自己的身子一点点变得冰凉。幸好他有了一张她的照片,醒来的时候,他便会开了灯,长时间凝视照片上的女人。女人在他心里,像极了一个来自天国的天使,她巧笑嫣然,带着成熟的纯真,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媚惑。童昊能够察觉到在深夜凝视照片时自己的激情与冲动,它与欲望无关,那些激情与冲动的力量让他觉得自己无比神圣。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名受显扬,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那时童昊心里真的萌生了对诸神的祈愿,祈愿会有那么一个时刻,神的力量会带那个女人走到自己身边。

    他开始在这城市里寻找那个女人,利用一切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楚烟DV机里的画面早就被他刻成了碟,黑衣女人虽然只有短短的不到两分钟的影像,但他却不知道已经看了多少遍。他饥渴地捕捉她每一个动作与每一个姿式,企图从画面中去感知她的生活。漆黑的房间里,只有电脑中的画面在变换,黑衣女人从一座写字楼里出来,轻盈地穿过广场,消失在人流之中。她迎面而来时的神态,倨傲却并不冷漠,眉宇间溢荡的美丽,似乎你伸手便可采撷,但当你伸出手去,它又会高高飘荡在天上,让你顿生不敢冒昧仰望的恭谨。

    那座写字楼成了童昊常去的地方,只要有时间,他就会呆呆地守在外面的广场上,盯着每一个出入写字楼的人。写字楼有两个出口,所以他总在疑心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与那女人相见的时机。

    秋天的落叶很快就落尽了,冬天的雪花开始飘荡在这城市的上空。

    楚烟开始觉察了童昊的改变,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听话了,还常常整天见不到人影,电话里他也支支唔唔,显然有事瞒着她。楚烟是个外向的女孩,心里有什么事都摆在脸上,她跟童昊之间开始争吵,虽然每次童昊都不言语,但这种沉默似乎更加深了楚烟的怒火。就在除夕那晚,她第一次跟童昊提出分手。童昊望着面前态度坚决的女孩,心里下意识地就生出了许多留恋。他想像以前一样拉住她的手,把她揽到怀里,但楚烟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转身大踏步走了。

    寒冷的冬天里,广场上的人变得稀稀落落了,虽然依旧车来车往,但似乎谁都不愿在外面过多停留。童昊仰望着写字楼那永远也数不尽的窗口,知道那女人此刻必定就在其中一个窗口内,心里的渴望简直就变成了一种煎熬。有几次,远远地看着几个步态优雅的女人款款走来,童昊轰然心跳,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那个女人。但当她们从他身边走过,他沸腾的身子渐渐冷却,心里的失望让他有了想落泪的欲望。

    新芽乍绿的春天,童昊几乎已经绝望了,他第一次想到,这城市太大了,也许他这一生都不能找到那个女人了。

    春天的时候,童昊整个人都变得异常沉默,他的心底一片灰暗,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他开始跷课,开始独自去校外的酒吧喝酒,并常常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宿舍,在第二天醒来头疼欲裂。就在这时,楚烟再次回到了他的身边。

    楚烟深爱着童昊,俩人在一块时,她虽然习惯了对童昊发号施令,好像很霸道的样子,但正是因为爱,才让她下意识地想占有他的全部。分手的那几个月里,她希望生活里会有些别的内容来填补失去童昊的空虚,但她最后发现,她真的已经离不开童昊了。爱情这东西真的很难琢磨,也许只有历经磨难,你才能真正懂得它,才会知道最难以割舍的,其实就是曾经不经意间丢失的。

    童昊与楚烟重归于好,生活再次变得美好起来。经过这一次的分手,楚烟的性格也发生了很大改变,她好像一夜间温柔了许多。和女孩相拥的那些夜晚,童昊心里偶尔还会想到那个女人,这时他都察觉了自己的幼稚。为了一个素未平生的女人就要放弃眼前的幸福,真的是件非常愚蠢的事。

    春天的花朵开得愈发鲜艳了。春天里,童昊和楚烟经常相约去一家叫做“黑色火焰”的茶吧。“黑色火焰”茶吧介于两所学校中间,俩人经常在学校门口互通电话,说好了不许坐车,然后同时向茶吧跑去。开始总是童昊先一步抵达,后来他学得乖了,总会躲在那条小街转角的地方,看着楚烟气喘嘘嘘弯腰停在茶吧门口,他才一溜小跑奔过去。

    楚烟很得意,并有了吹嘘的资本,到哪儿都要把这件事挂在嘴边。每回童昊都笑咪咪地看着她不说话,心里被一些暖暖的满足感动着。

    最后一次和楚烟相约去“黑色火焰”,按照惯例,童昊躲在街角,看着楚烟站在茶吧门口喘息,并抬手看腕上的表,好像在计算自己用了多少时间。童昊微微一笑,正要小跑过去,忽然间,他的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

    时间似乎凝止了,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那些奔流的车辆与匆忙行走的人群,都像一部上个世纪初的黑白默片一样,无声地缓缓运动。而在这整个世界里,惟一剩下的鲜艳颜色,是一个女人红润的双唇与浅黄的头发。

    女人还是一身黑色的装束,她出现时,一下子就走到了童昊的背后。童昊怔怔地盯着她的背影,看她走进了路边一家名叫“锦衣卫”的女装专卖店。

    透过“绵衣卫”临街的大玻璃窗,可以见到女人正漫不经心地浏览着店里的服饰。她的脸庞有时候会对着玻璃窗,有时只能看到她一个背影,而不管她落在童昊眼里的是什么姿式,都已经成为童昊眼中的惟一。

    这一刻,童昊忽然有了想落泪的欲望,他在这城市中遍寻不着的女人,现在终于出现在他生命里了。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但童昊却觉得自己熟悉她的全部生命。她是冥冥中的神安排到他身边的天使,他的整个人生因此而具有了意义。

    童昊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痴迷且专注,连楚烟到了他的身后他都恍然不觉。

    “我早就知道每回你都躲在这里,今天被我抓住了你还有什么话说。”楚烟大大咧咧地上来搂住他的脖子。

    他还在看着玻璃窗内的女人,身子动也不动。

    “看什么啦这么色迷迷的。”楚烟的目光也投到玻璃窗内,很快就发现了让童昊专注的目标。她的眉头皱起来,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便拉着童昊的胳膊,想把他拉走。

    童昊使劲甩了一下胳膊,楚烟尖叫一声,一个趔趄过后,跌坐在了地上。这一下摔得她很疼,更摔得她很恼火。她凶巴巴地瞪着童昊,等着他拉她起来。但童昊好像中了邪一般,还是怔怔地面向玻璃窗而站,目光死死盯着窗内那个黑衣长发的女人。

    楚烟气得肺都要炸了,她狼狈地爬起来,大声地叫童昊的名字。童昊漠然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童昊,你——去——死——吧——”楚烟再大声地叫,转身飞奔而去,奔跑中,她早已是泪流满面。

    除了那个女人,童昊已经感觉不到任何人的存在了,他傻傻地盯着那女人,看她买了件衣服,付了款,然后出现在面前的人行道上。她转头左右看了看,目光不经意地落在童昊身上,又不经意地移开。童昊心跳加快,只觉得有种立刻奔到她面前的冲动,但他双腿似被重物缚住,连一寸都移动不了。

    女人好奇地又看了童昊一眼,开始向街道一侧慢慢走去了。

    根本不由意识控制,童昊双腿开始迈动了。他跟在女人后面,跟着她,一直走进夜色之中。

    那一次,童昊知道了女人的住处,这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就能很轻易地找到女人。但是,他始终鼓不起勇气走到女人的面前。女人是敏感的,她已经发现了像个不散的冤魂样跟在自己身后的年轻人,开始她也表露出些恐慌,但很快就习惯了被一个比她年轻得多的小毛孩跟踪。有时候,她还会借助商店的橱窗来观察身后的童昊。童昊严肃的表情让她觉得好笑。

    春天很快就过去了,雨季里的城市,充满了阴柔氤氲的气息。撑伞的女人在雨中回头,看到跟踪自己的小伙子全身已经被雨淋透了,但他的眼中却透露着坚定与执着的目光。那一次,女人忽然想跟这个年轻人说些什么,但她的目光与童昊的对视片刻后,终于又转身怅然前行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身后的小伙子消失了,女人为自己生出的失落而恍惑。那只是一个年轻得全身都充满稚气的毛孩子,他畏缩得甚至没有勇气走到自己的面前,自己何必要挂念这样一个人呢?

    雨季里少有的阳光照耀着城市,女人蓦然回首,熟悉的面孔又出现在自己身后。她那一刻,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她转过身来,面对着离自己数米开外的童昊,冲他微微一笑,然后,轻声问:“你喜欢我?”

    童昊那一刻心里轰然巨响,只觉得身子轻得随时都能飘起来。只有梦中才能出现的笑脸就在眼前,它在阳光下,灿烂得像要把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你知道我那时都做了什么吗?”童昊抓住了苏河抚在自己脸上的手,因为激动,他的手剧烈地颤动着。

    苏河怜惜地盯着他看,他的讲述让她对面前这个大男孩充满怜惜。

    “我那时转身撒腿就跑,并且在奔跑时泪流满面。我还没有完全做好走到她身边的准备,如果我不跑开,我怕这骤来的快乐真的要把我燃烧了。”

    苏河看到这一刻,童昊的脸上再次有泪轻盈地滑落。

   

    回到弹官堂,秦歌立刻就感觉到了空气中紧张的气氛。张松与那六个模特小姑娘已经回来,他们都呆在黄涛的房间内默不作声。黄涛在屋内不安地来回走动,独坐在一隅的柳倩则有些失魂落魄。见到秦歌与冬儿回来,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盯到了秦歌手中卷成筒状的报纸上。

    “你也收到报纸了?”这回抢先说话的是张松。

    秦歌一眼就看到床上放着两份报纸,他立刻就明白紧张的空气因为什么了。看来这个下午收到报纸的不仅只有他跟冬儿,也就是说,还有别人也得到了一些跟自己死亡有关的信息。

    秦歌手中的报纸现在到了张松的手中,黄涛和那几个小姑娘都凑过头去四处翻找。秦歌和冬儿则坐在床上,拿起了床上那两份报纸。

    报纸上的新闻是关于张松和那六个模特小姑娘的。

    新闻的格式千篇一律,大家关心的是它的内容而不是它的文字本身。

    秦歌先找到的是那六个模特小姑娘的消息,三天前,由深圳驰往成都的客车出了车祸,一车六十多名乘客有一半死亡。在已经确认身份的死亡名单里,就有那六个模特小姑娘的名字。

    秦歌抬头看了一眼那边挤作一团的六个模特小姑娘,想象她们要是真的都在车祸中丧生,一定会是血肉模糊,哪还能保持现在这样的美丽。

    边上的冬儿这时在另一张报纸上找到了张松死亡的消息。

    这一张报纸纸张发黄,显然已经有些年头,秦歌先看日期,居然是一张六年前的海城晚报。

    秦歌冬儿与张松都来自海城,对海城晚报当然并不陌生,甚至,秦歌还依稀记得这张报纸头条上刊登的海城连岛渡假村被评为国家4A风景区的那条新闻。

    在报纸第二版的社会新闻版上,有一条跟踪报道的新闻。海城一年前曾经发生一起谋杀案,凶手将受害者从十一楼的窗口推落下去,结果受害人并没有当场毙命,而是落在了正从楼下经过的一位市民身上。受害者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便醒了过来,但那位不幸被砸中的市民却成了植物人。

    报纸上的新闻简单陈述了先前发生的事,然后用非常客观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文字宣布了那位市民昏迷一年之后,在医院死亡的讯息。

    那位市民就是作家张松。

    如果说秦歌冬儿与那六个小姑娘的死亡都是意外的话,那么张松死亡的过程便带有了些戏剧性。秦歌依稀还记得海城曾经发生的那起谋杀案,但因为破案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受害人在医院醒来后不仅说出了凶手的身份,还清醒地告诉警方,凶手的模样已经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如果不是他主动表露身份,他一定不会认出他来。警方随后展开调查,发现凶手早在数年前便因一起车祸死亡,但受害人辩认了死者妻子提供的生前照片,明确地指出,死者跟凶手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他跟凶手曾经共事多年,对他非常熟悉。照片上的人虽然跟凶手有几分相似,但他们还是有很多不同之处。警方根据受害者的描述对凶手进行了模拟画像,没用多久,便找到了隐性埋名潜伏十年,只为了一场完美谋杀的凶手。当凶手得知受害人被推下楼去竟然没死的时候,悲愤得难以自抑,大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当年办案的警察在破案之后心里都有些为凶手遗憾,如果受害人直接摔落到地面上,那么,这起谋杀便真的可以算得上完美了。

    秦歌当年没有参加这起案件的侦破,所以只依稀有些印象,但他放下报纸,总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只是苦思冥想,也不能想到问题关键。

    张松此刻面如死灰,如果报纸上新闻属实,那么他其实是一个六年前就已死去的人,这六年来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魂魄在继续生活。这样的事情何止是匪夷所思,简直是骇人听闻了。

    “我没有死,我在医院躺了一年后便醒了过来。”张松重重地道,“我醒来后,查阅了很多民间的记载。民间对于人的昏迷有着和医学界截然不同的说法,它认为人由肉体和灵魂组成,灵魂可以离开肉体。灵肉分离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暂时离体,我们就会出现梦境或者生出疾病,再一种就是灵魂永不回体,这样,人便会死亡。前一种情况还会有很多种表现形式,灵魂迷途而长时间不返回肉体,便是我们俗称的植物人。”

    众人都怔怔地盯着张松,不知道他说这些想表明些什么。

    “我开始研究中国边远地区少数民族的招魂习俗,两年前,我查到一些资料,在解放前,四川某些偏远地带的少数民族招魂的仪式特别灵验,他们信奉的族神曾经是族内的巫师,当一场灾难降临到整个部落的时候,所有族人的魂魄都被邪恶的力量带离了肉体,是那巫师为族人招魂,唤醒了整个部落的族人。于是,族人自那以后便尊他为神。”

    张松顿一下,接着说:“当然这只是个传说,每个少数民族都会有这样跟本部落有关的传说,但只有这个部落,把招魂的巫师当成自己的神。我对这个部落非常感兴趣,去年得到的魂瓶,经过考证,便是这个部落的物品,所以,今年我才动身出发寻找这个部落。”

    “你想说些什么呢?”秦歌皱着眉问。

    “我想告诉你们我没有死,现在,我有一种感觉,我们身边发生的一切都跟那个神秘的部落有关。你们知道招魂吗,一般人只知道招魂可以将离体的灵魂招回到肉体之中,却不知道,更深层次的招魂还可以让人魂魄分离,它的另外一个名称叫驱魂。”

    “魂魄分离就是死亡!”张松再重重地道,“那小楼前复活的尸体,还黑袍人神秘的歌声,还有我们几次听到的诡异的鼓声,我怀疑这一切都跟驱魂有关。”他再停一下,面上现出些犹豫的神情,“我知道这时跟你们说这个有些不合时宜,但这些确是我看到这新闻后想到的。我们根本不必在我们是活着还是死了这个问题上耽搁,无论活着与死了现在对我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揭开这里的秘密,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

    秦歌点头赞同,但心里对张松说的招魂还是很不以为然。

    他把目光落到一直没说话的黄涛与柳倩身上:“你们俩没有收到这样的报纸?”

    黄涛缓缓摇头,面色阴晴不定,好像既在期盼属于自己的那样一份报纸,又对它深恶痛绝。那边的柳倩目光依然呆望着墙角某个地方,仿苦魂魄分离一般。

    秦歌正想再说什么,忽然有些声音隐隐地传来,房间内所有人都神情一凛,就连柳倩这时都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那声音与其说是听到的,还不如说是心脏感觉到的。那声音每一下都敲击在人的心上。

    ——鼓声。那诡异的鼓声在阿丝镇再次响起。

    鼓声每次出现都会带来一些诡异的事情,这一次它又会带来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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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04:09: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部分:城镇  第14章 爱情



    暮色已铺满山谷,阿丝镇的灯火是天地间惟一的光亮。风从很远的地方盘旋而至,风里飘荡着丝丝阴冷的气息。阿丝镇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了人迹,就算本来还有些人耽搁在街道上,当鼓声传来时,他们都纷纷躲进了街边的房子里。门窗紧闭,有些商店的主人甚至关了外面的霓虹,关了室内的灯光。他们安静地坐在黑暗里,聆听着鼓声由远及近,聆听伴着鼓声那幽远苍凉的歌声。

    黑袍的歌者,好像正从大山的深处御风而来。

    这夜月圆如镜,月华如水般泼洒在阿丝镇上。凄白的月光像把整个镇子都裹上了一层银装,那种冷冷的寒意便渗透到了小镇的每一个角落。不知是月华还是那鼓声让小镇变得寂静,冷清的街头,仿似已经荒芜了一千年,只有些早落的枯叶在风里飘过,更带来一些萧瑟的气息。

    鼓声渐近,歌声变得清晰,黑袍的歌者已经踏上了小镇的街头。

    黑袍罩顶,你无法看见他的模样,甚至无法猜度到他的身形,但他昂首阔步的姿势,却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那种无坚不摧的气势。歌声便是从他的口中发出,但那些极不连贯的音节却让人难以辩认,还有那高亢的音符,传入到人耳朵里时,会带着你的心一道在空中飞舞,盘旋不下。

    与歌声唱合的鼓声,仿似从四面八方传来,鼓点敲击心脏,阴影从头顶掠过,整个天地都似要为之震颤。

    黑袍人走得很慢,因为他要等待后面八个动作僵硬的男人。

    那八个男人走得摇摇晃晃,好像连起码的平衡都不能掌握,所以行走时需要平端起双手来保持平衡。他们的肢体关节处像生了锈的机器零件,走动时甚至都能听到骨骼摩擦的声音。月华落在他们冷峻的面孔上,他们的目光空洞得没有一丝的生气。无论谁一眼看到他们,都会觉出他们的异常,都会不由自主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黑袍的歌者带领这八个人,正缓步走在阿丝镇的街道上。

    弹官堂内,秦歌霍然起身,拉开房门便奔了出去。黄涛与张松一言不发,俱都冷着脸跟在后面。冬儿柳倩还有那六个模特儿小姑娘虽然心中畏惧,但男人们既然已经出去,她们便只能跟在他们后面。

    这时他们都还没有见到街上的情景,但这鼓声和歌声,却是他们所熟悉的。

    弹官堂的大门是两扇玻璃门,此刻不知被谁关上,门厅内的灯光也已经熄灭。大家奔到厅里的时候,恰好看见黑袍人带着八个行动僵硬的男人从门外的街道上走过,那情景,正和前天傍晚时在山谷中的小楼前见到的一模一样。

    秦歌与雷鸣正是因为追踪他们而陷入松林之中,醒来后发现自己到了一个祭台样的地方,在那里,他们看到了阿丝镇的灯火,然后才来到这里。

    原来神秘的黑袍人真的和阿丝镇有关,他带着那些复活的尸体进入阿丝镇,那么,也就是说,在阿丝镇的某个地方,隐藏了这些复活尸体的秘密。

    门边的秦歌看了一眼黄涛,黄涛面露惧色,身子往后缩了缩。秦歌心中奇怪,看前几次黄涛的表现,他不应该是这种遇事退缩的人。秦歌再看一眼张松,张松的目光呆呆地盯着外面,眉峰紧锁,好像正在陷入沉思。秦歌叹口气,心里忽然想到一个人来,如果雷鸣这时候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生出跟自己相同的想法。雷鸣身上虽然有杀气,而且行为怪异,但他却不是那种工与心计的人,否则,他一定会很好地隐藏身上的杀气的。

    事情到了这时,秦歌知道自己再不能犹豫,他必须出门,跟在黑袍人的后面,找到他们的落脚之处,这样,也许就能发现阿丝镇的秘密了。他回首看了一眼冬儿,想跟她说句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毅然拉开了玻璃门。

    “站住!”一声大喝响起,所有人都怔住了,秦歌也停止了动作,回过身来,看到一个肥胖的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众人身后。

    这老头赫然正是弹官堂主人董志华。

    “你想干什么?”董志华低喝道,随即身子飞快地晃过来,不容秦歌说话,一把将门关上,“如果你们想平平安安地呆在这镇上,最好给我回房睡觉去。”

    秦歌还想分辩些什么,但一只胳膊被老头飞快地攥在手中。看不出来董志华年纪虽大,但手劲却出奇地大,秦歌挣了一下居然没有挣脱。董志华的脸上这时显出些怒意来,他再低喝道:“你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但你有没有替你这么些同伴想过?”

    秦歌转头看了一眼满脸都是忧虑的冬儿,心里已经软了,心一软勇气便也随之消散。他垂头丧气地回过身来,同时叹息一声,那胳膊便由老头攥着,不再挣扎。董/志/华剩下那只手冲着众人摆了摆,示意众人回房,几个模特儿小姑娘最先向里走去,大家便都跟在她们后面。

    回到黄涛那个最大的房间,大家纷纷找地方坐下,董/志/华还拉着秦歌的手不放,秦歌苦笑:“到了这时,你还不想放开我的手吗?”

    老头怔一下,这才松手,但神色仍然十分严厉。

    “你们这些年轻人,根本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关系,刚才我要不把你攥住,你知道冲出去的后果吗?”老头面对着大家,但话显然是冲着秦歌说的。

    “会有什么后果?”抢先说话的是冬儿,她关心秦歌更甚于关心自己。

    董老头目光一凛,冬儿心上立刻有了些寒意。董老头道:“你只要看看跟在黑袍人后面的那些人,就会知道后果了。”

    场中鸦雀无声,只有那几个小姑娘呼吸的声音变得急促。

    想想那些肢体僵硬,步履蹒跚的僵尸样的“人”,想想自己有可能变得跟他们一样,谁的心里不会生出彻骨的寒意呢?

    过了好一会儿,秦歌咽了口唾沫,这才吃力地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如果你问黑袍人后面那些人,那我可以告诉你们,他们都是跟你们一样的人,死后来到阿丝镇,但又不安心呆在阿丝镇上,脑袋里老有些别的想法,最后还擅自离开阿丝镇。”他叹息一声,“既然来到了阿丝镇,又怎么能轻易离开呢,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自信,但世事无常,这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他们不知道,也不曾经历过的。”

    董志华显然话中有话,他是不是在警告面前这一拔人?

    “可我们总得弄清楚我们怎么到了这里,这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还有,你们谁都说只有死人才能到这里来,但我们明明感觉自己都还是活生生的人,怎么一不留神就成死人了。”秦歌大声道。

    董老头脸上现出些无奈来,还有些同情:“天下人都知道惧怕死亡,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是,你们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些人,却是宁愿去死,也不想在这世上多活一天。阿丝镇就是这样一个所在,它收留天下那些欲求一死的人的魂魄,在这里,你可以过得无欲无求,无忧无虑,在这里,你能忘掉一切活在这个世上的烦忧。所以,到了这时候,活着与死了还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我们不是那种想死的人,我们怎么会也到了这里?”秦歌道。

    董老头缓缓摇头:“这不是我老头子能回答的问题,你们既然到了这里,其中一定会有原因的,这原因日后你们自然会知道。”

    “那么,现在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相信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这回董老头沉默了,半晌,他才缓缓摇头:“既然来到了阿丝镇,活着和死了还有什么区别呢?现在我宁愿相信我已经是个死人。”

    “你是不是在惧怕什么?那个黑袍人究竟又是什么人?”秦歌再问。

    董老头摇头:“阿丝镇是个神秘的地方,生活在这里的人只要安于现状,便不会有任何危险,这样,你便什么都不用惧怕。但是,阿丝镇里确实有许多东西是你不能触碰的,像东南角那片院落,像这黑袍的巫师。”

    “巫师。”秦歌眉峰皱得很紧,“这巫师跟高桥说的阿丝大神有什么关系?”

    “巫师传递并执行阿丝神的意愿,他在阿丝镇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如果你胆敢冒犯这种权力的话,那么,你便会变成像他身后那样的行尸走肉。”

    “既然大家都已经是死人,又怎么会变成行尸走肉?”秦歌自觉问到了问题的关键,他神情一震,接着道,“如果我们真的都已经是死人,死人不会再死一次,那我们有什么好惧怕的呢?”

    董志华同情地盯着秦歌,摇头道:“你忘了这世上还有地狱吗?”

    秦歌一时哽咽,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鼓声渐杳,黑袍巫师苍凉的歌声仍隐隐在耳边回荡。虽然听不懂他唱的是什么,但每个人还是能真切地感觉到歌声里的诡异。

    董志华目光扫视了屋里众人一眼,再叹息一声,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众人听到他在外面走廊里低声哼唱,那曲调和黑袍巫师唱的一模一样,只是那歌词,众人听得真真切切:

    你身死魂不死

    气消音不消

    肉体不来魂能来

    气息不到音传到

    歌声消失,董老头已经消失在走廊内。屋里众人面面相觑,竟然谁都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张松煞白着脸,声音微颤地道:“阿细默里。”

    大家不解地一齐盯着他看,他便露出更加畏缩的模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在刚才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了阿细默里这个词。阿细默里是生活在云南高黎贡山和独龙河谷那一带的独龙族传说中的祖地。独龙族人相信灵魂也会死亡,他们还相信,人有两种灵魂,生命之魂叫做卜拉,死亡之魂叫做阿细。卜拉会随着人死而魂消,这时,人的死亡之魂便会出现,它返归祖地阿细默地,在那里重新生活。阿细默地的一切和阳间无异,一个人在世间活多少年,他的亡魂阿细在阿细默地便生活多少年,年限一到,阿细便会化作蝴蝶,飞往人间。”

    徐娟接过来道:“我们难道也都会变成蝴蝶?”

    “别胡说。”秦歌低斥道,“我们就变什么也不会变蝴蝶。”他沉默了一下,没好气地道,“只有梁山伯跟祝英台才变蝴蝶。”

    冬儿“扑哧”一笑,随即用手捂住嘴巴,面上又现出一些忧色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歌转向张松道,“我现在真有点糊涂了,你到底希望我们活着还是死了。”

    张松的面孔胀得通红,他目光不安地四处望了一圈,似乎是想得到别人的同情:“我只是突然想到了,就随口说了出来。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他再停顿一下,然后小心地说,“刚才我听店主唱的那几句词好像有些耳熟,现在我想起来了,那其实是独龙族族人在丧葬仪式上唱的葬歌。”

    秦歌半天不吱声,知道自己错怪了张松。

    鼓声与歌声都已消失,就好像它们从来不曾存在过。六个模特小姑娘挤坐在床上,像是课堂上噤若寒蝉的小学生,大气都不敢喘。张松一脸的局促,好像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他的木讷与迂腐常让人觉得无奈,但这样的人与雷鸣一样,和他相处,让人觉得放心。今晚不对劲的要属黄涛了,他自始至终,一声不吭,好像心里隐藏了多大的心事。从山谷中的客车上一路来到这阿丝镇,黄涛表现出的果决与镇定一直让秦歌心生钦佩,但这晚他的沉默,与他以前的表现简直判若俩人。还有那个少妇柳倩,她的气色明显要比开始时好了许多,她人虽然坐在那里,但心思不定跑到哪里去了,好像根本没在听屋里人讲话。而且,从头到尾,她的目光绝不看秦歌。秦歌能感觉到她对他的敌意,他与她素不相识,她的敌意从何而来?

    秦歌又一次想到,也许,跟自己同行的这些人未必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到了晚饭时间,董志华在餐厅里备好了饭菜等着大家。“饭菜还是我老头子做的,不管合不合口胃,反正你们没得选择。”老头笑呵呵地说,好像已经忘了刚才发生的事,“年轻人胃口好,到哪儿能吃尽量多吃点,俗话说,吃饱不想家,你们到了阿丝镇,就把我这弹官堂当成你们的家吧。”

    老头慈眉善目,乍一看跟弥勒佛似的,你就是想拿他当外人都不行。

    年少不知愁滋味,徐娟还稍微稳重点,但那几个模特小姑娘和冬儿,饭碗端在手上,面上的忧虑就去了大半。而秦歌这时却蓦然想起一年事来,他想到天这么晚了,雷鸣童昊和苏河都还没有回来。

    这是他们来到阿丝镇的第一天,下午又是他们第一次出门,按理说不应该在外面呆这么久。还有,刚才那神秘的黑袍巫师带着八个僵尸样的男人进入阿丝镇,如果晚归的雷鸣等人遇上他们,那么岂非是件非常让人担忧的事。

    秦歌看看默不作声的黄涛与神情呆滞的张松,心里觉出了深深的无奈。

    “童昊他们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秦歌精神一振,看到说话的人居然会是张松。他显然还记着刚才的事,所以望向秦歌的目光中还有些畏缩。

    “这么晚了,他们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他犹豫着说。

    “你想怎么样?”秦歌试探着问。

    “我想——我想我们是不是出去找找他们。”张松吞吞吐吐地说,“他们在这阿丝镇上人生地不熟的,什么地方能让他们呆这么长时间。”

    秦歌松了一口气,再望向张松的目光里便带上了些笑意。他回过头看看黄涛,黄涛连头也不抬一下,好像没听见他们的谈话。

    秦歌皱眉,心里已经决定今晚再不理会这个黄涛。

    秦歌和张松出门已经快半小时了,他们去找未归的雷鸣童昊与苏河。弹官堂的董老头当时曾劝过他们不要担心:“只要他们人还在这镇上,我就保证他们绝对不会出现意外,除非他们想离开这里。”

    雷鸣等人不会与众人不辞而别,下午离开的时候,谁也没有表露出要离开的心思。但是秦歌与张松还是不放心,这诡异的小镇让人想想心里都发毛。而且,秦歌还想夜晚出去巡神一下阿丝镇,也许在夜色的掩盖下,阿丝镇能显露出一些它真正的样子。

    秦歌与张松离开了,黄涛与叫柳倩的少妇早早地便回了房,并且房门紧闭,似乎不想别人打搅。冬儿担心秦歌,便一个人坐在外面的大厅里,徐娟跟其它几个模特小姑娘便主动过来陪着她,大家说些闲话,用来打发时间。

    大约八点半钟的时候,最先回来的人居然是苏河。

    苏河满脸惶急,几乎是一溜小跑从外面奔了进来。大家看到她散乱着头发,脸上还有些汗水混杂着污渍的痕迹。冬儿心里一沉,有些不祥的预感。

    “童昊回来了没有,你们告诉我他回来了没有?”苏河弯腰喘息着,面色煞白。她的目光在屋里逡巡一番后,自己找到了答案,她绝望地抓住冬儿的手,“他没有回来是不是?快去告诉秦歌,童昊失踪了!”

    冬儿和徐娟过去扶她先坐下,然后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下午的时候,我跟童昊在一家酒吧里聊天,我们聊些以前的事,聊得有些晚。后来,天黑了,我对童昊说,我们回去吧。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鼓声……”

    鼓声隐隐敲击心脏时,酒吧内那个长发酒保已经不见了,整个酒吧里就只剩下苏河和童昊两个人。俩人正在迟疑不定时,忽然透过临街的玻璃窗,看到了那神秘的黑袍巫师和他后面那八个僵尸样行走的男人。

    恐惧不可避免地降临在苏河和童昊身上,那一瞬间,俩人身子血液都似凝止了,竟然一动都不能动弹。这真是异常诡异的情景,昏暗的酒吧,会让你有身处都市的感觉,但外面的街道上,却有些仿似不属于人间的幽灵缓缓走过。

    后来,当黑袍巫师走过酒吧,他身后僵尸样的男人有一个忽然朝酒吧临街的玻璃窗瞪了一眼——也许他并不是真的瞪眼,只是看了一下——那空洞的目光像把利剑,直穿透到苏河的心中。苏河低低地尖叫一声,身子忽然被一些力量带到了一边。原来童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座到了她这边,并且拥着她的肩膀,把她带离了玻璃窗。

    俩人紧贴着窗边的墙壁站着,苏河被童昊并不算很强壮的臂膀揽在怀里,忽然觉得心里很感动。也许当那些僵尸样的男人冲进酒吧,童昊并不能真的保护她什么,但仅仅是一个动作,便已经表明了童昊内心的愿望。结果在这里成了无关紧要的事情,苏河只知道,在这个大男孩的臂膀里,她曾有过一刻的感动。

    黑袍巫师带着他的歌声远去,僵尸样行走的男人连背影都已消失在夜色里,夜重新安静下来。初秋的夜里已经有了些凉意,但酒吧内却暖暖的,让苏河的手心里都生出了些汗渍。也许温暖的仅仅是两个人身体的相拥。被人拥抱住的感觉真的挺好,苏河恍惚中突然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感觉。最后一次,在别人温暖的怀抱里,那时的阳光异常灿烂,阳光让她看不清抱紧她的那个女人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却觉得她的体温把她的整个身子都烘得暖暖的。那个女人后来消失在她的生命里了,留在她心里惟一的记忆,便是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每天都会坐在巷口一株老老的槐树底下,望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在期盼什么呢?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寂静仍然流淌在酒吧内,童昊还是紧紧地拥着苏河,在墙角的阴影里。他的目光充满忧伤,拥住面前的女人,他仿似便拥住了逝去的那些欢乐时光。在春日阳光下冲他微笑的黑裙女人呢,她的嘴角微往上翘,让童昊回忆起来觉得她似乎有些戏谑的成份。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关键是她那一刻明白了童昊的心思。“你喜欢我吗?”她说。

    童昊的心里又在流泪了,如果上苍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流泪,一定不会撒腿跑开,他会像现在一样,上前拥住那个女人,告诉她,他喜欢她。

    怀中女人的气息把他的脖子弄得痒痒的,他低下头,即使在阴影里也能看清那张熟悉的面孔。那天夜里醒在山谷中的客车上,他便发现了车上有个女人居然生着一副让他魂牵梦绕的面孔,他清醒地知道那不是她,她已经死了,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但是,他仍然忍不住要欣喜,并且心生企盼——难道真的是上苍可怜他,要派另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到他的身边来?

    今夜月光如水,后来童昊和苏河走在月光下的时候,他们的两只手便紧紧地绞柔在一起。苏河注意到童昊这时的神色平静了许多,但眼中仍然流露出那么浓的迷惘和忧伤。他的忧伤感染了苏河,她也忍不住要为逝去的那女人伤感了。那女人也曾出现在她的梦里,用微笑和眼神来告诉她——你也可以成为像我一样美丽的女人。苏河喜欢这种感觉,而且,梦中女人的美丽让她眩晕,每次面对着她,她都能感受到自己体内散发出来的喜悦,还有像春天的种子萌芽那一瞬间,激荡在体内的无比冲动与激情。

    现在,那个女人已经从这世界上消失了,她还会不会再次到她的梦里来?

    忧伤着忧伤,迷惘着迷惘,苏河忽然间也觉得眼底有了些湿润。和一个忧伤的大男孩,忧伤在陌生的城镇里,城镇远离红尘的喧嚣,还有尘世间所有的爱情与恨仇。也许,永远生活在这里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还有身边这个让人怜惜的男孩,现在,他是把苏河当成了那个已逝去的女人,而苏河,也心甘情愿地让自己变成那个女人,毕竟,成为那个女人,是苏河这么多年来最大的梦想。

    温柔的夜色下,汩汩流淌的情感让那些恐惧与诡异远离。两个人的世界里,除了过往时光的忧伤,是否还在滋生着新的憧憬与希望?

    徜徉在静寂的星空下是件非常惬意的事,苏河心里忽然响起一首歌,并且,歌声真的从她的口中流淌到了星空下,与漫天的月华融在了一处:

    你的爱已模糊,你的忧伤还清楚我们于是流浪这座夜底城市彷徨着彷徨,迷惘着迷惘选择在月光下被遗忘(词:陈佳明原唱:许美静)

    歌声缓缓飘进了童昊的心里,他转头凝望着身边的女人,她的面孔在星光下竟然能散发出璀璨的亮光。童昊看得呆了,竟然忘了走路。苏河走到他前面,再回过头来,湿润的眼中忽然涌上一些笑意来。

    “你喜欢我?”她说。

    泪水不可抑制地涌上来,童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声地叫:“我喜欢你!”

    俩人再次相拥了,月华温柔地摩挲着他们,他们的身子开始轻盈得在夜色里飞舞,像要永远沉沦在夜晚那无底的深渊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刹那已千年,苏河从童昊怀中抬起头,在他耳边轻声地道:“我是苏河。”

    童昊怔一下,苏河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些,但随即,她便被他抱得更紧了。她听到他低低的声音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她,她已经死了,如果她能看到我们现在的样子,她一定会为我们高兴的。”他顿了一下,接着道,“她是个善良的女人。”

    苏河知道这一刻童昊已从虚幻回到了现实,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苏河为此莫名就有了些欣喜,她觉得那女人的影子正从自己的身上渐渐飘散。

    “可是,我永远不会忘了她,她是我这一生最难忘记的女人。”童昊说。

    谁又能忘记她呢,那样一个完美的女人。苏河从口袋中取出那张照片,让星月的光华落在她的面孔上。她美极了,她又在冲着苏河微笑,告诉她,她也可以成为像她一样美丽的女人。

    童昊忽然松开了臂膀,接着在身上胡乱摸索起来。苏河怔怔地盯着他看,不知他丢失了什么东西。

    “我把照片丢在那个酒吧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童昊转身奔向夜色时还冲着苏河微笑了一下,虽然苏河还能从那微笑里看出忧伤,但是,她的心里却是暖暖的,还充满了温情。他们走出酒吧并不算很远,童昊很快就会再次回到她的身边。童昊的眼里虽然还有忧伤,但忧伤的男孩更让她觉得心动。也许有一天,他也会为我这样忧伤。这种感觉诱惑着苏河,这时,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真的已经爱上了这个男人。

    虽然,他比自己还要小上三岁,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人可以替爱情制订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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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04:09: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部分:城镇  第15章 失踪



    童昊去那个酒吧取照片,竟然再也没有回来。

    “我在街道上等了他好长时间,我总对自己说,只要再等上那么一小会儿,他就会回到我身边。最后,我实在等不及了,我向酒吧的方向跑过去,希望能在半道上遇见他。拐过一个弯路,已经可以看见酒吧的霓虹灯了,可是空旷的路面上,一个人都没有。我安慰自己,也许童昊还在酒吧里找照片,酒吧里光线太暗,而他又不知道把照片丢哪去了。我很快跑到了酒吧门前,推门进去,我又看见那个长发的酒保一个人呆在吧台内,但屋里根本没有童昊。我问那酒保,跟我一起来的那个男人呢?酒保说:“你问下午跟你一块来的那个青年吗,他回来取了张照片早就离开了。”

    苏河变得哽咽起来,她抓住冬儿的手:“我不知道童昊去哪里了,他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离开的,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她犹豫了一下,眼中立刻现出些恐惧来,“那个穿黑袍的人,还有他后面那几个僵尸。一定是他们把童昊给抓走了,一定是他们。”

    “那你就错了,我向你们保证,这件事绝对跟巫师无关。”

    大家闻声看去,又是董老头出现在过道边上。他好像随时都在关注着弹官堂内的这些人,他自己可能也意识到了这点,咳嗽一声,脸上挤出些笑容来:“你们别怪我老头子多嘴,我只是不想你们这些年轻人在镇上出什么事。”

    “你怎么能断定这事跟那黑袍巫师无关?”冬儿抢着问。

    “巫师怎么会在自己的镇上做这种掳掠人口的事呢?”董老头反问道,“你在自己的家里会不会做坏事?”

    冬儿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可是那些像僵尸样的人,难道他们天生就是那个样子?”徐娟说。

    董老头沉吟了一下:“那些人擅自离开阿丝镇,他们不知道,他们的魂根已经系在了阿丝镇内,他们又怎么能走远呢?巫师只是用自己的力量将他们重新拘回,如果他们像你们这样,老老实实呆在镇里,没有人会去伤害他们。”

    “黑袍巫师将他们拘回,会怎么处置他们?”冬儿问。

    “巫师不会让他们魂飞魄散的,但是,他们却必须将功赎罪。”董老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不管哪个世界都有一套自己的秩序,阿丝镇也一样,虽然我来这里一年,还没听说过发生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但是,阿丝镇还是需要一股力量来维护它正常的生活秩序,所以,这些被重新拘回的魂魄便会被编入阿丝镇的自卫队,这也算是他们为这个镇做点贡献吧。”

    “自卫队。”冬儿念叨一遍,“这词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日本二战结束后,作为战败国,日本被迫接受了美国帮他们治定的宪法,其中规定,日本不能拥有军队,只可有自卫队。”苏河脱口而出,“我现在不关心自卫队,我只想知道童昊到哪里去了。”

    董老头颓然摇头,想说什么,终究叹息一声,悄然退去。

    “我们还是等秦歌张松他们回来再决定怎么办吧,童昊肯定还呆在这镇上,刚才董老头也说了,只要他不打算离开,就不会出什么意外。”冬儿安慰苏河。

    看着苏河惶急的神情,不要说冬儿,就连那几个大大咧咧的模特小姑娘们都看出了这半日之间,她跟童昊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大家对这样的事早已习以为常,再说了,这样的结局,岂非是大家都愿意看到的?

    苏河并不是遇事慌乱的人,只是当局者迷,现在听了董老头和冬儿的话,知道着急也没有办法,只能耐心坐那儿等秦歌回来。

    “秦歌和张松出去找你们,时间已经不短了,相信很快就会回来。”冬儿说。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秦歌与雷鸣相继回来,中间只间隔了几分钟。秦歌与张松出门后便分头寻找,他转了一大圈,在街道上一个人都没看见,便猜测是因为黑袍巫师出现过的缘故。那黑袍巫师身上有种邪恶的力量,即使他什么都不做,但他出现本身就让人心生惧意。他回来后听了苏河的讲述,心中也是大惑不解,而后回来的雷鸣则面无表情,似乎雷昊的生死跟他是全不相干的事情。这时大家都想着童昊的事,所以谁也没有在意他的态度。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童昊不可能无端消失,这里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连秦歌都无计可施,苏河再次露出六神无主的模样,她急切地道,“天越来越晚了,如果再找不到童昊,我真怕会出什么事。”

    “还有张松没有回来,我们至少该等等他。”秦歌这话说得没有一点底气。

    半个小时之后,张松一个人回来了。到这时,连秦歌都几乎能断定,童昊一定出了什么意外。张松低声问边上一个模特儿小姑娘发生了什么事,片刻之后,他眉峰紧皱,发生这样的事,显然也让他觉得不知所措。

    “我们对这阿丝镇全不了解,在这里发生什么事,单凭我们的力量,恐怕很难解决。”秦歌沉默片刻后站起来,“但是有一点我们可以放心,即使童昊遇上什么不测,我们也不用担心他的安全。暗中策划这一切的人费了这么多心思,把我们带到阿丝镇来,我想,他不会轻易就让我们这些人遭逢什么不测的。”

    苏河心下稍定,但想想下午童昊伏在酒吧桌子上时的忧伤,想想他声厮力竭地在夜晚的街道上冲她大叫“我喜欢你”,她的心中立刻便有了被灼痛的感觉。而且,她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这些预感让她的整个人都像被掏空了一般。也许我再也见不到那个脆弱忧伤的大男孩了,她想。

    “也许明天我们可以去找一个人帮忙。”秦歌说。

    “高桥。”冬儿脱口而出,“带我们来阿丝镇的人是他,我们的人少了一个,他一定不会不管的。”

    秦歌赞许地冲冬儿点点头:“阿丝镇像一个遗世独立的国家,它有一整套自己的运营体系。高桥曾经对我们说过,镇上有一个镇务中心,里面专门有一个部门叫警务部,用来维护阿丝镇的治安情况。我想,这警务部跟外面的公安局没什么区别,镇上发生人员失踪的事,它有义务调查清楚。”

    “可是,如果童昊是被那黑袍巫师掳走了又怎么办?”苏河仍然不放心。

    “那个黑袍巫师在镇上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我们还不清楚,既然他也在这个镇上,那么他必定和建造阿丝镇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建造这阿丝镇的人或许就是带我们到这里的人。这样,黑袍巫师好像没有什么理由在这镇上掳走童昊,他要真想对我们不利,反正我们都在镇上,都在他掌握之中,他根本不用多此一举。”秦歌沉吟着说,“当然,现在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我们明天去镇务中心先找高桥,看一下他的态度再说。”

    张松和几个模特小姑娘点头赞同,已经有小姑娘站了起来,显然知道今晚不会再有什么事,要回房休息了。但就在这时,苏河蓦然站了起来,甚至也不和边上的冬儿秦歌说什么,便往门外走去。

    秦歌上前一步,但苏河已走到了门边。秦歌忙冲冬儿使个眼色,冬儿急步追过去,拉住苏河的胳膊:“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

    “我等不及到明天,要去镇务中心,我现在就去。”苏河沉声道。

    冬儿说不出话来。

    苏河回身道:“时间过得越久,童昊出事的可能性越大。你们虽然推断他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在这诡异的小镇上,有什么事不会发生呢?”她顿一下,目光直视着秦歌,“如果现在失踪的是冬儿,我想,你一定不会坐等到明天。”

    这回轮到秦歌说不出话来了。

    苏河轻轻挣脱了冬儿,大步迈出门去。她忽然听到身后秦歌重重的喝声“站住”,她怔一下,再次回过头来,看到秦歌已经奔到她的身边。

    “你回去休息,找童昊的事,交给我。”秦歌说。

    苏河勉强在脸上现出一个笑容:“童昊是跟我在一起失踪的,你能陪我去,我已经很感激了。”

    “要去我们一块儿去。”冬儿也凑过来挽住秦歌的胳膊,“童昊这小伙子瞅着那么单纯,他要真出什么事,我心里也会难过的。”

    苏河感激地向冬儿微微点头。

    后面的张松也跟过来,刚想说什么,秦歌冲他摆摆手:“你还是跟雷鸣留在这里照看那些小姑娘吧,我可不想她们再发生什么事。”

    张松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

    秦歌等三人离开弹官堂,依着上午高桥带他们走过的路线,直奔镇务中心的方向走去。冬儿行走时凑到苏河边上,拉着她的胳膊在她耳边低语道:“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啊,你就这么关心童昊,是不是下午你们俩有过什么亲密接触?”

    苏河红了脸,想分辩些什么,终究闭口不语。

    冬儿点点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再接着轻声道:“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现在流行姐弟恋,那个傻小子看上你,算她有眼光。”

    苏河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冬儿年龄虽比她要大上一些,但是单纯的她哪里知道她和童昊背后的那些故事,甚至,那些故事说给她听她或许都不会理解吧。其实能简简单单地生活,真的是件挺幸运的事。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冬儿那么简单,有些事生来注定,根本不由你选择。

    苏河的心里有些阴影掠过,她使劲摇了摇头,才把这些阴影抛开。

   

    镇务中心白色的两层小楼在夜色里非常醒目,它的门前还有一盏高悬的探灯,将门前的一片空地照得亮如白昼。远远看去,小楼内应该没什么人了,楼上楼下好几个窗口都一片漆黑,只有门内的大厅里,有些光亮。

    秦歌领着冬儿苏河毫不犹豫地进到大厅内。镇务中心的小楼跟外面世界的一般机关格局出奇的相似,大厅一侧用玻璃隔开了一个房间,玻璃上露出一个窗口,窗口上方贴着“值班室”三个字。值班室里有床有桌子。此刻玻璃后面的窗帘拉上了,但却留了一道缝,透过缝隙可以看见一个年轻人正躺在床上看本杂志。秦歌敲窗前再环视了一下厅里的环境,值班室对面墙边一溜排开一圈沙发,正面墙边竖着一面衣镜,衣镜两侧还有几盆松竹的盆景,右侧是一个过道,连接着楼下的几个房间,楼梯在正前方,楼梯下还有一个小储物间。

    秦歌心里啧啧称奇,他想起海城公安局的布局几乎和这里一模一样。

    值班室里的人听见外面有动静,随即便听到了敲窗声。他拉开窗帘,打开小门,小心翼翼地问外面的一男两女有什么事。

    “我们想找高桥。”秦歌说。

    “你们明天办公时间再来吧,现在早就下班了。”

    “可我们有重要的事,等不及明天。”秦歌的脸色异常沉重,这样可以让玻璃窗内的年轻人感到事态的严重,“我们的一个同伴晚上在镇上失踪了,我们找过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他。”

    “失踪?”值班的年轻人重复了一次,脸上露出恍惑的表情。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但随即便开门走了出来,“你们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找高桥和焦阳。”

    “焦阳是谁?”秦歌怔一下问。

    “警务处负责人,像这样失踪人口事件,当然得把他找来。”

    秦歌三人去墙边沙发上坐下,片刻后,外面响起马达声,值班室内的年轻人骑着一辆摩托车转眼消失在夜色里。秦歌冲着冬儿苏河苦笑:“这年轻人也算是阿丝镇的机关工作人员了吧,工作作风倒一点不官僚。”

    这一切越是像模像样,秦歌心里越觉得怪怪的。

    “他一个打杂的能有什么官僚主义。”冬儿颇不以为然。

    “阎王好见,小鬼难求。你看外面那些政府机关事业单位,官大的倒不一定跟你摆谱,越是下面那些臭鱼烂虾越把自己当个人物,你要有点事求到他们头上,他们不把嘴咧到脖子后面才怪,个个一副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衰样。”

    秦歌话说得有些刻薄,但苏河最先点头赞同。她年龄虽比冬儿小,但一个人在外生活多年,对生活的感慨当然要比冬儿多。

    高桥和焦阳很快就赶来了。高桥大家都已见过,文弱书生样,皮肤白皙,身材高佻,眉宇间隐有些淡淡的郁悒。他身边的焦阳是个彪形大汉,发短,根根向上直竖,两腮上有些赘肉,两边眼角微往下坠,让人一眼看去,分不清他这模样是凶像还是憨像。

    苏河简单说了童昊失踪的经过,焦阳抢先粗声粗气地道:“不可能。”

    高桥摆摆手,焦阳便住了口。高桥眉宇间的郁悒似乎更深了些,他凝眉道:“我来到阿丝镇这一年多,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但它现在发生了,这是现实。”苏河急促地道。

    高桥点头:“童昊失踪,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他。”他想了一下,接着道,“你们也不要着急,阿丝镇一共就这么大点地方,要找出他来应该不难。”

    秦歌与苏河心下稍安,边上的冬儿却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找法。”

    高桥沉默了一下,然后转向焦阳:“你现在就去集合自卫队,让他们在镇里镇外四处搜索童昊的下落,务必要在天亮前将人找出来。”

    焦阳答应一声,也不和秦歌等人打招呼,径自转身离开。

    “为什么要镇里镇外找,难道童昊有可能不在镇里?”秦歌问。

    “阿丝镇四面环山,镇与山近在咫尺,所以镇里镇外并没有一个绝对的标准。如果童昊躲在半山腰上,你说他是在镇里还是镇外?”

    “童昊不会自己躲开我们的,他并不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秦歌说。

    “而且,他回那个酒吧时我还在等他,如果不是发生意外,他不可能把我一个人丢下的。”苏河肯定地说。

    高桥沉默不语,深邃的眼睛里也透出一些隐忧。

    适才去找高桥焦阳的年轻人已经回到值班室重新睡下,高桥则陪着秦歌等三人坐在沙发上等待。冬儿困了,先是倚着秦歌的肩膀打盹,后来干脆趴在了秦歌腿上睡着了。秦歌虽也有睡意,但做警察的熬夜是家常便饭,他看高桥精神挺足,便也打起精神。苏河此刻心急如焚,从焦阳出去集合自卫队开始寻找童昊,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阿丝镇就这么大点地方,俩小时已经可以绕着镇子转两圈了。时间拖得愈久,童昊的境况便愈发堪忧,所以,她坐那儿心里也不踏实,隔几分钟便要起来到门口看上一眼。

    外面小街沉寂似铁,这么长时间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秦歌瞅瞅高桥正襟端坐的样子,都有点替他累得慌。漫漫长夜,等待着实是件很躁人的事情,于是,秦歌便想着该跟高桥聊点什么。

    “有件事我一直搞不明白,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请教一下。”秦歌说。

    高桥有些警觉,但他还是淡淡地道:“我虽然到这阿丝镇上已经一年多,但并不是所有事情我全都明白。不过你放心,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会告诉你。”

    秦歌点头:“在我们来到阿丝镇之前,曾经到过离这不远的另一个山谷中,那儿有一幢小楼,你也是从那里把我好几个同伴接到这里。我想知道那小楼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们这些人到了那里。”

    高桥苦笑:“我只是按照指示办事,每次小楼里来了新人,我都会接到通知,然后,我就会去那里把人带到阿丝镇上来。你要问我那小楼究竟是什么地方,我想,它应该是阿丝镇的一个中间站吧,外面的人要到镇上来,必会先到那里。”

    “那么每次都是什么人通知你小楼里来了新人?”

    “自卫队的人。”高桥显然并不想掩饰,“我们镇务中心这些工作人员,只是下面具体办事的,要说这阿丝镇真正的核心还在东南角的高墙内,很多命令都是从那里传达出来的。”

    “那高墙院落里还有些什么人?”

    “自卫队的人和巫师。”高桥停了一下,似有些犹豫,“我知道你来这里之前是个警察,你想知道的事,如果我不告诉你,你一定会想办法自己去弄明白。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事,只是不想让你孤身涉险。我一开始就跟你们说过,在这镇上你们可以做任何事,但却只有东南角的那个被高墙隔开的院子你们不能进入,那是阿丝镇的禁区。我到这里一年多,还没见过有人敢越雷池,所以我也不知道私闯那里会有什么结果。”

    秦歌点点头,算是明白高桥的好意:“现在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我不知道原来在我们中国还有巫师,巫师算是种职业,还是种身份呢?”

    高桥叹口气:“我不想说你孤陋寡闻,但我实在找不到别的词。巫师是种古老的职业,他不仅过去有,现在有,在将来的很长时间内,他都不会消失。我们没有必要排斥现代文明,但是现实中确实存在很多事情,是用科学无法解答的,在中国很多少数民族中,至今还保留着巫师这一古老的职业,巫师分两种,一种祈福消灾,一种行巫医。巫师具有的神奇力量,连很多学者都惊诧不已,他们有些人甚至用毕生来研究这些民间的神奇力量。可是,偏偏有些自以为是的所谓现代人,一听到巫师便把他跟封建迷信联系在一起。这些人永远不会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科学,科学的本质中包含了实事求事的态度,如果连既定的现实都不愿面对,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谈科学谈文明。”

    秦歌被闹了个大红脸,颇有些尴尬。

    “有些事情,不亲眼看到,真的不敢相信,毕竟我们这一代人受到的教育是非常理性的。”他摇摇头,不想再跟高桥谈论这些理论方面的东西,“我现在最琢磨不透的是黑袍巫师带领的那些像僵尸样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到达阿丝镇之前,我曾亲眼见到这些人不约而同奔到小楼前便倒地毙命。”

    高桥又叹息一声:“你的疑问曾经也是我的疑问,后来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得以和黑袍巫师有过几次接触,他告诉我那些奔到小楼前毙命的都是些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的人,他们不想留在阿丝镇,想回到原来生活的世界里去。但他们的魂根已经留在了阿丝镇,离开这里,他们便会迷失方向,而且,离阿丝镇越远,他们的力量便越弱,那小楼是连接阿丝镇与外面世界的通道,所以,他们才会不约而同到达那里。到了那里后,他们便再也支持不住,这就是你看到的倒地毙命。黑袍巫师随后便会赶去小楼,用他的力量重新将那些人消散的魂魄凝聚到一处,然后再带他们回来。黑袍巫师管这样一个过程叫做招魂。”

    秦歌满脸无奈:“我也想相信这世界上存在一些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事,但这样的事情说出来,我真的没有办法让自己相信它是真的。”

    “除了相信你难道还有别的选择?”高桥反问道,秦歌看到他这时眉宇间的郁悒又浓了几分。

    也许他也并不相信自己说的这一切,但是却有某种原因,让他逼迫自己相信。这是秦歌这一瞬间的感觉。

    “我以前只听过民间有替活人招魂的说法,没想到阿丝镇的巫师,还可以替死人招魂。”秦歌话里有些讥诮。

    “活人和死人有什么分别呢?”高桥道,“我小时候生病,医院诊断说肚里长了一个瘤,必须在肋骨处开刀,将肋骨掀开,才能将那瘤给切除。我那时只有十一岁,家里人不忍心看我小小年纪就要受这种罪,便从民间给我请了一个巫医。那巫医大字不识一个,但据他自己说,替人诊病的并不是他,而是阴间的三个鬼医。他第一天为我诊病,只是烧了一柱香,然后,告诉我,鬼医今天出差了,要一个星期才回来。当时我就在想,阴间的鬼也会像人一样出差?那巫医告诉我,阴间的一切和阳间根本没有区别,有时候人死了,到了阴间,他还会以为自己还活着。”

    高桥的话说得森然,连秦歌都觉得身上有些寒意。他下意识地用手掩住了冬儿的耳朵。冬儿头枕在他腿上睡得正香,这时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又沉沉睡去。

    “已经半夜了,我看你们还是回弹官堂休息吧,我保证一有童昊的消息,会第一时间去通知你们。”高桥站起来说,“我也要出去联系一下焦阳,看自卫队现在搜索的具体情况。”

    秦歌看出高桥是不想和他再谈下去了。

    苏河虽然着急,但她知道呆在这里跟呆在弹官堂内并没有区别,而且,高桥适才那番话让她心里发毛。镇务中心的小楼显然要比弹官堂宽敞许多,但这里冷冰冰的,再加上通道与楼梯上黑漆漆的,让人莫名便要心生恐惧。所以,后来秦歌唤醒冬儿回弹官堂时,她也老老实实地跟在边上。

    弹官堂里,张松一个人坐在外面的厅堂里打盹儿,听见动静,立刻睁开眼睛。秦歌简单向他说了情况,他便颓然地低头不语。

    秦歌送冬儿回房睡觉,他回到厅堂,见苏河坐在张松对面,脸上全无睡意,眼睛紧张地圆睁着,好像身体的每根神经都处于紧绷状态。他走过去,手搭在她的肩上,想安慰她些什么,但话没出口,苏河眼中的泪水抢先夺眶而出。秦歌心中有些疑惑,他想短短的半天时间,苏河怎么会对童昊生出这么深的感情?

    一夜枯坐,三人俱都无语。到后来困意越来越浓,秦歌不知道什么时候倚着靠背,神智已有些模糊。后来他被人推醒时,外面天已微明,凄白的曙色已驱散了黑暗。推醒他的人正是苏河,一夜不眠让她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她用力摇晃着秦歌,看秦歌醒来,说话的腔调里已经带上了哭音。

    “刚才高桥派人来过了,他让你去祭台。”她说。

    祭台。秦歌想起了那夜和雷鸣跟踪神秘的黑袍巫师和那群僵尸样的人,在一片松林里迷失方向,结果僵尸从四面八面涌过来,他跟雷鸣不知怎么竟会昏迷过去,醒来后,便看到了高大的神像和十三根圆型石柱。

    那地方自然就是高桥说的祭台了。

    那祭台跟童昊会有什么关系?

    秦歌不敢怠慢,唤醒张松,也不跟其他人打招呼,三人出门直奔祭台方向而去。那晚秦歌与雷鸣从祭台之上摸黑来到阿丝镇,现在镇外有三条上山小径,秦歌正犹豫着不知该选哪一条,张松与苏河已经抢先迈上左边那道。

    祭台所在位置,可以完全俯视整个阿丝镇。片刻过后,秦歌出了身微汗,他回头,看到阿丝镇已经像一座积木堆起的城市。

    他们很快便置身祭台之上,苏河心急,紧走几步,将秦歌与张松落在后面。秦歌还未抬头,便听见她一声凄厉的尖叫。秦歌脸色大变,飞奔而去。此刻祭台上站了好些人,其中便包括高桥与焦阳,他们并肩站在了上祭台的路边,似正在等候秦歌。在他们身后,分散着将近十个面色凄白的人,这些人面色冷峻,目光空洞,神情呆滞,全身都透着阴森诡异的气息。

    秦歌不及多与高桥焦阳说话,身子已经越过他们赶到了奔跑的苏河边上。现在,他的前面便是那尊石像与十三根石柱了,他看到童昊此刻正倚着其中一根石柱席地而座,他的脑袋耷拉着,胸前殷红一片。

    秦歌先于苏河抵达童昊身边,他稍加检查,便确定童昊已经是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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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04:09: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部分:城镇  第16章 授命



    据高桥讲,这是发生在阿丝镇的第一起谋杀案。

    死者童昊,被利器刺穿心脏,一刀毙命。根据现场调查,死者被发现倚坐在祭台上的石柱前,但那并不是第一现场。在祭台西侧的角落,地上发现一滩血渍,虽无法从血型上加以判断,但几乎所有人都毫不怀疑那是童昊遇害时留下的。也就是说,童昊是在祭台西侧那个角落中刀毙命,然后又被转移到了石柱前。另外,死者的手腕处有印痕,显然遇害时曾被捆绑过。

    倚坐在石柱前的童昊衣衫不整,腰间的皮带不见了,后来在那滩血渍不远处被发现。他的左脸颊有被击打过的痕迹,由此可以推断出死者遇害前曾有过挣扎,还可能和凶手发生过博斗。死者脸上的神情非常怪异,眼睛圆睁,嘴巴微张,似乎临死前曾遭受过巨大的惊吓。还有他的一只手,死死攥着一张照片,那照片已经被揉成一团,展开后可以发现那是个女人的照片,女人非常美丽,身上还迸射出一种明星才有的光彩。

    秦歌在掰开童昊的手取出那张照片时,忽然发现在童昊的屁股底下好像压着什么东西,手他伸手摸去,摸到对折的几张报纸。

    秦歌独自在现场检查时,苏河被张松拉到了边上。苏河最初的震惊过后,现在已经平静下来,她呆呆地望着那边已经死去的童昊,眼里现出的是深深的忧伤和绝望。那个脆弱多情的大男孩已经从这世界上消失,带着他所有关于爱情的憧憬和梦想。也许此刻他已经获得了生命最大的解脱,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与那个深爱着的女人再次相逢。可是,在他生命中最后一个夜晚,他曾声厮力竭对另一个女人说“我喜欢你”。也许他并不是真的喜欢苏河,只是因为苏河跟他深爱的女人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但是,必定有那么一个时候,他从苏河身上,感受到了希望,感受到了爱情对他的再次垂青。

    可他在这个时候竟然独自离开了,抛下那个等待他的女人。

    苏河的泪水无声地流,她忽然想到,或许自己这一辈子也做不成那个梦中的女人了,这次,是她从梦中来,带走了深爱着她的男人。

    可是,梦中的女人是善良的,她怎么忍心伤害这样一个年轻的男人呢?

    祭台上那些面色凄白,浑身泛着诡异气息的自卫队成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只剩下高桥和焦阳还站在祭台边缘,冷冷地看着秦歌检查现场。

    秦歌赤红着眼睛慢慢走到他们面前,他的目光与高桥的对视,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高桥却忽然不敢与他的目光相对了。

    “对不起,发生这种事,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他低低的声音说。

    “凶手。”秦歌重重地道,“现在找出凶手比说对不起更重要。”

    他没有责怪高桥,也没有表现得很愤怒,因为他能感觉到高桥此刻的歉疚。谋杀案与他无关,但他却在之前向秦歌保证过,在这镇上不会有意外发生。秦歌知道,他的保证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或者,他也并不是真的完全了解这个神秘的城镇。现在,秦歌知道自己要做的,是尽量得到他的帮助,这样,才能把杀害童昊的人找出来。

    下山的时候秦歌与高桥走在最前面,后面是苏河和张松,再后面是抱着童昊尸体的焦阳。苏河这时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只是一夜无眠加上心里的悲伤,让她看起来憔悴到了极点。她走得跌跌撞撞,以致于需要身边的张松不停地搀扶她。后来,走在前面的秦歌和高桥忽然听到低低的歌声,他们惊讶地回头,发现那些歌声正是从苏河的口中发出。

   

    你的爱已模糊,你的忧伤还清楚

    我们于是流浪这座夜底城市

    彷徨着彷徨,迷惘着迷惘

    选择在月光下被遗忘

    (词:陈佳明 原唱:许美静)

   

    歌声里,第一缕阳光从远山的背后直射过来,它落在苏河泪光盈盈的脸上,让她的忧伤在阳光缓缓地浮动,很快就把在场的所有人层层包裹。秦歌怔怔地盯着她看,似乎有些明白她跟童昊之间那像风与落叶般匆匆聚散的爱情了。

    苏河的忧伤还让秦歌体内萌生出一股力量,他想到凶手杀死童昊绝不会是偶然,也许,他要针对的,是随童昊一块来阿丝镇的这一群人。冬儿熟睡中的面孔浮现在他脑海里,他感觉到了无法抑制的一种冲动。他不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到伤害,不止是冬儿,他不能再让凶手伤害任何人。

    回到镇上,高桥让张松带苏河回弹官堂休息,而他则要带秦歌去一个地方。

    “难道那里有人能告诉我们谁是凶手?”秦歌不解地问。

    “我不知道。”高桥眉峰紧锁,“但我却知道,如果我们想找出凶手来,一定要先去那个地方,否则,我们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说的是什么地方?”秦歌隐隐已经意识到什么,但他还是要问。

    “阿丝镇禁地。”高桥重重抛出这几个字,便大踏步走到了前面。

    ——阿丝镇禁地,那一片被高墙围起来的院落,里面住着面色煞白神情呆滞的自卫队和神秘的黑袍巫师。童昊的死和那里会有什么关系?

    “我忘了告诉你,那高墙大院里除了自卫队成员和巫师,还住着阿丝教主。”前面的高桥回过身来冷冷地道,“我来镇上一年,还从来没有见过阿丝教主的模样,但是,我听黑袍巫师说,两天后的祭神大典过后,阿丝教主就要变成传说中的阿丝大神了。”

   

    阿丝山脉,绵延千里,传说世代生活在阿丝山脉中的山民,是魏晋时期周边地区的百姓为避战火,经过数十年的迁移而至。山民中除了汉族,还有彝族、独龙族、哈尼族、傈僳族、普米族、怒族等十数个少数民族的先人,他们或族居或混居于绵延的阿丝山脉中,战火不及,刀耕火种,过着原始却平静的生活。

    不知道哪个朝代哪个年份,阿丝山脉里忽然开始流行一种瘟疫,瘟疫传播速度极快,先是有些孩子高烧不退,接着,他们的家人也觉得身体发热,呼吸困难。瘟疫很快从一个村塞传到另一个村塞,接着便开始不断传来有人死去的消息。各族的巫师们整夜燃烧着用以驱邪的篝火,他们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还是不能控制瘟疫的传播。越来越多的人死去,田地因此变得荒芜,村塞变得冷落。

    整整一年的瘟疫,夺去了大量山民的生命,剩下的人也大多染病在床,眼看着阿丝山脉就要成为一片死亡区域。那些少数未被感染的山民们已经在计划着逃往他乡,各族的巫师因为无能而被愤怒的山民用绳索吊起,悬在高崖上接受惩罚。就在这时,有人提议各村塞将染病的村民们集中焚化,这样,才能杀死瘟疫,保全余下族人的生命。这个提议被各村塞的人接纳,被瘟疫感染的人生不如死,生怕自己再感染家人,所以也甘愿一死,那些未被感染的人几乎家家都有患者,虽骨肉情深,但谁都知道,如果这时候不能硬下心肠,那么,用不了多久,所有的部落都会灭绝。一时间,阿丝山脉哀号遍野,所有人都沉浸在生离死别当中。

    燃烧的木柴已经堆起,患病的山民已经被召集,就在这紧要关头,千里之遥的数百个村塞,忽然都接到了各部落用以联系的飞鸟传书,信上说,英雄已经诞生,鹰背上的普亚米尼带来了制服瘟疫的武器。刹那间,万众欢呼,所有部落的人都齐齐往阿丝山脉深处的普亚族聚居地出发。

    普亚米尼在普亚族的方言里就是神的意思,普亚族原本是个人丁单薄的小部落,但因为普亚米尼,一下子声名麻鹊起。

    普亚米尼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将各部落的瘟疫清除干净,在治病救人过程中,他还从各部落村塞中选出了一批跟随他的人,将治疗瘟疫及各类杂病的秘方传授给大家。普亚米尼还像传说中的神农氏一样,遍尝百草,寻找根治各类顽疾的药材。数年之后,普亚米尼大病不起,临死前,他告诉他的弟子们,这些年,他的体内已蓄满毒素,死后只宜火葬。他还告诉大家,肆虐阿丝山脉的瘟疫其实并没有被彻底铲除干净,这些年,他费尽心思企图找出瘟疫的源头,但终不能如愿。在他死后,他的所有追随者们,要永远守卫阿丝山脉,找出爆发瘟疫的原因,从根本上彻底将之铲除。

    普亚米尼去世的当天夜里,天空突现彩霞,有人看见普亚米尼在一片祥光中,缓缓飞天而去。自那以后,所有的族人便尊普亚米尼为阿丝大神。

    在此后的数百年间,阿丝山脉的各部落又经历了许多次劫难,传说中都是阿丝大神及时带着他超越天地的力量出现,阻止了灾难的发生。

    阿丝山脉中的所有先民都是阿丝大神的信奉者,他们中的有些人,便用毕生的生命来侍奉阿丝大神,阿丝神教由此产生。每一代的教主都是普亚米尼的传人,他们行巫医,治病救人,做巫祀,祈福消灾,无论在阿丝山脉的哪一处,他们都得到所有族人的尊敬。

    沧桑百年,世事无常,这样一个深入人心的阿丝神教终于在现代末落起来。

    先是战火的硝烟在阿丝山脉中弥漫,八年抗战中一支日本人的军队悄悄进驻阿丝山脉,像一股幽灵样疯狂地在各部落中肆虐,他们屠杀生命,焚烧村落,更多的人无端失踪,从此再没有回来。传说中的阿丝大神一定目睹了这场灾难,但他并没有像以往传说中那样带着他神奇的力量拯救生灵。

    时间又过去了很多年,当年的日本倭寇终于退出了阿丝山脉,各村塞又恢复了昔日宁静的生活,但这时,已经有人对阿丝大神的存在产生了怀疑。他们的怀疑还没有得到证实,一队队身穿绿军装的年轻人忽然又进驻到阿丝山脉的各村塞中,他们推倒了各塞的神教圣坛,将巫师五花大绑押送到搭起的高台上拳打脚踢。那一场灾难并没有祸及普通的山民,但阿丝神教的末落却不可避免地到来。此后的数十年间,几乎再没有年轻人愿意提及阿丝大神,那作为一个传说,已经在村民的心里渐渐消散。

    而终于有一天,阿丝大神要重回阿丝山脉了。他在阿丝镇两天后的祭神大典过后,真的会降临这个亡魂之镇?

   

    焦阳带着童昊的尸体先回镇务中心,高桥与秦歌直奔高墙大院而去。

    墙是大块条石砌成,高逾两丈。块块条石整齐划一,看上去坚不可摧。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巍然耸立,两枚黄铜色的兽环悬在正中,显得肃穆且森然。

    到了这里,连秦歌都有些发怵,如此坚固结实的院墙在他意识中,好像只有监狱和看守所能与之媲美。那么,在这高墙之内,是否隐藏着什么不能示人的秘密?那黑袍高歌的巫师,像僵尸样行走的人,据高桥说,他们来到阿丝镇后,便都会进入这高墙之内。他们进去后,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兽环叩门的声音冰冷且沉重,秦歌看到高桥敲门的手似乎有些轻颤。

    过了好一会儿,吱呀声音过后,门开了一道缝,里面露出一张充满戒备的面孔。高桥退后一步,沉声道:“我有事想见教主。”

    里面的人略有些不耐烦:“教主不见任何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回去吧,有什么事教主自会派人通知你。”

    “但现在镇上出了人命案,如果不尽快找出凶手,那很可能他还会危及别人的生命。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我必须当面向教主请教些事情。”高桥挺直了脊梁,声音掷地有声,竟然全无惧意。

    秦歌对高桥暗生钦佩,他明明敲门时心里还有些发虚,但当事情发生了,他却全无惧意。秦歌现在只是不明白要找杀害童昊的凶手,为什么要先到这里来。

    门里的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门后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放他进来。”

    门缝后的脑袋消失了,接着一阵低语,门便吱呀呀地开了。门开后,视野陡然开阔了许多,只见里面的庭院收拾得干净整齐,一排青砖黑瓦的平房在庭院的后面,两边还有些厢房。这院落虽然宽敞,但跟外面大块条石砌成的高墙好像不成比例,置身庭院里,你会把这里当成一个普通的院落,丝毫感觉不到它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秦歌高桥对视了一眼,眼中俱有些疑惑。这时,开门的那人在前面引路,将他们带到左侧的一间厢房内等候:“你们稍坐一人儿,七爷已经去请教主了。”

    他口中的七爷显然就是适才在门后说话的人,而高桥听到这个名字,却已经耸然动容。

    “这七爷是什么人,好像在这里挺有权威的。”秦歌说。

    “他是阿丝神教的白袍巫师,你几次见到的黑袍巫师,我听说还是他的弟子。”高桥压低了嗓音,好像说话生怕被别人听到。

    秦歌皱眉,每次听到高桥说到什么阿丝神教的事,他都有非常不现实的感觉,这些只有在武侠小说里才能看到的事情,想不到居然真的存在于现实里。他摇头苦笑道:“白袍巫师黑袍巫师,我好像到了电影《魔戒》里面。”

    高桥低头不语,眉宇间又有了那种难以自抑的郁悒。

    不消片刻,刚才开门的人又走了进来:“教主在后院等你们了。”

    后院其实就在那排青砖黑瓦的平房后面,到了这时,纵算秦歌心里再觉得这什么阿丝神教荒唐,但还是要摒气凝息,无端地感到些紧张。从逻辑推断,阿丝神教的教主应该就是这阿丝镇的主人了,或许他就是暗中策划一切事件的人。他建造这个阿丝镇,建立一整套运行体系,不可能只为了在这阿丝山脉中做一个土皇帝,他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对于一般人充满了神秘。秦歌等人一进入这山谷,便接连不断碰上些异常诡异的事,山崖上的鼓声,僵尸样行走的人,小楼墙壁内倒下的尸体,神秘的黑袍巫师,还有进入阿丝镇后得到的自己的死讯,这些显然都跟阿丝教有着密切的关系。而现在,他就在面对这一切幕后最权威的人了,这怎么能叫他不紧张。

    后院比前院还要宽敞些,一小块空地上生着一株茂盛的古树,树下有两张竹椅和一张茶几,茶几上有壶,壶边有杯,杯中有水,纵是隔着数步之遥,秦歌与高桥还是能闻到杯中茶的清香。

    此时竹椅上无人,树后的一片菜畦里却有一个男人的背影。他正手执长镰,在田间除草。菜畦周围被些树枝圈起,畦外还有些巴掌大的小鸡在草地中啄食。秦歌与高桥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菜畦中那男人终于转过身来,抬眼望了树下的俩人,复又低头专心锄草。

    秦歌上前一步,似要去问菜畦中的男人,但却被高桥抓住胳膊。高桥冲他摇头,示意不要妄动。秦歌犹豫了一下,又退回来和高桥并肩而立。

    趁这工夫,秦歌仔细四处打量,发现菜畦后面的围墙只有一人多高,上面还有一道小门。它们显然只是象征性的,在围墙后面,肯定还另有洞天。站在这里一眼望去,只能望见围墙后面林木茂盛,郁郁葱葱。秦歌立刻断定这些高耸的树木一定是为了遮挡视线,菜畦围墙的后面,才是这高墙大院内真正的核心地带。

    他凑近高桥,低声让他看围墙外面,高桥凝视片刻,也是皱眉不语,面上也现出疑惑的表情。

    “你们俩有什么事吗?”一个声音忽然响在他们耳边,那个在菜畦中持镰锄草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到了他们面前。这男人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皮肤微黑,眼眶很深,深陷的眼睛里透着种疲倦。他的手中还拎着那把长柄镰刀,卷起的袖口露出粗壮结实的小臂。他的右手大拇指上,套着一枚如羊脂般白皙的扳指,这扳指一看就年代久远,不知是什么时候的古物。男人正是我们在农村最常见的那种模样,第一眼看过去,你根本觉不出他身上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但是,如果你再盯着他多看一会儿,立刻就能觉出他身上有种超然的特质。超然是透过他眼神中的疲倦表现出来的,那种疲倦已经不是生理或心理上的情绪,而是一种巨大的悲悯,好像天下万事万物都能成为他悲悯的对象,而他,则因为心中巨大的悲悯而不得不疲倦。这样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是在田间耕种的普通人呢?

    高桥的目光首先低垂下来,他低低地问:“教主?”

    那男人眼中的疲倦更浓了些,他淡淡地道:“成为教主之前,人们都叫我阿郎。你不是神教中人,也可以这么叫我。”

    高桥脸上现出恭敬的神色,低声道:“不敢。”

    阿郎教主的目光现在落到了秦歌身上:“你就是那个刚到阿丝镇的警察秦歌吧,听说你新婚不久,如果有空,我还真想向你讨杯喜酒喝。”

    秦歌下意识就像高桥一样垂首道:“我这点事,哪敢劳烦教主。”

    阿郎教主颔首苦笑:“你们叫我教主,可你们知道就在几年前,我还是阿丝镇上一个最不起眼的人,那时,甚至没有人愿意走到我的跟前,跟我平心静气地说说话。”

    他回身在一张竹椅上坐下,将手中的长镰倚靠在茶几上:“机缘巧合我做了这个教主,本以为可以过一些正常人的生活,可是,现在,我却必须把自己关在这高墙大院里,平时想找个人说说话都成了件不容易的事。”

    “你想到外面去,难道还有人能阻止你?”秦歌小心地问。

    阿郎教主摇头:“如果让你做了教主,你就会明白,惟一能阻止你的人,就是你自己。”他抬起头,目光盯着青砖黑瓦的屋脊上方那一片湛蓝的天空,“如果我想有一天能像苍鹰那样翱翔在天际,或者像风一样在无垠的旷野里驰骋,那么,我现在一定要耐住眼前的寂寞。”

    秦歌脑中飞快地活动,觉得这位教主好像话中有话。耐住眼前的寂寞,只为了将来翱翔天空和驰骋旷野,那么,他是否在等待阿丝大神的降临?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身边的高桥却用脚尖轻轻触碰了他一下,他把涌到喉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这个阿郎教主虽然相貌平常,属于搁在人群里找不出来的那种人,但当你真的面对着他,会无形中感受到种巨大的压力。

    “我们这次找教主,因为有件事想请教。”高桥恭声道。

    “是不是因为祭台上有人被杀的事情?”

    “原来教主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用再耽误教主的时间了。”

    “我只是知道今天早晨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但却不知道你来找我到底因为什么。”阿郎教主盯着高桥,“你不会以为杀人凶手是我吧。”

    高桥心头一震,不由自主退后一步:“不敢。”

    秦歌也转头看着高桥,阿郎教主现在的问题,也正是他心里不解的。高桥一退之后,随即便挺直了脊梁,秦歌似乎看到他的惧意在这片刻间已消失贻尽。

    “镇上出现了凶杀事件,我们一定要尽快找出凶手,免得其它人再受到类似的伤害。但是,开始调查之前,我一定要来证实一件事。”

    阿郎教主目光一凛:“你要证实凶杀跟我们神教无关才能开始调查,否则,你怕事情最终查到神教的头上不好收场。”

    高桥不语,但那神态分明已经是默认了阿郎教主的话。

    边上的秦歌暗叫惭愧,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怎么就没想到?镇务中心明义上在管理着阿丝镇的日常事务,但实际上它只是阿丝神教的傀儡,如果凶杀真的和阿丝神教有什么关系的话,那么,这样的调查便没有了意义。秦歌暗叫惭愧的同时,对高桥的勇气再生钦佩。身在阿丝镇上,又作为镇务中心的管理人员,他居然能如此坦然地向阿势镇最高力势当面求证,这样的勇气,绝不是一般人所能具有的。

    阿郎教主沉默了一下,深邃的目光一直盯着高桥,好像在心中权衡面前这个全无惧意的男人。半晌,他才微微一笑,朗声道:“你现在可以放心回去调查了,我向你保证,凶杀事件跟我们阿丝神教绝无任何关系。”

    高桥神态仍然恭谨,他点头道:“多谢。”

    “那么,你来见我的目的是否已经达到?”阿郎教主问。

    “还有一件事,对调查凶案找出凶手至关重要。”

    “还有什么事?”阿郎教主微微皱眉,“我发现你和别人真的很不一样,如果我不做这个教主,倒想跟你成为朋友。所以,你如果还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好了,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你。”

    他再冲秦歌苦笑:“你看我这个教主是不是很随和?”

    秦歌正在想高桥还有什么事,阿郎教主的这句话让他猝不及防,他只能勉强在脸上挤出些笑意,沉默不答。

    “我来阿丝镇已经一年,阿丝镇从未发生过凶杀事件,甚至连一般的治安问题都没发生过,所以,我们镇务中心的这些工作人员平日里也轻闲得很,现在,突然冒出凶杀这样一件大事来,我们只怕自己力有未逮,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出凶手。”他顿一下,再接着道,“我们谁都没有侦破这方面的经验。”

    阿郎教主看看他,再看看边上的秦歌:“你的意思是让秦歌协助你找凶手?”

    高桥摇头:“如果镇上有人能找出凶手来,这人一定就是秦歌。但是,我要求的并不是让秦歌来协助我,而是我来协助他。”

    边上的秦歌慌忙摆手,想谦虚两句,但忽然想到如果真能这样,倒是一次机会,也许可以借查案之机弄清发生在阿丝镇上的种种诡异事件。这样,涌到嘴边的一些话又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阿郎教主沉吟不语,目光在高桥与秦歌面上来回巡视。这一刻,秦歌忽然有了很奇怪的感觉,虽然阿郎教主面无表情,但他的眼神里分明流露出了几许疑惑。作为阿丝镇的最高权力,他对做出这样的决定可以犹豫,可以在心里斟酌,但他为什么要疑惑呢?

    “你们十四个人跟镇上其它人不同,我请你们到这里来,因为在两天后的祭神大典中,你们的身份不容别人取替。现在,你们少了一个人,不仅你们难过,我也感到惋惜,如果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影响整个祭神大典,那么,凶手的罪孽就更深重了。所以,我也想在祭神大典前找出凶手。如果你能保证在两天内破了这件凶杀案,那么我就答应给你权力,让你可以调用所有镇务中心人员,还包括自卫队成员。”阿郎教主紧盯着秦歌,“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把握。”

    到了这个时候,秦歌难道还能有别的选择?他挺直了腰板重重地道:“如果凶手现在还在阿丝镇上,我一定两天内把他给揪出来。”

    “你敢在阿丝大神神像前再说一次这样的话吗?”阿郎教主厉声问。

    秦歌犹豫了一下,此刻他已如出弦之箭,没有了回头的机会。他再重重地道:“我现在只想知道神像在什么地方。”

    于是,阿郎教主前头领路,带着秦歌与高桥走回前院,进了青砖黑瓦平房中的一间。推开房门,烟味扑鼻,阴暗的房间内没有窗户,只亮着几点烛光。秦歌和高桥左右张望,看到屋里的布置仿若一座寺庙,门边的巨鼎内堆满香灰,后面地上有三块蒲团,后面摆着香案,再往后,便是一尊高大的神像。

    神像让人一眼看去便能感觉它的强壮,肌肉凸起得有些夸张。它的面孔清瘦,额下几缕长须,看面相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神像的头颅和身体极不协调,仙人般的头颅却身在一个力士般的身体上。神像的左手捏着一株草样的植物,植物有一个块状的根茎,右手握着一柄月牙形的弯刀。

    这神像秦歌并不陌生,在山谷小楼内窗棂上的黄纸和山崖的祭台上,他都曾见过和这相同模样的神像。现在,他当然知道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阿丝大神。

    神像一侧这时还站着一个人,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须发皆白,但挺直的腰板显示他的身体还很硬朗。他此刻双眼微闭,似假寐,又似对所有的事情都漠不关心,包括走在前面的阿丝教主。秦歌一眼看去,昏暗的光线让他看不清老人的面孔,但他一身白衣却特别醒目。

    阿郎教主走到老人的跟前,垂首恭敬地叫了声“七爷”。

    原来这闭目不语的老人赫然就是阿丝神教的白袍巫师七爷。

    ——鹰眼七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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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04:09: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部分:灭神  第17章 窒息



    阳光已经明媚地照耀着阿丝镇,站在弹官堂的门口,可以看见远山被一层氤氲的雾气笼罩,那些雾气并不是静止的,它们随风而动,丝丝缕缕,还有些白色的鸟群在雾中飞翔。这样的景象是身居都市的人们所无法看到的,但现在,它落入黄涛与雷鸣的眼中,俩人却没有觉得一点的轻松。

    张松和苏河已经回来,他们已经知道了童昊在祭台上遇害的事,因而这个早晨,他们都隐隐感觉到了一些血腥气。童昊的遇害对于他们已经不仅仅是一条生命的消失,还预示着在这阿丝镇上隐匿的杀机。大家起初都认为暗中策划这一切的人,即然费尽心思把大家带到阿丝镇来,必不会轻易让大家受到损伤。现在童昊的死已经打破了这种观点,在这诡异的阿丝镇上,谁知道杀戮还会不会继续发生呢?

    六个模特儿小姑娘显然还未醒来,柳倩的房门从昨天傍晚一直关到现在,而冬儿此刻却推门出来。秦歌不在她身边,她睡得不踏实,而且一夜尽是噩梦,现在眼一睁便出门来找秦歌。

    “秦歌跟高桥不知去什么地方了,他让我跟苏河先回来。”张松说。

    接下来,冬儿也知道了童昊遇害的事,她的脸上露出些凄惨的表情。随即她便上前坐到了苏河的边上,挽住她的胳膊,似乎想安慰她些什么。苏河没有说话,却将脑袋倚靠在了冬儿的肩上。她现在觉得很疲倦,但每一根神经却还紧绷着,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悲伤童昊的死亡,她还必须不断跟内心深处那股邪恶的力量抗争。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它,但现在,她发现其实它还一直留在她的心底深处。或许,她穷尽一生也不能将它忘记了。

    苏河这时的悲伤看起来,还带有了些悲壮的色彩。

    董老头出来招呼大家去吃饭,但没有人有胃口,大家静坐在外面的厅堂里,等秦歌回来。后来当秦歌与高桥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家潜意识里好像在等秦歌回来做出决定,但当秦歌真的出现,他们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有冬儿,上前抱住秦歌的肩膀,一迭声地道:“你回来了就好,看不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秦歌面色冷峻,他轻拍冬儿的肩膀,让她到边上坐下,但冬儿却死活不愿意,还是把他的胳膊抱得死死的。

    “我想你们都知道了童昊遇害的事情,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出凶手,以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秦歌冷冷地道。

    张松犹豫了一下道:“我有一种感觉,不知道可不可以说。”

    “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秦歌道。

    “早晨在那祭台上,我看到童昊倚坐在圆柱上,心里就有一种感觉,不知道童昊的死会不会跟一些宗教仪式有关。”张松看秦歌没打断他,便继续往下说,“那祭台本身就是举行祭祀活动的场所,据我所知,中国历史上有很多以人为祭牲祭神的记载,像江苏省连云港市将军崖发现的岩画和祭坛,就表明远古时期那儿有血祭地母的仪式;还有远古时猎取异族成员的头颅作为祭牲祭祀本部族谷神的仪式,我们管它叫做猎头祭谷。到了现代,在一些偏远地区,这样的习俗仍然还在沿袭,我就曾亲眼见过云南一个少数民族部落,在每年春种前,都要将人血洒在田地里,他们认为这样就能保证秋收时会有一个好收成。所以我在想,在这阿丝镇上是不是也有这样以人为祭牲的祭祀仪式。”

    张松的话让所有人的心头升起一股寒意。

    “早晨在那祭台上,我细细数过了,一共有十三根圆柱,当时我就在想,十三根圆柱,会不会象征着十三个人。”张松再小心地看了一下四周,见大家都在凝神听他讲话,最后又重重地加了一句,“十三个像童昊一样的死人。”

    周围鸦雀无声,张松的话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但是你细细想来,却又不是没有道理。张松这人身上迂腐气极重,经常会说些不合时宜的话,但这一次,他的话不仅让人心生恐惧,还让人感到莫大的震憾。

    片刻过后,高桥低低咳嗽了一声,语气不很坚定地道:“在这阿丝镇上确实存在着一个阿丝神教,但我对教内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所以也不敢确定阿丝教有没有这种以人为祭牲的仪式。可是,我刚刚和秦歌去见了教主,他向我们保证童昊的死与阿丝教无关,他还授权给秦歌,让他负责调查童昊遇害这件事。我想,他堂堂一个教主,不致于说谎话骗我们吧,而且,他给秦歌的权限很大,可以出入阿丝镇所有的地方,调用镇务中心所有人员,包括自卫队。”

    “等等。”秦歌摆手,打断高桥,“张松的话倒让我想起教主刚才提起的一件事,他说我们十四个人跟镇上其它人不同,他把我们带到这里,因为在两天后的祭神大典中,我们的身份不容别人取替。我当时心里有些紧张,几乎忽略了他说的这句话,现在回想,我还真有些担心了。我们这十四个人跟两天后的祭神大典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们的身份不容取替,是不是我们十四个人也是大典中的一个工具?”

    “祭台上有十三根圆柱,我们却有十四个人。”张松疑惑地道。

    “也许我们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阿丝镇。”这回说话的是雷鸣。

    秦歌抬头盯着他看,想到了以前从他身上觉察到的杀气,而且,有一次,他感觉到他的杀气指向的目标就是童昊。现在,童昊已经死了,秦歌从他身上,也再也感觉不到那种杀气了,甚至,他故作平静的外表下还有些掩饰的慌张。

    难道童昊的死跟雷鸣有关?

    昨天中午吃完饭,大家结伴出去到镇上转转,只有雷鸣是一个人出门。晚上童昊失踪,苏河回到弹官堂之后,雷鸣才跟张松前后脚回来,从时间上推断,他完全具备做案时间。

    秦歌低下头,心情变得愈发沉重。他真不希望凶手出跟弹官堂里的这些人有关,大家一同出现在雨夜山谷中的客车上,一路行来也算是同舟共济。特别是雷鸣,他行事虽然怪异,但却是秦歌最看中的一个人。

    “现在,我们当务之急是找出凶手,至于祭神大典的事情,我会找机会询问教中的两位巫师。如果情况真像大家猜测的这样,那么我……”高桥话说到这里,忽然说不下去了。他想到他其实没法给任何人保证,阿丝神教要做的事情,又岂是他的能力所能阻止的。

    在场的人自然都明白他的意思,一时间,大家俱都沉默不语,心情沉重。

    “我们先找凶手,再查阿丝神教的事。”秦歌环视众人,“我们这么多人在,我就不信他们能逼我们做不愿意做的事。”

    没有人说话,其实谁都清楚秦歌的话不过是自我安慰。暗中策划这一切的人既然能将大家从不同的地方带到阿丝镇来,那么他的能力显然非同小可,如果他真想对付这些人,只怕大家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秦歌对身边的冬儿道:“你去把柳倩和徐娟她们都叫起来,有些事情我想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会比较好。”

    冬儿答应一声,便往过道那边去,正好这时最里面的门开了,徐娟和另外两个模特小姑娘走了出来。冬儿过去跟徐娟耳语几句,徐娟立刻紧张地去敲另外一扇门,片刻后,六个模特小姑娘已经全部站到了外面的厅堂里。

    现在,冬儿在敲柳倩的房门。

    从到达阿丝镇的当晚起,柳倩便一人独居一室。在几个女人中她算是比较怪僻的,不仅从不主动和别人搭讪,而且总是一副倨傲的模样,这样的女人到哪里都不会有人喜欢,更不会有人愿意跟她同居一室。

    冬儿开始时轻轻地敲门,后来出手就重了些,后来还隔着门叫柳倩的名字,但房间内却全无动静。就算睡得再死的人也会被这声响惊醒,冬儿回到秦歌身边时,面上便现出了几许疑惑。

    难道柳倩根本不在房内?抑或她也遭逢了什么不测?

    秦歌与高桥对视一眼,俩人大踏步奔到门边,其它人心中好奇,也全都跟了过去。秦歌重重地擂门,连故意躲开的董老头都惊动了,但房内就是没一点声响。到了这时,秦歌再不犹豫,他退后一步,示意边上的人让开,他蓦然一脚踹去,房门便应声而开。

    房内的窗帘拉上,光线很昏暗,依稀可见柳倩仍然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毛毯。秦歌头往里伸了伸,不能判断柳倩是否真的熟睡未醒,便示意冬儿进门察看。冬儿畏缩地往前两步,又下意识地停下。这时徐娟越众而出,挽着冬儿的胳膊,俩人作伴,这才进到房里。

    触摸到柳倩冰冷的身体,冬儿立刻发出一迭声的尖叫,她身边的徐娟不明情况,但也跟在冬儿的后面逃出房来。

    门外响起一片骚动,秦歌连忙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到了这时,他也再无顾忌,低声让高桥守在门边不要让别人进去,他自己,则惦起脚尖走入房中。手指伸到柳倩的鼻下,已经感觉不到鼻息,再抓起她的手腕,感觉不到丝毫脉动。

    到这时他已经再无怀疑,床上的柳倩早已是个死人。

    杀害童昊的凶手还未找到,现在,另一起谋杀又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发生,杀害他们的凶手是否是同一个人?

    柳倩房内没有任何博斗过的痕迹,受条件限制,现场也无法采集到脚印与指纹。通过对尸体的检查,很容易就在柳倩的颈部发现被掐过的淤痕,眼角膜有点状出血,由此,秦歌判断柳倩是由于外力作用于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也就是说她是被人活活掐死的。后来在柳倩身下的床单上又发现有尿液的痕迹,这更佐证了柳倩的死因,因为窒息死亡的人往往膀胱失控导致遗尿。

    据昨天最后见到柳倩的黄涛讲,柳倩傍晚时觉得身体不适,他也感到有些疲劳,俩人便各自先回房休息,晚饭也没有出来吃。因为她的怪僻,再加上后来发生了童昊失踪的事,大家谁都没有想起她来。

    柳倩回房的时候曾与弹官堂主人董老头打过一个照面,俩人虽然没有说话,但董老头证实柳倩确实一个人进了房间,此后便再没见她出来过。

    这样,柳倩的死亡时间便被确定在了昨天傍晚过后。

    秦歌虽然不是法医,但通过对尸体的僵硬程度以及死者背部出现的尸斑,又将柳倩死亡时间推算到了昨晚九点到十二点之间。检查尸体的时候只有高桥在他身边,他见高桥露出不解的神色,便向他解释道:“通常情况下,人死后,全身肌肉会很快变得松软,此时各关节能被任意弯屈,此种情况称为肌肉松驰。在肌肉松驰过后,就会出现肌肉收缩、变硬,各关节固定,不用能被任意弯屈,此时称为尸僵。尸僵一般于死后1-3小时出现,12小时后,尸僵达到全身,然后要再过6小时,尸僵才会开始缓解,尸体恢复变软。现在柳倩尸体关节处几乎全部有僵硬现象,由此可以推断她至少已经死亡十个小时。而尸斑在死亡4-10个小时内就会出现,持续的时间会很长。尸斑的出现是由于死亡后血液循环停止,血液因自身重力坠积于尸体的底部血管,该处皮肤出现紫红色的斑痕。如果死者死亡时是仰卧姿势,那么尸斑必定会出现在背部。柳倩背部的尸斑痕迹非常明显,这与她的尸僵程度显然是吻合的,也就是说,她死亡时间至少在十个小时以上。”

    高桥看看腕上的表,这时正是上午十点多钟。

    秦歌的心情很沉重,柳倩的死亡似乎证实了他心中的怀疑,那也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如果说杀害童昊的凶手一时还不能确定范围,那么,柳倩的死亡直接将凶手指向了弹官堂内的人。

    弹官堂内除了老板董志华,便只剩下一同到阿丝镇的这十几个人。秦歌当然不会怀疑冬儿,苏河也可以排除嫌疑,昨晚她回到弹官堂后,便一直跟秦歌呆在一起,根本没有做案的时间。徐娟和另外五个模特小姑娘住在两个房间里,除非她们合谋,否则,根本不具备作案的条件,那么,现在嫌疑对象就只剩下三个人,他们分别是黄涛、张松和雷鸣。

    秦歌不希望凶手是他们任何一个人,但他现在不得不面对现实。

    在对房间进行最后一遍搜索时,柳倩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挎包吸引了秦歌的目光。他依稀记得那晚在山谷中的客车上,他跟冬儿讨论过车上的这些人,说到柳倩时,他还重点提到了她不管走到哪儿,都把这个挎包紧紧抓在手中。后来山体塌方,大家弃车而逃,那样混乱的情况下,就连秦歌都顾不上自己的行李,而她却仍然把这个挎包紧紧抱在怀里。这些都说明这个挎包里的东西对柳倩至关重要。现在,秦歌终于可以打开这个挎包了。

    包里除了化妆品之外,还有身份证和几张银行卡。银行卡内究竟有多少钱不得而知,但身份证上的女人,却让秦歌与高桥不禁要对柳倩另眼相看了。

    身份证确实是柳倩的,上面的照片虽然有些变形,但还是可以从五官轮廓辩认出她正是现在躺在床上的死者,只是,身份证上的名字叫赵清而不是什么柳倩。

    人在什么情况下连自己的姓名都要隐瞒,而且是在一群陌生人面前?

    现在秦歌能想到的答案似乎只有两种,一种是万念俱灰只想着到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生活,这样的人心中必定有着极深的隐痛,一心要与以前的生活完全割裂开来,包括自己的姓名。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人心中有着极深的秘密,警觉性极高,不愿意显露自己一丝一毫的本来面目。大多数犯罪嫌疑人在逃亡时都会有这种心态。

    如果这两种结果要让秦歌选择一种,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这个柳倩——或者说赵清醒在客车上时,化着很得体的妆,头发显然刚烫过,还是时下正流行的空气灵感烫,一个万念俱灰的人根本不会这么在意自己的妆容。还有,秦歌曾经从她身上感觉到过一种敌意,那时他不能理解这敌意究竟因为什么,现在,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些敌意是在秦歌表露自己警察的身份后,她才流露出来的。

    这些综合在一块儿,秦歌很容易就把它跟“罪犯”这个词联系在一块儿,但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花瓶样的女人,究竟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

    答案很快就出现在秦歌的手中。

    在挎包的夹层里,他摸出来折成巴掌大小的一叠报纸。

    在阿丝镇,报纸就是死亡的讯息。昨天下午,秦歌冬儿,再加上高松与那六个模特小姑娘,便都得到了一张报纸,他们死亡的消息都刊登在报纸上。当时秦歌还问黄涛和柳倩是否也收到了报纸,黄涛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当时的面色阴晴不定,好像在期盼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报纸,又像对它深恶痛绝。现在看来,至少昨天下午柳倩收到了这份报纸,但她却把它收在了挎包的夹层里,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整个下午,黄涛都和柳倩呆在一起,他必然也知道柳倩收到报纸的事,但他却帮着她保守秘密,要么他故意袒护柳倩,要么,就是他也收到了报纸,他也有意要隐瞒自己死亡的原因,因而,他跟柳倩互相约定,共同替对方保守秘密。

    但是,当秦歌与高桥在这张报纸上找到那则新闻后,便知道自己适才的推断全部都错了,他与高桥面面相觑,一时竟谁都说不出话来。

   

    下午的时候,秦歌一个人来到了祭台之上。阿郎教主只给了他两天的时间找出凶手,但现在,秦歌忽然对要做的事情失去了信心。中午吃完饭,他本来想召集大伙把自己所有的发现和疑问都展现给他们,但后来他还是决定再给自己一点思考的时间。他在临出门的时候,只是吩咐大家谁都不要出门,以避免再发生意外。所有的凶杀对象都发生在独处的人身上,只要大家聚在一起,那么凶手便无机可趁。

    冬儿不放心秦歌一个人出去,但这回,秦歌坚决让她留在了弹官堂。

    祭台上显得异常空旷,那高高耸立的阿丝大神带着他十三根石柱上的面孔,与秦歌长久地对峙着。如果阿丝大神真如传说中那般穷尽毕生精力扑灭瘟疫,拯救众生,那么他的神像怎么会生着一副力士的身体,手中又怎么会握着那样一柄充满杀气的月牙形弯刀?秦歌凝视着神像清瘦矍铄的面孔,渐渐地竟从上面看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一种悲悯,正是那种悬壶济世,以天下苍生为已任的仁者之善;一种暴戾,好像随时都能冲冠而起,挥刀斩尽天下人头颅。

    神像雕塑得栩栩如生,你仰望得久了,便会有种错觉,好像那石刻的人形立刻就能活动起来,俯下身,将你轻攥在手中。

    一尊神像两副表情,秦歌想起高松曾经说过的话,中国的很多神本来就是普通人,死后才被人尊为神,人与神的界限其实非常模糊。在人的心底,常常盘距着善恶两种力量,便如同这阿丝大神的两副表情。这样的神是不是更人性化?

    下午到祭台上来,秦歌是想再看一看那十三根石柱上的面孔。

    和阿丝大神的神像不同,这十三根石柱上端的面孔不是写实的那种,它好像出自哪位先锋派雕塑家之手,只用一些极粗犷的线条勾勒出面孔的形状来,面孔变形弯曲成筒状贴在石柱上。十三根石柱的十三副面孔表情各异,你根本不用刻意去思考,便能一眼看出那些面孔向你传达的情绪。

    秦歌后来干脆坐在了那十三根石柱前,目光在十三根石柱上逡巡,这时他觉得有些东西已经在脑海里呼之欲出了,但是,他就是不能替它们找到一条喧泄的通道。后来他仰面躺下,微眯双眼,让阳光在眼眶里打转,那十三副面孔这时便模糊得像一团影子。影子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你只要静静地用感觉去触碰它们,它们往往会显露出更实质的东西来。

    那些模糊的影子像黑暗中的蝴蝶,开始在秦歌脑海里盘旋。到这时,他索性完全闭上了眼睛,反正那些影子已经留在了脑子里。蝴蝶飞呀飞,黑色的蝴蝶在阳光的背影里,呈现出种极度炫目的美丽。它们振翅飞翔,带着些冰冷的气息,渐渐地改变了形状。

    秦歌从盘旋舞动的影子里看到了童昊的面孔。

    他悚然一惊,接着,童昊的面孔过后,他还看到了柳倩,看到了黄涛,看到了徐娟和另外五个模特小姑娘,甚至,最后,他还看到了冬儿和他自己。

    他蓦然翻身坐起,睁开眼的时候,那些蝴蝶与熟悉的面孔便倏然消失了,只有十三根冰冷的石柱伫立在身前,还有十三副变形扭曲的面孔正冲他做出不同的表情。

    秦歌想到适才童昊的面孔并不是插入到盘旋的影子中去的,后面看到的柳倩黄涛等人也是一样,他们好像就是那些飞舞的蝴蝶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是那些模糊的影子变成了那些真实的面孔。

    秦歌心底的寒意让他手脚变得冰冷,他站起来,缓缓走到一根石柱前,童昊的尸体早上就是倚靠在这根石柱上。石柱上端的面孔眼角下垂,微睁的眼中显露出极大的哀怨。它不正跟童昊来到阿丝镇前的心境吻合吗?

    他再走近其它几根石柱,凝视着上端面孔的表情,他的心里已经是轰然巨响了,只觉得周身都像浸入了冰冷的海水中,那海水涌过来,很快就要漫过他的头颅,他的呼吸这一刻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自觉已经找到了问题的关键,虽然有些疑问仍然找不到答案。

    他下山回镇里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他便使劲地想,最后终于想到了。他躺在祭台上闭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那些真实面孔之中,有三个人并没有出现,他们分别是雷鸣、张松和苏河。

    阿郎教主说:“你们十四个人跟镇上其它人不同,因为在两天后的祭神大典中,你们的身份不容别人取替。现在你们少了一个人,不仅你们难过,我也很惋惜。如果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影响整个祭神大典,那么凶手的罪孽就更深重了。”

    秦歌想我们这十四个人应该是一体的,是缺一不可的,这里头怎么会少了雷鸣他们三个人呢?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自己还没有想透,他们三个身上,也必定还隐藏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最后秦歌想到自己这一拔人一共有十四个,祭台上却只有十三根石柱,这又是因为什么呢?进入阿丝镇,秦歌终于想清楚了这个问题的原委,他立刻觉得身上的血液几乎都要沸腾了,但手心脚心里渗出的却是冷汗。

    这时夕阳如血。血色已经染红了整个阿丝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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