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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丝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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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6 04:05: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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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霜ˊ夜瞳 于 2008-3-18 17:2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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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04:05:57 | 显示全部楼层
序幕  1、十年



    他有一个仇人,他必须杀了他。

    杀人绝对可以称得上一门艺术,除了杀人的手法,最重要的是杀人之后可以让自己置身事外,不留任何痕迹。正所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才是一个杀手的最高境界。

    他不是杀手,但为了这场谋杀,他精心准备了十年。

    人的一生里能有几个十年,他甘于用十年时间来构思一场谋杀,可见他心里的仇恨有多深。那个曾经是他兄弟的人,不仅夺去了他所有的财富,而且,还跟他深爱的女人结了婚。

    往事他已经不愿意再回想,现在,支撑他活下去的惟一动力就是有一天,他能亲手结束仇人的生命。

    至于用哪种方式杀死那个家伙,他倒没有多想,他在这十年时间里做的惟一事情,就是替自己将来的谋杀制造一个不在现场的证据。稍有些侦破常识的人都知道,警方破案,必须从现场留下的痕迹,以及被害人的各种社会关系着手。如果你有不在现场的证据,那么警方肯定拿你没有办法。

    后来他又想到,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据并不是最高明的办法,如果斩断自己与被害人之间的所有联系,那么,警方破案便根本不会把你纳入调查的范围,这样,你报仇之后,便可以永远逍遥法外。

    这世上最难侦破的谋杀案便是无动机谋杀。

    但他与他的仇人曾经是兄弟,后来反目成仇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如果警方展开调查,轻易便会把目标锁定到他的身上。

    他显然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就替自己找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首先,他必须完全告别过去的生活。这对于别人也许很难,但对于他却似乎挺容易。当年他曾经是海城最年轻有为的民营企业家,后来因为涉嫌经济犯罪被判刑三年,出狱后他没有回海城,而是在北方一座著名的大城市里游荡。在他服刑期间,他年迈的父母相继去世,其它的亲戚根本不会想着去看望一个牢里的囚犯,虽然在他风光时,他们像一群苍蝇一样围着他转。

    就在他服刑期间,他的兄弟把他所有财产占为已有,并将结婚请柬送到了狱中。这样,他便明白了让自己身陷囹囫的人正是他最信任的兄弟,这一切,他其实蓄谋已久。

    他悔恨自己交友不慎,但事情已经不可挽回,所以,他开始用仇恨来填充自己每天的生活。日后的谋杀在那时便早已注定。

    出狱后他没有回海城,便是打算完全割裂以前的生活。

    在中国,要想完全隐姓埋名并不是没有可能,但他在狱中,就曾认识一个杀人潜逃七年之后被抓的人。他在西部边远地区隐埋身份,甚至与当地的一个女子结婚生子,可后来还是东窗事发,当地一个警察无意中看到了他在网上被通缉的照片,他在跟老婆睡觉的时候,被一群如神兵天降的警察扭倒在地。

    所以,他觉得隐姓埋名并不是最好的办法,就算是深埋地底数亿年的煤炭都有被挖出来的时候。

    真正的隐姓埋名应该是替自己制造另外一个身份。这是他在割裂以前的生活之后必须要做的。

    他曾看过这样一个报道,一名通缉犯潜逃后在另一个城市定居下来,成为一家酒店最出色的大厨。本来他可以平安地生活下去,但后来他偏偏参加了中央电视台举办的一次全国厨艺大赛,结果在大赛中夺得冠军,吸引了各家媒体的注意,警方便是看了他在报纸上的照片后对他展开调查。

    他由此得出的教训是,改变身份后一定要设法改变自己的容貌。这一点尤其重要,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可以甘于平淡生活的人,如果放弃仇恨,他完全可以在出狱之后东山再起,重新做回以前的自己。

    但因为仇恨,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十年时间,他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他在北方城市里,遇到了一个人,那人的身材与他相仿,容貌也有几分相似,而且,他知道他的老家在西部一座边远山村,双亲早已亡故。他十几年前背井离乡开始外出讨生活,这些年早就和老家没了联系。

    这人完全符合他预想中的各种要求,所以,他很快就与这人达成了协议。

    他们互相交换了身份。

    身份证上的照片本来就模糊不清,再加上他们长得颇为相似,一般人还真不容易分辩得清。他从此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并用那个名字,重新开始创业。

    十年之后,他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甚至他还经常在各类媒体上露面。

    因为到这时,他相信就算他的仇人站在他的面前,也已经认不出他来了。

    这十年间,他的身份证遗失了四次,每次换证前他都会做一次整容手术。因为每次手术改变的内容都很少,所以,换证对于一个功成名就的企业家来说,实在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而四次整容,实际上已经让他容貌变化很大,只是时间跨度很长,身边的人几乎谁都没有察觉到。

    那个与他交换身份的人,现在已经从这世上彻底消失了。两年前,他还在北方城市里过着富足平静的生活,这是他用身份换来的代价。他开了一家服装店,娶了老婆,还生了个女儿。他虽然闭口不谈自己的过去,但后来还是有很多人知道了他曾经坐过牢,只是谁也不知道他坐牢的具体原因。

    两年前,他遭逢一场车祸,遗体很快就被火化了。

    那场车祸发生得很突然,但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场意外。事后,他的妻子发现了他留下的存折,上面的金额足以让她跟女儿过完下半辈子。

    没有人知道他的死跟另外一个人有关。

    现在,他可以完全放心去进行自己的谋杀了,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尽管这样,他又等了两年。

    两年之后,他只身秘密回到海城。

    他用假身份证住在一家小旅馆里,因为没人相信他这样身份的人会住这样的地方。然后,跟踪了那个行将死去的人,在确定只有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敲开了他家在十一楼的房门。

    仇人面对一个陌生人时脸上露出了几许疑惑,他没有隐瞒,关上门后便道明了自己的身份。因为缺少起码的思想准备,仇人脸上露出慌张和戒备的神情。但他告诉自己的仇人,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人忘记很多东西,现在他已经不打算追究十年前的恩怨了。他现在只想能有一笔钱,可以让自己平静地生活下去。说话的时候,他还故意露出了几许窘态,让仇人猜到他这些年过得挺辛苦。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他预料,仇人的脸色缓和下来,他开支票时还有了些仗义的味道。

    “以后你生活中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大家兄弟一场,我一定会帮你。”他说。

    他抬头将写好的支票递出去时,忽然脑门上遭到重重一击,接着便不醒人事了。他在昏迷的瞬间已经感觉到了很浓的死亡气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蓦然睁开眼,看到被他夺去了财产和妻子的男人在冲他微笑,他刚想说什么,身子忽然重重向后倒去。

    他从窗口跌了下去。

    十年计划的谋杀到这里画上了终止符,把仇人推出窗口是件非常惬意的事。死亡已经不可避免地发生,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尽快离开海城,回到属于自己的城市里。

    警察从死者头上的伤痕可以判定这是一场谋杀,但他与死者之间毫无关系,中国有十几亿人口,警察要从这十几亿人口中找出他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他在谋杀现场没有留下指纹等足以暴露身份的线索,他稍稍环顾四周后便离开了房间。楼下此刻必定围着一拔看热闹的人,他们的视线都停留在死者身上,不会注意一个匆匆离开的陌生人。他必须在警察到来之前离开这里,也许,有些聪明的警察会想到封锁现场。

    人群已经把死者围在了中间,他在经过时甚至还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多么完美的一场谋杀啊,这样的谋杀应该被人拿来研究。他心里有些惋惜,因为这世上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起谋杀的真相。

    他现在就要离开海城了,此生再不会回来。

    离开海城实在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事实上,他也真的做到了。两天之后,他已经身在千里之外的北方城市。现在,他是一家著名民营企业的老总,这家企业和海城没有任何业务联系,甚至,他根本没有去过那座苏北的临海城市。

    他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心里也没有任何的不安。仇人在他心里,十年间已被他谋杀了无数回,换句话说,他的仇人,早已被他杀死了无数回。谋杀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它不会影响到他现在的生活。

    直到三个月后,警察来敲他的门。

    警察的手里除了拘捕令,还有一张他的画像。

    他百思不解,甚至忘记了恐惧。那样一场完美的谋杀啊,他计划了十年的谋杀,这些警察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他?

    后来他当然知道了答案。

    没有人从十一楼摔下去还能活着,但偏偏他的仇人却没有死。他躺在医院里两个多月,终于醒了过来。他非常详尽地讲述了发生的事,警方根据他的描述做了一张模拟画像,那画像跟凶手简直就是酷似了。

    他还知道了仇人摔下楼去未死的原因,是他砸在了一个男孩的身上。那男孩只有十三岁,那天,他刚好从楼下经过,摔下来的男人平平地落在他的头上。

    被谋杀的男人两个月后已经醒来,那男孩至今却仍然躺在医院里。

    医生说他醒过来的机会已经不大,但是,只要他还活着,便还有希望。谁会放弃希望呢,即使那希望非常渺茫。所以,后来那男孩便一直躺在医院里,一躺就是数年。

    数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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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04:06:10 | 显示全部楼层
序幕  2、地洞



    母亲说,不要到山上去。阿郎知道自己该听母亲的话,不仅是母亲,小镇上的每个大人都这样对孩子说。可这丝毫不影响孩子们偷偷结伴上山,而且,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没听说哪个孩子在山上发生什么意外。阿郎喜欢到山上去,每回都是独自一个人,他才不愿意跟学校里那些讨厌的家伙混在一块儿。

    当然,学校里也没人愿意理睬他。

    很长时间,打阿郎记事起,小镇上还没有谁愿意主动走到他的身边,包括学校里和他同龄的那些孩子。他能感觉到大家对他的厌恶,却不明白这种厌恶究竟因为什么。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他自信站在那一群高矮胖瘦的孩子们中间,连他自己都会忽略了自己的存在。

    他只有一次真的站在了那些孩子们中间,那一年他只有十三岁。起初大家并没有注意到他,后来,不知是谁突然大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于是,所有孩子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有些心慌,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他试图说些什么,但涌到嘴边的话却变成了一些含混不清的呜咽。他知道自己那时哭了,当那群孩子们向他围过来时,他害怕极了。他感到自己像一只落入狼群的小羊,片刻过后就要被他们撕裂。

    那些孩子们当然不会真的把他撕裂,只不过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一句什么,接着,便有无数的拳头朝他挥了过来。他虽然没有经验,但被打倒在地后,还是本能地双手紧紧抱住脑袋,把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

    就从那一次之后,他对那些孩子们再也不抱有幻想。

    他知道自己跟他们不同,他们永远不会接纳他。

    他回去问母亲,为什么镇上的孩子会这么歧视他。母亲怔怔地望着他,半天没说话,眼泪却先落了下来。母亲伤心的样子让他很心疼,他上前擦干母亲的眼泪决定什么都不再问。

    在他记忆里,一直是母亲与他相依度日。

    就从那之后,他开始瞒着母亲偷偷上山。绵延的阿丝山脉像传说中大海的波涛,起伏不定且极有层次地向远方荡漾。阿郎动用少年人最丰富的想象,都无法想到山脉尽头会是怎样一个世界。山下的小镇座落在群山的怀抱里,好像因为有了群山的庇护才能够繁衍生息。阿郎喜欢踩着黄昏时的霞光爬上黑鹰崖,站在像鹰喙样凸出的黑鹰崖上可以俯视整个小镇。那时在阿郎的眼中,整个小镇变成了极小的一团,似乎他只要一脚踏去,便能将小镇踏得粉碎。这种毁灭的快感让他心情舒畅,同时,他也会变得躁动不安,好像生命里有些力量已经积聚待发,但他却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这些力量喧泄而出。这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每一回,阿郎都会在临下山前对着空谷声嘶力竭地发出一些尖叫。尖叫声御风远去,最终消失在远方的山脉间。

    许多年过去了,阿郎已经从少年变成了青年。

    青年阿郎愈发沉默寡言,他几乎从不和镇上的人交往,只与年迈的母亲守着那几亩山地过日。长期的劳作让他的身体发育得异常强壮,夏天的时候,他在田里劳作,黝黑强健的肌肉常常让路过田边的姑娘窃窃私语。

    但他的境况没有丝毫的改变,镇上的人谁都不愿主动接近他,只是他感觉到人们对他的厌恶已经渐渐转变为一种畏惧。当年那个单薄瘦弱的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强壮的男人,没有谁可以再像以前那样欺负他。而且,他的强壮让镇上的人感到了种危机,因为,他们从他的沉默中察觉到了他的敌意。

    阿郎仍然喜欢到黑鹰崖上去,沙盘一样的城镇就在他的脚下,每回他都有一脚踏去的冲动,一脚就将整个城镇踏得支离破碎。黑鹰崖在山的最高处,孩童时代母亲的叮嘱里,黑鹰崖是绝对的禁区,黑鹰崖上隐藏着某种可以勾魂夺魄的力量,如果那力量选择了你,那么你便在劫难逃。

    母亲的叮嘱对于青年阿郎显得有些好笑了,他十几岁时便常独自到黑鹰崖上来,如今许多年过去了,他还活得好好的,黑鹰崖上如果真有传说中那种力量,它应该早就夺去了阿郎的魂魄,他怎么会还好端端地站在黑鹰崖上呢?

    阿郎现在熟悉黑鹰崖,就像熟悉自己精心耕种的那几亩山地。他曾经试图寻找到镇里人对于它畏惧的根源,但除了崖底一些凌乱的碎石外,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那些碎石显然有些年头了,有些已经被山土掩埋了大半,杂草在其间丛生,断裂的地方已被时间侵蚀得非常光滑。阿郎除了断定这些碎石是人为造成的,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那么,这些碎石也许隐藏着什么秘密,或者它跟镇里人对黑鹰崖的畏惧有关,但没有人可以告诉阿郎,阿郎也根本不会关心这些跟他没有丝毫关系的碎石。

    年迈的母亲终于逝去了,阿郎在这世上已经再没有了亲人。他把母亲葬在了黑鹰崖上,那一座孤坟被松林环绕,高大飘扬的招魂幌拖着长长的尾巴直飘到崖头。阿郎有暇的时候便会独自坐在母亲的坟前,他断定母亲一定向他隐瞒了一些什么,她至死都不愿意将那秘密告诉他。

    现在,那些秘密将伴随母亲长眠地下了。

    那些秘密的内容对阿郎也许非常重要,也许那就是镇上人歧视阿郎的原因。阿郎经过长久的思考断定它必定跟自己的身世有关,但那一切对他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经长大成人,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来对抗镇上人的敌意。

    他绝没有想到有一天,那些秘密会成为他生活的全部。

    春日的阿丝山一片葱荣,沉寂的小镇也因为渐暖的阳光焕发出些生机。外面世界的变化毫无例外地影响到了小镇,先是有几个背着大包的外地人出现在小镇上,他们对小镇古朴的建筑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还四处向人打听关于小镇的过去。他们告诉镇上的人,小镇是迄今中国保存最完整的明代古镇,有着极高的研究价值。他们向镇上的人收购了一些生活用品便急急离开,没用多久,更多的人来到了小镇,带来了很多小镇人从来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小镇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生活里一下多了许多新鲜的内容。还有些不安份的年轻人跟着外乡人离开了小镇,有些再没有回来,有些回来了,也再不安于以往平淡的生活。他们向小镇传递着外面世界的信息,将一些美好的希望根植到镇上人的心里。

    小镇的变化都跟阿郎无关,他依旧住在小镇西南角的两间平房里,依旧耕种着自己的几亩山地。现在他从小镇青石板的街道上走过,会冷眼看街两边的变化。那些临街的商铺插上了鲜艳的旗帜,夜来后还会有闪亮的招牌在黑暗里绽放。一些从来没听过的歌声缓缓在镇上飘荡,外地女人衣衫鲜亮地招摇过市,她们的肤色在阳光下像玉一般光润。

    阿郎的心里有些痒痒的,但他只能冷着脸继续保持沉默。

    小镇的变化对他是种折磨,他不能看到让他憎恨的小镇变得繁华起来,看到镇上对他充满敌意的人们每天都笑呵呵地生活。他永远被排斥在小镇之外,那些变化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他知道自己的心里其实充满渴望,但他在这镇上的去处,只有自己的家和那几亩山地。还有黑鹰崖。

    他更多地在黑鹰崖上发出一些尖叫,后来他还在尖叫声里落了泪。

    他想到也许自己这一生都要这样孤独地度过了,他从来没有想到后来他的生活会发生那么大的改变。

    镇上这天来了一辆亮铮铮的小汽车,车上下来的两男一女让人一见便能感觉到他们的不同凡响。他们的着装并不算很抢眼,但举手投足间,俱都透着种让小镇人迷惑的富贵气息。而那种富贵,正是现在的小镇人在梦里都无限渴望的。

    车子径自开到了镇上年龄最大的鹰眼七爷家门前,两男一女下车后,司机拎着许多礼物跟在后面。鹰眼七爷连眉毛都已经白了,但身子骨依然硬朗。他常年穿一身宽松的白色长袍,配上皆白的须发,走到哪里都给人一副仙风道骨的感觉。鹰眼七爷在镇上人的心目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除了因为镇上人相传当年的七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更因为鹰眼七爷身手不凡有一身超绝的武艺。镇上一批又一批的孩子发誓要成为七爷的关门弟子,他们很多人争相宣称自己曾在月明星稀的夜晚,看到一身白衣的七爷昂立于屋顶之上随风而舞,他的动作犹如一只夜隼般矫键轻盈;还有些孩子深夜潜进七爷家的院落,在院子里曾踩上一堆滚热的砂石,大家便猜测那一定是七爷练完铁砂掌后留下的。民间早就流传练铁砂掌时要把双手不断地插进一锅炒得滚热的铁砂之中的秘决。鹰眼七爷正是凭借这么多关于他的传说在镇上倍受人们关注。

    此番外乡来客带着重礼登门造访,又让镇上的人对他多了些敬畏。

    七爷在屋里与那两男一女谈了大约半个时辰,出门时神色有些呆板。他面无表情地向着一堆守在门边的孩子们说:“你们替我去把阿郎找来。”孩子们尖啸而去,能为七爷办事他们觉得异常荣耀。

    那些暗中留意这边动静的人心里瞬间就有了些疑惑,他们实在想不明白,整天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的阿朗会和那两男一女有什么关系,这样想的时候,心里还多少有些妒忌,他们隐隐已经猜到阿郎必将因为这两男一女的到来而发生一些变化。

    那些孩子们很快找遍了整个小镇,都没有发现阿郎。他们有几个还结伴去了阿郎常去的黑鹰崖,仍然找不到阿郎的踪影。他们回报七爷后,七爷仍然面无表情,那两男一女脸上却现出许多焦灼的神色。

    ——阿郎究竟去了哪里?

    ——阿郎在地洞里。

    阿郎这天在黑鹰崖上坐了很久,灰暗的天空布满阴霾,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到。每年的这个季节都会持续半个月左右的大雨,阿郎担心雨水会冲毁母亲的坟,便搬了几块大石将母亲的坟围起来,还在坟边挖了两道泄水的浅沟。

    他就在搬动一块大石时发现那个洞口的,它在大石的底下,大石被搬起后,洞口便露了出来。洞口在地上,只有碗口大小,里面黑乎乎的不知道有多深。阿郎搬完石头又回来看了一趟,他比划了一下,这个洞口连他的一只脚都塞不下。他很快就对此失去了兴趣,他抬头看看满天的阴霾,想到自己应该尽快下山了。

    就在这时,脚下的砂石忽然动了动,阿郎吃了一惊,他凝立不动,似乎想再感觉一下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而后来当他真的确信脚下的砂石在动时,他的脚下忽然裂了开来,他的整个人都随着下落的砂石往下坠落。

    阿郎掉进了一个突然出现的地洞里。

    那一刻阿郎真觉得魂飞魄散,他挥动双臂试图抓住些什么,但四壁光滑,丝毫不能阻止他下坠的速度。那一刻他全身冰凉,一种死亡的气息飞快曼延他的全身。他想也许母亲的话是对的,这黑鹰崖上真有的种种勾人魂魄的神秘力量,现在,那力量终于找上了他,他已经在劫难逃了。

    幸而片刻之后他便落在了洞底,他的右脚一阵剧痛,他甚至听见了腿骨断裂的声音。他忍不住低低发出一声呻吟,骤来的痛感亦同时让他清醒过来。他睁大眼睛注视着眼前的黑暗,洞顶上透下来的微光只能让他看清身边很窄的一片地方,但是,他可以感觉到洞里的空旷,还有些阴森的气息从黑暗之中传过来。

    阿郎忽然平静下来,他又察觉到了体内那种积蓄待发的力量。

    以前很多时候,当他独自站在黑鹰崖上的时候,这种感觉常常让他不能自抑。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去做些什么,偏偏又想不到要做的究竟是些什么事。现在,当他置身在黑暗的洞穴里,那种感觉愈发强烈起来。他想,难道这个洞穴里,隐藏了什么跟自己有关的东西?

    他扶着洞壁慢慢站了起来,先抬头看一眼顶上微小的天空,终于踉跄着慢慢向前走去了。黑暗弥漫在他周围,他心底的恐惧在黑暗中神奇地消失贻尽,到后来,他挺直了胸膛,再没有了惧意。

    这个洞穴真的很大,阿郎走了很久,才看到前面的黑暗里有星星点点的鳞光。他拖动受伤的腿快步走过去,那些鳞光很快就与他尽在咫尺了。

    鳞光虽然很微弱,但阿郎还是看清了自己面前立着的一副骨架——死人的骨架。

    阿郎当然不会惧怕一个死人的骨架,他与骨架面对着,仿佛感到了冥冥中的一种召唤。

    这时候,黑鹰崖下的小镇里,很多孩子正在四处寻找他,他们奔回到鹰眼七爷的身边,异口同声地说阿郎失踪了。

    鹰眼七爷眉峰皱紧,目光下意识地往黑鹰崖上瞟了一眼。

    天空布满阴霾,鹰喙样凸出的黑鹰崖被笼罩在一层阴影之中。那一天,鹰眼七爷什么都没有说,他甚至不再搭理恭敬的外乡人,径自怅然回自己的家中。

    当夜,阿丝山脉上空电闪雷鸣,像是一位沉睡的巨人忽然醒来,要用它的神力来证明它的存在。鹰眼七爷独坐在堂屋里,老僧入定般感受着天地的力量。

    黑鹰崖上,有个人影缓缓从地底爬了出来。

    电闪雷鸣之中,那人影向着崖底的小镇,发出声厮力竭的一声呐喊。那一夜,镇上的很多人都从风雨声之中听到了那声呐喊,一种不祥的预感出现在很多人的心头。那时,没有人会把那声呐喊跟阿郎联系起来。

    鹰眼七爷忽然疾步奔到了院中,他向着黑鹰崖的方向跪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暴雨蓦然而至,七爷在雨中仍然一袭白衣,他紧盯着黑鹰崖的方向,似乎看到了他期盼许久的力量终于重现人间。

    七爷在向黑鹰崖上的人影膜拜,那时,他还不知道,那个人影就是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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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04:06: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山谷  第1章 雨夜



    漆黑的雨夜里,两道光柱软绵绵地向前延伸,在不多远的地方,渐渐消散。光柱从一辆豪华大客车的车前灯射出来,横穿过笔直落下的雨幕,好像是天地间惟一的光亮。大客车伫立地黑暗里,被雨水和雨声包裹。

    黑暗笼罩在天地间,黑暗里却仍然有些青白的影子,那是道路两边山的轮廓。即使从雨中望去,还是能依稀可见两座山的陡峭和险峻。大客车此刻便伫立在两山的山谷中,那一条差不多两条车道的泥沙路,由前至后形成一个大约二十度的坡度。地上的水越聚越多,除了天上落下的雨水,还有前方高坡上流下来的积水。大客车的底盘此刻已尽数没在了水中。

    客车上静悄悄的,闪电的光茫劈开黑暗,可以看到车厢里居然坐满了人。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一般。他们或仰或趴,每个人姿势不同,但面色都异常苍白,看上去森然可怖。

    客车驾驶座上没有人,那么,是谁将这一车的人载到山谷中来?

    雨声更大了些,雨幕已经连接起了天和地。那些青白的山的影子也在雨幕里渐渐隐去,更浓的黑暗笼罩在山谷中。

    客车上忽然有人动了一下,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他的手先是痉挛了一下,接着眼睛倏然睁开。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保持凝立不动的姿势,眼睛眨了眨,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接着,他的头左右动了动,眼睛很快适应了眼前的黑暗。车前大灯射出的光柱有一些余光落在车厢里,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他还是看到了那么多昏睡的人。他的视线再投到车窗外,漫天的雨幕与旷野的味道让他脸上现出许多惊慌来。

    他飞快地抱住身边一个女人,大声叫她的名字。

    他身边的女人依然一动不动,任他怎么摇晃,一双眼睛始终紧闭着。男人的叫声里带上了更多的恐慌,他舍了身边的女人,站起来,依次去摇晃车上其它的人,并且,嘴里大声地嘶叫。

    还是没有人醒来。

    所有人都像死去了一般,蓦然而至的闪电将他们的脸色映衬得愈发苍白。男人惊恐得瞪大了眼睛,左右顾盼,只觉得体内有股力量已经直涌到了喉边,他拼命压制,但还是不能阻止自己的身体发出轻微的颤栗。

    他踉跄着奔到车门边,车门开了一道缝,他没费多大劲便把车门打开,雨丝瞬间飘了进来,他又颤栗了一下,伸头向外面看了一眼,又急急奔回到适才那女人身边。这回他的叫声里已经带上了些颤音。

    “冬儿!冬儿!”他的双手紧紧抓住女人的肩膀,摇晃越来越剧烈,女人脸上终于现出了些痛苦的表情,她慢慢睁开眼,还“哎哟”轻叫了一声。

    男人又惊又喜,将女人紧紧抱在怀里。

    女人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了窗外浓浓的黑暗,还有落在车窗上的雨滴。

    “我们在哪里?”女人疑惑地道,随即,她便看到了车里昏睡的人们,她的脸上立刻露出惊恐的表情,“他们,他们都怎么了,我们究竟在哪里?”男人当然不能回答她的话,而且,在女人面前,他还必须隐藏起自己的恐惧。他抱着女人,想安慰她些什么,但他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他们前座的一个女人胳膊动了一下,旋即睁开了眼。

    尖叫在车厢里蓦然响起,它像一枚利箭,在车厢里激荡。更多的人睁开了眼,他们脸上无一例外都露出惊恐的表情。有些人发出尖叫,有些人跳起来,在车厢里四处察看。片刻过后,明白了处境的人们更加恐慌了,大家像一群困兽般在车厢里左冲右突,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嘶叫。

    最先醒来的那男人仍然紧紧抱着女人,他的手抚在女人脊背上,让女人不致于像其它人那样慌张。男人此刻虽然已经平静下来,但他心里依然弥漫着巨大的疑问。

    ——车子怎么会停在这里?

    ——车上的人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并不是记忆中熟悉的旅客。这些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同一辆车上?

    当然没有人可以给他答案,他眼前尽是慌乱的人们移动的影子,这些人显然跟他一样,对发生的事手足无措。他的目光越过车窗,紧盯着外面无边的黑暗,他知道自己必须面对一种现实,而且,他还有责任带领这一车的旅客共同应付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各种危险。

    因为他是警察,从穿上警察制服那天起,他就知道了这个职业将要肩负起的责任。

    现在,他需要一些时间,来让那些慌张的人们平静下来,同时,自己也要好好思考一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秦歌对旅游根本没什么兴趣,现在那些景区全部商业化,有山的造庙造佛,有水的修桥建亭,虽然极力想做得古色古香,但历史无法仿造,雕梁画柱的现代建筑成了不伦不类的小丑,你怎么看都没法把它和自然的风景融合到一处。就算有些受保护的古城古镇,你不能随意破坏,但游人如织,身处其中简直就像赶集,哪还有一点享受的感觉。除了景区,旅游的过程也颇让人头疼,坐飞机太费钱,坐火车汽车太受罪,特别是一年两次黄金周,满中国的人好像都不愿老实在家呆着,争着抢着往一堆儿挤。出门旅游,在秦歌的印象里,跟花钱找罪受是一个概念。如果照他的意愿,有时间他宁愿在家上网,也不愿往外面跑。

    但这回的事情好像不由他作主,当他把请柬送到同事朋友们手中时,亲热些的哥们拍着他的肩膀,差不多都要问一句:“打算到哪儿度蜜月去?”谁规定结婚就得外出度蜜月,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比什么都好。秦歌心里这样想,但还不能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女朋友冬儿特别想出去,结回婚不容易,有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旅游机会,她肯定不想错过。

    如果冬儿坚持,秦歌除了跟着她出去转悠一回,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

    他的女朋友,那个即将成为他老婆的女孩,他现在甚至都回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和她开始恋爱的。第一次见到她,是跟朋友去办一件什么事,因为要等差不多两个小时,朋友便提议出去转转。他们转到一家商场时,朋友跟一个女孩打招呼,还给他们做了介绍。那回秦歌压根就没记住那女孩的名字,也没想过自己跟这女孩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难以预料,记不清是哪个时候在哪个地点,秦歌又碰到了那个女孩。好像是等车,也许在餐厅,这样的情节就藏在我们的记忆里,但因为岁月久远,更多纷繁琐碎的记忆不断增加进来,倒让你无法让那样的情节具像化。那一次,秦歌和女孩打了招呼,还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女孩留给他的小纸片上有一串特别的号码,秦歌回去问了同事,才知道那是网上的QQ号。

    秦歌上网就从和女孩聊天开始。

    那女孩在网上的名字叫冬儿,后来直到她成了秦歌的女朋友,嫁给秦歌成了他的老婆,秦歌还一直这样称呼她。

    现在,有些时候秦歌跟冬儿回忆往事,他们都在试图想起究竟是哪一天,俩人确定了恋爱的关系。太多的回忆堆积在一起,他们只记得曾有过一段疯狂聊天的日子,后来俩人开始在现实里频繁接触,都是些朋友们的饭局秦歌带上冬儿。那会儿就有朋友开秦歌和冬儿的玩笑,但每次秦歌都在背后一板正经地说:“你们别想歪了,我跟那小姑娘纯洁得像两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再往后,也不知过了多久,朋友再次拿他俩说事时,秦歌默不作声半天才冒一句:“我瞅这小姑娘挺不错的。”恋受大概就是那会儿发生的事,但秦歌和冬儿还是不能想起究竟是谁最先表达了这种意愿。那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了,他们在这年夏天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穿上婚纱的冬儿就要成为秦歌的新娘。原来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像电影里那么轰轰烈烈,甚至浪漫在爱情里都是可有可无的因素,只要两个人彼此相爱,在内心深处,将对方当做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那么,这样的爱情一定可以天长地久。

    结婚是件忙忙碌碌的事,买房子装潢添置家俱,每一样都马虎不得。整整一个春天,秦歌和冬儿都扑在新房子上,把自己折腾得疲惫不堪。但因为有对未来美好的憧憬,所以就算再疲惫脸上也挂着笑容。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在这城市里,就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他们将在这里幸福地生活,那将是件多么惬意的事,为了那一天,就算再累上十分,他们也心甘情愿。

    转眼间就到了这年的夏天,婚礼之前,他们最后一次去商场里购物,准备买些衣服和家里的装饰品。这天俩人专门请了假,可以有一整天的时间在商场里转悠。冬儿性格随和,不仅没有一般城市女孩的刁蛮,而且,身上有种不随年龄消失的童稚。秦歌喜欢看她笑起来的样子,不带一点城府,像个未长大的孩子。她就算在商场里,也要紧紧抱住秦歌的胳膊,好像松开手,便会迷路一般。

    秦歌在购物时不时转头盯着女孩看,冬儿立刻就能感觉到,她会嗔怪地转过头来,冲他瞪眼,但眉宇间满是笑意。她已经是个被幸福包裹的人了,秦歌那种带着欣赏的注视让她心里暖暖的,她能感觉到目光里的满足与惬意,这让她不由自主就要感动。也许,她不能替自己的爱情找到风花雪月的浪漫回忆,但平淡才是最真实的生活,只要在平淡中,他们的爱情会像酒,愈酿愈醇,愈久愈香。

    这天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买了多少东西,四只手拎着大包小包,就好像拎着沉甸甸的生活。他们最后去的一家商场新开业不久,正在搞促销活动,购物还可以兑奖。秦歌跟冬儿在这家商场里买了几件饰物,东西不大却价格昂贵。

    下到楼底大厅里,秦歌的手机忽然响,他便把手里的纸袋全放到冬儿的脚边,自己到一边去听电话。那边的冬儿手里捏着几张兑奖卷,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兑奖台前。兑奖台边上,还有一大块展板,上面花花绿绿贴了好多图片。因为隔着一段距离,冬儿看不太清楚,但瞅着不像是什么产品的宣传,那些图片倒像是有山有水的风景。

    秦歌接完电话回来,俩人到兑奖台前,秦歌把兑奖券递给面带微笑的工作人员,冬儿下意识地走到展板跟前,看清了展板上的内容是推介一处旅游景区的,那景区在四川境内,具体位置冬儿瞄了一眼也没太注意。展板上的图片拍得美极了,冬儿盯着那些图片看,有些出神。

    这时她还没有想到一家商场的前厅里怎么会有这样一块展板。

    秦歌很快从兑奖处过来,冬儿根本就没问兑奖的情况,长这么大,她连安慰奖都没中过一个。秦歌也根本没把兑奖当回事,他跟冬儿出门的时候只略微表现出了一点疑惑。

    “商场兑奖见得多了,都是现场开奖,还没见过这样兑个奖还要登记个人资料的。”他不在意地笑笑,“据说现在有些网站,都把在网站登记的个人用户资料拿出去卖,一卖多少家,能赚不少钱。”“那你刚才也填资料了?”“咱那资料不值什么钱,主要是因为咱兜里没钱。他要想跟咱们推销什么东西,成,试用没问题,就是不买,到时候保管让他们大跌眼镜。”冬儿嘻嘻笑着,就把话题给岔了过去。

    兑奖的事秦歌和冬儿出了商场的门就忘了,为了筹备马上到来的婚礼,他们还有好多事要忙。三天之后,秦歌和冬儿正在新房里忙活,忽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是一个女人甜得跟棉花糖似的声音。那声音在确定了秦歌的身份后,用异常夸张的语调恭喜他获得了大奖。

    秦歌半天没反应过来,后来立刻便喜笑颜开。就这点工夫,他想到了家里电器还没有买,奖品最好是彩电冰箱空调,就算再不济,灶具抽油烟机消毒柜这也是用得着的东西。

    电话里的女人让他在近期带着身份证到商场里领奖,秦歌乐呵呵地连说了三声“谢谢”,挂上电话立马就把好消息告诉了冬儿。冬儿也立刻兴奋起来。

    “那咱们的奖品是什么?”她问。

    秦歌愣一下,摇摇头:“没问。”他呵呵笑道,“你管它什么奖品,反正咱们中的是大奖,那么大一家商场,我记得好像开业没几天,就算他再抠门,也不能弄几根羊肉串糊弄咱们吧。咱就当下半夜出门捡的,知足吧。”第二天,秦歌和冬儿一大早就去了那家商场,接待他们的是位个不高脸颊瘦长的男人。那人长得实在卡通,而且面无表情,冬儿在秦歌耳边低声说他摘了眼镜就是史努比。秦歌没忍住,扑哧一笑,那男人便奇怪地盯着他俩看。

    书归正传,史努比男人告诉秦歌,他们中的大奖是双人全包南疆双飞七日游。

    秦歌和冬儿半天没说话,大奖的内容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照秦歌的意思,他宁愿奖品是可以搬回家的东西,但冬儿接过史努比男人递过来的南疆游览日程安排表以及沿途景点的介绍,很快就变得兴奋起来。

    他们要去的南疆显然就是那天在商场前厅展板上看到的地方。史努比男人解释说,这是他们商场跟一家旅行社合作搞的活动,昨天是活动的截止日期,经过公证部门的严格监督,大奖落在了秦歌头上。

    秦歌歪着头还在那儿想着到底要不要去,因为按照规定,如果大奖得主放弃旅行,还可以折现得到部分现金。但这件事已经由不得他作主,边上的冬儿已经在一迭声催促他上前签字了。

    那就出去转转吧,不是很多朋友都说结婚一定得出去旅游一次吗?秦歌盯着眉开眼笑的冬儿,想如果这样就能让她开心,还是顺着她的心意去做吧。

    那天离开商场的时候,街中心围了好多人,两边滞留的车辆排起了长龙,交通警察在维持秩序,还有些穿制服的警察拿着皮尺与照相机在忙活。不用过去看,秦歌便知道出了车祸,不知道谁倒霉,逛个街把小命给逛没了。他本想过去看看,但冬儿却拉着他的手快步离开了。

    没有哪个女孩会对那些血淋淋的场景感兴趣,冬儿也不例外。

    按照商场与旅行社方安排的时间,秦歌与冬儿婚后的第四天,踏上了飞往南疆的飞机。那是冬儿第一次坐飞机,秦歌歪着头看她溢于颜表的兴奋与开心,心里也觉得暖暖的,有种想把妻子揽在怀里的冲动。

    他爱上冬儿,其实就从爱上她的单纯开始。

    这黑漆漆的山谷显然不在旅游计划之内。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车上的旅客依然没有安静下来的意思。他们很多人仍然在车内来回走动,似乎这样就可以找到答案一般。车外的雨还在不停地下,车前大灯的光亮也像微弱了许多,射出的光柱在雨中行不多远便软绵绵地落下来,被雨水辗碎。秦歌数次趴在车窗上,外面高山的轮廊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但那种空旷深远的味道却越来越浓。你甚至不用刻意感觉,便知道此刻身处的山谷远离都市,它透露出种蛮荒的味道,不由自主就让你感到恐慌。

    ——这会是什么所在?

    ——我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歌记得自己原本确实在一辆客车里,但显然不是现在乘坐的这辆。那辆车上坐满了同行的旅客,大家在几天相处中已经颇为熟悉了。那些旅客绝不是眼前看到的这些陌生人。车子平稳快速地行进在高速公路上,几天的游玩让大家都有了些倦意,在回程的路上,车厢里比来时要安静了许多。漂亮的导游小姐跟几个年轻人在玩扑克,她的脸色红晕,还透着种健康的古铜色,显然是长期在外的缘故。这时她看起来没有丝毫倦意,还带着别人没有的轻松。客车的终点是一座省会城市,大家在那里住宿一晚后,便会搭乘第二天的飞机完全结束这趟旅行,到那时,她会有几天的假期,或者还能赚到一笔不薄的酬金。

    冬儿那时就倚靠在秦歌身上,从没出过远门的她这几天一直处于兴奋激动状态,到这会儿,她静静地偎着秦歌,不说一句话,睁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

    秦歌记得车子已经行驶了四个多小时,暮色渐渐涌进了车厢。

    冬儿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因为劳累,她还微微发出了些鼾声。秦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冬儿头动了一下,嘴里还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秦歌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有时候他真怀疑,再过十年二十年,冬儿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永远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跟冬儿在一起,他可以充份感觉到一个男人的责任,如果他能让冬儿快乐,那么他自己就是快乐的。冬儿是个要求非常简单的人,他只要稍微花费一点心思就能让她快乐起来,所以,他现在非常庆幸能找到这样一个女孩做自己的妻子。他想,也许我们将来的生活会永远这么平淡,也许冬儿会永远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但无疑我们是快乐的,能永远这样简单而快乐的生活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那时候,他一定还想了很多,却已经全不记得了。最后的记忆是他感觉到了肩膀的酸麻,眼睛睁开了一下,车厢里黑乎乎的,所有的乘客都已经睡去。这时冬儿的脑袋离开了他的肩膀倚在了椅背上,他也没有多想,片刻间,又再次沉沉睡去。

    醒来,便已经出现在这辆客车上,边上除了冬儿,全是陌生的面孔。更重要的是,车子停在一处山谷中,而且,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

    惟一的解释就是现在的处境是在梦中,但梦中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感觉?

    秦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夜光的指针显示此时正是半夜十一点多。他再仔细看上面的日期,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

    现在的日期距离他坐在另一辆回程客车上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

    他现在丝毫回忆不起来在过去的这三天中都发生了什么。

    记忆出现裂痕,或者是时间跟他开了一个玩笑,但无论怎么样,事情的发展都已经偏离了正常的轨道,有些不可预料的事情已经发生。

    三天的时间已经可以做很多事,包括把一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聚到这样一辆客车上,包括把车开到这样一个没有人烟的山谷中。秦歌认为自己已经想到了问题的关键,这应当是目前最理性最符合现实的解释了,但是,有谁会这么做呢,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而且,谁有能力做到这一切?

    秦歌想得脑子都有点疼,他低头看看伏在他怀里的冬儿,冬儿一双眼睛无助而茫然地落在窗外,却并没有像其它人那样流露出过多的慌张。秦歌知道这因为她并不是个善于动脑子的人,而且,只要跟他在一起,她习惯把自己托付给他。因为她相信,只要有他在,他就决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秦歌心里痛了一下。他不知道车上的一群人将会面临什么样的遭遇,也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能让危险都远离妻子。想想那些可能会落在冬儿身上的伤害,仅仅是想一想,也能让秦歌觉得揪心地痛。

    如果我们还想继续以前那种简单的生活,如果我们还想像所有关于爱情的童话故事的结尾那样,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我们就得走出这片山谷,回到我们原来的生活当中去。这是任何人都不能阻挡的,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让我们放弃。秦歌长长吁了口气,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行动的目标。现在,他要把这个目标告诉车上的所有人,大家只有齐心协力,才能摆脱眼前的困境。

    就在这时,车上的人忽然都挤到了一侧的车窗边,大家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还有些人微微张开了嘴,面上现出些极其恐惧的表情。

    冬儿此时低低尖叫一声,整个脑袋都伏在了秦歌的怀中,但片刻过后,她又忍不住转过头去,从秦歌的胳膊缝里向外张望。

    秦歌的目光随众人一道落在车窗外。

    漆黑的山谷中,雨幕连接起了天与地。雨幕在漆黑的夜里反倒有些白晃晃的,因而,大家依稀可以看见正有个混身煞白的人影走在车子的一侧。

    那人影没穿衣服,全身的肌肤在黑暗里煞白到了极处。他走路的动作很缓慢,四肢似乎不太灵活,步子迈得很僵硬,远远看去,他的动作就像被人用线串起来的木偶在活动。就算木偶也不会走得这样歪歪邪邪,他的平衡性显然不太好,所以僵硬地迈出一步,两只手就得伸出左右晃动,让身子保持平衡。

    他就这样东倒西歪地迈着僵硬的步子在雨中行走。

    车内鸦雀无声,大家似乎都被看到的情景惊呆了。那行走在车边的人分明就是传说中的鬼魅,他身上带着浓烈的邪恶气息,让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屏气凝息,生怕惊忧了他,那样,不幸就要降临到人的身上了。

    那煞白的鬼魅现在走到了车身的中部,他蓦然停下,转头盯着离他最近的车窗。车上的秦歌悚然一惊,只觉得全身的肌肤都在那一刻紧绷起来,一些涌动的力量直逼到喉边,他怀里的冬儿更是发出一声尖叫,全身瑟瑟抖个不停。那煞白的鬼魅是有魔力的,他让所有人觉得惊惧,但又让人无法移开注视他的目光。

    他的面孔比身上的肌肤更加煞白,就像在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石灰,五官就埋在这些石灰下面,空洞无神的眼睛里迸射出野兽一样的杀气。

    他仅仅是停留了一下,接着又开始僵硬地向前行走了。

    他走到车前,车灯射在他的身上,这回,车上的每个人都能看清他那种僵硬的走动姿势了。这时,他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刚从坟墓中走出来的僵尸。

    直到那煞白影子消失在黑暗里,车厢内才重新变得骚动起来。女人的尖叫与哭泣,男人的抱怨与咒骂,还有弥漫在所有人心头的恐惧,都在车厢里蔓延开来。雨夜的山谷,行走的僵尸,停伫不前的客车,还有莫名其妙出现在客车上的人,还有什么事比这些更怪诞更恐怖?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么,就让这噩梦快些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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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04:06: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山谷  第2章 相人



    车厢内的灯被打开了,光亮让车上的人稍微镇定了些。现在,这些人终于坐到了一起,大家既然被某种力量置身于相同的境地,那么,大家便有责任共同来面对发生的事。幸好这种事情不是发生在某一个人身上,几乎所有人在恐慌的同时心里都有这样的庆幸。

    灯光弥漫在车厢内,柔和的光亮愈发映衬出了窗外的黑暗,那些雨声连成一片,让车内的灯光更像遗立于尘世之外。

    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每个人都迫切想知道的。但因为没有人可以给出答案,所以,“我们该怎么做”,便成了现在大家讨论的话题。

    现在大家身处陌生的山谷中,谁也不知道这山谷究竟在什么地方,而且外面还下着雨,甚至刚才还有个僵尸样的人从车边走过。现在镇定下来回想,这世上不会有真的僵尸,所以刚才的的“僵尸”必定是个人,只不过那是个非常古怪的人罢了。既然这山谷中有人,那么必定会有人家,而且不会离此太远。只要找到人,问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如果运气好,那些人再知道出山的路,大家便可以开着这辆客车离开这里。即使找不到人,等到天亮,大家只要沿着公路走下去,也一定能够离开这里。

    刚才打开车厢内的灯时,秦歌检查了一下这辆客车,车子状况良好,开动显然不成问题。

    这样的意见得到了大家的赞同,所以,大家一致决定呆在车上等天亮再说。谁也不愿意黑灯瞎火地到处乱走,而且外面下着雨,雨中还有僵尸样的人。

    离天亮大约还有五个多小时,现在车上的人必须枯坐着打发这些时间。

    秦歌刚才数过了,车上一共十四个人,包括他跟冬儿。现在这些人又重新坐回了原来的座位,全都一声不吭。但秦歌相信这时大家谁都不会真的睡去,打发这漫漫长夜,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

    冬儿低着头坐在边上,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她一定在后悔这一趟南疆之行吧。秦歌伸手揽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担心,等天亮就没事了。”冬儿往他的怀里靠了靠:“这可是我们的蜜月旅行啊。”“这样不是更好,我们的蜜月旅行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往后回想起来,多骄傲呀。”秦歌又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别沮丧,你就当自己成了回电影里的主人公,所有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最后都会安然无恙的。”冬儿笑一下,笑容却一闪而逝。她转头往前后扫了一眼,说:“能做回电影里的主人公确实不错,可是你能确认咱们就是男女主角?”她摇摇头,不放心地再说,“如果做不成主角那就惨了,你看那些恐怖片里,半道上死的都是配角。”秦歌呵呵一笑,可心里却多了些沉重的东西:“在咱们的故事里,咱们就是主角。再说了,所有电影里最后脱险的,都是一男一女。”他目光四处逡巡了一圈,“你瞅瞅,这车厢里的人就咱们是一对儿,咱们不想做主角都难。”冬儿立刻重重地点头。

    秦歌说:“咱们来做个游戏,在家的时候,你不是老缠着我给你讲破案的故事吗,今天,我就装扮一回福尔摩斯,我来猜一下车厢里的人都是干什么的。”冬儿不相信地摇摇头:“你就别献丑了,福尔摩斯那一套在现实里行不通的,就算他老人家亲自来了也不管用,甭说你了。”“瞧不起人了吧。”秦歌笑笑,“我不说了吗咱们就当做个游戏吗?就当现在咱们都在电影里,就算我猜错了也没警察罚我款不是。”冬儿还是摇头,但秦歌看出她已经有了兴趣。冬儿对什么事有兴趣时就会两眼放光,脸上的表情也会生动起来。她站起来,再前后看了看,坐下来时,手往后面指了指:“你先说说后面那几个女的是干什么的吧。”在车厢最后靠近尾窗的长椅上,坐着四个女孩,还有两个坐在前面紧挨着她们的座位上。这六个小姑娘刚才站起来时,个个身材高佻,最矮的也不会低于一米七。她们年纪都不大,但个个浓妆艳抹,头发染成了时下流行的红黄颜色,服饰新潮,露胳膊露膊还露肚脐眼。

    后排的四个女孩倚坐在一起窃窃私语,前面两个不时回头加入进去说上两句。一眼看去,谁都知道这六个女孩是一伙的。

    “别看了别看了。”冬儿把秦歌的脸扳过来,“看美女你眼珠子就直了。”秦歌微微一笑:“那六位我就不用猜了吧,她们的穿着打扮,再加上她们的个头,就知道她们肯定是模特儿,而且,不是那种正规模特队的模特儿。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她们应该是在歌厅舞厅里表演的那种。”冬儿哼一声:“这谁都能一眼看出来,你能猜点别人看不出来的吗?”“这几个模特儿正打算回家,她们这段时间的演出不太顺利,在演出的城市呆不下去了,所以打算回家休整一段时间。”“真的还是假,你别骗我。”“你不知道现在全国公安系统正在进行'飓风行动'吗,这是一次主要针对网络的扫黄活动,但对现实里的一些色情活动也加大了打击力度,歌厅舞厅这些地方是治理的重点单位。这几个小姑娘都没带多少行李,如果是出门演出,一定会带上一些行头。所以,我断定她们是受'飓风行动'行动的影响,回家休息,等到风声过了,再出去活动。”“你们公安打击的是色情活动,不会连模特表演一棒子都打了吧。”“你要知道这些在外面风月场中混的小姑娘,有几个能守身如玉?这也不能怪她们,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脚,她们受到的诱惑比一般人要多许多,所以,她们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当然这样的人不是全部,任何事情咱们都不能绝对化。也许是我猜错了,但至少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是吧。”冬儿想了想,点头:“这个太简单了,你猜点复杂的吧。”秦歌目光再巡视一圈后道:“那就把女人说完了咱们再说男人。你看坐在前面那个少妇,刚才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她不管走到哪儿,都把那个挎包抓得紧紧的,包里显然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咱们再看看她的打扮,刚才我特别留意了一下,因为她是车里这么多人中最特别的。她的头发是烫过的,而且是现在正流行的空气灵感烫,她脸上的妆不算浓,但却很得体,如果她的经历跟我们一样,也曾经有过三天时间的空白,那么,她用的化妆品一定是高档货,才能这么长时间不花。这说明这少妇就算不生在豪门,也是有钱人家的闺女。她这趟出门,一定经过精心准备。”“谁出门不准备?”冬儿白他一眼,“稀罕你说。”“你别指望我一眼就能看到人家骨头里。”秦歌想了想又说,“刚才我说她特别,是指她身上矛盾的地方。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妇,身上带着贵重物品独自出门,这跟她的身份不符。如果照我猜测,她一定在做一件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啊!”冬儿张嘴怔了半天,似信非信的样子。

    秦歌笑笑:“你也别全当真,就算福尔摩斯也有猜错的时候,何况我。”冬儿点点头,目光落到了过道另一侧,跟他们并排而坐的最后一个女孩身上。她压低声音道:“那你再说说她。”秦歌看着冬儿那认真的样,知道已经完全勾起了她的兴趣,这种对别人隐私的偷窥其实是每个人心底都渴望的。

    “那小姑娘年纪不大,大学毕业应该没几天,脸上还有大学生的稚气。按说现在单身年轻人出来旅游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可我瞅她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不会吧,哪儿怪呢?”冬儿说着话,脑袋往前探了探,仔细打量边上的女孩。那女孩一直闭目端坐着,可能感觉到了什么,眼睛睁开,刚好与冬儿的目光对视,冬儿尴尬地笑笑,缩回头来。

    “这女孩看着挺清纯的,模样也非常漂亮,但她那张脸,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本来我想看仔细点的,但她好像一下子就感觉到了我的心意,老拿目光瞪着我,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再看她了。”冬儿“嘿嘿”一笑:“你这叫心虚。”秦歌叹息一声道:“这女孩有点高深莫测,我能感觉到一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她让你第一眼看过去,与大街上那些漂亮女孩没什么不同,但你再仔细看她,就能感觉到她身上的与众不同了。”“有那么夸张吗?”冬儿又想探过头去,被秦歌拦住,她便老实地伏在秦歌肩上:“那就等天亮了,我好好看看她到底哪儿与众不同。”现在车上的女人都说完了,那六个模特小姑娘连同前面那少妇,边上大学生样的女青年,再加上冬儿,一共是九个人。剩下五个男人,除去秦歌,那四个男人外部特征非常明显。秦歌说起来涛涛不绝,边上的冬儿听得入神,不住点头,好像已经把眼下这种不寻常的境况都忘了。这也正是秦歌所希望的。

    坐在他们前排的是个中年人,浓眉剑目,鼻直口方,相貌堂堂。他的穿着很简单,白衬衫,黑西裤。腕上戴着表,手机套别在腰间,坐那儿也是正襟端坐,腰板挺得笔直,好像当过兵的样子。

    “前面这位我估计是当官的,看着他,我就跟看着我们局长似的。一般人就算再有钱,身上也透不出他这种威严来。你再看他的打扮,只有机关干部和公司职员这些没什么个性的人才喜欢白衬衫黑西裤,但他不可能是公司职员,也不像是当老板的。你注意到他腕上的表没有,那是一种老式的国产表,还有他的衬衫也是国产一百多块钱一件的品牌。做老板的没必要对自己抠门,只有那些在政府部门工作的人才这么内敛。他们不是没钱,但习惯了朴素些注意影响,咱们的官老爷们都这个风格。”车上有位当官的,这让冬儿觉得有趣:“这回我倒希望你猜得没错,我到现在,还没跟当官的坐在同一辆车上呢。”秦歌皱着眉头道:“当官的人跟普通老百姓不一样,咱们失踪几天着急的除了家人就是同事,当官的失踪那可就是大事了。但刚才我看他的神色一点都不着急,好像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如果他也是跟我们一样,是不知觉中来到这山谷里的,那么他必定也是在外出途中,有可能是休假,也可能是旅游。当官的一个人外出旅游的可能性不大,除非他的生活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会有什么变故呢?”冬儿问。

    “两个可能,要么就是贪污受贿犯了法,双规之前得到风声外出逃亡;要么就是工作出了问题,被停了职,或者罢了官,外出散心。”“我瞧他一脸正气,还一点都不慌张,不像是逃亡的人。”秦歌点头:“我只是从常规来猜测,当然事实到底怎么样,只有他自己知道。”冬儿想了想,说:“也许当官的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没什么好人。”秦歌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轻声说:“但愿吧。”下面轮到坐在当官的中年人右侧、隔着过道的年轻人了。这回秦歌先不发表看法,而是让冬儿来用他的方法猜测一下。

    “其实看人并不很难,你只要注意观察,从他外部特征着手,总能对他的身份猜出个大概来。再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来琢磨他,找出他身上与众不同的地方加以分析,这样,你即使不与他接触,也能对他有所了解。”冬儿兴趣盎然,她站起来脖子往前伸,又看了看那个年轻人。这年轻人也不是很年轻,二十八九岁的样子,看着跟秦歌差不多大。这人长发,还留着长长的络腮胡子,猛一看就跟唱歌的腾格尔似的,只是仔细一看,明显要比腾尔尔年轻许多。

    “这个人不用说,肯定是搞艺术的。”冬儿肯定地道,“现在留长发的只有三种人,地痞流氓、流浪汉和搞艺术的。”秦歌点头赞同,算是给她点鼓励:“你再接着说。”“我猜他是搞美术的,只有搞美术的人才会经常往深山野岭里跑。”秦歌再点头:“咱们假设车上的人都跟咱们一样,在旅游途中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但是这位艺术家先生例外,他不像是外出旅游的。你看车上其它人,多少都带着些行李,惟独他只有一个挎包。这种皮制的挎包在城市里倒经常有人用,但它扁平的包身里面根本放不了多少东西,一个外出旅游的人不会只带着一个这样的包。”秦歌想一下,再接着道,“咱们先不管他是不是搞美术的,他带这么点东西就出门,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仓促之间做出的外出决定。”冬儿怔了怔,没说话,算是同意了秦歌的看法。

    “还有刚才大家在讨论的时候,他一句话不吭,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还是坐在现在坐的位置上。我回头多看了他两眼,他的目光就直勾勾地落在我身上,一点都不掩饰他的敌意。我觉得这人身上有杀气,当警察这么多年,我的感觉不会错。”秦歌郑重地道,“对这个人,我们得多提防着点。”冬儿眉峰皱起,目光再落到斜前方的艺术青年身上,里面已经多了许多戒备。

    现在车上还有两个男人,他们一个坐在前面,一个坐在后面。冬儿用大拇指朝后面晃了晃,示意秦歌先说后面那中年人,她自己的眼睛却一个劲往前面瞄那个年轻人的后脑勺。

    “后面的那人你来说,前面的年轻人交给我。”秦歌哑然一笑,对冬儿的投入状态表示满意。后面的中年人大约四十岁左右,短发,肤色黝黑,唇上方与下巴密密生满了刚冒头的胡碴,猛一瞅跟拾荒的农民似的,但偏偏鼻梁上卡了副金丝边的眼镜。

    “我猜这位的职业有三种可能性,一种是古董贩子,他们专门到一些乡下或者偏僻的地方,低价收购古董拿回城里高价出售;再一种是民俗工作者,经常下乡采风;最后一种是地质工作者,搞勘探的,也需要满世界转悠。你看他的肤色就是常年风吹日晒形成的,还有他边上的帆布背包,也只有常年在外面跑的人才会用这样的包。”冬儿想一下,说:“那三种职业让我猜,他应该是搞民俗的。”“为什么?”秦歌来了兴趣。

    “他身上有种书卷气,我看不像是古董贩子。他也不会是搞勘探的,没听说搞勘探的人背个帆布包就上路的,他总得带点其它设备吧。”秦歌夸张地咳嗽两声,还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夸道:“聪明。”冬儿得意地笑:“才发现我聪明,这说明你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她手指了指前面,“现在轮到我来说说前面那个人了。刚才大家聚一块儿说话的时候,最吸引我的就是这个青年人,所以,我就多看了他两眼。可惜,可能因为有你在我身边,他注意的人不是我,而是她。”她嘴巴往边上撅了撅,示意说的人是坐在走道一侧的大学生样的女青年。

    秦歌回忆前面那个青年人的模样,他生得眉清目秀,身子略有些单薄,皮肤白皙。这些都是城市青年人常见的特征,如果硬要说出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特别腼腆,对发生的事情并不很关心,似乎不管到了什么地方对他都是件无关紧要的事。

    “这个青年人我猜可能是失恋了,出来旅游是为了解闷儿。从他眉宇间可以看出他用情很专,失恋对他的打击很大。但是看到其它漂亮女孩子,他还是忍不住要多看两眼。就在刚才我们说话的时候,他还回了两次头,我要没猜错的话,他回头看的都是同一个人。”她的嘴再往边上撇了撇。

    秦歌不由心里赞叹冬儿的聪明,她虽然是个不爱动脑筋的人,但学什么东西却很快,而且,记忆力特别强。以前秦歌跟她在一块儿的时候,有谁要留电话号码,只要说一遍,过俩星期他问冬儿,冬儿都能立刻背出来,不错一个数字。

    “那你说说前面那年轻人是做什么的?”他想刁难一下冬儿。

    冬儿想了半天,摇摇头:“我看不出来,还是你告诉我好了。”秦歌跟着摇头:“我也看不出来。”冬儿不相信地道:“你也看不出来?也有你看不出来的事情?”秦歌苦笑道:“你真把我当福尔摩斯了。相人你必须得有迹可寻,那年轻人身上实在找不出跟他职业有关的特征来,换了谁也没戏。既然你看出他刚失恋,咱们就叫他失恋青年好了。”冬儿想了想,点点头:“只能暂时这样了。”她回过头,目光往前逡巡,嘴里念叨着:“六个模特,民俗工作者,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官老爷,大胡子艺术家、养尊处优的少妇,再加上失恋青年,咱们这车上可真是什么人都有。你说这谁把这一拔人聚一块儿到底想干什么呢?”这个问题也正是秦歌现在最想知道的。他摇摇头:“别想了,等天亮了我们找着路就回家去。”“你确信天亮了我们就能找着回家的路了?”冬儿疑惑地问。

    秦歌想了想,重重地点头:“放心好了,这车能开进来,我们就能开出去。没听过条条大路通罗马这句话吗?只要有路,就没有去不了的地方。别想了,离天亮还有三个多小时,你能睡就睡会儿吧。”冬儿点点头,算是相信了秦歌的话。但这时候,秦歌心里忽然有了些恐慌。既然有人处心积虑将这些素不相识的人聚到了一起,那么他绝对不会只是跟大家开一个玩笑,事情也绝不会像想象中那样,天亮了找着路了就能回家那么简单。

    诡异的山谷,僵尸样行走的人,谁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什么呢?

    冬儿在秦歌怀里好半天没作声,秦歌低头看时,见她的眼睛还睁着,呆呆地盯着窗外的黑暗,里面满是忧虑。这样,秦歌就知道她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她只是个不喜欢动脑筋的人,但并不笨,她怎么能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呢?

    秦歌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当”。轻脆的声音忽然响在所有人耳边。与此同时,车子轻微晃动了一下,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倏然睁开眼。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甚至连呼吸都已摒住,全身的神经更是高度紧张。大家都在用心感觉,似乎在期待,又似乎担心晃动再次发生。

    外面落雨的“唰唰”声里好像掺杂进了些别的声音,仔细聆听,可以分辩出那是水流的“哗哗”声。这时候大家都明白了这声音源自道路前方流下来的积水,还有车子适才的晃动,显然是水流产生的冲击力作用在客车上的结果。山谷中间的这条路并不是水平的,它有一个大约二十度的坡度,而且,还是一条砂石路。现在,水流从上方流下来,水流挟带着大量的泥沙,是这些滑动的泥沙让客车晃动起来。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水流的冲击,泥沙的滑动,再加上道路的坡度,很可能让客车发生后滑。

    晃动再次发生,这一回它的幅度明显要比前次大了许多。

    还是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弹。当一种潜在的危险悄悄逼近时,而你却想不出什么应付的方法,你也会表现出这样极度的无措。

    “当当……”轻脆的响声亦再度响起。

    大家这回都听出了声音来自车顶。车顶上本来也有声音,那是雨水落下来的“啪啪”声。雨水落在车顶的声音极有规律,因为雨水很急,所以那声音连成了一片。现在这些“当当”声显然是车顶受到了比雨水要重得多的东西的撞击。

    在这雨夜的山谷中,车顶怎么会受到重物的撞击呢?

    秦歌心中蓦然一惊,他已经想到了事情的原因。如果说车子滑动还是一种潜在的危险,那么这些敲击声对于车上的人来说却是致命的。要说上游下来的水流与泥沙将车子冲走,似乎还需要更大的力量,但车顶的撞击声,却将另一种危险更直接地摆在了众人面前。

    撞击声肯定不是人为的,它只能是两边的山上有些石块儿跌落下来,因为势头强劲,所以在未到平地时便飞溅起来,落到了客车的顶上。山上落些石块下来似乎不算什么,但好端端的石块怎么会飞落下来?

    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些落下的石块是依附在泥沙的表面。因为泥沙被雨水侵蚀得松动了,并发生下滑,这些石块因为重量原因,先于这些泥沙飞落下来。如果下滑的泥沙面积达到一定程度,那么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塌方!

    秦歌再也按捺不住,腾地站起来。他边上的冬儿吃了一惊,也跟着站起来,似有话要问,但秦歌已经抢先大声冲车里的人道:“我们该离开这客车了!”周围鸦雀无声。

    其实在刚才车子晃动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都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但离开车子,在这荒僻的山谷里,他们该到哪里去?

    更大的声音在车顶上响起,这回车里一半的人跳了起来。

    秦歌大声道:“大家赶快离开,要塌方了!”这一下,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迫在眉睫的危险。有些事一经点破,就算再笨的人也能立刻醒悟,何况这是关系到各人生命的头等大事。车厢里瞬间乱作一团,当官模样的中年人首先抓起自己的包奔到门边,紧跟在他身后的是那位养尊处优的少妇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挎包。那失恋青年却坐在座位上不动,似乎心里还有些犹豫。大胡子艺术家站了起来,但后排的六个模特小姑娘已经奔了过来。他顿了一下,还是站在原处不动,让那几个小姑娘过去。

    当官模样的中年人打开车门,冰凉的雨丝立刻飘落进来,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立刻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他身后的少妇与那六个模特小姑娘也相继下车,失恋青年目光一直停留在大学生模样的女青年身上,待她下了车,这才站起来,排在民俗工作者后面,等待下车。

    秦歌拥着冬儿的肩膀,在大学生样的女青年后面下了车。只那么一瞬间,倾盆而下的雨水便淋透了他们的衣服。秦歌感觉到身边的冬儿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一行十四人现在都站在了雨中,秦歌正想大声招呼大家往高处去,前面那当官模样的中年人已经抢先往水流下来的方向奔去。

    大家跟在他的后面,行不多远,便听到雨中传来万马奔腾般的响动,那些雨声似乎也已被那声音淹没。紧接着,身后轰然巨响,大家下意识地止步,回过头时,看到客车大灯的两道光柱渐渐熄灭,齐膝的积水传递过来巨大的震动。即使在雨夜的黑暗里,他们还是能看到一侧的山上飞泄而下的一道洪流,客车已经被涌到路上的洪流淹没。

    从大家下车到客车被淹没,仅仅只有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但就是这几分钟,大家已经到鬼门关前转悠了一圈。

    天还没有亮,雨还在下个不停,逃过一劫的十四个人,现在的处境比适才更加糟糕。而且,谁都不知道这山谷中到底还隐藏了多少这样的危机,他们更不知道,下一次他们是否还能如此幸运。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个模特儿小姑娘带着哭腔大声问。

    “走,我们上山去!”秦歌大声道。

    没有人对秦歌的话提出异议,刚才如果不是他及时提醒大家,现在所有人都已在劫难逃。而且,他们看到秦歌挽着身边的女人,已经大踏步涉着齐膝的流水走到了最前面,这样,他们心里就再没有了顾虑。

    十四人顺着山道逆流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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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04:06: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山谷  第3章 鼓声



    “你怎么会想到下车后带着大家往上游去?”秦歌问。

    当官模样的中年人走在他的边上,此刻,白衬衫紧贴在身上,显露出身上结实的肌肉。秦歌不禁对当初的判断生出了些怀疑,那些当官的养尊处优,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在一般人印象里满肚子都是民脂民膏,就算保养得再好,但身上也不会有这么结实的肌肉。肌肉显示这个中年人曾经长期进行过体育锻炼,再加上他浓眉剑目俊朗的外形,秦歌觉得他适合去演那些反腐的电视剧,而且适合的角色是传说中的清官。

    秦歌下意识对他就有了几分好感。

    中年人面无表情,即使在黑暗里身上也透露出一种威严:“其实很简单,是塌方的危险让我们放弃了客车,塌方过后,坍塌下来的泥沙一定会顺着水流往下游去,我们只有往上走,才能避开那些泥沙。”“能在那么紧急的状态下保持冷静,并且做出正确判断的人不多。”秦歌道:“我猜你肯定不是个寻常人。”“我算得了什么,要不是你在车上提醒大家,我们这会儿肯定被埋在车里了。如果用你的逻辑,那你岂非更不简单。”秦歌苦笑,伸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向那中年男人伸过手来。

    “认识一下吧,我叫秦歌,是个警察。”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了过来,自我介绍道:“我叫黄涛,在政府机关里混口饭吃。”秦歌摇头道:“你的样子可不像混饭吃的人。”黄涛愣一下,不置可否地保持沉默,并且加快步伐,走到了秦歌前面。

    坡度还在继续,上面流下来的水已经漫过了众人的膝盖。雨更急地从天上落下来,打在人身上会让你有些痛感。所有人身上的衣服在一下车时便湿透了,这样反倒好,大家在雨里行走再没有了顾忌。只是上游下来的水越来越急,如果不尽快找个地方停下来,意外随时都能发生。

    涉水上坡是件很辛苦的事,大家走得都有些跌跌撞撞。秦歌搀着冬儿,不时低头看她脸上的表情,间或在她耳边低语两句,给她些鼓励。冬儿表现得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娇惯,秦歌鼓励她时,她倒反过来安慰秦歌,表示她没事。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本来走在一块儿的十四个人中间拉开了距离。黄涛仍然走在最前面,紧跟在他后面的是秦歌后冬儿。中间隔着一段距离是那个少妇模样的女人,她踉踉跄跄地每一步都像要跌倒,但结果非但走得很稳,而且速度还不慢。她不时抬头看看前面的三个人,脚下会紧走几步,似乎想赶上去。秦歌有一次回头的时候,恰好与她的目光相遇,秦歌觉得她的目光里充满警惕。

    ——她在警惕什么呢?

    与那少妇并肩的是大学生模样的女青年,她低着头只管赶路,也不知是因为走得急,还是体质弱,她已经是气喘嘘嘘,但却始终保持跟那少妇同步的速度。

    在少妇与女大学生后面就是那位失恋青年,他们三个人走在一块儿,算是第二拔人。失恋青年目光始终落在前面的女大学生身上,好几次在女大学生要跌倒时伸出手去,但每次却又半途缩回来,似乎那女大学生身上,有种让他畏缩的东西。女大学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故作矜持,始终连头都不回一下,那少妇便在前进过程中,不断地拿眼瞄他们两个。

    中间再隔着一段距离,就是那六位模特儿小姑娘和大胡子艺术家,还有那位民俗工作者。模特小姑娘们下车时没忘记拿上自己的行李,这番涉水赶路,让她们吃足了苦头。那大胡子艺术家与民俗工作者,除了帮她们背一些行李,在她们身子歪歪邪邪将要摔倒时,还得不断地伸手拉她们一把。

    那民俗工作者面无表情,大胡子艺术家目光冷峻,她像这样就能说明他们帮助这些女孩儿没有丝毫的目的性。甚至他们还一语不发,似乎各自都是满腹心事。那拔模特儿小姑娘哪受过这种苦啊,走一路发一路的牢骚,那俩男人听着就跟没听见一样。

    山谷中的路长得没有尽头,前方尽数隐在黑暗里,让行走的人们心底生出一些绝望。他们艰难地向前,不知道哪里才是终点。秦歌与黄涛走在前面,眼睛左右逡巡,却始终不能找到一个可避风雨的地方。两边的山势忽高忽低,但却始终异常陡峭,而且,他们知道,即使山上能找到一些洞穴或者山坳可避风雨,但在这暴雨中上山是件很危险的事,塌方不会只发生在一个地方。

    后面忽然响起一声尖叫,接着是几个小姑娘慌乱的大呼小叫。一个模特小姑娘跌倒后被积水冲走,幸而大胡子艺术家丢了手中的行李,上前将她拖住。但那小姑娘手忙脚乱地挣扎时,将大胡子艺术家也绊倒在地,于是一帮小姑娘与那位民俗工作者便齐齐动手,终于将俩人拽住。

    后面的声响让前两拔人停住脚步,回头观望。

    秦歌与黄涛很快便确定事情已经被控制,那位模特小姑娘与大胡子艺术家已经安全。黄涛回身大声让大家小心,秦歌注意到他说话时手从上往下挥了一下,好像一位领导干部做报告时的习惯动作,心里便更加坚定了对他身份的猜测。

    “你听到了吗,这是什么声音?”秦歌边上的冬儿忽然抱紧了他的胳膊。

    秦歌聆听,只有雨声。

    “什么声音?我听不到。”他脑袋左右晃动,好像这样能听得更清楚些。

    冬儿脸上现出些着急的神色,她说:“你再仔细听听。”她顿一下,接着模仿那声音,口中发出一些极有节奏的象声词。

    “噗——噗——噗——”那边的黄涛这时也竖起了耳朵,风雨中似乎真的有了些异样的声音,只是听得不很真切,更别说分辩那是什么声音了。

    秦歌这时一脸茫然,他没听到声音,冬儿的话让他很着急。

    “到底什么声音?恐龙来了?”冬儿一巴掌拍到他脸上,然后想憋没憋住,“扑哧”一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里贫嘴,我真听到了什么声音,现在声音越来越大了。”这回秦歌和黄涛终于都听清了,他们在瞬间有了相同的感觉,觉得那极其沉闷的声音像是鼓声。

    噗——噗——噗——那声音异常沉闷,而且隐约在山谷中回荡,有种异常诡异的气息。你听到了声音,它便一下下像敲击在你的心上,让你忍不住就要生出许多恐慌。

    现在,大家都听到那声音了,大家都确信那真的是鼓声。

    所有人都停止了前进,大家站在原地,带些惊恐四处探寻着鼓声的来源。黑暗的山谷里其实并不是漆黑一片,如果你适应了这种黑暗,便会看到很多隐藏在黑暗里的东西。山的黛青色可以让你看清它的轮廊,天边密集的云层显现出一种暗灰色,它作为山谷的背景,可以让你依稀看到你想要寻找的。只有那些密密落下的雨丝是视力最大的障碍,它们分割你看到的影象,并让它们更为模糊。

    鼓声飘忽不定,但它终究会有一个源头。

    秦歌的目光在两边的峭壁上滑过,那鼓声像个飘忽不定的幽灵,随着你的目光四处游移。而且,鼓声里渐渐有了力量,它敲击在你的心脏上,让你隐隐有了些痛感。

    雨夜的山谷,诡异的鼓声。

    冬儿已经双手捂住了耳朵,秦歌把她的头揽在怀里,似乎这样就能阻止鼓声对她的骚扰。这见鬼的鼓声真的好像有魔力,它让人变得躁动,觉得心腔内有一些力量正在积蓄待发,那感觉,就像有人往你的心脏里塞进了一颗炸弹。

    你必须在炸弹爆炸之前把它扔出去。

    目光更快地在高处逡巡,秦歌蓦然全身一凛,他在左侧的山崖上发现了一个凄白的影子。几乎在同时,黄涛也看到了。那影子在一处低凹的崖头上,背后暗灰的云层作了他的背景,让人可以依稀看见他的影子。

    那影子秦歌和黄涛并不陌生。

    它全身赤裸,即使在黑暗里也泛着种凄白的颜色。它站立在山崖之上,双手轮流将手中的两根短棍敲在身前的黑暗里,那鼓声便随着它的敲击一下下传来。它的动作异常僵硬,像一个提线木偶,每一下敲出后身体都要摇晃一下,好像每一下它都用了全力,那鼓声中才会有那么摄人心魂的力量。

    它赫然便是适才从车前走过的那具“僵尸”。

    ——如果它是真的僵尸,僵尸怎么会敲鼓?

    ——如果它不是僵尸,敲出来的鼓声怎么会如此摄人心魄?

    秦歌与黄涛对视一眼,他们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疑问,他们也几乎在同时想到了问题的关键。这一车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山谷里,必定是有人暗中安排。那么,这山谷中发生的所有事,是不是都将在他的计划之中?如果那样,车上的人要想摆脱现在的困境,便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线索。那鼓声虽然诡异,但目的显然不是为了要伤害这些弃车而逃的人,要想伤害的话,暗中安排这一切的人或者力量,在送车上的人来山谷前便能轻易做到。所以,现在这山谷中传来的鼓声,只是为了要向他们传递一种信息。

    秦歌轻拍冬儿的后脊,冬儿立刻便明白了他的心意。她轻轻抽出了抱住秦歌的手臂,头仍然埋在他的怀里,但全身已经绷紧。

    几乎在同时,秦歌与黄涛蓦然拔足向着“僵尸”站立的山崖奔去。

    他们不能确定“僵尸”就是安排这一切的人,但它至少和安排这些事的人有着莫大的关系。抓住了它,至少可以从他身上得到一些信息。他们不能奢望这些信息会对他们摆脱困境有多大帮助,但至少,他可以告诉他们这是什么地方,哪里可以找到出山的路。

    而且,他们坚信这世上根本就不会有僵尸。它的模样虽然让人惊惧,但惊惧只是人的本能反应,有些人可以轻易将这种本能抑制下来。

    秦歌和黄涛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在齐膝深的流水中奔跑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们全都尽了全力,所以速度居然很快。幸而山谷中的路面并不是很宽,他们很快就到了山脚下。一条小径浮出水面,直通向山上。秦歌与黄涛对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直往山上而去。

    山壁陡峭,小径迂回曲折,秦歌与黄涛很快便舍了小径,选择直线上山,到后来他们已经不是跑,而是手脚并用名副其实地爬山了。这一处既然有小路,说明它的山势在这一片群山中算是比较平缓的,但因为地理原因,它在一群都市中人眼中,却依然陡峭异常。幸好有些裸露在外的岩石,为秦歌与黄涛的攀爬提供了条件。

    秦歌当年在警校曾受过专业训练,其中有一项就是攀岩。这些年做警察虽然锻炼得不像在警校时那么多了,但常规体能训练还是必不可少的。他对当官模样的黄涛能够和自己并肩感到些奇怪,很少有当官的人能有黄涛这样的体质,他攀爬起来,甚至显得比秦歌还要轻松,秦歌必须打起精神来,才能保持和他同速向上。

    山下的众人现在都已聚到了一处,他们显然都已猜到了秦歌与黄涛的用意,因而他们的仰望中都有了些焦灼的情绪,特别是冬儿,还比别人多一份担心。

    鼓声仍然在继续,山崖上的“僵尸”仍然在不停地木偶样挥动手中的短棍。那些鼓声因为大家紧张的心情显得更加沉闷,大家这时有一种错觉,好像整个山谷都会因为鼓声而坍塌崩溃。

    “僵尸”站立的山崖纵然比别处要低矮许多,但一口气奔到山顶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秦歌与黄涛此时俱已气喘嘘嘘,汗水渗出来和雨水混和在一起,倒并不觉得太热。只是俩人如此剧烈运动,再加上鼓声的作用,都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胸中更是憋闷得厉害。

    幸好,山崖离他们已只有百米之遥,他们只要再加一把力,便能到达。

    鼓声在这时倏然消失,但回音仍然在山谷中激荡,加上它在众人耳中留下的余波未平,所以众人几乎谁都没有察觉。而当秦歌与黄涛冲到了崖上,那些鼓声似乎仍然在他们耳边回荡,只是崖上已经没有了人。

    那个僵尸样的影子,带着他的鼓神奇地消失了。

    秦歌与黄涛面面相觑,心中俱是惊疑不定。他们适才在车上时,都看到那“僵尸”肢体僵硬,动作迟缓,但如今鼓声还未完全消失,他却像个鬼魅一样离奇地消失了。莫非,它真的便是传说中喜欢在黑夜中出没的鬼魅?

    鼓声到这时才完全消散,秦歌与黄涛也沮丧地呆立在山崖上。

    雨毫无遮挡地落下来,他们的心情和身体一样冰凉。

    找不到那个僵尸,他们只能返回到山谷中的路上继续前行。路不知道有多长,也许他们就要这样一直不停地走到天亮。天亮之后,只怕他们见到的仍然会是脚下这条没有穷尽的道路,既然有人安排好了这一切,那么,他便决不会让车上的这些人轻易脱困而出。更重要的是,现在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些什么,而未知,本来就是一切恐怖的根源。

    秦歌与黄涛四目相视,俱从对方眼睛中看到了些失望和担忧。

    他们站立的山崖,居然是一块颇为平坦的空地。此时暴雨在空地上形成了一片雨幕,视力所及只能看到白晃晃的一片。

    “我们下去吧。”黄涛面无表情地说,“下面的人还在等着我们呢。”秦歌点头,与黄涛俩人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这时,他们听到崖下依稀传来女人的呼叫声,便猜到那是下面的人见他们上了崖头便不见了踪影,担心他们的安危。到了崖边,秦歌冲着崖下挥了挥手,黄涛已经抢步走到了他前面。

    蓦然间,秦歌心思一动,心里有个疑惑闪现。

    他停下脚步,身子不动,再想一想,忽然转身,大步向着崖上空地的另一边走去。黄涛回头,看着秦歌的背影,微一沉吟,也大踏步跟在秦歌的后面。

    原来崖头的空地并不是想像中那么大,只走了大约一百米,便到了尽头。秦歌身子停在崖边不动,黄涛很快便与他并肩而立。他们的目光盯着崖下,居然有片刻工夫一动不动。

    蓦然间,秦歌低低发出一声欢呼,面上俱是无法言喻的喜悦。

    他们看到了灯光。

    在前方山坳无边的黑暗里,一点萤火孤零零地悬立着。萤火并不能照亮它周围的环境,因而你无法看清萤火所在的究竟是什么地方,但仅仅是一点萤火便足以让在深夜之中,冒雨涉水的一群人感到喜悦了。

    漫天飞雪的夜晚,疲倦的江湖浪子忽然见到前面一灯如豆,刹那间,心头涌上许些温暖——这是武侠小说里才有的情节,但现在,它就真的发生在这一群人身上。他们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雨水淋透了身上的衣服,双腿浸在齐膝的流水中,虽然仍然是夏天,但寒意早已让每个人不堪承受,再加上疲倦,加上对黑暗的恐惧和自身遭遇的担忧,这样,你便明白了一点萤火对于他们的意义。

    相互搀扶的一群人踉踉跄跄又走了很长时间,现在,他们停下脚步,与一座两层小楼对恃着。小楼前有一个石砌的门廊,一盏防风马灯便悬挂在门廊一侧,它的光亮虽然微弱,但此时已足以让大家看清面前的这幢建筑。

    那小楼式样简单,四方形显得敦实坚固,正门前屋檐低耸,漆黑的木门虚掩着,好像一个好客的主人,虚门以待,随时都准备客人的光临。屋檐下的窗户里一片漆黑,如果房里有人,此刻想必已经歇息了。离小楼数米远的石砌门廊,造型颇为怪异。门廊两边方形石柱显得非常粗壮,上面缠绕着一些白色的布条,此时俱被雨水淋湿,没精打彩地耷拉下来,但众人都可以想象无雨的时候,它随风招展的模样。门廊的顶上,是弧形的拱门,仔细看,可以看到拱门上是雕有图案的。那些图案大家谁也看不明白,有火焰有莲花,还有些中国传统的神仙造像。

    这一群十四个人站在门廊前,此刻都有些犹豫。初见到灯火的喜悦已经渐渐冷却,大家此刻心里都涌出些相同的疑问。

    深山中的房屋,会是谁的住所?会不会是那个全身煞白的“僵尸”?一些印象中关于邪灵的传说让每个人心底都有了些畏缩。但现在他们已经站到了房子的前面,他们其实已经没有了选择。

    秦歌回身看了看众人,勉强让自己脸上现出些笑容:“我看,还是让我先进去看看主人在不在家吧。”没有人说话,但大家的目光全都投到了他的身上。冬儿更是抱住他的胳膊,显然不想他独自进去。秦歌再笑笑,拉开冬儿的手:“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不过是去敲敲门,希望我们这回碰上一个好客的主人。”黄涛忽然上前一步,沉声道:“还是我们俩一块去吧。”秦歌轻轻吁了口气,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他心里对这位当官模样的中年人又增几分好感。俩人对视一眼,便一齐往门廊里迈进。这时,他们忽然听到后面有人说:“要去,我们大家一块儿去。”他们回头,看到是那个大胡子艺术家。

    大胡子艺术家大踏步走到他们身边,抹一把头发和络腮胡子上聚集的水珠:“大家一块儿进去,如果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秦歌与黄涛回头看看身后的人,有些迟疑。

    “其实,我们谁都不用先进去。”这回说话的是那个大学生模样的女青年,“如果屋里有人,我们只要大声呼叫,主人自然会出来开门。如果屋里没人,那么,我们一块儿进去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的话立刻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大家本来对这屋子有些畏缩,但又觉得让秦歌与黄涛先进去有些过意不去,此番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自然没人反对。或者因为心里的一些歉意,也或者为了表现自己的无畏,大家便一齐对着房子大声呼叫起来,特别是那几个模特小姑娘,叫得最为卖力。

    秦歌黄涛与那大胡子艺术家这时已经退回到了众人身边,大家这时都一齐盯着漆黑的大门,他们期待着门会突然打开,又隐隐有些恐惧里面将会出来的人。

    ——也许开门出来的不是人,而是那“僵尸”或者别的什么妖怪。

    呼叫声持续了大约五分钟,如果屋里有人,就算睡得再死也该被吵醒了。漆黑的大门还是紧闭着,众人耳边依然只有哗哗的落雨之声,寂静这时非但没能让大家放下悬着的一颗心,相反,一种莫名的恐惧慢慢在众人的心头腾升。

    屋里没有动静并不一定就说明屋里没有人,也许,那具“僵尸”与另外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正躲藏在屋里的黑暗中偷窥着外面这群人。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一块儿进去了。”冬儿故作轻松地说。

    秦歌与黄涛还没说话,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妇忽然用种比冬儿更加轻松的语气道:“谁想呆在外面就只管留下,我可是受够了在雨中赶路。”话没说话,她居然抢先紧走几步,已经越过了门廊。走了几步,她忽然又停下,回身看了看众人,脸上露出些不安的神色:“你们都喜欢淋雨吗?”秦歌与黄涛对视一眼,苦笑道:“谁想淋雨谁就是傻蛋。”秦歌挽着冬儿跟了过去。

    后面的人迟疑了一下,也随即向前走去。

    秦歌与冬儿最先走到门边,众人在他们身后停下,秦歌回头看了看,把冬儿挡在身后,随即伸手推开了大门。

    “吱呀呀”的声音从门里的黑暗中渗出来,那一刻,所有人身上的凉意都加重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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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04:07: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山谷  第4章 尸店



    门廊上马灯的光亮似乎在扩散到门边时嘎然而止,黑暗,加上迎面而来那种腐朽的味道,让所有人的神经都在瞬间绷紧,屋里那种死寂般的黑暗让众人满心都是恐惧。黑暗在这里有了形状,它像被一块密不透风的纬幕,你根本无法看清楚在它后面究竟都隐藏了些什么。

    秦歌与黄涛已经迈进门内,但黑暗却让他们身后的人止步,就连他们自己那一刻也心里发毛,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那大胡子艺术家忽然转身飞奔而去。众人回头,看到他奔到门廊下,取过一侧的防风马灯,又急步奔回。

    马灯的光亮驱散了屋里的黑暗,所有人这时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放松了些。

    屋里似乎并没有任何古怪,宽敞的厅堂里,摆放着几副笨拙的原木桌椅,靠近墙边,还有一张带些弧度的柜台。大家都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像是一部老电影里年代久远的小客栈。

    这回,没有人再犹豫,大家很快就走了进来,而且,女人们不顾那些条凳上的灰尘,一屁股坐了下来。到这时,大家才觉得又冷又累,还有些饥饿的感觉。

    秦歌与黄涛此时并没有放松警惕,他们看到柜台的一侧有一架楼梯,房间左右各有一条走廊。他们分别走到两边,看到走廊里各有几个房间。这小楼外面看并不算大,但没想到里面却挺宽敞。秦歌想到,如果今晚大家要想在这里安心休息,那么,首先得对这小楼做一番检查。

    他刚想到这里时,看到黄涛已经走到了柜台里面,将另外两盏马灯取了出来。

    现在屋里已经很亮堂了,光亮可以让大家看清屋里的每一个角落。秦歌手里拿着灯在厅堂里巡视一圈后,很快便发现窗框与门框上方,贴了一连串的黄纸,有点像农村逢年过节时贴的窗花门花。但窗花门花一般都用彩色蜡纸作为材料,再中间缕空成各种图案。这客栈门窗上的黄纸显然与那些不同,秦歌站在窗下抬头凝视,看到每一张黄纸上几乎都有一个人形的图案。

    “这些不是普通的装饰图案,他们都是神。”秦歌回头,看到说话的是那位民俗工作者样的中年男人。

    “在中国西南边远地区,万物有灵是被人普遍接受的一种观点。他们认为天地万物和人一样,都有精神魂魄,所以,天地万物和人一样,也有生有死。有了这样的观点,他们的神便越来越多,越来越光怪陆离,神在这些人的生活中,也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秦歌沉吟了一下,指指窗上的黄纸道:“那这些都是什么神?”中年男人摇摇头:“我也没办法全部都认识他们,这些神种类繁多,一般人家里就有门神、灶神、牲畜神、医药神、送子娘娘和财神等,出了门还有日月神、北斗七星神、山神、闪电女神、雷神,再加上中国佛教与道教中的诸神,谁也没法说清楚到底有多少神。”秦歌苦笑:“这样下去只怕神要比人多了。”“那些神有很多本来就是普通人,死后被人神化就成了神。像各种职业的行业神,我们最熟悉的木工神鲁班就是这样。前些年,我在峨眉山大峨寺门前还见到一尊塑像,据当地人说,那人至少活到了一九二五年,因为舍身佛教,为大峨寺捐了许多钱,因而被奉若神灵。”秦歌露出惊讶的表情:“原来当神仙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中年男人凝望着窗上的黄纸:“这些黄纸上的神我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我揭两张下来带回去,主人会不会责怪我。”秦歌怔了怔,苦笑道:“这荒山野屋,你就想有人责怪你都找不到人。”中年男人皱眉想一下,点头,回身取了张凳子过来,踩上去小心地将两张黄纸揭下。那黄纸一本书大小,纸页粗糙,不知是用什么工艺做出来的。上面红色的油墨勾勒出一个人形来,人形图案非常夸张,身子肌肉凸起异常强壮,犹如传说中的力神一般,但一张脸却温和清瘦,额下还飘着几缕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更为诡异的是此人左手执一柄月牙形的利刃,上面还有鲜血滴下,另一只手却拿着一株草样的植物,植物块状的根茎依稀可辩。

    秦歌瞄了黄纸上的人像一眼,皱眉道:“这样的神太过诡异。”中年男人点头,将黄纸折叠起来:“民间的智慧是无穷的,无论他们造出什么样的神来我都不觉得奇怪,有时候在他们心里,神和鬼怪根本就没有什么分别,这其实表达了他们一种美好的心愿,任何可以带给他们好运,让他们平安生活的人或者力量,都能受到他们的敬奉。”中年男人转向秦歌:“就像现在,如果有谁能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并且能带我们脱离眼前的困境,我们把他当回神,又算得了什么呢?”秦歌怔一下,苦笑:“别说当神了,咱们就把他当玉皇大帝吧。”中年男人也笑,俩人的紧张的心情都舒缓了许多。后来秦歌知道了这中年男人叫张松,他并不是个民俗工作者,是个作家,只是这些年对民俗的东西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才常常只身到一些边陲地区采风。他这趟出门,是想去云南一个少数民族聚居的村塞,结果在即将到那村塞的前夜睡去后,醒来便出现在了这客车上。对发生的事,他也是百思不解,但他似乎并不太担心眼下的境况,用他的话说,如果暗中安排这一切的人想要伤害这一车的人,他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布置这一切,将这一车上送到这山谷的途中,他要做什么都可以。

    交谈中,秦歌还知道了张松原来也来自海城。他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从北方城市来海城定居的,十几年过去,“乡音未改鬓毛衰”,他说话还保留着很多家乡方言,因而秦歌跟他交谈半天,都不知道他们都来自同一个城市。

    秦歌有些兴奋,能在这里遇上老乡实在是件挺高兴的事,虽然,张松只能算是半个海城人。

    离天亮的时间已经不多,大家此时俱都精神疲惫,但这建在群山之中的小楼还是让大家觉得有些诡异,如果想在这里好好歇息,那么,有必要对小楼的每个房间进行检查。黄涛跟大胡子艺术家往楼上去,秦歌与张松分别检查两侧的房间。没多一会儿,黄涛跟大胡子艺术家从楼上下来,楼上没有任何异常,一共有六个房间,每间房里都有床铺,只是床上的被褥潮湿得都有了霉味。而秦歌与张松检查的楼下房间,却间间空空如野,甚至连门都没有。而且,小楼其它地方的墙壁已经年代久远早已斑斑点点满是污秽,而两边走道的四个房间,墙壁却涮得雪白,上面那层薄薄的石灰显然新涮上去不久。

    “小楼没有什么古怪,如果谁不在乎潮湿的被褥,还可以上楼去睡一会儿。”黄涛故作轻松地说。

    没有人愿意独自上楼,虽然此时又累又冷,但跟大家呆在一块儿,心里觉得踏实。印象里好像有很多电影里都有过这样的情节,一帮人鬼使神差地聚集在一所老房子里,然后不断有人失踪或者死亡,最后揭开谜底,要么就是老宅里闹鬼,要么凶手就潜藏在这一群人中。这样的故事如果发生在你身上,你是否会觉得惊慌恐惧?

    这么多人围坐在一起,但大家俱都无语,个个神情凝重,好像满腹心事。秦歌看看黄涛,此刻黄涛竟也和大家一样,目光呆呆地望着一个地方,神情沮丧。这样,秦歌便想到了其实当官的也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有时候表面的坚强仅仅是做出来的一种姿势。其实他自己也是一样,身处这样的境地,他也不安恐慌,但他是个警察,他必须很好地隐藏起自己心里的畏惧。

    只要你穿上了那身制服,那么,不管何时何地,你都永远无法摆脱一份责任。

    “天就快亮了,大家说点什么吧,这样时间或许能过得快些。”秦歌故作轻松地说,“现在,咱们大伙都坐到了同一条船上,套句俗话,那是咱们大伙儿有缘,这辈子,这样的缘份估计不会再有第二回了。”“谁能告诉我这是哪儿,我们怎么会到这里来。”带着哭音的一个模特儿小姑娘说。她看起来是那拔模特小姑娘中年龄最小的,雨水已经将她脸上的妆全部冲洗干净,此刻满脸沮丧之中还透着些稚气。

    这样的问题谁都没法回答,虽然秦歌看着那张稚气的脸,很想给她些安慰。此时何止是那小姑娘,再看看身边的冬儿、无语的那少妇与大学生样的女青年,还有趴在桌上的另外几个模特儿小姑娘,她们脸上都流露出相同的无助来。

    张松这时从一侧走道里走出来,手中捏着一个碟子,里面有些白色粉末状的东西。他坐到秦歌的边上,将碟子放在桌上,秦歌伸手去摸,判断出那白色粉末状的东西是石灰。

    “刚才我们都没有注意,楼下每个房间里,都有这样一个装着石灰的小碟子。”张松皱着眉,神色有些异常。

    黄涛与那大胡子艺术家凑过来看,碟子是那种最普通的白色瓷碟,里面的石灰也与普通石灰没什么区别。但此刻,所有人都看出了张松紧张的神色,好像这个白色小碟里装的不是石灰,而是什么充满诡异的东西。

    “这样在空屋子里放石灰,我只在湘西一个偏僻的山村里见过。”张松迟疑着说,他抬头看了看周围盯着他的目光,摇摇头,再叹息一声,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他站起来,神色愈发凝重。

    “在湘西,民间有一种古老的职业——赶尸。据当地一些老人相传,很多年前,如果你走夜路,碰巧便会遇见在山道上摇摇晃晃行走的一队尸体,尸体都披着宽大的黑色布衣,被一根草绳串在一起,个个面色煞白,好像石灰的颜色。有些尸体头上还戴着高筒毯帽,额上压着几张书着符的黄纸。这些尸队都由前面一个手执铃铛的活人带领,那人一面摇铃,一面带领这些尸体前进。摇铃的人便是传说中的赶尸匠。”几个女人面上都露出凄惨的表情,张松讲述的故事充满了诡异,而且,她们不由自主就要想到适才见到那个全身煞白,僵尸样行走的人。

    “尸队只能在夜间赶路,赶尸匠手中的铃铛俗称摄魂铃,他在行走时摇动铃铛,除了引领尸队外,还有让行人听见铃声赶快避开的作用。天要亮时,赶尸匠便会领着尸队到专门的尸店投宿。尸店是专门为赶尸匠与尸队提供食宿的地方,一般人是不会在那里投宿的。它的店门夜里总是虚掩着,但到了白天,就会紧紧关闭。尸队投宿到尸店里,一般都不会见到主人,但赶尸匠在临走时,总会将住店的钱留在店中,而主人,也只在月初或者月底去店中收钱。”冬儿不知觉中离秦歌近了几分,手在下面与秦歌的手紧紧相握,她环顾四周,带些颤音道:“你不会说这小楼就是尸店吧。”大家心里都有这样相同的疑惑,此时俱都死死盯着张松,神色紧张。

    张松沉默了一下,好像没听见冬儿的问话,而是径自往下说:“尸店跟其它客栈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得专门为尸体准备一些房间,房间里通常是什么都不放,只是一个空房子,串成一排的尸体在赶尸匠的安排下,会在房间内倚墙而立。遇上阴雨天,尸队往往会在尸店里呆上好几天,又因为阴雨天空气潮湿,为防止尸体腐烂变臭,尸店主人常常会在房间里洒些石灰用来吸潮。”此时,众人的目光全都盯在了桌子中央那盘石灰上,冬儿离得近,身子下意识地就往后缩了缩,因为动作大,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幸亏秦歌手快及时将她揽住。再看边上的少妇与大学生样的女青年,亦是满脸惊惧。最外面的的那几个模特小姑娘,更是拥挤在一处,左右顾盼间,神色慌张,好像这屋里随时都能走出几具尸体一般。

    张松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这幢小楼与传说中的尸店非常相像。

    莫非,大家刚才见到的僵尸样的人,便是住在这里的尸体?

    黄涛干咳两声:“湘西赶尸的事只是种传说,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就算真有这么回事,但我们刚才楼上楼下都检查过了,没有人,更没有别的东西,所以,我们尽管安心休息。”“我从来不信那些鬼鬼怪怪的事。如果真有那样的事,我倒想亲眼见见。”大胡子艺术家站起来,冷漠地瞪了张松一眼,“走了这么远的路,现在我只想着上楼去好好睡一觉。”他说完话不看众人,径自往楼梯口走去,很快就从众人视线里消失。

    张松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大家看他的目光此时都有些怪异。他求助似地望向秦歌,喃喃地道:“我只是把我知道的说出来。”秦歌看出张松其实有点迂,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事情,别说那些小姑娘了,就算他听了心里都有些发毛。

    黄涛冷冷地看着大胡子艺术家的背影消失,转回头来,冲着秦歌道:“他叫雷鸣,是个搞计算机编程的,刚才在楼上,我跟他交谈了几句。我觉得他比较内向,好像不太合群,但性子刚烈,做事果断。”他停顿一下,目光再转向张松,“这样的人做事容易冲动,所以,你也别太在意。”张松僵硬地点头,低头坐到凳子上,再不发一言。

    黄涛看看坐在边上的几个垂头丧气的模特儿小姑娘,还有虽然正襟端坐,但亦是一脸倦容的大学生样的女青年和那个少妇,低声对秦歌道:“得让她们到楼上去睡会儿,明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秦歌现在要尽力挺起腰,因为冬儿倚靠在他身上的份量越来越重。

    “嗯,让他们都去休息吧,我来守夜。”秦歌说。

    黄涛沉默了一下,淡淡地道:“一个人守夜未免太孤单,我陪你。”秦歌与他相视一笑,觉得这一瞬间,俩人的距离又拉近了几分。

    黄涛站起来冲着那几个女人道:“你们还是都上楼抓紧时间睡会儿吧,明天说不定还得走很远的路,没有体力可不行。”少妇和那几个小姑娘其实早就支撑不住了,一张床的诱惑在这时比什么都大。但是,她们还坚持坐在这里,因为心中的恐惧。

    黄涛看出了大家的担心,接着道:“你们不用担心,刚才我上楼查看过了,这整幢小楼只有正门这一个出口,呆会儿我们会守在这里,保证没有什么人可以进来。”他顿一下,又说,“如果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也可以留下来跟我们一块儿守夜。”秦歌看几个模特儿小姑娘叽叽碴碴耳语过后,还有些犹豫,便接着道:“你们尽管上去休息,我是个警察,有警察当你们的保镖,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这回几个小姑娘终于站了起来,在一个短发女孩的引领下往楼上去。那短发女孩经过秦歌与黄涛身边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在脸上挤出些笑容说:“要是没有你们,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叫徐娟,是我们这个模特队的领队。”黄涛仍然端坐不动,秦歌却不在意地笑笑:“大家现在都在一条船上,我们这样做,也是在帮我们自己。”冬儿坐正了身子,也道:“别跟当警察的客气,这就他们工作。”徐娟还想说什么,想了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道了声晚安,便跟在她的队员们后面上楼去了。这个徐娟卸了妆后比浓妆时要端庄了许多,而且,眉宇间有种冷峻的威仪来。想必做一个模特队的领队也不过是件容易的事,秦歌虽然不知道模特队是如何运作的,但想必联系场地演出什么的,都得靠领队出马,这样时间长了,领队必然跟其它模特儿小姑娘有所不同,这也许就是她眉宇间那些冷峻的原因吧。

    大学生模样的女青年和那少妇还端坐着不动,秦歌一眼望过去,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那少妇望向他的眼神里有些让他警觉的东西。他不禁多看了那少妇两眼,少妇目光与他接触过后,很快就滑落到了黄涛的身上。

    秦歌沉默了一下,听到黄涛说:“你们几个也去睡会儿吧。”秦歌居然从黄涛的声音里听到了些温柔的东西,他奇怪地再看看黄涛,脑子转得飞快,但他对几个人都不了解,所以一时也不能猜出什么端倪。

    秦歌对冬儿说:“你也跟他们一块儿去睡会儿吧。”冬儿摇头:“我要跟你在一起。”秦歌在她耳边低声道:“听话,今晚你不睡会儿,明天走路的劲都没有了。你总不会让我背着你走山路吧。”冬儿撅起了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冬儿表情丰富,任何一点心情都可以在脸上显露出来,秦歌以前在家时,便经常逗她玩。他们俩在一起已经三年多,但每当冬儿表露出孩童样的单纯来,秦歌的心里都会有些微痛。

    爱情的滋味就是心痛的感觉——这是秦歌在一本书里看到的句子。

    现在,心痛的感觉又生出来了,秦歌有些将妻子紧紧揽在怀里的冲动。但这会儿,他知道自己要做的,是让冬儿上楼去睡会儿。

    大学生模样的女青年与那少妇已经站了起来,那位看起来像刚失恋的男青年这么长时间眼中好像只有那位女大学生,她站起来,他便也跟着站起来。所有人似乎都能猜出他的心思,现在,秦歌只担心到了楼上,他会不会还跟到女大学生的房间里。

    女大学生走过他身边时,他忽然笑着拦住她:“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帮我照顾一下我的妻子。”冬儿再不愿意,听了秦歌的话,也只能站起来跟那女大学生打招呼:“其实你不用照顾我,他只是想找个理由把我给打发了。”女大学生莞尔一笑:“他这也是关心你。”“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听他的话上楼睡觉。”冬儿走过去跟女大学生站到一块儿,“我猜你的年龄肯定没我大,看来还是让我来照顾你吧。”女大学生这回笑得自然:“我叫苏河,今年二十三了。”“苏河。”冬儿嘴里念叨两遍,“这名字好听,比我的名字好听。你知道吗,以前上学的时候,班里的同学给我起的绰号叫冬瓜,害得我现在上饭店,谁点冬瓜我跟谁急。”苏河和那位失恋青年都笑了,就连黄涛嘴角都带上了些笑意。

    “好了,我们该上去了,守夜的任务就交给这两位男同志。”冬儿说话间已经与苏河挽住了胳膊,俨然一对相熟多年的好友。她冲着那失恋青年与少妇道:“还有你们两位,我们一块儿上去吧。”少妇一直面若寒霜,闻言立刻抢先走到前面,经过秦歌与黄涛身边时目不斜视,好像他们俩隐了形一般。秦歌眉峰皱起,想起适才无意中的警觉,这时更感到了少妇对他的敌意。

    他与那少妇素不相识,她的敌意从何而来?莫非因为他是警察?

    张松显然还在为刚才的事沮丧,他默不作声跟在少妇后面上楼。

    那位失恋青年紧紧跟在苏河的后面,从秦歌黄涛身边走过时,显然想说些什么,但又不想落苏河太远,便急急打个招呼便匆匆而过。

    走过去了他又回过头来,匆匆一笑道:“我叫童昊。”童昊是这一群人里,惟一赶路过后不见疲倦的人。那一定是因为苏河的缘故。一见钟情的故事在生活中随时都在发生,就算在偏僻山谷中的一辆客车上也不例外。秦歌是个懂得爱情的人,所以,他也能理解这个年轻小伙子此刻的心情。而且,他发现童昊笑起来脸上的线条特别柔和,有一种特别的亲和力。他心里就在想,这样的小伙子应该经常这样笑笑的。

    “感情转移确实是医治心病的最好办法。”黄涛在他们走后低声道。

    “你也看出来这小伙子像刚刚失过恋?”秦歌道。

    “年轻人的心事都写在脸上,我最少比他要大上二十岁,我能这点事都看不出来吗?”黄涛苦笑,“别忘了,年轻是谁都曾经拥有过的,而且,爱情这玩意儿,也并不是年轻人的专利。”秦歌叹道:“如果换一个地方,今晚我一定跟你好好谈谈爱情。只可惜我们现在的处境有点特殊,所以,我想我们今晚一定还有些别的话题要说。”黄涛凝眉点头:“你的年纪不算大,但心思却挺缜密,如果有谁能带大伙走出眼前的困境,我想那人一定是你。”“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我能吃几两饭我心里清楚。”秦歌叹息一声,“以前我也执行过一些危险的任务,还曾经有过几次异常凶险诡异的经历,但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担心过。你要知道,以前我都是一个人,而这次,还有我的妻子。”黄涛怔一下,沉声道:“我理解。”接下来,俩人有片刻的沉默。事情从发生到现在不过短短的两三小时,车上人的情况他们大致了解了一些。黄涛的话只说对了一半,这一群身陷荒僻山谷中的人如果想摆脱眼前的困境,那只能依靠秦歌与他两个人。

    这样一副担子压在他们身上,他们此刻心头,俱都无比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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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04:07: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山谷  第5章 窗台



    苏河的梦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美丽极了,那种美即使穷尽世上最华丽的词藻也难以形容。苏河第一次见到她便被她深深地吸引,从此,她便不间断地经常出现在苏河的梦里。

    因为是在梦中,那女人变得鲜活起来。她还是在金黄色的相框里露出半截身子,但她已经可以微笑,已经可以用她的眼神来告诉苏河,她也可以成为像她一样美丽的女人。苏河喜欢这种感觉,每回与那女人相会在梦中,尽管她们之间从来不曾说些什么,但是,女人的美丽让她眩晕,只要能与那女人面对面站着,她已经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喜悦,还有像春天的种子萌芽那一瞬间,激荡在体内的无比冲动与激情。

    苏河后来一直坚信一点,是那女人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苏河经常在梦里身处险境。在那女人出现之前,她做过最多的梦是在一个窗台上。窗台在城市里随处可见,你站在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那些窗台都像一只只眼睛,在无声地窥视着你。出现在苏河梦中的是那种老式窗台,没有任何的修饰,只有窄窄的十几公分宽,它们的背景要么是洁净的玻璃,要么是花俏的窗帘。窗里窗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而苏河显然身处窗外的世界之中,而且,要命的是每回她都是坐在窗台上。

    更要命的是窗台在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上,她几乎伸手就可以抓住在天空飘的云彩。

    苏河看见自己的身子紧紧贴着玻璃,两只手死死地抓住窗台的边缘,或者徒劳地敲打着玻璃。苏河知道自己那时迫切想要窗户里面出现一个人,那样,或许那人会打开窗户放她进去。

    可是,不多的两次她看到窗户内有人影走动,但任她如何拍打玻璃,嘶哑了喉咙发出凄厉的尖叫,窗内的人影仍然无动于衷,像根本没有察觉她的存在。她只好继续呆在窗台上“嘤嘤”地哭。

    窗台实在太窄了,它根本没法让人坐在上面。风吹过来,苏河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跟着摇晃起来。每一次她都以为自己会从窗台上摔下去,摔下去,便会从此进入一个无声无息的世界。

    可事实上,每一次苏河都坐得稳稳当当的,从没有摔下去过。

    但同时,每一次,她又都知道这一回自己肯定是要摔落下去了,那种即将坠落的恐惧从梦中追随她到梦外,让她的现实的生活里也充满了行将坠落的味道。

    那不是梦,那是她生命中的劫数,她在劫难逃。

    苏河还记得那是个起风的初秋傍晚,她穿着一袭曳地的白色棉布长裙,走在风中的街道上。秋风骤起,风中飘荡着丝丝的凉意,西天的夕阳也在凉意里蜷缩起身子,让一天的霞光渐渐消散。城市的傍晚是倦怠的,经过一天的忙碌,人们都放慢了行进的节奏,人流车潮缓缓地移动,置身其中,你会觉得生活的意义就在于忙碌过后那一刻的轻松。

    苏河喜欢傍晚时在街上行走,等待华灯渐渐上满城市的街头,那一刻,街道的橱窗会神奇地变得炫丽起来,让你真切地感受到一个城市的精致生活。还有那么多悠闲的行人,他们在街头驻足,身体的温暖弥漫在你四周,那种真实的、触手可及的人群的气息,让苏河无比留恋。

    这天傍晚,她在一家音像店里呆了半个多小时,买了一张她所喜欢的水木年华的新碟。水木年华的歌每一首都烙上青春与校园的印记,她希望自己的校园生活中能有这样一些歌声来陪伴。然后,她在一家中式快餐店里吃了东西,出门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大约九点钟的时候,她打算回学校。然后,她在路边辩别着方向时,忽然觉得这一处的街道竟是如此陌生。

    城市太大了,在城市里,你是不是偶然也会有迷路的时候?

    苏河不喜欢迷路的感觉,刹那间,那些带着凉意的秋风吹进她的心里,她下意识地就抬起头,看街边那些高耸入云的大厦,还有大厦上遍布的窗台。这天是周末,大部分窗台后面都是黑暗的窗户,黑暗在这里似乎隐喻了一些什么,苏河冷漠且仇恨地盯着它们,胸中弥漫着行将坠落的恐惧。

    这时,她停在一家商场的橱窗外头,橱窗内亮着柔和的灯光。苏河凝视着倒映在橱窗玻璃上的影子,从自己的面孔上看到了许多让她深恶痛绝的东西。

    她忽然想赶快逃离这陌生的街头了。

    那一天,街道上很多人都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孩拔足飞奔的情景,她将裙摆拎在手中,一头长发纷乱如麻,还有她白皙的脸上露出的绝望神情,让很多人都在猜测发生在这女孩身上的不幸。

    苏河喘息着弯腰却步,额头上已渗出细细的汗珠,一些碎发贴在煞白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有了些病态的柔弱。有些路人诧异地盯着她看,她便低着头很快退到了路边,并且转过脸去对着橱窗,这样,她想也许就没人会再注意她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那个改变她生活的女人。

    女人的照片就在她面前的橱窗里,是那种金黄色的像框,足足有半人多高。对着它,苏河的神情渐渐显得呆滞起来,她竟有些不相信那女人身上的美丽是真的。女人的美丽你已经不能用词汇来表达,而且,隔着橱窗,苏河都能感觉到一些晕眩。她坚信是女人的美丽让她晕眩,面对着她,你就像面对着一群魅惑到了极致的女人,她们在万众瞩目的耀眼光影里走动,而到了最后,众星捧月般走在中间的必定是她。这样的女人当你面对时,你会不会也生出跟苏河同样的晕眩?

    那是个成熟的女人,头发淡淡地染成了浅黄色,自然舒展地卷曲在肩上。微微上挑的眉梢,带着些出尘的味道;盈盈的水波在眼中荡漾,与她的目光凝视,你的周身会被一层氤氲的气息包裹,像中秋的月华温柔地萦绕在周身,冷冷的,带着些妖冶的媚惑;女人的整个脸庞也像倒映在水中的月华,泛着些不真实但却触手可及的光茫。

    苏河不知道面对着橱窗站了多久,她记得自己笑过了,又哭过了,有过刹那间彻骨的寒冷,又最终沐浴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中。

    这样的美丽好像蕴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角落,她坚信它不该出现在这尘世之中。她像一个来自远古的深宫美人,又像是缥缈在天际的天外飞仙,带着让人不敢冒昧仰视的气息迤俪而来,并最终走进苏河的生命之中。

    苏河后来走进了那家店铺,穿着浅绿色制服的小姐微笑着引她入座。

    这是一家影楼,苏河想,那么,橱窗里的女人一定曾经是这里的顾客吧。也许,她就是在面前这位小姐的引导下,坐在了现在她坐的座位上。这样的感觉深深地诱惑了她,但是,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勇气在这影楼里留下任何一张照片。

    她痛恨自己的模样,她在梦中看见自己时,都恨不得将这张脸撕裂开来。

    “您这样漂亮的小姐,如果不给自己留下点美丽的回忆,那将是件非常可惜的事。”绿制服的小姐浅笑着说。

    苏河知道自己是美丽的,这样的恭维她从很多人的嘴里听说过。但那是让她痛恨的美丽,跟橱窗里的女人相比,她的美丽是卑贱的,而且,愈是美丽愈能映现出流淌在她身体里肮脏的血液。

    她的脸若寒霜。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她早就要拂袖而去了。

    因为心里有一个非常强烈的目的,所以,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除了美丽,她的聪明是她惟一的安慰。

    “我想在下个周末来拍一套写真,我想像外面橱窗里那女人一样美丽。”这样说话的时候她觉得有些心虚,那样的美丽,岂是一个凡夫俗子所能拥有的。

    绿制服的小姐笑得更开心了些,她非常娴熟地将各种套系都介绍了一遍,然后满怀期望地盯着苏河。苏河随手选了其中的一套,价格不菲。绿制服的小姐这会儿笑得都有些谄媚的感觉了,她更加热情地要为苏河办理预约手续。

    苏河知道,预约是要交订金的。她端坐不动,保持那种冷峻的矜持。

    “我还有最后一个条件,就是希望能拿到一张外面橱窗里那女人的照片。”苏河很好地掩饰了她心里的担忧。影楼里估计不曾有过这样要求的顾客,绿制服小姐会不会拒绝她的要求?那不过是一张照片,她为什么在索取照片时心里会这么紧张?

    绿制服小姐怔了怔,显然对苏河的要求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但看着苏河坚决的目光,她几乎没有犹豫,便笑吟吟地答应了,甚至没有问苏河要照片的原因。

    “那位小姐上个月刚在我们这里拍过照片,因为漂亮,所以我们留了一些当作样片。如果您现在跟我预约您的套系,我现在就去美工室替您找一张。”苏河用一百块钱订金换取了那张照片,她离开影楼的时候,与一个着装新潮的男孩擦肩而过。那男孩好像很紧张,还差点撞到了她。她出门后,又在橱窗前与那女人凝视了一会儿,然后,这才到路边打车回家。

    当天晚上,照片上的女人从枕边第一次走进了苏河的梦里。她打开窗户,轻柔地挽着苏河的肩膀,让她进到屋里。然后,那女人微笑着对苏河说:“你也会成为像我一样美丽的女人。”苏河哭了,因为心里的快乐。

    就从那时候起,她的心里就坚定了一个信念——她也要变得像照片上的女人一样美丽。

    那一年,苏河大学毕业已经三年,加上四年大学生涯,她已经在那座南方城市生活了整整七年。这年夏天的时候,她一个人回了趟老家,当她再次置身那所她所有梦魇中心的老房子里时,一些久远的记忆让她全身变得彻骨地凉。

    她用最快的速度变卖了老宅,然后匆忙逃离了那座城市。

    她决定这一生再不回来,甚至她要将整个关于这城市的记忆都从脑海里删除。她还发誓,从此以后,一定要快乐地生活。

    快乐地生活,岂非是所有人心中的梦想?

    马灯的光亮越来越微弱,但幸好,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雨还在不停地下。

    黄涛打开门的时候,雨声如同猛兽般疾奔进来,带着些清凉与舒爽的感觉。一夜不眠已经让黄涛与秦歌异常疲倦了,孤灯枯坐甚至是比雨中跋涉更辛苦的事情,而且,你还得打起精神来,提防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还有这小楼中浓烈的腐朽味道,更是让人无法忍受。

    黄涛打开了门,一眼便看到雨中有个人影正慢慢向这边走来。

    在雨中还能如此悠闲地行走,黄涛立刻警觉起来。他招呼满脸倦意,正打算趴到桌上睡会儿的秦歌。秦歌精神一振,飞快地奔到门边,与黄涛并肩而立。

    外面的雨幕连接起了天与地,这样大的雨在秦歌记忆里似乎从不曾见过。雨幕让人的视力变得有些呆滞,依稀可以见到远处的群山蜿蜒巍峨,稍近些的山峰刀削过般陡峭险峻。小楼伫立在一片平坦的山谷上,如果是晴天,视野应该颇为开阔。前面慢慢走来的人影离小楼大约还有五六百米距离,隔得远,看不清楚,你只能感觉到他的行走十分缓慢。黄涛与秦歌此刻倦意全无,他们瞪大了眼睛,盯着雨中的人影。

    在这时看到有人出现,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至少来人会告诉他们身在何处。但黄涛和秦歌都高兴不起来,那个在雨中慢慢走来的人,现在虽然只有小小的一个人影儿,但却透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气息。

    ——独自在荒山中行走,而且冒着这么大的雨,行走得还能如此悠闲。

    人影渐行渐近,那是个男人,穿着白衫衫和米黄色的长裤,衣服此时全都紧贴在身上,让人可以看出他的削瘦。那实在是个很普通的男人,如果换一个场景,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但秦歌与黄涛此时,却同时发现了他身上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走路的姿势很特别,似乎肢体有些僵硬,因而每一次提膝抬腿对他都好像是件挺费力的事。他的身子在行走时有些摇晃,因而两只手得端起来掌握着平衡。还有他的脑袋耷拉着,好像根本就不看前面的路,但他行走的方向却正对着小楼。

    秦歌与黄涛已经有些悚然了,因为那人行走的姿势他们并不陌生。他跟昨晚从客车一侧走过的“僵尸”竟然走得一模一样。

    那“僵尸”全身煞白,面无表情,真的犹如传说中的鬼魅一般。还有后来他在崖上敲响的鼓声,是那鼓声引导车上的人来到了这幢小楼。现在,雨中那人的行走跟“僵尸”一模一样,但他的身形显然与昨晚的“僵尸”不同,他向着小楼直直地走来,带着那么浓的诡异气息。

    秦歌与黄涛全神戒备,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那人已经走到了门廊的底下,他一点停留的意思没有,继续向前迈进。

    这时候秦歌与黄涛已经看得很清楚了,那人面色惨白,神情呆滞,眼睛里泛着种死灰的颜色。他与昨晚见到的“僵尸”不同,那“僵尸”经过客车时曾有过片刻的停留,目光还与车窗里的秦歌对视。他的神情虽然也很呆板,但空洞的目光里却透着野兽般的杀气。

    雨中的男人目光空洞得像是一个死人。

    秦歌的双拳已经握紧,他决定只要那人再往前迈三步便要出声喝止他。如果他不听,那么,他只能冲出去阻止他了。边上的黄涛显然也是同样的心思,他的肩膀动了动,似乎正勉力抑制自己的冲动。

    那人在离屋门还有五六米远的地方,忽然停住了。

    他的头抬了抬,似乎在向门里的人证明他还活着,然后,他的嘴巴张开,一些嘶哑的呜咽声传了出来,但没有人能听清他说什么。接着,他似乎想再举步往前,但身子却晃动得更厉害了些。

    在秦歌与黄涛惊诧的目光里,他忽然重重地向前直直倒了下去。

    秦歌与黄涛再不犹豫,齐身奔出。他们小心地将地上男人翻转过来,只见他面如死灰,竟然连气息都已经消失不见。

    俩人合力,将这男人架到屋里,再仔细检查一番,秦歌摇摇头,边上的黄涛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男人已经死了。

    这样的事情委实匪夷所思,大清早,一个男人走到小楼前倏然死去。这个男人从哪里来?他的服饰以及肤色容貌显示他必定是个城市人,他是如何从城市来到这荒僻的群山之中?他朝着小楼笔直地走来,好像这小楼便是他跋涉的终点,他可知道自己在小楼前的死亡?

    秦歌和黄涛忽然间都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个男人是走到小楼前才死去的,还是走来时便已经是个死人?

    楼梯上有脚步声,秦歌回头,见冬儿和苏河从楼梯上露出脸来。他飞快地叫一声,冲她们摆摆手,示意她们止步。冬儿和苏河诧异地盯着地上的死人,目光中露出惊疑的神色。秦歌不管她们,和黄涛将死去的男人搬到了一侧的房间里去。房间的墙壁真的涮得很白,里面飘荡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异味。

    到这时,秦歌相信那就是死亡的味道。

    回到外面,冬儿和苏河已经走了下来,她们迫不及待想问些什么,但秦歌不待她们说话,便抢先道:“小楼后面有间厨房,刚才我去看过了,里面有锅有灶,还有半坛子米。”冬儿不满地瞪着秦歌:“刚才那人是谁,干嘛不让我们见他?”秦歌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苏河这时一拉冬儿的胳膊,低声道:“我们还是去厨房看看吧,这一夜过来,再不吃点东西,谁都熬不住了。”“可是我想知道这里怎么会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人。”“这些事还是留给他们男人去处理吧,就算我们知道了也帮不上他们什么忙。”苏河柔声道,“大家都饿了,我们还是去做些我们能做的事吧。”“要不要帮忙?”楼梯上忽然有个声音怯生生地道。

    童昊和张松一块儿从楼梯上下来,昨天晚上,他们俩睡在一个房间。童昊此刻面孔胀得通红,目光迟疑不定地落在苏河身上,好像说出那句话是件多么费力的事情。

    苏河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冬儿却笑嘻嘻地冲他招招手:“难得有男人主动要求下厨房,我们当然不会让你失望。”她再夸张地看看苏河,“行了,看来做饭没我什么事了,我在家时就最烦的一件事就是下厨房。”苏河牢牢地抓住她的胳膊,眼睛眨了眨,显然在暗示冬儿什么。

    冬儿嘻嘻一笑:“你要我去,那我就去,只要你们别嫌我碍事就成。”苏河哭笑不得的表情里带着些怨嗔,那边的童昊更是浑身都不自在。冬儿似乎很快就把刚才见到那男人的事给忘了,她手背到后面,领头往厨房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向还停在原地的苏河和童昊道:“你们还等什么呢?”苏河与童昊闪电般地对视一眼,目光立刻分开,俱都低头无语跟在冬儿的后面,向着厨房走去。

    后面的张松过来坐下,想问什么,欲言又止。

    “现在,你们可以说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吧。”楼梯上又有人说话,秦歌等三人一齐转头看去,只见大胡子艺术家雷鸣正慢慢走了下来。

    张松显然还记着昨晚的事,他的目光有些闪烁,不敢与雷鸣对视。秦歌皱着眉想一下,然后道:“如果你想知道发生什么事,自己去看看就明白了。”雷鸣怔一下,秦歌已经往摆放尸体的房间去了。雷鸣与黄涛跟在后面,张松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房间里,死去的男人仰面躺在一滩水渍之上,面容已有些煞白。没有谁怀疑他已经百分之百是个死人,就连房间里都飘荡着种你说不出来的死亡气息。雷鸣与张松神情都很严肃,秦歌又向他们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他们的眉峰都皱得很紧。他们也猜度不透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深山之中,又为什么会走到小楼前便离奇死去。

    “如果我们中间有个医生就好了,这样,就能查明他的死因了。”张松低声说。他小心地看一眼雷鸣,似乎对他有些惧怕。

    雷鸣微微点头,竟似已经忘了昨晚的事。张松眼中立刻有了光彩,他上前一步,离尸体近了些,他盯着尸体,喃喃道:“他的身上会不会有什么能表明他身份的东西?”秦歌在边上懊丧地一拍脑门,心里大骂自己居然如此粗心,做警察这么多年,连这最起码的事情都没想到。他当即上前一步,细细地检查尸体的口袋。

    没有任何证件,只有一张报纸。

    报纸折成巴掌大的一块儿在后屁股口袋里,早就被雨水浸透了。秦歌两根手指拈着它,小心地将它展开平铺在地上。报纸是贵州某市对折四开的地方晚报,那个城市留给秦歌的惟一印象就是盛产香烟,都是大众品牌,秦歌有一段时间坚持只抽其中的一种。

    黄涛雷鸣和张松都凑过来盯着报纸看,先是第一版和第四版,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秦歌把报纸翻过来,在第三版上,他们同时盯上了一条新闻。那新闻只有豆腐块大小,讲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在妻子离家出走后,找遍了整个城市未果,最后爬上了一家十一层大厦的天台,从上面跳了下来。

    这样的社会新闻几乎在每一家晚报上都能看到,但这则新闻的边上还配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正是跳楼死去的那男人略显狰狞的一张脸。

    现在,秦歌等四人目光死死盯着那照片上的脸,谁都说不出话来。空气在这时好像也凝止了,那些死亡的气味更浓地飘荡在每个人的鼻间。张松的额头上有了汗,雷鸣的呼吸有些急促,秦歌与黄涛目光有些呆滞,仿佛那张照片比他们现在的遭遇更显诡异。

    照片上的男人与此刻躺在地上已经死去的男人一模一样。

    难道他真的是到达这幢小楼前便已经死去?死人怎么会翻山越岭,怎么会笔直地朝着小楼一路走来?

    如果说死人还能走路的话,那么,他就已经不是死人而是些别的什么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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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04:07: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山谷  第6章 死人



    米饭的香味从厨房里传来,坐在外面的四个男人不知道谁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秦歌勉强露出点笑容:“看来我们的厨师手艺还不错。”“就知道你的鼻子尖,快去楼上叫她们几个下来吃饭。”应声而出的是冬儿,她手里握着一把竹筷笑吟吟地从一侧通道走出来。“我真佩服他们俩,一锅米饭也能做得这么香,要换了我,你们就得准备啃锅巴了。”童昊和苏河跟在冬儿的后面,做一顿饭的工夫,俩人之间已经很自然了。听了冬儿的话,他们只是笑,却一句话都不说。苏河手里端着碗,童昊端着一盆刚出锅的米饭。米饭端到桌上,冬儿抢先迫不及待地装了一碗,刚要往嘴边送,忽然嘻嘻一笑,将碗送到了秦歌的面前。

    边上的黄涛戏谑地摇头叹道:“有一个知道疼人的老婆真是福气。”张松站起来:“你们先吃,我上楼叫那几个小姑娘。”黄涛与雷鸣坐着没动,苏河与童昊开始装饭,苏河那一碗送到了黄涛面前,黄涛道声谢,不客气地接过来。童昊装完饭犹豫了一下,将碗送到雷鸣面前。雷鸣却好像没看见面前的碗,沉着脸站起来自己去装饭,这一刻,他的脸阴得像是只要一拧便能拧出水来。

    童昊怔怔地有些不知所措,别人都知道雷鸣的古怪,所以秦歌与黄涛便拿眼色示意他别放在心上。童昊讪讪地坐下,低头不语。

    张松和六个模特儿小姑娘很快就下来了,小姑娘们稍微休息了一下,精神就好了许多。闻到饭香看到米饭,她们叽叽喳喳快步奔过来,跟众人打了招呼,便不客气地抢碗装饭。徐娟无奈地冲着秦歌与黄涛摇头:“这些丫头,总也长不大。”黄涛目光往楼梯上瞟了一眼:“我们这里好像还少了一个人。”张松应道:“她让我们先吃,她收拾一下马上就下来。”黄涛点头,埋头吃饭,吃了两口目光再瞟向楼梯,有些心神不宁。秦歌看在眼里,感慨道:“结过婚的女人跟那些小姑娘不一样,就算上街买袋瓜子也得打扮半天。她们在任何时候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形象问题,每天出门都像要去参加选美比赛。”冬儿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我也是结过婚的女人,我有你说得那么过份吗?”秦歌盯着她看,严肃地道:“只有丑女人才懒得打扮自己。”冬儿的巴掌立刻飞落下来,那边的几个小姑娘嘴里含着饭嘻嘻笑着,还有人含糊不清地怂恿冬儿拍得重点给秦歌点教训。

    黄涛还是沉默不语,他看出秦歌是在故意制造一种轻松的氛围来让大家忘记些什么。这样也好,有些事情本来就不是这些女人能解决的,她们不知道,反而能轻松些。但是,他还担心楼上的那个少妇,这幢小楼太过诡异,而在人们从影视作品中得出的经验,危险总会降临在那些落单的人身上。

    现在,楼上只剩下那个少妇,会不会有意外发生?

    像是回应他的担忧,楼上适时地响起一声尖叫。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他们毫不怀疑那叫声就是出自那少妇。空气似乎凝止了,一些鬼魅的气息开始在屋里飘荡。这幢小楼只有正门一个进出口,张松和模特小姑娘刚从楼上下来,也就是说,楼上除了那少妇不会再有别人。现在,少妇的尖叫凄厉而恐惧,显然发生了什么让她极度惊恐的事情,或者,她已经受到了伤害。有谁可以从这么多人眼皮底下穿过去伤害她呢?

    也许,在这群山之中,在这幢小楼里,所有不可能的事情都能成为现实。

    黄涛最先往楼上冲去,秦歌与雷鸣紧随其后,剩下的人迟疑不定,不知道要不要跟上去看个究竟,但张松拦住了大家。

    “如果有什么事他们几个不能解决,我们上去也帮不上忙。”他说。

    楼上的六个房间有五个房门大开,黄涛毫不犹豫奔到紧闭的那个房门前,重重地敲门。房内没有一点动静,那少妇一声尖叫过后,便再无了声息。紧随而至的秦歌与雷鸣面色沉凝,秦歌正想说些什么,雷鸣已经重重地一脚踹到门上。木门俱是实木做成,异常结实,但这一脚过去,铰链处却已经承受不住这重量,门歪歪邪邪闪了一道缝出来,雷鸣接着再踹上一脚,门向后倒去。

    那少妇此刻便倒在地上,显然已经昏死过去。

    黄涛等三人瞪大了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看到的。

    在那少妇边上,还趴着一个男人。男人面朝地下,亦是一动不动。他身上的衣服沾满污渍,身下与边上还有些大小不等的白色块状物,大的有拳头大小,小的有如米粒一般。

    秦歌黄涛雷鸣三人飞快进屋,黄涛抱起少妇,秦歌与雷鸣将那男人翻转过来。一股腐臭的味道扑鼻而来,秦歌与雷鸣下意识地站起来离那男人远一点,那边的黄涛转头望向这边,只见地上那男人竟然已是一具腐尸。

    黄涛的脸上变了颜色,甚至他抱住少妇的双手都有些微颤。

    少妇还有鼻息,显然是惊吓过度导致昏迷。黄涛将她平抱起来,眉峰紧锁冲着秦歌与雷鸣道:“这里交给你们,我抱她下去。”黄涛说完话,不待秦歌雷鸣回答,便径自出门。秦歌与雷鸣略有些诧异,虽然接触时间很短,但黄涛给他们的印象是沉稳镇定,遇事冷静,但见到那具尸体后,他的表现委实有些异常。但此时此刻,秦歌与雷鸣顾不上细想,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那具已渐腐烂的尸体上。

    秦歌凭借警察的职业经验,根据尸体腐烂程度,猜测尸体死亡时间至少在一个星期以上,而且,尸体曾经经过冷冻处理,因而无法得知冷冻的具体时间,所以一个星期只是最保守的时间。冷冻过的尸体再取出来,比正常状态下的尸体更容易腐烂。

    还有尸体身下及周边的块状物,秦歌取一块儿在手上,很快就判断它是石膏。

    石膏的用途广泛,医学上用作清热泄火药,农业上当作肥料用来改良土壤结构,建筑工业用作水泥掺料,豆腐坊用它来让豆浆凝结成豆腐。但是一般人接触最多的却是石膏像——石膏粉快速在模具里凝结做成各种造型的塑像。

    尸体身下与周边为什么会有石膏,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复杂,因为秦歌与雷鸣几乎同时发现了房间的墙壁上,有一个将近两米的凹槽,凹槽极不规则,但里面却白汪汪一片。凹槽表面的材质不用细看,便知道也是石膏。

    那位少妇房中怎么会出现一具尸体,显然已经有了答案。

    这尸体必定是被藏在墙壁之中,至于为什么选用石膏来把墙壁封住,是因为石膏粉的最大特点——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凝结。这样看,尸体被封在墙壁内的时间肯定不会太久,也许只比这一群人到小楼早那么一点点时间。

    找到了隐藏尸体的地方,接下来还有另外一些疑问。

    尸体为什么要隐藏在墙壁里,而且一定要赶在这群人到达小楼之前。除非,隐藏尸体的人故意要让这群人见到尸体。如果这样,他通过这具尸体想向这些人传递些什么信息呢?

    所有的疑问在最后都指向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究竟是什么人策划了这一切,他把这一群人带到这群山之中的小楼,究竟有什么目的。

    兜了一个圈子后,问题还是回到了起点。

    秦歌与雷鸣相对无语,但眼中俱都现出浓浓的困惑与焦虑。

    少妇已经醒来,此刻,半边身子趴在桌上,但仍然瑟瑟抖个不停。适才那一幕显然还在困绕着她,以致于她目光散乱,身子绷得很紧,面上现出的恐惧似已深入到了她的骨髓深处。

    昨晚到了楼上,她尽管心里也非常害怕,但还是选择了一个人睡在一间屋里。她刚躺到床上的时候,以为这一夜肯定不会睡着,但事实上没过一会儿,她便沉沉睡去。她实在太累了,从客车上下来还没开始赶路的时候,她就觉得累,身子软绵绵的,提不起劲来。在雨中走了那么长时间,两条腿简直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好容易身子躺到床上,眼皮就开始往一块儿凑了。

    睡觉居然也那么累,她在梦中不停地奔跑,不知道自己在躲避着什么。她能感知让她躲避的东西就在身边,但却看不见它。她不停地跑,在群山中,在雨水里。她已经筋疲力尽,她闭上眼睛想再迈出一步就停下吧,哪怕就此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直到外面有人敲门,不很重,但她立刻便睁开了眼。她静静躺在床上,眼睛在黑暗里睁着。房间里还亮着昨晚点起的一盏油灯,虽然光线很弱,但还是让她看清了屋里的一切。她忽然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巨大的恐慌一下子又掳掠了她,她觉得双腿比昨日更加沉重,而且,头脑昏沉沉的。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但即使病了她也得起床走到外面去,去面对不知道什么力量强加到她身上的遭遇。

    她在床上答应了一声外面的男人,说自己稍微收拾一下便下楼去。外面的男人似乎又说了一句什么,她也没听清楚。这时她的脑袋裂开似的疼,好像有一根针从太阳穴里穿刺进去,她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摸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只觉得出奇地烫。这时候生病显然是件雪上加霜的事,她呆呆地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这才勉强支撑着站起来,想走到门边。

    这时候,她突然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响动。她停住,仔细凝听。那声音就响在房间里,声音很小,像是一些碎裂正在某处的黑暗里发生。她环顾了一下房间,身体变得冰凉,太阳穴里的那根针又往里刺进了许多。那种碎裂的声音消失了,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

    她吁了口气,想那一定是自己的幻觉。

    就在她往门边再迈进一步的时候,声音忽地再次传来。这回她听得更真切,而且,确信那声音就是从这间屋里传来。她环顾四周,黝黑的墙壁被阴影笼罩,一张床、一张桌子与一把椅子是房间里所有的家俱。那些声音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呢?

    她慢慢向靠窗的墙壁走去,将耳朵贴在墙上。

    碎裂正在缓缓地发生。

    墙壁突然炸裂开来,一团阴影从墙里向她直扑过来。

    她被黑影扑倒在地,同时,一股扑鼻而来的腐臭味道让她干呕了两下。她试图推开身上的黑影,触手处软绵绵的,还有些粘稠的感觉。到这时,她才看清了扑在她身上的原来是一具男人的尸体。

    那男人丑陋扭曲的面孔离她很近,死鱼般的眼睛里透着冷漠、怨恨、愤怒以及一切人世间所能包含的仇恨。他根本不像一具尸体,而像是来自幽冥地府勾魂夺魄的使者,他要带她去那个万劫不复的冰冷世界了。

    尖叫就在那一刻响起,她觉得自己的魂魄一下子离开了身体,开始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飘……

    “尸体一定不是笔直地站在墙里,他应该是身子微微向外倾斜,这样,对于用石膏封住的墙面就形成了一定的压力。这种压力在经过一段时间后便会让石膏墙面碎裂,这样,尸体就会从墙里倒下来。”秦歌的声音有些故作镇定,“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策划这一切的人到底想干什么。”那少妇抬眼惊恐地盯着秦歌,这时候,她迫不及待想抓住些什么。她的目光闪烁着四处逡巡一番后,落在了坐在她边上的黄涛身上。现在她知道了刚才抱她下楼的人是黄涛,她醒来后睁眼第一个看到的人也是他,而且,现在他就坐在她的边上。只是,黄涛此刻看起来面容僵硬,目光不知道盯着屋里的哪个角落,竟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尸体我们检查过了,跟楼下的那具尸体显然不同。楼下的尸体周身并无伤痕,我们很难确定他的死因。但楼上的尸体胸前却有多处刀伤,明显是被乱刀捅死的。他的创口刀刀都足以致命,但凶手却仍然连刺了那么多刀,这只能说明凶手跟死者要么有着极大的仇怨,要么凶手心理恋异,在精神方面有异于常人。”秦歌眉峰皱得很紧,这时候,他知道应该让大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才能让大家保持足够的警惕。而且,现在他忽然有了一种预感,策划这一切的人选择他们,必定有他的原因,换句话说,客车上的这十四个人之间,必然有一种共同的东西,或者说有一条线将大家串在了一起。找出这条线,对搞清事实的真相至关重要。

    他看一眼撑着脑袋死死盯着他看的冬儿,再看看面露忧色的苏河和那六个模特小姑娘,还有冷漠的雷鸣、木讷的张松,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苏河的童昊,得从心底深处感到了些无助。现在,这些人就要倚靠他继续面对发生的诡异现实,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带大家走出困境。他求助的目光落到黄涛身上,如果有谁能够在关键时候帮他一把,这个人一定就是黄涛,但他此刻失魂落魄的样子,跟昨夜简直判若俩人。

    秦歌失望地在心底重重地叹息一声,在冬儿边上坐下。冬儿在下面飞快地握住了他的手,那么紧,还有些微颤。这一刻,秦歌心里蓦然有了极大的震动,还伴随着剧烈地痛。他不惧怕面对任何的险境,既然选择了警察的职业,其实他在心里对于可能发生的伤害早就做好了准备,但那一切怎么能让它发生在冬儿身上。冬儿永远像一个未长大的孩子,她应该像城市里其它心无城府的女孩一样,天天生活在快乐之中。冬儿脸上的忧虑,还有她眼中抑制不住的惊恐,这些,都是他发誓永远不要出现在冬儿身上的。现在,它们成为他心上极大的痛,他忍不住就想把冬儿抱在怀里,紧紧地抱住她,让即将发生的所有不幸都落在自己的身上。

    秦歌蓦然又站了起来,还拉着冬儿的手。

    “不管暗中策划这一切的人还为我们准备了些什么,也不管他最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齐心协力走出困境。”秦歌重重地道,“按照我们本来的计划,今天应该去找出山的路,但暗中策划这一切的人,既然苦心安排了这么多,必定不会轻易让我们离开。而且,他又不伤害我们,这其中的原因,也许就是问题的关键。所以,现在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不能惊慌,不能自己乱了阵角。再诡异的事情总有一种合理的解释,我们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原因或许非常简单。我有种感觉,发生的这些不寻常的事,都只是表象,真正的核心还没有显露出来。但是,如果我们不走进这些核心里去,暗中策划这一切的人必定不会罢休,他会制造出更多的诡异事件来逼迫我们进入它。所以,我们现在应该以不变应万变,也就是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只当它是我们的幻觉。我们按兵不动,最后着急的人一定不是我们。”他转头看了看门外倾泄而下的暴雨,顿一下,接着道:“外面下着大雨,四面都是高山,策划这一切的人必定算准了我们不可能走出去。”“那我们就留在这里等他出现?”冬儿问。

    秦歌犹豫了一下,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这时候,他心底还有一个念头,就是带着大家走出去。群山巍峨,绵延起伏,暗中策划这一切的人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监控山上的每一处。这样,或许大家就能摆脱他的操控。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他便知道这是行不通的。那人既然费尽心思策划了这一切,又怎么会轻易让他们脱离自己的视线呢?就算真的避开了他的操控,谁又能保证大家就一定能走出大山?

    “这里有楼可以避雨,有吃的可以充饥,留在这里总比满山遍野乱跑要强。”这回说话的是黄涛。他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但他一开口,便透着一种不容人置疑的坚定。

    秦歌立刻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而且,黄涛的话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力量。

    “我们正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还能利用这段时间,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我觉得暗中策划这一切的人,必定不是随随便便挑中了我们。在我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这种联系也许只有对他才存在,但至少,我们可以先寻找一下我们身上的共同点,这样,对我们揭开整个事件的真相会有很大的帮助。”秦歌目光逐一落在众人脸上,“我想到了这时,大家都应该坦诚一些。”没有人说话,有些人的目光里还有些畏缩。

    “既然你们都不说话,那还是我先来。”秦歌重新坐回冬儿的身边,伸手轻轻揽住了冬儿的肩膀,“这趟是我们的蜜月旅行,我们在十天前刚刚举行婚礼。我们旅行的目的地是南疆的一个旅游景区,在那里,我们玩得很开心。最后一天,我们坐大巴去邻近的一个省会城市,到了那里后再乘飞机回家。我们的最后记忆就在那辆去省城的大巴上,我们睡着了,醒来后便到了这里。”秦歌顿了一下,看还没有人吱声,便接着道:“我是个警察,还是个刑警,我在警校里受过严格的专业训练,我最擅长的是射击和逻辑推理。”他摸摸腰间,有点无奈地苦笑,“可惜我现在身上没有枪,否则,我就能给大家表演一下我的射击。”他话锋一转,重重地道,“但我还有四年警校学来的侦破知识,以及十年刑警的经验,我还知道,警察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放弃肩负的责任。所以,我请大家相信我,也相信自己,只要我们齐心合力,一定能走出眼前的困境。”仍然是一片沉静,没有人说话。秦歌微有些失望,目光落在黄涛身上,希望他能支持自己,给大家带个好头。但黄涛此时的目光落在门外的雨中,始终沉默不语,竟似没有听见秦歌的话一般。

    秦歌忽然觉得这个黄涛有些高深莫测,也许他并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那我来说说我吧。”说话的居然是苏河。她的声音很平淡,有种跟她年龄很不相符的稳重,“我叫苏河,我最大的爱好就是出门旅游。有时候,看着地图上的某个地方,我就对自己说,我要到那个地方去。然后,我真的会一个人背个包出门,网上有人把我这样的人称做背包一旅。这一次,我想去的地方西藏,我选择的路线是从成都经川藏公路入藏,我跟随旅行团经过了雅安、泸定、康定,到达一个叫新都桥的地方,接下来的经历就跟秦歌他们一样了。因为旅途疲惫,我睡觉睡得很死,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那客车上了。”苏河也顿一下,目光逡巡四处一番,只避开童昊:“我老家在山东,大学毕业后留在了江南一座城市。我的专业是园林建筑,但我不务正业,在一家建筑设计院只干了一年便辞职出来,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去遍所有我想去的地方,然后再安定下来。”“那你外出旅游的费用都从哪里来?”秦歌问。

    苏河沉默了一下,秦歌注意到她的眼中透出一丝冷漠。

    “遗产。”苏河淡淡地道,“我的母亲去世早,父亲在几年前死于一场车祸,我卖了老家的房子,那些钱够我花上几年时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秦歌盯着她,半天过后才摇摇头。

    “那我也来说说我们几个吧。”这回说话的是模特队的领队徐娟,“我们几个都是成都人,今年春天去深圳表演。我们离家已经好几个月,这一趟是想回家休息一段时间。我们本该从深圳坐飞机直达成都,但想想大家赚钱都不容易,就改乘汽车,这样能省几百块钱。我们在车到成都的前夜,忽然睡了过去,醒过来就到了这里。”徐娟回头看了一下自己的队友,接着说:“昨天晚上我们几个检查过了我们随身带的东西,什么都没少,但大家回忆在车上刚醒时,都觉得又累又饿,身体软绵绵的,一点劲都提不起来。”“我们的记忆里少了三天时间,没人知道这三天都发生了什么,但这三天里大家全都不吃不喝,而且从不同的地方汇聚到这山谷中,就算没有知觉,也必定非常辛苦。”秦歌苦笑道。

    徐娟住了嘴,显然已经说完了她想说的话。秦歌环顾一圈,没有人接着往下说,场中一时非常寂静。苏河这时忽然转过头去,这样,她的目光就与盯着她看的童昊相遇了。童昊觉出了苏河目光里的鼓励,他胀红了脸,尴尬地先笑笑,然后站起来。

    “我叫童昊,今年大学刚毕业,还没找工作。我出来旅游是想散散心,因为不久前,我碰上了一件让我非常伤心的事。”童昊犹豫了一下,目光畏缩地瞄了一眼苏河,“我想,四处走走也许能让我心里好受些,所以,我就一个人出来了,也没告诉家里人。现在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去,所以我最惦记的就是我的父母,他们一定会为我担心的。但我一点都不后悔自己这一趟远行,一点都不。”小伙子非常腼腆,说话间面孔胀得通红,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那些话在喉咙里嗫嚅了片刻后,终于被他咽了回去。这边的冬儿附到秦歌的耳边,低声道:“看来你猜得没错,他肯定是失恋了,只有失恋才能让这个还没完全长大的青年伤心。现在,他看到了另一个让他中意的人,所以,他才不后悔这一趟远行。”秦歌捏捏她的手,点点头,并示意她不要说话。

    童昊坐下来,低下头,有些不安。他偷眼再看边上的苏河,正好与苏河的目光相遇,苏河婉尔一笑,他怔怔地有些看呆了,并在这瞬间,觉得心里又开始剧烈地痛。他的目光因而变得有些迷离,一些不散的光影在幽暗的房间里开始闪烁,继而,那个曾经照亮他整个生命的女人便在光影里渐渐清晰起来。

    他摇摇头,抹一把已变得湿润的双眼,光影消散,名叫苏河的女人正带些诧异盯着他看。他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勉强笑笑,但不争气的眼眶里又有些泪花在打转。他低下了头,心里念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更多的泪花出现在他眼帘里。

    后来苏河看到有两滴泪,从那个低头沮丧的青年眼中缓缓落了下来。

    苏河忽然觉得很同情那个年轻人。多么单纯的一个小伙子啊,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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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04:07: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山谷  第7章 魂瓶



    张松萌生去四川的念头还在一年前。那一次,一个朋友拖上他去仿古一条街选购玉器,张松替他挑了两块新疆和田仔玉坠,在往回走的路上,忽然被一件形状怪异的陶罐吸引。

    仿古一条街上有好多家经营古董字画的铺子,但里面大多是些赝品假货,就算偶尔有点真家伙,也是清末明初的玩意儿。张松因为以前曾在博物馆干过,现在虽然调到了文联工作,但因为在这个圈子里名气大,有很多古董店的老板都认识他。这些老板们最怕张松到他们店里去,赝品是用来糊弄那些附庸风雅的暴发户与政府贪官们的,碰上张松这样眼皮带水的,立马就得现出原形。张松性格温顺随和,与人相处还稍显木讷,但他还是懂得这些老板们的心思的,每次陪着别人来仿古一条街,能不说话尽量不说,如果是朋友缠着他来买东西帮着估价,他也是尽量把话说得婉转一些。

    这一次,他本想帮朋友买了玉器便离开,但那件形状怪异的陶罐却让他有片刻的恍惚。并且,在走过去挺远之后又折了回来。

    在仿古一条街上,你经常会见到路边蹲坐着一些蓬头垢面的人,他们面前大多会铺着一张报纸,纸上摆放着一件看似年代久远的物件。城市里很多人都知道那是些制作拙劣的手工制品,因为使用了各种翻旧工艺,所以看起来古色古香。所以,大多数人走过那些蓬头蓬面的人,都会抱之以不屑的目光。

    现在,吸引张松的,就是路边报纸上摆放的一个陶罐。

    陶罐严格讲应该算是五个,一个椭圆深腹的陶罐的颈部,一圈连有四个盘口壶形的小罐。中间大罐自下而上由素面到堆塑,也有少量的捏塑,图案都是些扑拙的人物和禽兽。

    这样的陶罐张松只在书本上见过,它的名字就叫五连罐。

    五连罐后面的老头须发皆白,面上沟壑纵横,犹如旱季龟裂的田地。他的身上裹着一件遍布污渍的蓝布长衫,嘴里还叼着一只长杆的烟袋。他悠闲地倚坐在一块路边灯箱广告前,神态悠闲,嘴里不时喷出一口浓烟,眼睛眯缝着,好像根本不看路上的行人,对面前的东西能否售出也一点都不担心。

    张松走到了老人的面前,蹲下身,将五连罐取在手中细细把玩。

    张松立刻判断出这五连罐是现代制品,书中记载这种造型的五连罐应该是汉代的古物,而汉代与现代的制陶工作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尽管如此,张松还是想买下它,就算是现代的赝品,这样的陶罐也挺难得。

    他本来以为讲价一定要花费很大的口舌,路边卖赝品的人大多非常愚昧,他们固执地坚信自己的物品足以以假乱真。但这位蓝袍抽长杆烟袋的老人却出奇地坦率,当张松问价时,他竖起了一个指头。

    “一千块?”张松试探地问。

    老头呵呵一笑,一口烟雾喷过来,让他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他用难懂的方言回答道:“如果你愿意出这个价钱的话,我也不反对,但我要的只是一百块。”张松怔一下,脸上堆上些笑再问:“那你知道这是什么罐子吗?”“我自己做的东西我怎么会不知道。”老人呵呵笑着,带些讥诮看着张松,“这是我做的魂瓶,我做了一辈子。我们那儿的人都叫我苏尼,所以,他们也管我的罐子叫做苏尼五连罐。”张松毫不犹豫地买下了那个罐子,他本来还想再和老人攀谈几句,但老人接了钱,立刻兴冲冲地走进路边一家小酒店。买玉器的朋友这时走到张松的身边,带些疑惑地问他怎么会买路边这些乡下人的劣质赝品。张松笑了笑,也不做解释。朋友也是个作家,但很年轻,写过几本恐怖小说,在市场上卖得还不错,但在张松眼里,他连故事和小说的起码分别都没搞明白。这样的人,你难道还能指望他知道魂瓶是种什么东西?

    魂瓶是为亡魂准备食物的器皿,是灵魂栖息之所,是人与亡魂沟通的桥梁,又是亡魂返祖升天的通道。简单些说,它是中国农耕民族所特有的一种随葬明器,它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名称和形状。到了元明以后,魂瓶器皿才日渐稀少,但以瓶罐等器皿存放食物或谷物,放置于墓中供亡魂食用的魂瓶遗俗,仍然保留在一些实行土葬的汉族和少数民族之中。

    五连罐是汉代特有的魂瓶形状,卖罐老人说他做了一辈子这样的魂瓶,那么,也就是说,在中国某个地方,现在还延用着用魂瓶为亡者陪葬的习俗,那么,与五连罐一道保留下来的墓葬遗俗一定还有很多,如果能够到那个地方去实地考察,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自从家里多了件这样的陶制品,张松便开始有些魂不守舍。他常常深夜的时候把五连罐捧到书房里细细把玩,并且,长时间地凝视它,似乎罐子会告诉他它们的家乡在哪里。

    张松研究了陶罐上那些堆塑与捏塑的内容,那些扑拙的画像没有留给他任何线索。他回忆那个卖罐老人,他身上的蓝袍与长杆烟袋,也不能给他什么提示。他只是从卖罐老人说话时生硬的汉语判断他一定是某个少数民族,但究竟是哪个民族,他却一直参详不透。

    就这样,五连罐在张松家里摆了半年多。

    突然有一天夜里,张松梦中又见到了那个卖罐老人,场景还是仿古一条街的人行道上。卖罐老人说:“我们那儿的人都叫我苏尼,所以,他们也管我的罐子叫做苏尼五连罐。”张松蓦然睁开眼睛,他兴奋地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苏尼五连罐。苏尼是这个老人的名字。少数民族的取名都有各自的传统与习惯,根据这条线索,应该不难查出卖罐老人的民族。

    当天晚上,张松就查到了苏尼这个词是彝族的词汇,但它不是人名,而是一种古老的职业。彝族人管族中的巫师叫苏尼。

    那个卖罐老人其实就是彝族的巫师。

    四川西昌大凉山,是彝族自治州的首府,自然也是最大的彝人聚居区,到了那里,一定可以追查出还在使用这种五连罐的地区。除了民俗,西昌的自然景观与彝家风情也让他开始向往,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向往越来越浓。彝族,一个龙鹰血魂滴落在百褶裙上诞生的英雄“支格阿鲁”的后裔,他们远在千山万水之外,对张松发出了遥远的召唤。

    到了第二年夏天,张松再也按捺不住,终于请了假踏上了入川之旅。但是,他还没有到达自己的目的地,却先出现在了这陌生的山谷之中。

    “我的情况大概就是这些了。”张松不安地四下里看看,大家还盯着他看,似有些意犹未尽。这个张松虽然木讷了些,但作家就是作家,说起事情来一套一套的,一件极普通的事到了他嘴里都有了一波三折。大家现在对那个五连罐的魂瓶充满了好奇,但他的话却到此打住了。

    秦歌抑制不住失望地摇头:“带我们来这里的人实在可恶,如果非要找上你,也让你去把魂瓶的事情弄清楚再说呀。”冬儿和那边的几个模特小姑娘齐声附和。张松尴尬地笑笑,满脸无奈一迭声地道:“这事怨不得我,怨不得我。”秦歌又长吁了一口气,看看模特小姑娘们,再看看已经说过自己经历的苏河和童昊:“听了这半天,我发现我们几个根本就没一点相同的地方,也找不出我们之间有什么联系。”“那么是不是剩下的人就不用再浪费大家时间了?”雷鸣冷着脸接道。

    “当然得说,也许线索就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说不定我们只要发现哪两个人之间的共同点,就能顺藤摸瓜,揪出我们还没有察觉的东西来。”雷鸣沉默了,但这时,大家的目光都投到了他的身上。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冷峻地盯着秦歌:“现在是不是轮到我说了。”秦歌勉强笑笑:“如果你愿意。”这个雷鸣身上有种无形的杀气,秦歌已经不止一次感觉到了。现在,那股杀气又开始聚拢成型。秦歌心里有些不安,他分辩不出这些杀气的最终指向。

    “我的情况很简单,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我是个程序员,供职于一家网络公司,春天的时候,和几个同事一块儿替海关编写一套程序,我们呆在一间屋子里整整做了三个月。工作结束了,我拿到一笔奖金,很高兴,就给老婆买了很多礼物,还到旅行社报了两个名。我想趁着工作结束后的一段假期,带老婆到她早就想去的丽江古城。”雷鸣身上的杀气越来越重,秦歌立刻意识到,他的生活肯定出现了意外。

    “老婆早就想去丽江了,她从网上搜集了很多关于丽江的文章和图片,还拖着我看一部叫《一米阳光》的电视剧。丽江真的很美,渐渐的,我也对那个地方发生了兴趣,神秘的纳西部落,古老的东巴文化,还有美丽的云杉坪和雄伟的玉龙雪山,那是一个传说中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爱情味道的古城。我没有告诉老婆我在旅行社订了去丽江的旅行团,我想给她一个惊喜,然后,好好享受一下那个神奇的古城带给我们的浪漫。”雷鸣说得动情,但温柔的讲述却让大家都感到了不安。

    “那时,我只想着如何让她快乐,如何让她永远不后悔嫁给了我,但是,我却没有想到,没有想到我回到家时,她已经不在了,她跟着别的男人走了。”大家先前都已经猜到雷鸣与老婆之间必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样的结局还是让人觉得惋惜。这雷鸣虽然看起来有些阴森森的,但他适才说起要给老婆些惊喜,带她去向往的丽江古城时,谁都听出来他对老婆的深爱之情。

    不管中间有什么原因,他的老婆这样做都是对他的伤害。这样,大家似乎有些理解雷鸣的怪异了,包括秦歌。秦歌想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或许不是杀气,而是一种怨愤。谁不会怨愤呢,如果那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一个人在家里躺了三天,我不吃不喝,希望在一个突然的时候能听到敲门声,看到她像往常一样春风满面地回家,并且告诉我,那只不过是她跟我开的一个玩笑。三天过后,她没有回来。我对自己说,她走了,跟着一个别的男人。她抛弃了我,抛弃了我们曾有过的幸福时光以及那么多关于未来的憧憬。现在,我要一个人独自生活了,无论是睡在白天还是醒在夜里,我的身边都不会再有她熟悉的影子了。”雷鸣目光一凛,声音变得有些尖锐:“我恨那个带走她的人,如果我能走到他的面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撕裂。但是,现在,我找不到他,这世界太大了,我不知道到哪里才能找到我的老婆和我的仇人。我想了很久,一个人参加了那个旅行团,去我老婆向往已久的丽江古城。在那个传说中连空气里都飘荡爱情味道的地方,也许只要我蓦然回首,我就能再次看到她。但是我没有想到,我还没有到达那里,却先来到了这山谷中。”雷鸣长长地吁了口气,起伏的胸口这时渐渐平息。

    “我的事情说完了,你们该满意了吧。”所有人都保持沉默,他们现在都已看出其实雷鸣是个处于极度悲伤中的人,他冷峻的外表和怪异的行为,只是在掩饰他伤痛的内心。这样的讲述一定勾起了他的心事,因而大家这时都有点同情这个貌似粗犷不羁的男人了。

    秦歌跟别人不同,还有些歉疚,因为是他让雷鸣说出了藏在内心的秘密。但是,他这时候还必须硬下心肠,因为雷鸣的讲述中遗漏了一个重要的细节。

    “你是怎么知道你老婆的事的?”他问。

    “留书。”雷鸣道,“她在家里给我留了一封信,信上向我坦白了一切。她说对不起我,不敢能得到我的原谅,所以,她跟那个人走了,再不回来。”“那么那封信能不能让我看看?”秦歌接着说。

    这个要求似乎有些过份,秦歌感觉到一些怨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连边上的冬儿都在下面踢了他一脚。秦歌有些尴尬,但此刻只能佯作不见。

    雷鸣身上的杀气又重了些,他冷眼瞪着秦歌,冷冷地摇头:“信我没带在身上,但就算带在身上,我也不会让你看。”秦歌连忙点头:“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顺嘴一说。”雷鸣这时站起来,大踏步走到门边,背向众人,竟似心中已经恼了秦歌,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秦歌自嘲地笑笑,不想再在雷鸣的事情上纠葛,便把目光投到了还没说话的黄涛与那少妇身上。

    黄涛犹豫着,嘴巴张了张,正要说话,但就在这时,坐在她边上的那少妇忽然“咕咚”一声,重重地从凳子上滑到了地上。黄涛立刻俯下身扶起她,只见这女人面如金纸,双唇煞白,双眼紧闭,满脸都是极度痛苦的表情。

    苏河冬儿和那些模特小姑娘们立刻围拢过去,那少妇被围在中心,显然已经昏死过去。黄涛大声让众人散开,并将少妇抱起,走到门边,让她呼吸新鲜空气。门边的雷鸣此刻仍然一动不动,好像外面的雨中有什么东西牢牢吸引了他一般。

    秦歌眉头皱起,楼上那具腐烂的尸体再次让他忧心忡忡。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本来已经清醒过来的少妇居然再次昏倒,莫非那具尸体之上还隐藏了些别的什么邪恶的力量?

    黄涛将少妇放下,让她倚坐在门上。黄涛站起来,看雷鸣仍然一动不动出神地盯着雨中看,便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立刻,他悚然一惊,心里居然莫名地腾生出一丝恐惧。

    他回身向秦歌招了招手,秦歌不知何故,但还是很快奔到了门边。其它人有些莫名其妙,很快也相继走了过去。一群人簇拥在门边,大家的视线一起落到了前方的雨幕中。

    雨幕里,有两个人影正缓步走来。

    隔得远,人影只有模糊的一小团,连男女都看不清,但大家却能感觉那俩人走得非常悠闲。在山野中漫游本来是件很惬意的事,但如果恰好天上落着大雨,那么这人就有些奇怪了。

    秦歌立刻紧张起来,在雨中还能走得如此悠闲的人,他刚才就见过一个。

    只不过那人在走到小楼前便倒地毙命了。也许,他并不是走到小楼前才死去,他的口袋里有一张报纸,报纸上的死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如果报纸上的消息是真的,那么,他是否来自黑暗冰冷的幽冥地府?

    边上其它人哪里知道秦歌与黄涛担心的事,两个模特小姑娘甚至还高兴地欢呼起来。从昨夜开始,他们离奇地出现在这山谷中,经历种种诡异的事件,其实个个心里都充满了恐惧。这时候,如果能遇上两个当地的山民,那实在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如果那山民再告诉他们这是哪里,如何才能走出这山谷,回到外面世界中,那么,他们就该三呼万岁了。

    雷鸣在众人拥到门边时才醒悟过来,他适才盯着雨中,竟然是最后才看到那两个人影的人。

    “你们都回去!”秦歌厉声道。

    没有人应声,大家都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你们都到楼上去,我不叫你们,谁都不能下来!”秦歌提高了声音,语气更加严厉,神色也愈发紧张。

    “如果你们不想看到两个死人的话,就听秦歌的话回楼上去。”这回说话的是黄涛,他的神色和秦歌一样紧张。

    众人沉寂下来,都有些无措。张松左右看看,冲大家无声地挥挥手,众人这才有些不情愿地往里去。冬儿有些不乐意,她拉着秦歌的手企图赖着不走,但秦歌狠狠一瞪眼,她便乖乖地跟在众人后头走了。

    现在门边只剩下三个人,秦歌黄涛和雷鸣。

    雷鸣如果不愿意动,谁又能勉强他呢?

    雨中的人影走得再慢,但却终究是要走到楼前的。他们的影子渐渐大了些,依稀可以分辩出是一男一女,他们行走时还牵着手,但身子却离得很远。

    随着他们走近,秦歌与黄涛愈发紧张,待那俩人面孔都变得清晰起来时,他俩简直都有些屏气凝息了。

    那俩人已经走到了门廊底下,仍然脚下不停,一步步向着小楼走来。俩人动作僵硬,每一步迈出似乎都很费力。他们的身子行走时微微摇晃,好像把握不住平衡一般。他们手牵在一处,但互相之间却绝不看一眼。他们面色惨白,神情呆滞,眼睛里泛着种死灰的颜色。

    但让秦歌与黄涛此刻心胆俱裂的却是他们的模样。

    他们的面上已经模糊一片,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疤痕,隆起的鼻子已经消失,只剩下粗大的鼻孔,嘴唇也被抹平,好像被人用极钝的刀割了下去,露出里面两排森然的牙齿。俩人的头发像沙漠中的杂草,东一蓬西一簇,露出的头皮泛着肉红的颜色,也是坑洼不平。

    只有一种情况才能制造出这样的容貌——火。秦歌与黄涛僵立在门边,似乎鼻中真的闻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

    那俩人与小楼已经近在咫尺,他们的目光空洞地盯着前方,那里面无声无息,无知无觉,却又充满着异常诡异的气息。秦歌黄涛盯着他们看,似完全被这种诡异的气息笼罩,身上变得彻骨地凉,而且,全身乏力,好像空气中有层看不见的东西桎梏了他们,让他们不能动弹。

    雨中的两个人在走到门前不到三米的地方,终于停下,然后凝立片刻,似在与门内的俩人对视。那一刻,巨大的恐惧让秦歌与黄涛想撒跑狂奔,逃离面前这对貌若鬼魅的男女,但他们的腿重逾千金,竟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这对男女蓦然间双双向前倒去,重重地摔倒在泥泞之中。

    身体渐渐有了知觉,沉重的双腿终于回复正常。秦歌与黄涛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额上已满是汗水。他们还在低低地喘息,好像与那对男女对峙是件异常辛劳的事。现在一切已经结束,这对男女像先前到来那男人一样,在小楼前倒了下去,他们是否也像先前那人一样,已经死去?

    秦歌与黄涛出门,很快就断定躺在地上的是两个死人。像有默契一般,他们分别开始检查两具尸体的口袋,又一张报纸出现在他们眼前。

    报纸是江西一个小城市的晚报,里面有一条新闻,说的是一对同居的青年男女因为琐事与口角之争,男青年一怒之下,纵火点燃了租住的房子。大火连带着烧毁了十余间房,那对青年男女也于大火中毕命。新闻虽然没有配上照片,但秦歌与黄涛一点都不怀疑面前面目狰狞的这对男女,就是新闻里的主角。

    报纸的日期是两个月前。

    这又是两个已经死去多时的人。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无法理喻的现实还是让秦歌与黄涛如遭重击。他们呆立在雨中,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死人不会自己走路,不同地方的死人更不会走到同一个地方来,除非,冥冥中真的有种力量在安排这一切。那么,这幢深山中的小楼到底是个什么所在,它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能让死去的人一路向着它跋涉而来?

    现在,这一群人都身在小楼之中,秦歌慢慢转头看着小楼,忽然觉得小楼就是一个蹲伏在雨中的怪兽,它就要把这一群人给撕裂开来并吞食下去。

    更恐惧的事情还在后面,它甚至不给秦歌与黄涛一点喘息的机会。黄涛忽然低低呻吟了一声,秦歌急忙转回头,看到他面上又现出极度惊愕的表情。

    顺着黄涛的目光,秦歌看到前面雨幕中又有人影出现。

    这一回,出现的不是两个人,而是四个。他们像前两拔人一样,行动缓慢,好像在雨中走得非常悠闲。隔得远,看不清容貌,但到了这时,看得清看不清又有什么关系呢?秦歌与黄涛毫不怀疑他们是四个死人,而且是死去多时的死人。

    究竟还有多少死人正在向小楼走来?

    秦歌忍不住像黄涛一样,也低低发出了一声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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